借着月色,周念行拉着一位小个子同学来到戴春风面前,道:“征兰兄,这是低一班的毛善馀,吴村乡水晶山底人,和我是同一村的。”
戴春风昂着头,一脸傲慢。
那名叫毛善馀的小个子同学伸过一只手来,道:“你就是戴征兰!我常听念行兄提起你。你的《问立志》我一进学校就背会了,尤其是你那‘希圣、希贤、希豪杰’的远大志向令我钦佩不已。”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戴春风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伸出一只手来,两只手握在一起。
毛善馀又问道:“听说征兰兄是保安乡人,不知贵庚几何?”
戴春风道:“我是光绪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二日酉时出生的。善馀兄呢?”
毛善馀击掌道:“这么说,征兰兄大我一岁,小弟是光绪二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出生。征兰兄,请受小弟一拜!”说着,果然跪了下去。
戴春风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当真成了宋江,扶起毛善馀,喜道:“毛家人素来与我有缘分,过去我在私塾,我的启蒙先生也姓毛,叫毛逢乙,待我可好了。”
毛善馀击掌道:“这更是巧了,毛逢乙先生还是小弟的本家伯父!”
戴春风闻得,高兴得一把搂住毛善馀,道:“真是如此?太好了,太好了!”
这时,旁边的周念行干咳了几声。戴春风、毛善馀这才意识到光顾自己高兴,冷落了周念行,两人忙松开了手。
三个人沉默了一阵,周念行见毛善馀才初识戴春风,有些话不便说,还得由他开口。
毛善馀是来求戴春风帮忙的。原来,和毛善馀一起考入文溪高小的,还有他的一个内亲,叫王蒲臣,江山礼贤乡人,比毛善馀小五岁,称毛善馀为“五哥”。
王蒲臣的父亲是江山县很有名望的郎中,在城里挂牌开了诊所。因治愈了很多疑难杂症,求医者趋之若鹜,生意十分红火。因此,儿子去外乡读书,总是有足够的零花钱,这就惹得一些同学心妒、眼热。因他生得单薄弱小,一些胆大的高年级学生开始向他勒索。
特别是有几个顽劣的乡绅子弟,来到文溪高小,不仅不好好读书,还整天惹是生非,不时去附近的妓馆里当嫖客。钱不够花,便敲同学的竹杠,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就是王蒲臣。
毛善馀看不过,念在内亲的份儿上,只好出面向乡绅子弟求情,鞠躬作揖。可这些顽劣子弟,哪肯吃这一套,当他们不耐烦了,干脆将毛善馀打了一顿。毛善馀挨了打,吃了亏,而问题仍没有得到解决—他们还是来敲诈勒索。
告诉老师?老师多是受过乡绅的好处的,自然不会帮他。加之这些人平时油嘴滑舌,没理都能辩三分,单凭毛善馀和王蒲臣,是说不过他们的。
在这所学校里,毛善馀势单力薄,也是别人欺辱的对象。认真想起来,除了王蒲臣,他只和高年级的周念行合得来。周念行和毛善馀都是吴村乡人,是“同乡”。少年时,他们放牛常到一块儿玩。那时,虽然也有分派“打仗”的游戏,彼此打得头破血流的事也时有发生,但如今,都已经长大,到了知道该珍惜友谊的年龄。
毛善馀有了心事,当然只能找周念行倾诉。于是,天黑后,他便去周念行的寝室找他。周念行跟戴春风同铺,听了毛善馀申诉原委,想了想,道:“这还真是件麻烦事,这样下去,他们会一直欺负你们。这样吧,我有位要好的同学叫戴征兰,仙霞乡人,力气很大,平时最爱打抱不平,结识了一帮人,我们不如找他想想办法……”
戴征兰在文溪高小很有名,毛善馀早就闻其名,尤其是在入校时,先生还把他的《问立志》作为范文。
周念行带着毛善馀和王蒲臣找到戴春风,戴春风听了周念行的叙述,顿时义愤填膺,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能把那几个小杂种生吞活剥!
戴春风道:“这事包在我身上,看他们有多大能耐!”
毛善馀道:“春风兄,最好点到为止,不要伤了他们,他们后台硬着呢!”
戴春风道:“大丈夫办事谁还顾那么多,我才不管他是谁家的王八羔子呢!就是皇帝老爷的儿子,我也得剥他一层皮下来!”
