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那些董门刺客脸上变色,立时又上来四人,四道剑光闪动,向这少年刺了过来,立时间场上杀气大作。
这少年双臂左右一分,手掌在中间两口剑上一推,便听“叮叮”两声,左右本来各有两口剑刺来,被他将中间两口剑一推,两边的剑撞在一起。这少年身法如行云流水,毫无滞迟,双臂平举,直往前撞。他身高臂长,手臂平举,自然与这四名刺客头面相平,两条铁臂便如两根巨木一般,借前冲之势,横扫在四人的面上。四铜剑跌落地上,这四名刺客又晕倒在地。
众人看得更是心骇。尤其见这少年用肉掌推剑,手掌竟毫无损伤,似乎他这双手是金铁所铸一般,未知练过何种本事,使手掌能格挡利刃。
阚止和剩下的六名董门刺客心下惊惧,暗叫不妙。阚止早已经从地上捡了一面长干,左手横着长干,右手提剑,心中急转着念头,寻思脱身之计。
那六名董门刺客互换交换了一下眼色,正拟一同向这少年杀去。这少年哪里会等他们联手合击,早已经冲了过来。那少年见六名董门刺客排成一行,忽一闪身,直窜到六名刺客的右手边,身体微蹲,双手一探,抓住了最右边的两名刺客的腰带,提起来就像提两根木头一样,向近处的两名刺客抡过去。
他以人为武器,这一招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那两名被提着的刺客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便突然失重,身在空中,自然是哇哇怪叫,手上的铜剑乱舞,忽然铜剑刺入某人身上,定睛看时,却是分别刺中了自己的同伴。
原来,这少年挥着手中的二人,向近处的两名刺客抡过去,那两名刺客见自己同伴在敌人手中,铜剑挥舞着攻向自己,欲要格刺,又怕伤着自己人,后退又来不及,这么一犹豫间,却被这少年手中的二人刺中倒地。
剩下的两名刺客见势不妙,知道再等片刻,必会伤这这少年之手,立时回身便跑,向围着的士卒冲过去,想杀开一条路逃走。
这少年笑道:“此刻才走,已经迟了。”双手急挥,抓着的二人脱手飞出,碰撞骨折声响住,已将那两名想逃的刺客撞倒。四名刺客滚在一起,再无人爬得起来。
这少年更不迟疑,手上的人一扔出去,已知道结果如何,因而看也不看,转身又向阚止冲了过去。
阚止见这少年如此厉害,早已经吓得心魂俱失,眼见这少年巨大的身形扑向自己,下意识地将左手的长干向这少年猛推。他膂力过人,长干又是两寸厚的硬木镶满了圆头铜钉,若是撞在人身上,对方多半要骨折倒地。
这少年并不躲避,手起一拳向长干上直击。轰然一声,他的拳头竟然穿干而过,在干上击出一个大洞来。“砰”地一声,拳头已经击在阚止左腋下,劲力弥漫,将阚止左边的肋骨震断了五六根。就在他拳头击在阚止身上的同时,那面长干也因为被这少年洞穿,裂纹四散炸开,整面长干化作二十余块碎片,四下溅飞。
阚止被这少年一拳击得口吐鲜血,踉跄退出十余步,仰面倒地,挣扎了几下,却爬不起来。
周围的人早已经惊得张大了口,忘了合上。其实这少年连败十三人,只是几招而已,他身手又快,便如电光石火一般,尤其是他一拳将长干击碎,更是骇人。须知这长干是厚两寸的硬木,又镶满了圆头铜钉,连刀矛剑戟也难留下划痕,否则怎能用于战场防御弓箭利刃?
如此坚硬之物,竟被他一拳洞穿击碎,不仅要拳掌坚如利刃,还非要有极大的劲力不可。如此神力,当真是世上罕见!
鲍息在一旁大笑,道:“好个‘空手格击’,兄弟太过心软了,手下留情,未伤他们性命。”
田恒与田逆面面相觑,心中惊骇之余,心中寻思:“鲍牧就只有鲍息这一个儿子,鲍息却称这少年为兄弟,这兄弟从何而来?”
