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大人腿根子一软,吓得跪倒在地上,“太后娘娘饶命,是,是瑞王爷下令不得让任何人靠近的。”
清妃抬头看着天御,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焦距,她却不敢正视于他。
一直默不作声的天御轻声道:“拆了恕门。”坚定的声音在雨中弱不可闻,清妃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御儿,你说什么。”她仍是想再证实一遍。
“我说,拆了恕门。”天御一字一顿重复着。
清妃尖声叫道:“御儿,你疯了,恕门岂是能说拆就拆的,一定是那女子给你下了什么媚术,快,你快随母后回宫,此事不许再提起。”
俊秀的面容上满满的写着恨,“恕门本该是饶恕之门,却用以死刑,为何不拆。”
清妃吼道:“是芸裳叫你这么做的对不对,是她叫你这么做的对不对。”
天御沉着脸,“芸儿都死了,她能教我什么。”
清妃大惑不解,“什么,你说什么,她死了。”
天御嗤之以鼻:“呵,芸儿被你化为了灰烬,你该称心啦,满意啦。”
清妃再次紧握起天御的手,却还是得到相同的结果,天御嘶吼着:“母后,是李氏欠芸儿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
清妃拉住天御的手腕,“御儿,芸裳早在一年之前就已经死了,母后如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正是因为李家欠了她的,所以母后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天御甩开清妃的手往后退,指着她恨恨道:“母后,儿臣不认得你了,你何时也变得和父皇那般心狠手辣。”
眼睁睁看着天御转身离开,清妃想开口挽留却无言以对,“御儿,你这是要去哪。”
天御自顾走着,完全不理会身外之音。
怕天御又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清妃跑上前去用身子挡着,“御儿,无论如何,母后都是为了大函王朝,为了你好。”
止住步伐,回头看着那一摊被雨水淋乱的骨灰,天御笑的那般绝望,“一年前父皇处死芸儿,也说是为了儿臣,为了大函王朝好,一年后,母后做着与父皇同样的事,说着同样的话。身心分离的痛,母后认为经历了一次还不够么。”
伤疤好了会忘记疼,一番话,清妃这才忆起一年前的下雨天,天御失去芸裳视死如归的模样,自己因心虚害怕而造成今时这局面,确实不曾多有顾及天御的感受,可如何都已悔之晚矣。清妃急道:“御儿,母后错了,原谅母后。”
天御嗤笑着,落寞的身影消失在门前,“呵,一句错了若是可以换回芸儿的性命,要儿臣原谅您多少次都行,晚了,呵,一切都晚了!”
时过境迁,她以为她的御儿已经忘记,她瘫坐在原地,未再追上去,错了,也许一切,真的错了!
砰、砰、砰。墙一阵撼动,清妃急急的朝声源处走去,天御拿着铁锤一声不吭的狠狠的砸着墙壁,清妃跑上前去制止道:“御儿,你疯啦,下这么大的雨,你非要在这拆了恕门不可嘛。”
天御将清妃一把推在地上,无丝毫罢休之意,冷冰道:“对,非拆不可。”一锤复一锤,天御的眼中满是痴很交缠,清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眼见着一方墙壁已经倒塌,清妃不顾一切阻拦道:“御儿,你今日若是要拆了这恕门,那你便先拆了你母后。”
话音落,锤子举在半空中,落雨倾盆似在耻笑着这对母子,天御恨她,亦恨透了自己,锤子丢在地上,天御跪在了清妃的面前,清妃见此也一同下跪,将天御紧拥在怀,抽泣着,“御儿,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为了大函,母后也是逼不得已,原谅母后,原谅母后。”
红眸相对,虽雨中分不清容颜上的雨水与泪,但他们定是流泪了。
天御不言不语,离开清妃的怀抱背转身走去,清妃哀求道:“御儿,你有多舍不得芸裳就如母后有多舍不得你,想想一年前芸裳为何离开的你,别再做让母后承受不起的傻事了,好么。”
天御冷漠道:“芸儿是为大函而死,在未找到皇兄之前,我是不会放手不管的。”骨子里散发出的寒意让太后从脚凉到了心,即便是身在秋雨之中,也未曾感觉如此寒凉,天御他还是不肯原谅她这个为人母的一片苦心么。
“天御哥哥,你怎么淋雨回来了,不冷么。”不明所以的春雨见着天御落寞的模样,没头没脑的嘘寒问暖起来。
青岩嘘声,示意春雨安静,“春雨姑娘,快,先去给王爷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裳。”
春雨心领神会:“哦,我这就去。”
浴池内由于热水的注入,菊花的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浴室,一滴热泪融化,天御笔直的落入了水中,心是麻木还是根本就死了,落下去时身体每一处承受着针刺般的痛,他却纹丝不动,水面泛起层层涟漪,过了许久,也未见天御浮出水面。