毛善馀道:“春风兄千万别这样,惹出麻烦连累到你,我会过意不去的。”
戴春风手一挥,道:“好了。我自有安排,你们都回去睡吧。”
毛善馀领着王蒲臣回了寝室,戴春风一会儿工夫就把他的追随者聚到一起。这些人一听说是修理那几个平时作威作福的王八羔子,一个个情绪激昂,摩拳擦掌。
接下来,是如何“修理”的具体事宜。一个叫姜绍汉的同学道:“这个不难,他们每天夜里都到校门外的路口看女人,今晚才出去,在半路我还碰见了。”
戴春风听了,觉得这是下手的好机会,手一挥,大家就跟着去了。
出了校门,戴春风令众人一律卧倒,他则像一个指挥似的趴在坎子上观望,果然看见那几个家伙吊儿郎当地一边吹口哨,一边调戏过路的妇女。
戴春风看准了,走下来悄声布置,嘱咐大家一律不许吭声,一人脱一件衣衫,跑过去先蒙住他们的眼睛,免得被认出来。
一切布置妥当,一行人借着夜色匍匐前进,然后如神兵天降,一跃而起,蒙眼的蒙眼,扯脚的扯脚,另外还有捉手、捆绳的。由于那些人躺在地上,加上毫无防备,戴春风人多势众,一下子就将他们制伏了,他们一个个被蒙了眼,堵了口,手足并捆。然后,一行人才当皮球似的将他们踢来踢去,泄足了心头的怨气。
第二天早晨,这帮人被打扫卫生的校役发现。校役赶紧叫来先生,给他们松了绑,解开衣服一看,但见这几人遍体鳞伤。这些人的家人来到学校,扬言非要捉拿凶手不可。
学监向他们调查情况,当然不会说是去看女人,只说是夜里睡不着,便去校外墙根练拳脚,谁知那里埋伏了一伙贼子,不等他们叫出声,全被用毛巾堵了嘴、蒙了眼,捆成一团,一顿毒打。
学监自然明白是这几个人在外惹祸遭了暗算,但碍于自己受过乡绅们的好处,只好下令“缉凶”。
如此折腾了一段时间,因没有头绪,无人作证、提供线索,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这些乡绅子弟吃了亏,当然不肯罢休。他们搜肠刮肚找原因,猛记起在吃亏的那天刚好整治了毛善馀、王蒲臣两人,不是他俩又会是谁呢?
王蒲臣最先听到风声,吓得战战兢兢,找到毛善馀道:“不……不好了,五……五哥,学堂知道是我们了……”
第四章 青年领袖 戴春风深孚众望
毛善馀听王蒲臣说学堂已知道捆打同学的事是他们干的,急了,一时没了主见,赶紧去找戴春风。
戴春风则相对冷静,看不出半点焦急的样子。他耐心听完王蒲臣的报告后,说:“这很正常,因为修理混蛋那天刚好你俩挨欺侮,这事谁都会怀疑。只要你俩守口如瓶,保证万事大吉。”
毛善馀这才松了口气。戴春风看了一眼王蒲臣,皱眉道:“我最担心的是,到时蒲臣把不住嘴,一旦自己说了,不仅我,你们也都会完蛋的。”
王蒲臣道:“春风兄和五哥是为了我才干出这事的,我绝不会乱说话的。到时候我就装傻瓜。”
戴春风点点头,道:“这办法最好。”
没多久,学监果然把毛善馀和王蒲臣叫去,先是恐吓,继而引诱。两人只是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学监本来就不相信,因这两个人一个是全学堂最小的,一个是学堂有名的敦厚君子,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戴春风于文溪高小读书的几年里,中国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辛亥革命推翻了几千年的封建王朝,孙中山在南京成立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新政府颁布新法令,各行各业都要更新、改造。
1912年,戴春风在家里度完寒假,重返文溪高小的时候,学堂已按照新政府教育部颁布的《普通教育暂行办法》的有关规定,把“学堂”改为“学校”,“学监”也改称“校长”。
此外,教育法还宣布废除了前清学部颁行的教科书,也就是说,凡读初小、高小的学生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读《三字经》《中庸》《大学》之类。取而代之的,则是“五育并举”—即军国民教育、实利主义教育、公民道德教育、世界观教育和美感教育。
当时,新政府虽然提倡“五育并举”,可是,新的教科书还没有出炉,那些一贯讲授四书五经的先生们一时也无法适应新的形势。一时间,学校乱了套,先生无事做,学生则像脱缰的野马,拉帮结派、三五成群地到处游荡。
戴春风历来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角色,这种混乱局面正合他的胃口。于是,他领着那帮追随者,也信马由缰地胡作非为了一段时间,心里好不痛快。待热火过后,戴春风又觉得如此下去不太妥当,必须弄个什么名目出来,才可以名正言顺地长此下去。
此时,辛亥革命之风正如狂风骤雨般席卷全国,结社之风盛行。在这革命的大潮里,戴春风灵机一动,暗忖:以我个人的号召力在学校里发起一个组织不是很好吗?
