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宫一片残垣断壁,火舌熏烤,梦魇燃心,情似有也无,恩未绝先断;
信宜华彩,延僖澄碧,映日红杏,临水白莲,各自风姿,终存女儿真情,赋于帝王,辛苦亦不言错。
不忘拐角处最后那座幽香楼阁,暗夜仙姬,袖底风急,绛紫刻镌,细眉连娟。一世欢言终为谎,再不怪她,再不怪任何人。
还有苏州,那片给了她至情的江南水乡。水色凝天长,黛山凭栏逶。晚霞通仙境,岫云下瑶台。他的血,她的泪,灵法奇妙,缘数犹高。
那抹江南孤影,翩翩公子,众生浮莘流息溯机的一切,在她心中珍藏,感激。
莺燕两缕香魂,水样息波,火样成焰,善与恶,前缘与现世,爱为何人,恨又何辜,都湮灭在滚滚红尘中,飘落无痕。
当一切已尘埃落定,当她终可无任何心结地憩在爱人怀中,睡起莞然,看红烛夜长,那么即使隔夜即散,即使羽化离世,还有什么遗憾?
他曾说,从此再不恣肆他的感情,只有她,是他的单纯,是他的恣肆,是他的任性。
因此,如果她将他的一切单纯、恣肆、任性都带走,那么真正的盛世百年,便指日可待了吧。
桃源已在指尖了,她只觉自己身轻若燕,拨开烟雨一片,登上漫漫前路,太虚幻境,蓬莱仙阁……她会与他真正的永远在一起……永远……
他已睡熟了,温热均匀的气息洒在她鬓角,颈间。白璧蒙霜,顷刻便再次化为水气,逸散开来。
次日,当龙胤醒来时,凝云已没有呼吸了。
细腕处一道红痕,点滴赤珠,如腊梅立雪,画染着她生命最后的绚烂,却隐隐寒气袭人。眉目无尘,唇舒如斯,一切恩怨情仇,熔融在了她此刻倾国倾城、如梦似幻的淡靥中。二十年的生命,挤进了如此多的惊心动魄、跌宕起伏,她仍想要静静地离去。
尾声·解谜
作者有话要说:他的盛世,世玙的前程,需要她的牺牲。路凝云走向自尽这条路,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她信任的所有人为了保护她,不肯告诉她真正的严峻形势时,她已自己想的清清楚楚,冷静之处让人心痛。
叛变甫平,龙胤的内阁经不起再一次分崩离析,更何况是为了一个女人。她重罪在身,命本是决不该留的。然而龙胤徇了私,自他即位以来唯一的一次徇私,为了她。
他的盛世,世玙的前程,需要她的牺牲。
毓琛宫的书桌上端放着她的绝笔书。
在其中,她请求皇帝将世玙托与林昭仪抚养。后宫交与洛妃主位,晴贵嫔亦有份协理。
凝云并非一味做善事。林若熙再不能生育,有了世玙,必不会亏待。有她的出身在,有她与太皇太后的关系在,世玙的终身,亦算是有托了。
溥畅如今大权在握,又已有了怿纯公主,因此,六宫势力需制衡。通过此举,凝云要留给龙胤一个平和的后宫。
遗嘱中,尚有如下言语:愿无谥号,愿无追封。天朝后宫,从此无贤妃路氏其人,二皇子世玙乃昭仪林氏所生所育。稚子尚幼,愿其于我无忆,于我无思,能长于安乐,则善。
而正在此时,纳兰婉依终是苏醒于沉香阁。次日竟离奇消失,无人知其所踪。
最后的尾声·归去来兮
作者有话要说:庄生晓梦,究竟谁是谁命中的一只蝶,是永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众生共幻,盘根错节的命运之网,其实互为因果。炊烟盘旋,岫隐楼兰,江南水乡的一处片隅,落英缤纷,桑田美树。
一座茅草小屋坐落青山之中,临涧清幽,鸟鸣婉转。既是无人烟的所在,便与自然作伴,每日白鹭成行,黄鹂数只,纤纤作响。通灵的人,便也通了天籁神乐。
河畔一个素服荆钗的女子,身形纤柔,长发成波,面容淡雅,只一双紫瞳,勾魂摄魄,魅惑众生。
在深山中许久,她早已淡忘了时间,自己亦不是凡人,不需操心年华老去,因此只日日过的相似,也不觉烦闷。
晨起到河畔浣衣,迎着几缕仙雾缭绕,她弯腰的那一刻,碧水中倒映出了那个人的影子。白衣颀长的身段,腰间一只檀箫,飘逸骨清。
“终究还是让你找到我了。”她淡然道。
他冷哼一声。“你真当隐居便是赎罪么?”