田恒向田逆使了个眼色,田逆会意,提剑上前,在阚止和这十二名董门刺客身上各刺数剑。这十三人虽然未死,但或晕倒或伤重,无力抵抗,因此被田逆轻轻松松尽数杀了。
这少年此刻已经回到鲍息身边,田恒道:“鲍大夫,你这兄弟……”,忽想起来,笑道:“本相想起来了,这少年是你鲍氏的族人,叫王孙封!”鲍息点头道:“正是。”
这少年王孙封笑道:“在下这些年极少来临淄,难得右相还记得在下。”
田恒笑道:“三年前,本相初掌田氏,田氏祭祖,宴请诸客,客逾千人,你与鲍大夫便在席上,那时你已经有本相这般身高了。那日本相见歌舞妙曼,佳肴丰足,鼎中牛羊豕鱼凫肉均有,忍不住叹道:‘上天对人之赐予丰厚极矣!既有五谷,又有鱼牛羊豕。’”
此刻田逆正从一具尸体上掀起衣服擦拭铜剑,闻言道:“我也记起来了。当时人人都附合大哥之言,可王孙封这小孩儿大有异议,他当时说什么我却忘了。”
田恒微笑道:“王孙封当时说本相之言不对。他说天地万物与人同生,都为相类,不可分贵贱。人与万物智殊力异,而分强弱,并不是何物为何物而生。人取可食之物,并非该物是上天因人而生它;蚊虫吸人之血、虎狼食人之肉,难道是上天为了蚊虫虎狼而生人?这都是互生互死,自然而然。”
王孙封笑道:“在下当时年幼,不知道天高地厚,胡言乱语出言顶撞,不料右相还记得这番言语。”38
鲍息道:“众人见兄弟当众顶撞右相,均以为右相会生气。孰知右相沉吟良久,哈哈大笑,说是想不到鲍氏会有如此高明之子。当日右相入宫,向先君悼公说起此事,请国君在龙口赐了一里之地给我兄弟建府,又赐良田百顷以为生计。兄弟方能另立家门,在龙口建了伍堡,改称王孙封。他小小孩儿,无寸功于社稷,若非看在右相面上,国君怎会赏赐于他?”
田恒道:“这数十年来,田氏与鲍氏姻亲不绝,家母还是你鲍大夫的姑姑,田鲍两家亲若骨肉,你我表兄弟自当共同进退。八年前,田鲍两家攻入宫中,击败国高二氏,废晏孺子,立了先君悼公。不料四年前悼公竟杀了令尊,家父才会杀了悼公,立了当今国君。”
鲍息点头道:“正是。是以今日在下才会将兄弟叫过来,一同诛杀阚止。”王孙封道:“这阚止仗着国君宠信,鱼肉百姓,欺压良善,早就该死了。”
鲍息又道:“右相,弑君之事,关系重大,四年前已有之,今日既杀了阚止,切不可伤了国君。”
田恒心中暗道鲍息迂腐,口中却道:“这个本相明白。只是犰委是个粗蠢家伙,昨晚还伤了国君的侍卫,此刻他去接国君,就怕国君不悦,生出事来。”
田逆假装着紧,道:“在下这便去派人去接国君回来。”
田恒道:“还是本相亲自去接国君为妥。”
鲍息忙道:“眼下公宫、城中乱得紧,右相要掌控大局,左司马有城防之重,此时万不可离城。还是在下去吧。”
田逆问道:“鲍大夫怎知道国君去了哪里,又往何处去接?”
鲍息道:“便是从南门追出去,沿大道一路问人,或能追到。”
田恒点头道:“也好。”吩咐道:“收拾尸体,以大夫之礼厚葬阚止!没死的士卒都放了,这些人是受命而行,阚止谋反,与他们无关。”
田逆原想将阚止的尸体拿去示众,再将余下的没死的阚府中人斩首治罪,见田恒这么处理,本要说话,忽想起昨夜田恒对他说过的“笼络人心”四个字,便不再言语。
这时,有人来报,说是下大夫高无平本来往城上接掌兵符,途中发觉中计,立刻拔剑动手。这人甚是勇悍,伤了闾邱明,带着数十家兵杀出了城外,不知所踪。
田逆大怒:“怎么让高无平这贼子走脱了?”大发脾气。
田恒冷笑道:“他未必便能脱身。”先派一军去国异府上抄家捉人,再派人到高府将高家的人全部扣下,又派人四下里追索阚止、国异、高无平的余党。又对王孙封道:“还有一名董门御人,今日不在宫中,被他走脱,还要劳烦阁下留意,去寻一寻他的下落。董门御人非同寻常,其他人恐怕也拿不住。”王孙封点头答应。
鲍息与王孙封正要上车去接齐简公,忽听场上收尸的士卒大声惊呼:“诈尸!诈尸!”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董门刺客从地上跃起来,手挥着铜剑,一连伤了数人。
王孙封心中大奇,他认出这刺客,是先前自己手提两名刺客当武器时刺中的一位,后来被田逆数剑刺死,怎么又活了转来?他心中寻思,脚步却不停,向那刺客奔了过去。
那刺客见王孙封逼近来,自知不敌,闪身到一乘兵车旁,挥剑斩断缰绳,夺了匹马,飞身上马,拍马往大道另一头飞驰。
众人“咦”了一声。
其时中原诸国,并无骑马之俗,更无骑兵,出行用马车,出战乘兵车,因此也不会骑马。
眼见这刺客骑马飞驰,解车去追恐怕来不及了。
田逆大急,这董门刺客若奉命杀人,对方不死,决不罢休,不完成使命,绝不回代国。
先前从阚止他们的言语中得知,这刺客是受命刺杀自己,一直没能得手。若让这刺客逃了,早晚会向自己下手,那真是防不胜防。
田恒在一旁叹道:“这董门刺客来自于代,代乃胡人之国,擅长骑射,怪不得他能骑马飞驰。兵车追之不及矣,此人若走,后患极大。”
王孙封笑道:“无妨,在下去追,决计不会让他逃脱了。”他也到一乘兵车旁,抓住一匹马的缰绳,双手左右一拉,竟将数条革绳齐齐扯断。牵出马来,飞身上马,向那刺客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
众人不料这王孙封竟会像胡人一样骑马,无不大奇。
田逆道:“咦,这小子怎会骑马?”鲍息笑道:“在下这兄弟生性好动,本事多多,他常常在野外骑马,只是不为人所知。左司马,在下明明见你在那刺客身上刺了数剑,怎地他还没死?”
