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先生,林小姐,回来了,车在外面等呢。”他语气热络。“韩先生,我先送林小姐回酒店吧,然后再送您回老爷子那儿。”
韩力微微点了点头,并不答话。陈继把车一路开到丽兹酒店,很殷勤的帮我们把行李送到房间,并不催促,只是很恭敬的在门边站着。
韩力捏捏我的手,小声道:“我出去办点事儿,下午还要开会,可能回来得很晚。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嗯,我知道了。”
韩力跟着陈继走了,只留下满屋子的空虚。走到我曾经住过的小套间里,打开床罩,眼前的床单一片雪白,白的那样不真实,就好像从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呆呆的坐在床沿,用手轻抚着平整如新的床面,一遍又一遍,就好像在抚摸着自己的心。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我耳边突然响起叩门声。
“韩力!”我跳下床去,急急的打开门。天知道我现在有多想见到你,天知道我一分一秒也不愿意和你分开——
门开了,我抬眼看着站在门外的人,心情从惊喜变作失落。那是个个子高高的老人,头发花白,样子却非常精神,脸上的线条很硬朗,眉宇间有几道小小的褶皱,显得表情很严肃。身上穿着的薄西装很考究,手上还拄着一根亮晶晶的黑色拐杖。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对他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请问您找谁?”我疑惑的问。
“你是林木木小姐吗?”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一点情绪,上下打量我一眼,“我是韩力的外祖父,韩宏夫。”
我感觉脑际“轰”地一声响。该来的总要来,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您好,韩先生,请进。”
他盯着我看了两秒,点点头,迈进了房间。
“请坐吧。”我指指面前的沙发。“您想喝点什么?”我看一眼吧台,“只有依云矿泉水,可以么?”
“林小姐不必客气了。”他坐下,两手撑着拐杖,比我更像一个主人。“你也坐吧。”
我坐到他对面,轻轻靠着沙发垫,借着这一点力量把自己的背撑起来。我记得有人说过,背挺直了,人也会显得坚强些。至少也得装出来,不是么?
“林小姐,真是抱歉,这么冒昧的登门拜访。”他突然开口,“我原本以为没有这个必要,没想到还是要来亲自拜会你一趟。”
我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的话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有什么话请您直说吧,我对猜谜不是很在行。”
他锐利的眼睛盯着我的脸,似乎在审视我是不是真的没有听懂,终于还是开口道:“今天下午韩力和我谈了一次,他说想和徐小姐解除婚约。林小姐,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意思?”
韩力居然要和徐乐儿解除婚约——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心里一下子闪过千头万绪,脑子里嗡嗡乱响。
“怎么,林小姐不知道吗?”韩先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和狐疑。
我抬起头看看他。“不,事实上,他从没主动告诉过我,他是订过婚的。”
韩先生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可是逐渐的,这抹诧异变成了另一种探究的表情,“那么,林小姐,你究竟知不知道,韩力是有未婚妻的?”
我在心里深吸一口气,把胸挺起来,勇敢的看着他。“是的,我知道,而且已经知道很久了——如果您是来指责我不知廉耻,我想我只能承认,您说得没错。”
他脸上的那抹探究消失了,反而渐渐露出点笑意。“林小姐,我想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虽然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但是我也曾经年轻过,我做过的事情,甚至比你们现在还要荒唐。”
韩先生顿了一顿。“我不否认我曾经怀疑过你的目的,不过现在看见你了,我倒是不得不承认,韩力在选择女朋友这方面的确很有眼光。”
他淡淡一笑,“韩力跟我说,他很爱你。林小姐,你呢你爱他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他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只可惜,爱情不是人生的一切——林小姐,现在你已经知道,韩力为了你,要和徐小姐解除婚约,你对这件事怎么看?你会支持韩力这么做吗?”