她站起身,在衣裙上擦了擦手。“那么你也可以一剑杀了我,拿着我的首级去宽慰你皇兄的心。”
他俊目一收,便融了复杂神色。“皇兄他……已变了一个人。”
她哦了一声,眼眸飘离。
“没有了那个人,如今的他……只可说是个帝王,是个贤明的帝王。□之中,再无任何一个人能得他昔时对她的半分宠爱,更无论情了。至今已五年了……皇后之位仍空悬,他竟不肯立任何人为后。”
她回转身去,不流露一丝感情。“竟过了五年……那么,其他人呢?”
他知她说的是何人。“其他人么……如今只有何溥畅能些微走进他心里,我上次入宫时,她初封贵妃,统领六宫。除封号‘晴’外,又添一字‘思’,是为思晴贵妃,然而他思的究竟是谁,人人心知肚明。”
她轻叹一声,片刻悲戚,涌起心间。
“林若熙……对世玙很好,委实很好。与何溥畅同时晋了一品,然而位次稍后,封的丹芳淑妃。而珍儿……倒是回到了宫中,然而只陪伴太皇太后,受郡主之位罢了。”
听闻珍儿的名字,她猛地一震。
“她与聂潇的事……如今只有大哥和二哥知道,亦不肯再说。”
她默默踱了几步,眺望着远处的山巅,雾绕仙踪,不能看的分明。原来已过了五年,对那座宫殿,她竟不曾有半点相忘。说是赎罪,不如说是逃避,她终是再不能自欺欺人了。
“忆起何人了么?”他冷笑道。“悔恨了么?”
冷嘲热讽,她从来不会在乎,然而心隐隐痛着。有些从未说过的话,今天终可倾诉。
“你是来找我……还是来找真相?”
他一怔。五年寻寻觅觅,浪迹天涯,如今他心中对她是爱多还是恨多,他自己也不清楚。他轻咳了一声,转开话题。
“那么……不如你先来告诉我真相。”
她浅然一笑,其实,本都无所谓的,不是吗?尘埃落定,岁月飞逝,回顾当年事不过徒添怅惘罢了。然而他要真相,那么便把她知道的片段说出吧。
“路丞相自尽……除了畏罪,其实仍有另一种解释。路家的玉牌,效用只剩一次,只可救一人性命。他知道无论有意还是无意,主犯还是从犯,谋逆都是死罪,因此他自尽,为的就是玉牌剩下的一次效用,可保女儿不死。”
他蹙眉道:“然而还有其他许多证据……”
她沉默半晌,幽然道:“我亦不知哥哥他为何这样恨路相。”
话落,两人皆不语了。
忽而几抹积云覆了这处幽谷,烟雨霏霏,丝缕倦懒,看亦看不见,竟也可湿透衣裳。粉蝶翩飞,轻轻拍翼,便会幻化成远空的一场风暴。庄生晓梦,究竟谁是谁命中的一只蝶,是永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众生共幻,盘根错节的命运之网,其实互为因果。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她轻轻拭去颊上的雨丝。
他持箫抱胸,五年的心念一朝实现,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罢了。”她道,眉宇重归冷淡。她并不是想为自己辩驳什么,然而五年的时光,也并非皆是无为。尚瑾和任芙死后,她是世间最后一名巫女,遍染山涧灵气,或许她终有一日能达到尚瑾的高度,甚至……超过尚瑾,超过婆婆,超过曾经的任何一人。
“你说……如果我能换回一人的性命,我会选择谁?”