田逆道:“在下也不解其故。是了,在下的剑刺在他身上,似有硬物相阻,刺入不深,也不见血流出,在下也没怎么在意。”田恒在一旁摇头道:“小逆行事,就是有些粗疏。”
鲍息带着鲍家的士卒走后,田恒让田逆带人收始战场,自己入府休息。这时候城中之乱渐止,陆陆续续有齐臣纷纷到田府来相询,他们大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特来打探消息,听说国君出走,都不敢离开。田逆收始完战场,也到田恒府上等候消息。
到了午膳之时,鲍息回来。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鲍息摇头道:“在下追到城南门外的岔道,择一而行,走出了数十里,一直到了昌国城中,也没见国君影子。国君想是走了岔道另一径,那是舒州方向。在下先来禀报右相,再往舒州方向去追。”
田恒道:“鲍大夫辛苦了,不忙,先用过了饭,本相陪你一起去接国君。”众臣道:“在下也一同前往。”
匆匆用过了饭,众人正要动身,忽听人报说犰委接了国君回来了。
田恒愕然道:“犰委好生糊涂,不先送国君回宫,来此做甚?”
众人一起出府迎接齐简公,不料出了门外,便见犰委一人跪在门外,满脸惊恐之色,道:“国君薨了!”
众人大惊。田恒与田逆故作大惊之色,田恒抢身上前,一把抓住犰委的肩头,惊道:“你说什么?”
犰委道:“小人奉命与鲍大夫到公宫之中擒拿董门刺客,国君受了惊吓出宫,小人怕国君有失,带人一路追上去,直到舒州才追上,正要请国君回来,不料国君见是小人,大为忿怒,拔剑要杀小人,却不小心从车上跌了下来,手上的剑刚好扎入了自己腹中,小人……”,其实,这些话本是田恒安排好教他说的。
田逆在一旁大喝道:“什么?你杀了国君?!”这一声暴喝,在场众人听得十分清楚,齐齐吓了一跳。
犰委也吃了一惊,抬起头来,道:“不干小人之事,那是国君自己失手误刺,小人……
小人只不过是……”,话未说完,田逆又喝道:“这就奇怪了,国君为何一见了你便拔剑,是否你图谋不诡?”
犰委忙道:“只因小人昨日在宫中与侍卫比剑,伤了一名侍卫,国君多半是有些生气,其实……”,他虽然不懂得田氏兄弟的心思,但从语声中也听出有些不妙来,心中惊惧,正说着话,田恒握住他肩头的手忽地用力一捏,犰委只觉肩头剧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后面的话便没能说出来。其实田恒要的便是犰委说出曾与宫中侍卫比剑一事,唯有如此,齐简公失手刺死了自己之事才能顺理成章,言多有失,其它的话便不必让犰委说了。
众人不知道其中真相,心道:“若非如此,国君怎会拔剑向迎自己回城的人下手?”
田恒叹了口气,还未说话,田逆早在一旁大喝道:“虽是国君自己失手,你也是犯了弑君的大罪!”抢上身来,飞起一脚向犰委踢来。
犰委大骇,欲要躲避,却被田恒牢牢地抓住,动弹不得,田逆一脚踢在犰委胸口,这时,田恒的手一拂,手指飞快地在犰委的喉上捏了捏,犰委嗓子剧痛,吐了一口血,向后跌倒,口中“咿咿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的喉骨被田恒捏碎,虽能出声,却不成言语。田逆假装暴怒踢人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田恒趁田逆那一脚时暗施辣手,在场众人正乱着,自然是未看出来。
田逆拔出剑来,作势要杀犰委,田恒拦住他,道:“慢着,留下活口,此人是本相的门客,今日犯了弑君大罪,若一怒杀却,难免他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不如先留下他的狗命,待审结之后,再行处死未迟。说不定这背后有人指使,也未可知。”
其实,在场中人虽不敢出声说话,却无不怀疑犰委弑君是田氏主使,但听田恒这么一说,便想:“原来犰委胆大忘为,弑害国君,其实与田氏无关,多半另有主使之人。”
田恒命人将犰委关起来,到了此时,犰委就算是奇蠢如猪,也知道自己是众矢之的,成了这次弑君犯上的替罪羔羊。
田恒这才呼天抢地,向载着齐简公尸首的辎车扑了过去,将齐简公的尸首小心抱了下来,向公宫方向踉跄而去,众齐臣跟在其后大哭,周围和沿途的百姓也都伏在地上,随着众人痛哭流涕,此时就算是新娶妻室,哭不出来也要在眼中重重揉出几滴辛酸之泪来。
田恒一面哭着,一面偷眼向怀中的尸首瞧去。只见齐简公虽死,脸上却挂着极复杂的神色,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