原来这才是他来的目的。我在心里苦笑一声,淡淡的说:“我不知道。”
很显然,韩先生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看我一眼,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林小姐,我想你可能还不太清楚整件事情的情况。你眼前看到的韩力,有事业,有身份,不过摘掉了宏利酒业总经理的头衔,其实我们韩家,可以说已经是一无所有。和徐小姐的婚姻,带给韩力的将是大好的前程,但如果失去了B。T。G的支持——”
他停顿了一下,“林小姐,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我想你应该知道,一意孤行会给韩力带来什么后果。”
韩先生微微叹了口气,“虽然我一直以这个孙子为傲,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他的眼睛看不见,在这个社会上,想要做出一番事业,要比常人困难得多。或许林小姐你不介意他的残疾,不过不代表别人也会对他这么宽容。你们的结合之后只会造成更多的失意和痛苦,这些痛苦会磨灭你们的爱情,到时候你们只会互相埋怨和诅咒。”
“韩力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林小姐,你可能不知道,韩力是个遗腹子,从小就失去了父母。他母亲的故事就是一个感情冲动所造成的悲剧。当年的事情我无法阻止,现在,我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悲剧再发生在韩力的身上。”
他停下来,静静的看着我。我蜷在沙发里,整个人都要窝进去。其实他说的这些我都很清楚不是吗?只不过事实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感觉更残酷些罢了。
“林小姐——“他再度开口,已经换了一副恳求的语气,“如果你真的爱韩力,就请你放开他吧,只要你肯放开他,他会清醒过来的。”
他苍老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和哀求,我不禁恻然的转过脸去,“韩先生,您说的这些,我都了解。我比您更希望看到他幸福。可是,我真的不忍心,不忍心伤害他——”
“谢谢你,林小姐!”韩先生的语气里含着狂喜,“谢谢你能理解我的苦衷。相信我,只要你愿意离开他,这样的痛苦只会是暂时的。不需要太久,等他清醒过来,他只会感谢你为他做的一切。到那个时候,你们两个都会明白,今天的选择是对的。”
我看着他头顶的白发和凄然的面容,眼泪一滴滴滑落,终于止不住把头埋在膝间,放声大哭起来。
等我终于抬起头来,却看见韩先生拄着拐杖默默的站在我面前,手里递过一个纸巾盒。
我平静的接过他手里的纸巾盒,不去看他脸上恻然的神色,只是很仔细的把脸上的每一滴泪都擦干净。我的动作很慢,就好像在履行一个仪式,韩先生则一直默默的看着,既不催促,也不着急。
终于,最后一个纸团被扔进了垃圾桶,我坐直了身体,直视他的眼睛。
“林小姐——我可不可以认为,我们在这件事情上,算是达成了协议?”
我重重的点点头,站起来,送他到门口。韩先生慢慢的走到门边,就在他即将出门的一刹那,我突然开口问道:“您真的一点也不关心,韩力能不能得到爱情吗?”
他回过头来深深看我一眼。“我相信爱情是可以培养的。而且,我想这个世界上,也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爱着他。”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虚。我走回房间,躺在床上,只感觉那空虚感从墙的四面升腾而起,慢慢聚集,排山倒海的向我一直压下来。我想哭,可是没有一滴眼泪,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我的眼睛只是木然的盯着一处,看着暮色一点点降临。渐渐的,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片黑暗。
、(25)离人
房间里异常安静,我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
现在几点了呢?
一定很晚了,连楼下露天酒吧的音乐都停了。
林木木,或许你应该吃点东西,你不是都要饿死了吗?
不,我不想吃,就让我饿死好了。
终于,我听见房门口有了点响动。一个黑影慢慢的走到了我床前。
“Hi。”我轻声说。
“怎么还没睡?”韩力摸到我的身体,我伸出手臂把他拉到我身边,紧紧的抱住他。
“没有你陪我,我睡不着。”
“傻丫头。”他轻笑,“吃饭了吗?有没有出去走走?”
“没有,哪儿都没去,就等你了。”
“抱歉,开会开得太晚了。”他躺下来,用手按着肩膀,“好酸。”
“趴下,我给你揉揉。”我坐起来,替他脱/掉身上的衣服,冰凉的手按在他的脊背上。
“好舒服……”他发出满足的呻吟。顿了一顿,又开口说:“木木,明天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
“哦?”我的手停下来,“怎么了?”
他转过身子,拉住我的手。“智利昨天发生了大地震,我们订购的一大批酒现在滞留在当地运不出来。公司跟供应商协定的是离岸价,如果收不到货,损失会很大。今天公司开会,还是决定让我去一趟。”
“你要去震区吗?会很危险的!”我紧紧拽住他的手。
“别紧张,地震已经过去了。会有人陪我一起去,而且当地也会有人保护我们的安全。”他用大拇指轻轻摩挲我的手背,“只是,这次去可能时间会很长,也许要一两个月也说不定。智利和国内有时差,估计到了那里信号也会有问题,我可能不能常和你联系了。”
原来这就是天意——连上帝都希望我们分开。我呆呆的跪坐在床上,感觉瘫软的脊背根本无法支撑起身体的重量。
“别不高兴……”韩力揽住我,拉向他怀里,“我保证会尽快赶回去,时间不会太久的,你就在北京乖乖的等我。等我回去了,就什么都解决了,知道吗?”