番外 思晴贵妃【上】(纸书未收录)
芙蓉其性,凌波娉婷;玉坠如蕊,清远宜沁。
生如夏花,冉冉向日,点了晶晶的清晨露珠,畅然深宫,剔透人间。
我,并非怀抱着叮咚竖琴降生的精灵。生于平凡之家,看着爹娘弟弟们快乐,便是我的快乐。
入宫,是我的命运,是人们口中的哀愁。入宫选秀的那一天,碧裙如画,是我亲绣的杏林春燕,笑靥映了真心的欢喜。此生就算做宫前柳又如何呢?难道不曾分享着与世人相同的一方阳光?难道不曾呼吸着与世人相同的天地大气?难道在朱红镶金的屋顶下,映水的娇花,还会较旁人多分去风吹雨打?
我真心善待每个人,她们也自会真心善待我。世上并没有以恶报善,只有还不够感化恶的善。
长春宫中的秀女,若熙明眸善睐,婉依神清骨秀,流莺丰神冶丽。在我成长的地方,从未见过如此美的女子。我便只是欣喜,自己定是选不上的,能见了这些神仙似的人儿们,还有什么遗憾呢?
昭阳殿宴,我遇见了此生的兄长和挚友。
他,皇袍加身,俊逸浅笑,倜傥英气,贵气桀骜,俨然女儿梦中的翩翩少年郎。
她,霓裳羽衣,柔美飘逸,水月观音,莞尔一笑,六宫粉黛,一朝失色。
如此的人,我如何有资格嫉妒?与她接触数次,我已真心折服。他与她真心的爱,我无论如何学不会挑拨陷害,只一心想着如此的深情,世人皆有份护之。
我从此是“晴”,是“夏姬”。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我喜歡她的才思,她的妙喻,心甘情愿做后宮中的“夏姬”。
他有那么些喜歡我,大概只是因為我像他的妹妹吧。但對于彼時的我,只要這樣,也就足夠了。
能在近處看著他們水晶般純凈美好的感情,我又有什么不滿足呢?
然她骨子里是如此孤高驕傲的,敏感多疑的人,他……又偏偏有那么多的不得已,傷她,也自傷。
那么,我來保護你們,可以嗎?
凝云姐姐,你出走又回宮,可知道身后又多了多少嫉妒的眼,暗放的劍?你是為情所困,那么就由我來時時提點你該防的人,該走的路。姐姐你每每笑說,溥暢你是個善良洠У谜f的,卻洠氲揭嘤羞@如此多的植藕屠潇o。
他不說什么,然而那愈發信任和感激的目光中,已含了對我的囑托。
宮變那夜,姐姐不忍拖累我,要我離開。
所幸,你以你的智慧和勇氣挺過了危急。
本想著你和他,終可白頭到老了,然而,天不隨人愿。地動山搖那一夜,永遠刻在了我的記憶中。
盛世中的凝云,原來只能在天邊。你,終究要離去。
那夜我舍命護了世玙,你卻將世玙留給若熙。我不怪你,門第高低敚г谀抢铮悴荒苣檬阔_的前程做善事。如果是我,也會做出你的選擇。畢竟,我還有懌純公主,還有他心中對我一輩子的憐愛和敬重,又有了日后的“思晴”貴妃,日后的統領六宮。
他對我的好,有多少是為你的呢?“晴”是你給的,“思”是他給的。我,竟有如此的榮幸,得以延續你們的一世傳奇。
你走了,他再不是从前的他。后宫无主,后位空悬,他不肯立任何人为后。群臣逼,太皇太后逼,他不许;再逼,他废选秀,□竟再不充掖嫔妃;三逼,他改祖制,彻底绝官家女入宫之路,下圣旨,准许天朝皇子世子只娶一妻,不因父母之命而纳妾。
群臣无法,太皇太后作罢,谁也无法撼动一个强权至此的皇帝一心等待你的虔诚。
