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鸥落晚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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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鸥落晚沙-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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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司徒清瓯回来得很早,到家太阳还没下山。脸上很精神,军中自是顺利,在幕府里刘相卯跟他提了昨日婉纱传江大夫来家里的事情,虽没说是什么病,但是那江大夫一直都以妇科上的医术闻名,专又擅长医治不孕与生男的闺中秘方,婉纱叫江大夫来,若不是真的有事,也定是有她坏坏的小心思,司徒清瓯听了,心里自是忍不住暗暗高兴,手头上的事交代一下就赶着回家了。

婉纱这会儿站在后园子里,看着下人们修剪枝叶,打扫庭院,她今天想把院子里空出点地方栽上几颗芭蕉树,现在正兴致浓浓,司徒清瓯提前回来没打招呼,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她竟也没察觉。

那些园丁小子只看着她笑,她不明就里:“笑什么,快点整理啊,今天弄不完,明天你们还是得继续累着。”话音未落,一双精壮有力的手臂从后面伸过来紧紧拥住她,袖子上的金属袖扣锃亮发光,借着夕阳刺得她睁不开眼。

“瞧你的口气,还真是个苛刻的司徒家少夫人。”司徒清瓯用下巴上的胡茬蹭着她的脸,这么些年了,她的皮肤还是刚开始那样薄而细,里面小小的红色血管似乎都能数得见,她总是美得让他不能自持,他宁愿她丑一点,他总是有忙不完的事,她却总是让他爱不释手,丢不下,日里夜里只是惦记着。

“昨天六福珠宝行的周老板托人给我送了几株芭蕉,我就急着想栽上瞧瞧。”婉纱仰着头靠在他胸口上,鼻息间是他身上的味道,薄荷烟草和男士古龙香水混合在一起,熟悉的,悠远的,每每让她觉得迷乱,司徒清瓯勾着她慢慢走回屋内。

婉纱一进屋子,小翠就把柠檬干子泡的茶递给她,她直放在鼻子底下贪婪地吸了两口,然后小口啜着,眼里皆是满足,司徒清瓯把她那馋虫般的模样看在眼里,那股子柠檬清酸的味道他也闻得清楚,却故意皱眉问小翠:“这茶怎的闻起来怪怪的,你们这些毛躁扯皮的,别只欺负她粗浅不懂品茶,尽拿这些发酸的东西糊弄她。”

小翠掩着嘴巴在一边嗤嗤笑,这小翠见惯了司徒清瓯,倒也不怕了,只和她的小姐一个心思,这会儿见司徒清瓯问,便也大着胆子说:“大少真是说错了,不是咱们坏,只是少奶奶这些天就是好这酸口,瓜果也尽是挑青的啃,也不嫌倒牙,我们也只得供应着,不给她又要骂我们。”

“小翠,你又编排我!”婉纱这才放下茶,白了小翠一眼,小翠笑嘻嘻地跑到一边去,婉纱也打不着她,只抓着司徒清瓯的两只手,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闪得他心越发柔软。





46

“婉纱,你这看得我心里痒痒。”司徒清瓯一把她打横抱起来,一边上楼一边对她说:“你这些日子,越发会学着那些没脸的手段撩拨我,我白天在幕府里,心里也挂着你,办正事也总是走神。”把她放到床上,他压上去,极尽体贴缠绵之能,见她气息渐渐凌乱,似是也被他弄得酥软了,他才不怀好意地慢下来,在她耳畔吹气说:“你昨天叫江大夫来家里,做什么勾当,还瞒着我?”

“哟,怪不得今天回来这么早,原来又是哪个嚼舌头的巴巴地告状编排我,我就知道你不怀好心。”婉纱也故意恼着推他下去:“你既是知道了,又来问我做什么。”虽然嘴上说着,脸上却也是不能掩藏的喜悦。

“是真的吗?”他的眼里冒着星星点点的赤色火焰,紧紧抓着她的手,她只觉得他的手有点激动得颤抖起来。

“恩。”她看着他,点了点头。

“啊!”司徒清瓯怪叫一声,噗通从床上跳到地上,大步跑到窗口,一把推开窗子,窗子咯吱一声痛响,他展开双手对着外面,闭着眼睛,扯着粗狂的嗓子吼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老子要当爸爸了,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老子要他妈当爸爸了!”