凄楚哀愁的琴音似从天外传来,越来越靠近,天御急急更好衣裳,欲去追寻那断魂裂魄的泣诉之声,门外白雾茫茫,追寻者顺着琴音方向追到了竹林,低头一看,露水沾湿了脚上的布靴,树藤缠住了他急于向前的脚步,琴音瞬间停止了,遍寻不见半人踪影,周身除了竹子便是茫茫白雾,天御瘫靠在竹子旁,眼中尤有雾花,“芸儿,是你在呼唤么,为何天御来了你却要走。”低声的诉说,伤痕已经在心里蔓延,开成了花,天御疲惫的身躯已无力去嘶吼,望着迷蒙的天,他使劲眨着眼帘,不让眼泪掉下来。
斑驳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屋内,树叶沙沙作响,凌音抚顺天御额前的散发,手却在抽回的那一刻被昏睡中的人紧紧的握着,“芸儿,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悸动的心却被这低声的呢喃给砸了个粉碎。欲挣脱开他的双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凌音只好作罢,时间一长,甚感疲乏,于是趴在床前小憩起来。
烛影摇曳,醒来时竟已是明月高悬,天御的脸上写满失落,原来那是梦,可就连在梦中,他都无法与芸儿见上一面,松开凌音的手,看着她浅寐的模样,万千滋味涌上心头,这一切,原本该是芸儿的。
马蹄声踏破了夜里的平静,速度之快,独留得寒风在身后呼啸。
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几声鸡鸣将屋内睡得正沉的人唤醒,慢慢睁开双眼,简单馨雅的布置,枕被上仍留有她身上淡淡的菊花香,可惜主人却已不在。
院落内,当初种植的菊苗,现如今已开满了花,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落入眼里,却变成了冰冷的灰,只有菊花的颜色,依旧鲜艳。为什么那场雨不来得早一些,熄灭那场孽火,为什么天意总是如此弄人,让往事不堪回首。爱不能爱,恨不能恨,清冷的箫声,断断续续已经拼不成一首完整的曲子。“啊……”,箫声已止,天御望天长啸,声音还在空中回荡,箫却被狼狈的扔在了地上,他骑在马背上,思绪凌乱,头脑像是要被轰炸开来,这一世,他如何都不能原谅他自己。
对镜梳妆,凌音困惑自己是何时睡到榻上去的,“青岩,王爷呢。”
青岩为难道:“这……”
凌音道:“为何支支吾吾,有什么话是连我这个王妃也不可以说起的么。”
青岩道:“是,娘娘,王爷昨日深夜出了瑞王府。”
凌音寻思着,天御连夜出府作甚,“王爷受了雨寒,身虚体弱,需多卧养休息,身旁没个人照顾怎得了,青岩你怎么不跟随王爷一起。”
青岩道:“娘娘,王爷昨夜走得急,守夜侍卫还没来得及向王爷请安,王爷就消失不见了。属下,也是今晨才得知此事的。”
凌音道:“罢了,皇宫那边可曾有消息过来。”
青岩甚感无奈的摇摇头,“派出的人在晋城各地进行搜索,仍是没有皇上与小世子的下落。”
望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凌音心口似压着大石,是谁,要跟大函过不去。
恕门火刑断香魂,芸碎瓦全天作弄;君意已随妾归去,留此残居有何用。
一把火,念芸居在烈火中化作了灰烬,炙热的火苗跳动,仿若芸儿临死前的拼命挣扎,背转身,天御不忍再看,御剑挥断青丝一绺,缠绕在他与芸裳的灵位上,“芸儿,这世间没有了你便也没有了我,待皇兄和春儿平安归来,我就去找你,等我。”灵位与念芸居的牌匾一齐被深埋在了地底下。骑上马,天御回头再看一眼身后的残居,芸儿没了,念芸居亦不存在,李天御也死了。
“三哥哥,这些天你去了哪,天御抱恙出府,已经两天一夜未归了,皇上与春儿仍是杳无音讯,这该如何是好啊。”凌锋一踏入瑞王府,凌音便急急的跑上前去询问。
凌锋安慰道:“音妹,三哥江湖上的朋友都在帮着打听,天御也定是在为此事奔波,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了,你不必太过担心。”
凌音点点头,“可是我这心内始终不安,三哥哥,会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正说着,天御进了府门,“别担心,春儿不会有事的,倒是皇兄……”
凌音面露喜色,“王爷,你终于回来啦,春儿不会有事,难道你已经把他们给找回来了。”
天御道:“没有,这只是我的推断,在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前,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凌锋道:“天御兄,莫不是你查出了什么眉目。”
天御道:“皇宫之中,除皇帝外,属谁权势最大。”
凌锋道:“除去文武大臣,王孙贵胄中,当以天御兄马首是瞻。”
天御道:“幕后之人对皇室及其了解,他们在百日宴趁大家分心时掳走春儿,诱抓皇兄,并以此相要挟,让我不得插手此事,只要皇兄一服软,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凌锋大胆揣测道:“天御兄的意思是,大函宝座!”
