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到底有多少机会,还会有多少机会?她要这样一辈子遗憾么?
楼兰回到住处,手心和脸都是滚烫的,打开电脑,给自己定了一张回平南的机票。
平南的春末夏初,总是一点潮意夹带一点凉,傍晚时分空气里的潮气开始结露,透过衣服沾在皮肤上,象是很多湿漉漉的小虫。楼风动了动脖子,皮肤上的湿气让人不舒服,可是他还是衣装整齐,连风纪扣都没开一颗。
从阳台看出去,除了远处窦原山已经在夜色里开始模糊的山影,就是小区里刚亮起的灯光下开始归家的住户。他大概是太闲了,所以可以站在阳台上观望这些事这么久,只是随着他停职审查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遇到的熟人脸上的神色也开始越来越尴尬。
楼风倚着阳台的栏杆,点起一根烟。在医院里听到领导给他带来停职审查的决定时,他觉得有点荒谬,领导也一样,在他的病床边和他唠叨了半天,骂了一下军区里某些人没事找事的习性,当时还安慰他,不过一周,就一定要他回队里去。可是现在,过了几个一周了,这件事还没个了局,隐约里越发玄妙起来。
被停了职,楼风也就不再去基地,所有的信息都从李汉维或者偶尔遭遇的熟人口里获得,领导偶尔给他打电话,照例还是强心针一样,表示坚决的支持他,只不过语气里,有一点微妙的改变。部队不是乌托邦,随便哪里都免不了俗,有人的地方就有权力的斗争,本来楼风以为,不过是有人捎带脚的下绊子,拿捏一下,交换一点利益也就行了,可是在听说了一些近期的人事调整后,他对自己的事情,开始摸不准到底怎么样才算个了局。
就连方顺顺,也在一个多星期前,约他出去,在咖啡馆的包间里,安安静静的和他说,“对不起,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他没问为什么,点头表示同意。
政委方四路那天晚上给楼风打电话,一副恨恨的语气,大有仍旧要把方顺顺许配给他的意思。楼风做了一下自我批评,大意无非是自己不好,所以顺顺才选择离开,方四路安慰他几句,最后婉转表示,女儿的选择,父母也不好过多干涉,但是还是要劝她云云。
方四路的态度,让楼风嗅到更多危险的信息,方顺顺和他之间,一向最多算是和平相处,谈不上感情多深,当方顺顺撤退的时候,就意味着,连方四路这样一直想把他笼络入麾下的人,都打算隔岸观火,那么他要面对的,到底是怎么一个局面,就更难猜测了。他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军装,自嘲的笑一下,穿了十几年的这层绿色,是不是会在这次动荡里脱下来,他都有点吃不准了。
不过,方顺顺的离开,也算好事。楼风在阳台栏杆上按熄了烟,有些事,不得已而为之,又不得不为,等到终于真的可以不为了,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要是被楼兰知道了,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呢……楼风垂下眼,敲了敲栏杆,说不清楚心里一下子涌起的滋味是甜还是酸。
两年多没见,分手时候楼兰还带着孩子的天真和稚气,两年多后,已经彻底脱去了少女的青涩,带着一点安静。他想起她坐在床头,像个安稳的小主妇,给他削水果,替他掖住被角,她总是侧面着他,轻易不肯看他,可是他需要什么,她还是都知道。病房的双层玻璃窗很大,冬日的阳光总给她的侧影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平静安然。
只是她心里,还是怨恨他的。楼风吐口气,他私心里其实有些高兴,谁说过的话,如果不是在意,早就把你抛到脑后。既然注定不能在一起,还能在她心里占一个位置,是他自私的一点企求。
楼风觉得心里有点乱,每每想起过去,想起楼兰,都会这样。他深吸一口气,看一下表,也该是时候出去吃晚饭,虽然是停职在家有的是时间,可是提不起做饭的劲,每天都是出去小饭馆里随便凑合两顿。
楼风取了帽子,对住镜子正了衣装。
楼兰站在门口,有点迷糊,也许是出发前太激动,也许是长时间飞行太累了,她摸不到早就放在随身小包里的钥匙。眼前的房门还是熟悉的那一扇,锁应该也没有换,她在包里摸来摸去,就是找不到那一串钥匙。楼道里重新刷过墙,地上铺了地砖了,连灯也换成感应式的了,还有住户,楼道里上下的人,除了偶尔有脸熟的人会好奇的看她一眼,剩下的,都是生面孔,楼兰在那里晕乎乎的想,钥匙还是不见踪影。
真的是太累了,从决定回来到定票、收拾行李、上飞机回来,前后不过两天,楼兰几乎没有休息,一颗心一直怦怦的跳。她闭一闭眼,身体前倾,额头抵着门框,想要静一下心。
楼风打开门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楼兰。她站在那里,侧靠着门框,刚刚睁开的眼睛里一片茫然,身后是巨大的行李箱,手上抓着包和一堆杂物。
好像是很久的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楼兰像是回到头一次到平南的那天,激动的心情里有一点怯意、忐忑和不安。
“怎么突然回来了?”楼风偏过身体,让进楼兰,动手把她巨大的行李箱提了进来。
楼兰在飞机上想过很多说辞,解释自己突然的出现和回归,可是有什么,比实话更好,“突然想回来看看你。”
楼风心念电转,有点了然,“李汉维和你说了我的事?”