“你快回来了吧,让人听见笑话。”婉纱见他这个样子,也忍不住笑得不行,只坐在床上叫他快回来,让下人们听见像什么话。

“婉纱!”他叫了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了理智,脚踩着棉花走回床边,半跪在地上,只搂着婉纱的腰,拿耳朵贴在她小腹上:“多长时间了,他乖不乖,我们感情这么好,我都不记得是哪次了,是不是我从李公馆那应酬回来那天,还是,还是上个星期我们去参加吴都督生日那晚,啊,那晚我喝了不少酒,生出来会不会是个小醉鬼……”

“你真傻,现在能听到个什么,江大夫说,他现在还没蝌蚪那么大。”婉纱伸出手在他眼前比划着:“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次,你每次都那么急……”

“蝌蚪,江大夫说我儿子是蝌蚪?”他抬起头,一脸不乐意:“这老小子说话恁难听,回头看我收拾他。”

婉纱见他难得这样失态得荒谬,像个孩子似的跪在地上,一脸神经兮兮的表情,便也知道他是欢喜,他这样欢喜紧张,她知足得眼泪快要坠下来,睫毛上也只是雾蒙蒙起来。她捧着他的脸,痴痴地说:“你说他会像你还是像我。”

“我的儿子,当然是像我喽。”他也不客气。

“万一是个女儿呢,你不会不喜欢吧。”她见他一口一个儿子,倒有点不无担心地看着他。

“婉纱,我在意的是,他是你给我生的,管他是男是女是猫是狗的。”他笑嘻嘻地爬到床上,搂着她只是胡说:“要是女孩儿的话,还是像你的好,女孩儿像我就糟了,你不是总说我是包公脸么,女孩儿生个包公脸可怎么好。”

婉纱看着窗外的夕阳,渐渐退回地平线下,这个世界进入了夜晚,一切都是宁静无波的,深邃流转的墨蓝,一定要这样快乐下去,一定要这样……

一晃两个月,婉纱自己倒不觉得怎样,倒是司徒夫人和罗夫人都心疼她,没事两个老人家自己总跑来看她,倒让婉纱不好意思,说了几次,她们才渐渐来得少了。

司徒清瓯也多加了人手守着她,平日里竟是一点事情都不让她做,她只闲得心里发慌,八月里司徒清瓯带着刘相卯去南方办事,她便回到罗家园子里住些日子,也是手不沾事的到处让人大惊小怪。

这天晚上,后院小溪那边的蛙声比平时大,这一年雨水充足,免不得蛙虫繁殖得旺盛一些,只是这夜却是觉浅,耳畔嗡嗡的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手里摇着蒲扇,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的廊子里坐着,吹吹晚风,倒清凉舒服些。

后院的门咯吱一声响,似是有人走进来,婉纱朝门那边张望了几下,隐约是罗锦年的样子,看方向不像是打百合居过来的,一路行色也是鬼鬼祟祟的,似是怕人看见,婉纱坐在柱子后面,倒也看不出影子,锦年闪身进了罗夫人的屋子,屋子里不多时有一点暗淡摇曳的烛光亮起来,不仔细看也分辨不出。

婉纱觉得蹊跷,便也收声悄悄地走过去听,屋里是压低声音的对话。

“见到那两个人没?”罗夫人问。

“见着了,见着了,他们回来就是要钱的,怎么会见不着,我随便一打听,就问到了他们住的客栈名字,说了会儿话,口风倒也不紧,只说要个五十万,我见开价也不不是过分的,就当场把银票填了,他们保证拿了钱这几天就离开墨安,再也不回来了。”锦年许是走得急了,声音有点喘。

“就让他们拿了钱赶紧走吧,这两个人啊,当年在我们家商号里也是你父亲的左右手一样,约么这么些年在外面呆着,风吹雨淋的,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活不下去了,又听着咱们家现在好了,才死皮赖脸地回来想敲诈一笔。”罗夫人叹气:“活在这乱世里,都是不容易,也别难为他们了,这事断不可走漏了风声,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这桩事情,我们罗家的老脸可往哪儿搁呢。最要紧是,千万别让婉纱知道了,她现在过得这么好,又有了身子,我们家,将来可就指望她了。”
“我自是知道。”罗锦年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和她聊起,她倒是真的诸事不问的,多亏了爸爸当年定下的规矩,不让女人家过问外面的事情,爸爸似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唉,若不是这两个人来闹,我只怕到死,也不知道你爸爸到底是为什么急着就走了,一晃这么多年了,若是他地底下知道婉纱竟是嫁到了司徒家,也不知会不会恨我。可就算我早知道了,又有什么办法。”罗夫人叹着气,听声音也仿佛是落泪了:“百姓总是斗不过那些权归和当兵的,我年纪大了,只剩一把贱骨头,是看开了,虽听你说了实情,却也不恨清瓯了,他心那么大,有时候如果不杀人,只怕要被人杀了去。只是我一开始不知道实情的时候。看见婉纱被他霸占去了,倒只想借机会狠命享受着这荣华富贵,死了也才值得了。”

“过去的事情,何必总是记着,好在他现在对婉纱好,就当是他还咱们的吧,只要婉纱幸福,没来由还总想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做什么?”罗锦年话音落了,听门口一阵响动,自是一惊,打开门一看,门口倒也空空的,只是不远处朝着婉纱房间方向的地方闪过一个白影。

“谁?”罗夫人担心地在床上问。

“没看见,约莫是夜猫子什么的。”罗锦年只觉得心口乱撞,自是不敢说实吓着罗夫人,便安抚她睡了,才拾着轻步子朝婉纱门口走去。





47

“婉纱,你睡了吗?”到了婉纱门口,方才轻声扣了两下门,门经他这么一碰,倒是吱扭一声就开了,婉纱就坐在茶几边上,穿着身白色的睡袍子,黑暗中,瞪瞪着一对雪亮的眸子看着他,直看得他更加心乱如麻。