天御点点头,“恩。”
凌音急道:“那皇上岂不是很危险。”
天御道:“这正是我忧虑之处,如若不早日寻得皇兄,他恐有性命之忧。”
天御面无表情的面容始终未曾泛起涟漪,一席人担忧着,谁也不再说话。
半梦半醒着像是过了很长的时间,时语从昏睡中醒过来,她直起身揉着双眼,面前呈现出凌锋模糊的面容,见她醒来,他微笑着,像是兄长给予妹妹应有的关爱将她抱入怀中道:“语儿,你醒啦!”
时语脸色仍是苍白,在阳光的晨雾中,让她更显虚弱无力,“三哥,你救了我。”
凌锋仍是笑道:“语儿,没事了,你只是做了一个恶梦。”
她明明记得醒来前所发生的一切,时语道:“恶梦……那如春找到了是不是,皇上回宫了是不是。”
凌锋神情严肃的脸掩藏在时语的背后,他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假装喜悦,“回来了,都回来了。”
时语道:“那你可以带我去见见他们么。”
感觉到时语的放松,知道她相信了,凌锋也暗松了口气,“语儿,你现在身子弱,需要多休息,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再带你去。”
时语点点头,凌锋继续道:“语儿,饿了吧,我让膳堂去给你准备些吃食。”
从鬼门关又走了一遭,时语对凌锋细微体贴的照顾不甚感激,“那就有劳三哥了。”
凌锋依旧笑着,书卷气息缠绕着他,声音倍显温和,“语儿不必过谦,你本就是我的义妹,为你所做一切乃里所应当之事,你先躺下休息,我去去就来。”
目送凌锋离开,时语静静回想醒来前的一切,恕门乃重兵把守要犯之处,火已经点燃,他是如何救下的自己。
时语喝着银耳莲子羹,“对了,三哥,你是如何救的我。”
凌锋目光有片刻闪烁,“是天御及时赶到火刑门救下昏迷的你。”若不是他,我不会那么顺利的救下你,真相淹没在喉中,凌锋无法说出口。
凌锋回来,见时语不在榻上,屋内遍寻不着,踏出房门欲四处寻找,却见她一人独坐在含笑轩内。
见凌锋来,时语道:“三哥,我想出去走走。”
凌锋道:“语儿想去哪,我陪你。”
时语道:“我也不知道,那个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凌锋道:“那等你想好了,告诉我,我带你去。”
“恩。”点着头,时语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阳光温暖的洒在她的身上,刺眼的光线让她有片刻的迷离,期盼着不该期盼的,奢望着不能奢望的,那个想去的地方,她只能尽量让空白模糊记忆,忘却它。
见时语在发呆,凌锋怜惜的问道:“语儿,在想什么?”
自己何时走的神,时语尴尬的收回视线,望着凌锋,“哦,没事,只是觉得这时间过得太快了。”
凌锋疑惑,“快?”
掩饰着内心的真实情感,时语捡了无关紧要的答案答道:“近一年岁月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从鬼门关走了好几遭,却仍未醒转这日子是如何走过来的。三哥,你说我是不是很糊涂。”
凌锋含笑道:“语儿怎么会是糊涂,这世事虽无常,变化多曲折,但只要平安活着,那便是莫大的造化。”
时语重复着,“平安活着……”
凌锋道:“是啊,世间的风霜哪怕经历得再多,时间总可以抚平一切的不快,唯有活着,才可以看到这美丽的大千世界。”
无心的对话似乎给了她一直纠缠着的答案,“对,好好活着。”时语肯定着,唇边的笑如花般绽放,凌锋亦回应着肯定的微笑。
“三少爷。”两人侧头,闻声望去,一侍婢妆扮的陌生女子在亭子的不远处挥手召唤着。
凌锋转头望去,继而回过头笑道:“语儿,定是爹在唤我了,你先吃着,我过去看看。”
时语点头目送凌锋,凌锋快步走向那陌生女子,两人互对神色后径直朝偏厅走了去。“午娘,可是有了他们的消息。”凌锋急急问道。
午娘摇摇头,“期至大街小巷,深山绿林,晋城内均已寻遍,就是没有他们的消息。”
凌锋皱眉,“这可如何是好。”
午娘道:“怕只怕他们出了城,这样就有如大海捞针,希望渺茫了。”
凌锋道:“即使如此,那咱们也得出城试试。”
午娘道:“也唯有如此了,但愿能有所收获。”
凌锋道:“那就辛苦午娘了。”
午娘道:“凌兄弟客气,当今皇帝是为明君,虽我等为江湖中人,但身为大函子民,见天子有难,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凌锋道:“那好,事不宜迟,你我即刻启程。”
午娘朝别苑方向使了个神色道:“你不需要和里面的人道个别么。”
凌锋点头笑着,回应午娘的谅解,快步朝别苑走去。叮嘱好时语在苑中好生疗养,在他没有回来之前,莫要在府中随意走动,与她做了一个简短的告别,凌锋便与那名唤午娘的女子出了府门,奔赴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