“是柳蔓说的。”楼兰放下包和杂物,站在客厅当中,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
楼风苦笑一下,生活里总是处处有巧合和惊奇,他想到堵住李汉维这条消息去路,却管不住也想不到还有别的人。
楼兰转过身,仰脸看着他,暖黄的灯光下,一切都带上额外的温柔色彩,他的眉他的眼,和过去一样,却又不一样。楼兰觉得眼前的楼风,多了一点过去没有的消沉,她的心,由激动不安一下转到柔软。
在他最需要安慰和陪伴的时候,她应该在他的身边。
楼风眯着眼睛,看着楼兰,她的眼神,多了一点沉静,却还是和过去一样清澈,心里那一点甜和酸又泛上来。
第 22 章
冰箱里几乎空无一物,楼兰又是长途飞行回来,乏得不想出门,楼风从小区外的饭馆里点了外卖充晚饭。楼兰吃得不多,草草吃过饭开始收拾行李,楼风在一边也帮不上手,看着她从箱子里一样样往外拿,带回来的吃的用的,还有衣服,一件件挂起来,一会就把衣橱塞得看上去满满的。
楼风琢磨了一下,问楼兰:“这次打算回来多久?”
楼兰抬起头看他一眼,没吱声,连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回来的时候一腔的激动,收拾收拾的几乎把春夏两季的衣服都装上了,可是其实连学院里的假也没请,现在一想起来,有些茫然。
楼风看她没回答,又问:“学业呢?不是马上要毕业了?”
楼兰低声说:“和导师请过假,延迟一年毕业。”这是她的打算,除非是两三天就回去,否则毕业论文是赶不上了。
楼风皱起眉,把楼兰从箱子前拉起来,“我这里没什么问题,你回来呆两天,还是回去结束学业重要。”
楼兰没回答,定定的望着他。楼风也看着她。
楼兰慢慢抿起嘴,她心里有很多话,可是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于是只能沉默。
楼风揉了揉眉心,这是楼兰惯常的脾气,真的有了心事,反而不爱说出来。
“安颂说,这次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方顺顺也和你分手了。再说,你的伤也不过刚刚养好。”楼兰想了又想,捡要紧的理由说出来,纵然曾经在心里千回百转的想念他,可是分开那么久的疏离还是在眼前横亘着,没法和过去一样的亲密无间,说话都有点小心翼翼。
楼风取出一支烟,在手指间翻来转去,最后也没点上,揉断了按在烟缸里,楼兰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再回到他脸上。
“爱操心。”楼风摇摇头,“那先住着吧,还是你睡床,我睡沙发吧。”
一切都和过去一样,楼兰躺在床上,长舒一口气,家具、装饰,连床单都是同一款,虽然是新的,衿枕间仍然都是他的味道。她以为自己会思绪过重睡不着,却不料闭上眼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一夜无梦,是几年来未曾有的好觉。
一墙之隔,楼风听着挂钟的走秒声,觉得人生再度荒谬起来,所有一切都是他未曾想到的。他给自己描摹过未来,娶一个合适的妻子,做好他在部队的工作,慢慢升职,有一天他也会知道楼兰结婚了,生子了,他预想过这些事,心里面也有痛楚和挣扎,可是他也知道,一切总是会过去的。
然而现在……他点起烟,一切好像又要脱离轨道而去。在医院听到停职的消息的时候,他头一次觉得有点心累,他把那归诸于伤病,可是现在,他真的有点觉得,一直都活得太累了,从十八岁离家出走开始,他就只有自己,自己给自己规划一条路,有时候顺畅,有时候不顺畅,总体来说,他走得没有偏差,直到楼兰来到平南念书。
那是他人生最大的偏离,他控制不了的偏离,生命中所有曾经损失的光和热,他从她那里汲取,可是最后,他只是让她远离了她应该有的幸福。
然后,和她分开,生活又回到了轨道,只是更加乏味些,没关系,他可以应付。可是偏偏上帝要捉弄人,停职,审查,事情渐渐变味,本来就不具备乐趣的生活,让他开始觉得是个负担,一个人在住处呆了几周,他甚至觉得,那个地方,也许不能叫做家。
现在楼兰又突然回来了,这地方又有了她的气息,走道里的行李箱,碗橱里刚洗好的碗筷,衣橱里的衣服,甚至浴室里的瓶瓶罐罐,让这儿一下子变得像那么回事,像一个有人住的家了。
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互相伤害得那么深,到了最后,兜兜转转的,还是要回到起点么。楼风望着手里明灭的烟蒂出神,随即又断然否定了自己,重复过去的错误,只会更多的伤害楼兰,况且她回来,也许只是因为从安颂那过去的消息太惊怵,楼风觉得以安颂的夸张能力,是有这个可能的。