“大哥,你和妈妈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爸爸的死,可是和清瓯有关?”婉纱手里的蒲扇握得咯吱咯吱响:“爸爸是不是被他害死的,你们休要只瞒着我一个人。”

“不是的,婉纱,你、你只是在门外,听错了。”罗锦年结巴着:“你有了身子,晚上怎么不好好休息,闪了风可怎么好。”

“告诉我,我要知道真相。”婉纱忽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罗锦年,即便四下里是黑漆漆一片,罗锦年依然感觉得到她眼中锐利的光,竟和司徒清瓯有些神似,让他心惊肉跳。她跟了司徒清瓯这么多年,怎的会不像他,他的小腿肚子又抖了。

罗锦年背对着外面的一地星光,在门口愣愣地站了半天,长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头将门紧紧地关上了,然后站在婉纱对面,婉纱知道他是要说了,便屏住了呼吸,只听他幽幽地回忆着:“当年,我虽跟了张存秉做谋士,但却只是玩乐,实在不知道军中的事情的,司徒慕派人用枪顶了我的脑袋,让我在他大寿之日,伪造张存秉谋反的证据,我没法子,只好就答应了下来,不想被张存秉发现了,威胁要杀了我们全家,我怕了,东躲西藏不敢回家,司徒慕五十大寿那张宴请函,其实是邀请我去现场作证的,我想着不去就行了,没想着竟然是爸爸去了,爸爸当场自是无法作证,还骂司徒慕不顾黎民百姓死活,只贪图天下的话,司徒慕面子上过不去,就吩咐司徒清瓯开了枪。”

“爸爸,是清瓯打死的。”婉纱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眸子里散乱着不能集中的神思:“那后来,他怎么没继续追杀你。”

“我、我怕连累你和妈妈,就卖了家里的房子,挪了点子钱把店上几个知情的老伙计打发了,免得他们留在墨安城流言蜚语节外生枝。然后,我逃到山岚去,投靠了周松陵,周松陵那会儿拥兵自重,司徒慕断不好去山岚境内追杀,再说,他们除了我,还安插了其他人指证,只顺利杀了张存秉就好了,没有必要大费周章把我的家人赶尽杀绝,你和妈妈在他们心中,是一点价值都没有的,他们不会计较你们的死活。”罗锦年苦笑:“我在山岚躲了几年,司徒慕阵亡,司徒清瓯又和周松陵修好了,我只道着我的死期是来了,没想你那时却竟然成了他太太,我总算才是保了条命。”

“于是,他让你在山岚监视周松陵?”婉纱的声音打着颤。

“也不是他让的,是我自愿的,我是真的很佩服他的权谋,婉纱。”罗锦年看着婉纱,声音是凄苦哀求的:“婉纱,你难道还明白大哥的意思吗,当年那场事,其实主要责任在我,是我年少轻狂才惹祸上身,出了事也只知道逃跑,如果我有勇气出面指证,他是不会开枪的,爸爸也不会死。都过去这么久了,清瓯对你的感情,你难道还不明白么,他认识你的时候,本没有把你当我的妹妹来看待的,只当你是个家道中落的普通小姐,原没有异心。他到山岚后,本可以不告诉你,直接就杀了我的,可是他没有,他认我是你大哥,留我一条活命,他心里是有你的啊。你就好好跟在他身边吧,别再问了,只当他对你的好,是在偿还也行啊。”

“爸爸死在他枪口下,他是我们的仇人啊,你竟然让我跟在仇人身边。”婉纱的眼泪滚滚而下:“我真是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他竟然是让我们罗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我竟然和杀父仇人结了婚,你竟然还说佩服他,自愿为他做事,妈妈也只想着享受,你们都是怎么了,我不认识你们。”

罗锦年叹气:“男人心中装着天下,总是要有所流血有所牺牲,你既然爱他,就应该明白他的难处……”

婉纱只是哭着,再不想问什么,司徒清瓯是什么人,还有人比她更清楚明白的么,他为了平洛城,掩世人耳目,连自己都拿来利用,稳周松陵也是依靠苏绫罗的裙带关系。那晚,她偷听到他和欧阳子傅的密探,只怕,欧阳子傅也不过是他扫皇甫昊天的棋子。他身边所有能利用到的人事,他都可以拿来利用,他还有什么不能牺牲的,他心中只有权谋,只有野心,只有天下,爸爸是死在他枪口下的,婉纱的眼前浮现着司徒清瓯冒着白烟的冰冷枪孔,还有爸爸流着血的胸口,这些画面交缠在一起,让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去承受,只得握了拳头,战栗难忍。

哭了一会儿,只觉得小腹刺痛难耐,忍不住呻吟起来,罗锦年心里叫着不好,开了灯一看,竟然是一股细细的血流,顺着婉纱的大腿慢慢流了下来,她的头上渗出了大颗的汗珠,一时阵痛得气息奄奄,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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