戴春风主意一定,马上找到周念行、毛善馀、姜绍汉、王蒲臣等人商量,得到一致赞成。这些人由于长期压抑,正想找一个发泄的机会,成立了组织,就不愁没事做。
要成立组织,就得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名称。周念行道:“就叫‘革命会’吧。”
众人看着戴春风,戴春风想:叫“革命会”也未尝不可,反正名称只是符号。但这组织是我发起的,若依了别人,岂不等于让别人做主?如此一想,戴春风摇头道:“不妥,如今叫革命会的组织太多了。我们都是青年人,就叫青年会吧。”
毛善馀自结识戴春风后,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连忙拍掌道:“很好,‘青年会’这名称实在太好了!”接着,王蒲臣也跟着附和。组织的名称算定了下来。
戴春风又道:“我们的青年会成立以后,不能只是一个空名称,还要有实际的东西。我已经想好了,就以联络同学感情为宗旨吧。至于具体任务,我们就追随大革命的潮流,先干几件切合实际的事。比如宴会讲卫生,反对吸鸦片,反对女人裹脚……”
毛善馀又一次鼓起掌来,对戴春风钦佩不已。
周念行道:“有了组织,还得有个领头的,不然会群龙无首,谁也不服谁。”
戴春风望望众人,见没人再说话,干咳一声,道:“念行兄这一点提得很好。如果大家没意见的话,这会长还是由我来当吧。我相信大家都会支持我的工作的。”
又是毛善馀领头表示支持,会长的位置就算是定了。
戴春风见没有人表示异议,站起来说:“蒙大家厚爱,推举我做这个会长。现在,我得行使会长的权利。会长以下,设一个副会长,副会长的工作是起草青年会发起宣言、征集会员启事,我看这项工作周念行同学最合适。副会长以下,还得设一名书记员,做一些抄写的工作。毛善馀同学是我们文溪高小有名的书法家,这职位就给他吧!”戴春风的组织才能在这一次得到了充分发挥,根据同学能力的特点,大小角色安排得非常妥当。
第二天,青年会正式开始运作,风风火火地开展起来。消息一传开,那些平时为旧规矩所累的学生纷纷投到戴春风旗下。过去,戴春风只是村野中的一个孩子王,玩的也是一些假把式。现在,他手下领导的都是一些有知识有文化的青年学生,心里好不得意。
由于青年会的阵容迅速壮大,引起了学校的重视。甚至连对学生威严无比的校长,在戴春风面前也表现得客客气气了。
青年会在进行三大活动的同时,也执行同盟会提出的“五育并举”。戴春风叫来一些会拳脚功夫的同学,用木刀、木棍,每天早晨挥刀弄棒,打打杀杀,称之为“军国民教育”。当时,在社会上还有一些其他的组织,为了“活学活用”,戴春风总是故意挑起事端,然后带领队伍一齐杀上去,一时石块乱飞,刀砍棒劈,直打得对方一个个哭爹叫娘,头破血流才肯收兵。
每当置身这种场面,戴春风总是兴奋异常,这远比孩提时代的“打仗”要刺激多了。那种游戏是假的,而现在,多少有点“真刀真枪”的味道。每次,戴春风总是身先士卒,出手最狠、最毒。为此,他也征服了一大批同学。他发现,若要赢得别人的崇拜,光靠吹牛皮是没有效果的,只有真刀真枪才能打出一片天下。
“五育并举”的第二育是“实利主义教育”。江山县的仙霞岭长满了木材和毛竹,戴春风就成立木工组、筏工组,制作一些简单的家具。
同时,戴春风经常邀集一些同学出入茶楼酒肆等地,青年会的经费当然不够开销,在这种情形下,只能寄望于赌。赌博历来有输也有赢,但输的总是多数。这样还是解决不了问题,戴春风的青年会发展到偷鸡摸狗,学校虽然不时得到多方面的告状,但迫于形势,对青年会也无可奈何。
戴春风如此这般折腾了一阵子,谁知,好景不长,袁世凯篡夺了辛亥革命的成果后,开始凶相毕露,逼得孙中山建立的南京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北迁。袁世凯当上了大总统后,野心十足,想复辟帝制。教育方面,他公然在《国会宪法草案》里,写上“国民教育以孔子之道为修身之术”。各地的遗老、遗少早就对新制度深恶痛绝,《国会宪法草案》一经公布,还有袁大总统撑腰,这些人立即蠢蠢欲动。文溪高小的老夫子们亦不例外,纷纷回笼,摇头晃脑道:“什么‘五育并举’,全是一派胡言,孔圣人几千年创下来的学风永远是颠扑不破的!”
这些人立即恢复旧俗,成立“孔教会”,发表宣言,上呈文,与“青年会”对着干。这时候的校长,又恢复了过去的威严,对戴春风不再客气了,在会上公开点名抨击,并发动学生,检举、揭发青年会的种种越轨行为和劣迹。
恰在这时,袁世凯针对各学校实际情况,颁布了《注重德育整饬学风令》,大体是:“……其管理认真日有起色者实不多见,大多敷衍荒嬉,日趋放任,甚至托于自由平等之说,侮慢师长,蔑弃学规,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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