可你,已经去了啊,这空空的宫,这云迹已逝的碧落九天,他还在等待谁?等多久?等白了头,等倦了满心的萧索,依旧等。
那么我也陪他等,因着你的□,我治理六宫的能力人人赞赏,太皇太后也多有倚仗。人前,我是思晴贵妃,权倾后宫,有口皆碑,皇帝唯一会说些知心话的红颜知己;人后,我只是陪伴一个心死男人的,同样心死的,女人。
你去后五年,后宫中竟再无年十八以下的嫔妃。
他呢,埋首于政事,在东疆氏族挑衅后鸣鼓开战,扩张疆土,收服东海南海二十余国,借着瀛部的支持,拓海达疆。世人都认为天煊帝已将天朝版图扩至最大,却不想,当朝皇帝南面跨过了海,西面,跨过驾休,直捣波斯天竺。
身在朝堂,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他是个伟大的皇帝,完成这一切,也不过而立之年。
然而,刀剑磨硬了他的心肠,时光淡忘了他的柔情。那一个月竟有二十日不招幸嫔妃,只偶尔到延禧宫坐坐的他,话越来越少,依旧英俊的面容如一尊石雕,喜乐悲戚,都不再让人看见。
朝臣们说,陛下果敢坚韧。后宫嫔妃们说,陛下冰冷的像钢铁,残忍的像刀剑。
他们说的不错,她们说的也不错。
你去后不久,选秀还未废时,方丞相之女入宫,两年后位尊婕妤。她身为方氏女,家族权倾朝野。这国色天香、娴雅温和的女孩,竟有那么几分像姐姐你。他对她有三分赞赏,再也不对后宫全体冷眼相待,甚至似乎移情于她。然而,方婕妤一句提到“先贤妃有过”的话,被后宫婢子嚼舌根到他耳中。
他勃然大怒,下令赐死。
我们皆不忍。他可知,方婕妤的原话是“先贤妃有过,即便不信自己之清白,却不信陛下之真心,不信此爱之可贵”?
可他不管,竟有人敢提起你,敢说你半点不是,他便不念一点道理,不顾一点情面。
有胆相劝的人,都被问罪。方丞相以告老相逼,他也不肯收回成命。方丞相年近七旬,苦苦哀求,他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眼看方婕妤轻罪却被重罚,我于心何忍?若姐姐你还在,一定也不会允他如此视人命如草芥的吧。于是我去求,跪在他宫外一夜,他竟狠得下心见也不见。我心冷,这是那个温润的兄长吗?这是那个仁善的皇帝吗?
我咬牙站起身来,不再苦求于圣泽宫,只身来到毓琛宫,以贵妃的身份冲撞皇帝的禁令,强行赶走守护的宫女内监,刻意大骂出口,只是为了等他。这是唯一能让他见我的方式。
还记得姐姐你那次误入朋月宫,被他撞见,他彼时一心惦记怀欣皇后,对你大发雷霆。然而也是从那次起,他知道已放下旧爱,满心爱上了你。
我闯入毓琛宫,希望等到他,不指望他爱,只希望他将对你的爱转为对人对己的仁慈,不是残忍与暴虐。
我的确等来了他,等来他冰冷的眼神和一记重重的耳光。他命令我滚出去,等着被一同赐死。
我跪下,脸颊火辣辣的痛,生平第一次遭打,泪不听话的流下,也是生平第一次,觉得原来笑也可以是很难的事。姐姐,你从前总说我笑的太多呢,我也总说,笑是世上最容易的事。
我笑着对他说:“陛下连溥畅一同杀了吧,溥畅在家乡时见过富人家祭奠,杀猪宰羊的,总要有个几百头才够排场,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