楼兰起床的时候,没看见楼风,扫视了一下房间,也没少什么东西,楼兰松一口气,确信他没有躲开她。洗漱后头一件事,是先给导师写一封信,楼兰拟了很多个借口,最后都一个字一个字的删除,只是说,家中出了麻烦的事,向导师申请延后毕业一年。发出去信,楼兰有点忐忑,她跟的导师在学科内也算有名的难搞,对于学生要求严格,这近两年的课程,她也是磕磕碰碰摸爬滚打的过来的,现在不辞而别,不知道导师会不会一怒让她以后难以毕业。
为自己的学业忐忑了很久,楼兰又想起来,这样回来,还要和卢文云有个招呼,又忙忙的写上几封信,发给几个好友。最后想起来,给安颂打了电话。
安颂在电话那头叫了起来,“楼兰,你说的真的假的?真的回来了?为什么?”还没等楼兰回答,安颂又悟过来一样,“哎呀,是不是因为我说的,你才回来了?”她一叠声的哎呀了几下,“小李知道了又该说我了。”
楼兰笑起来,“没关系,小李要是敢说你,让我哥去教育他,他才是主犯,第一个犯规告诉你的。”
安颂立刻维护起自己的丈夫,“是我非要知道,缠着他说的。千万别让你哥哥怪他啊。每次一说起这件事,我看他就不痛快,你哥哥出事,他都着急上火,可是这次好像不是那么容易了事。”
楼兰褪了笑意,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门口有动静,急忙的和安颂道再见,挂了电话出去。却见一头从门口撞过来的,是一只颇大的土狗,亲热的扒住她的腿,尾巴摇得不亦乐乎。
“土土?!”楼兰惊讶的喊一声,蹲下身子去摸大狗的毛,一下子被土土扑住,更为亲热的在她脸上用舌头非礼了一圈。
算起来要4岁的土土,和她离开的时候还是一个样,仍旧认识她,仍旧对她热情万分。
“早上去基地接回来的,上次你回来,也没时间把他带出来。”楼风把手里的狗绳放好,拍了拍手,土土依依不舍的凑回他的脚边。
楼兰到跟前摸摸土土的脑袋,大土狗咧着嘴看着她,如果说那是表情,一定算是非常高兴了。
楼风说不清楚自己一大早起床,为什么想到的头一件事是把土土给接回来,从楼兰走后,土土就大部分时间寄养在基地里,他自己很少回家,土土就更不用提。可是今天一早,他就想起这件事,开车到他现在都不太愿意去的基地,把土土接回来,潜意识里,大概这样,才算是完整。
楼兰觉得,她回来,彷佛是来度假。楼风的情绪控制得很好,他不难过,也不激动,好像也不觉得不公平,停职审查只是改变他的工作地点,就算在家里,他也有一定的时间,用来安排下一季度的训练,总结过去的工作。剩下的时间,他会和她一起出去溜溜土土,上街买些生活用品,甚至有闲暇问她要不要去附近的风景区转转。
只是这一切间,还是有点疏离,她是他离开两年半的妹妹,所以他好好照顾着她。在她手忙脚乱的回复了导师的怒火和各种询问,终于被允许延期一年毕业后,也不再催着她回去继续学业。
他待她很好,只是有点客气。楼兰曾经满满的勇气,在平静的生活里,有一点泄气,她吃不准该怎么办。她更吃不准的,是楼风的停职审查,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楼风和部队里一些朋友的电话,变得越来越来长,也越来越压抑,她偶尔听到一两句,都有这样的感触。所以,她更拿不准,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第 23 章
日子过得平静,但是楼兰不觉得安心,安颂大概是被李汉维教育过了,嘴巴额外的紧,问什么都是一推三不知,只安慰她要宽心,可是如果真的没有事,楼风又怎么会一日复一日的把日子蹉跎在家里。
楼兰想想觉得烦躁,她手头这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一年,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太过空闲的时候,就一个人去压马路逛商店。
春末夏初,正是换季的时候,女人总觉得衣橱里少一件衣服,楼兰也概莫能外,逛街既是散心又是换装,时常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停下来专心打量橱窗里的衣服。这一季的衣服流行波普风格的图案,楼兰看着那些花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