什么都解决了——我忽然想到这句话深一层的含义,他是要一回去就和徐乐儿解除婚约吗?
韩力,你真是个傻瓜!我把脸埋在他怀里——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我甚至曾经怀疑你,猜忌你,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居然愿意为我付出这么多。我怎么配你这么厚重的爱,我有什么资格褫夺你的未来?
我无声的躺在他怀里哭泣。韩力抬起手来抚摸我的脸,摸到一手的泪,不由得微叹口气,轻轻扳过我的肩膀。
“怎么了,傻丫头?”他捧着我的脸,“我不过是去一两个月,又不是生离死别,怎么这么难过?”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我的面颊,却发现怎么也抹不干从我眼眶里不断涌出的泪水。我听见他深深的叹口气,然后俯下头来,用嘴唇吸吮那些泪滴,嘴里温柔的哄着,“乖,别哭了,不用担心我……”
我抬起头,趴在他的胸膛上,捧住他的脸,在他唇间印下一个深深的吻。在此之前,我还从没有这么热烈和主动的吻过他。他揽住我的腰,转过身来回吻我,却被我更加用力的攫住了嘴唇。
别了,我的爱——让我最后一次这样吻你——今夜以后的无数个夜晚,我要以怎样的心情来回忆和你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我的手指深深插/进他的头发,无数的吻像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身体上。他感受到我火一般的情绪,不由得发出阵阵呻吟。
一团绚丽的火焰腾空而起,一直冲到天际。当那明烈的火光终于燃烧到极致,我听见自己的心“轰”的一声颓然倒地,段段成灰……
早晨天色刚刚泛白,我已经起身开始收拾行李。韩力一直默默的坐在我身后的床沿上,眼睛似乎是在注视我一般,茫然的对着我的方向。
“行李多吗?”
“还行。”
“到了北京我叫于秘书去接你吧。”
“不要了。”我回过身来对着他,“你不回去,让于秘书接我,不太合适。我可以自己打车,机场的出租车很多的。”
他微微点点头,不再坚持。“一会儿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你还是忙你的吧,我和顾先生他们一车就可以了。”
“下午我也要出发去圣地亚哥,早点去了,不过是在机场等几个钟头。”
“飞机上冷,记得盖好毯子,还有,要多喝水。”他摸到床边的外套,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瓶子。“这个是晕机药,起飞前吃一颗。”
我默默的接过去,放在随身的小包里。
听见行李箱上拉链划过的声音,他侧着头问,“收拾好了吗?”
“嗯。”
“来,”他拍拍自己的身边,“坐到这儿来。”
我缓缓地走过去,挨着他身边坐下,他却抬起手来,从我的长发间滑过去,捧住了我的脸。“让我再看看——”他用带着薄茧的指尖轻抚我的额头,眉眼,鼻子和嘴唇,神色非常的专注,一双无法对焦的瞳孔迷离的望着前方。
许久,他的手终于垂落下来,却握住我的手平放在他胸口,脸上带着一个若有若无的浅笑,“嗯,记住了,都刻在这儿了。”
我隔着朦胧的泪眼看着他做着这一切,心里绞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半晌,我终于幽幽的开口问道:
“韩力,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到美国去做手术?”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他闭上眼睛。
“阮叔说,你的情况做手术风险太大。告诉我,为什么?”
他感觉到我语气里的坚持,不由得微叹了一口气。“我不过是想赌一赌罢了——”
“赌什么?”
尽管心里已经朦胧的猜到了答案,可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木木——我希望能亲眼看看你——能像个健全人一样和你一起旅行,能让你感觉到欣赏而不是厌恶……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还从没有这么强烈的渴望过想要看见什么。可惜……我还是赌输了。”他声音渐渐低下去。
“韩力,你这个傻瓜——”我吻住他的唇,却没有办法克制住猛烈的抽泣。“你怎么可以这么傻……”
离开酒店,到达机场,托运行李,安检入关……之后的一切时间我都一直沉默着,不敢抬头看他一眼。我害怕情绪失控,害怕自己会当众哭出来,更害怕他会心痛和难过。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里,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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