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风沉默着返回病房,楼兰忐忑不安,跟着走回去。
“楼兰,你刚才说什么?”楼风站在床边,看着她的眼睛,好像他真的没听清她的问题。
“你真的想让我和别人在一起么?”楼兰轻声的重复一遍,这一句话,差点让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她扶着病房里的凳子坐了下来,她的心一径的狂跳,她突然觉得,这句话说出去,也许再将改变他们之间的一切。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坐到她对面去。
“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分手?”楼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这个问题,应该很简单,是她自己提出的分手,而他再没有挽回。可是这个问题,又无比的复杂,仅仅是如此么,分手两个字的背后,他的一切想法,她都觉得不可捉摸,即使她用了两年半去思考,去解答,有时候,甚至她以为她已经明白了,可是到头,她还是觉得,她并不明白。也许是卢文云的话,也许是安颂的话,甚至路遥的话,让她想起过去太多的事,让她也有更多的怀疑。
“楼兰,你曾经想过我要什么吗?”楼风看着她,眼神专注而宁静。
楼兰愣一下,这个问题,在两年半里,她也想过很多次,“我当然想过。”
“从什么时候开始?”楼风从病床上起身,走到门边,把门关上,仔细的下了锁,“其实从你最后搬出去后,我也一直在想,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兰咬住嘴唇,这两年半,她最想要的就是他的解释,可是在起初她太骄傲,绝不肯再和他联系,到后来她失去了勇气,不敢再和他联系。
“楼兰。”楼风走到她眼前,俯下身子看着她,“我想,隔了这么久,我们现在也许可以平静一点来谈这个问题。”
“ 在这件事情上,错的当然是我。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让它发生。”
楼风的话哽得楼兰一下抬起头,“你的意思,我们从开始就是错误?”
“难道不是?”楼风拖了另外一把椅子,坐到她身边,“从常理来说,这就是个错误,是我过于渴望一些东西,只想去拥有。我自以为考虑到很多问题,我可以应付过去。”
“虽然说是错误,可是当时,我也是认真的想过,和你永远的在一起。只是我所想描述的永远和在一起,好像,和你的定义完全不一样。”楼风的声音变得很轻,“我在当时就想,你比我小那么多,所有的问题,都应该是我的。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不是我以为的那样……那样的坚强。”他顿一下,“在战场上,流血也罢,牺牲也罢,那些肉体上的痛苦,都不算什么。可是和你在一起,有很多事,我发现我没有办法去承担。”
“我记得,和你在一起后,你一直希望,我和你能够,可以用光明正大来形容吧,能够那样出现在外面。可是我做不到,有些东西,我觉得是没有办法去掩饰的,你的眼神,我的眼神,我们的状态,也许可以在你那些同龄的同学面前掩饰,但是这没法在更多的人面前掩饰住。所以我不愿意和你公开在一起出现。”
楼兰恩了一声,她当然记得那些时候,她所有的爱,想要分享的愉快,都必须掩盖起来。
“你那时候不满意,所以我们渐渐开始为了这个问题吵架。”
楼兰又恩了一声,她的脑袋晕晕的,过往的一切的回忆太过沉重,也太过伤心。
“我都记着我们吵了多少次,在一年里,我们吵了五十六次,到了后来,你不仅在见面的时候要和我吵,连在电话里都是。不过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不好,你想要的,都是正常的,只是我不能给你。每次吵过,我都觉得自己没用,什么都给不了你。”
楼兰的声音也轻轻的,“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我该怎么对你说呢?我也和你说过,只是,以我自己的方式吧。我想你不能接受。”
楼兰支着脑袋,是的,她想起来了,他曾经说过,可是她一听他这么说,心里就会冒起火来,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和他一起,可是还是不能么,于是,就又是无穷的争吵。
“我害怕和你吵,可是又没法子不吵。我有时候就想,是不是我错了,我根本不应该爱你,不应该希望你爱我。我根本没办法给你所要的,可是你又想要那些,我们的选择,是不是都错了。”
楼兰的鼻尖发酸,泪水慢慢浸润了眼眶,她想要什么,她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要和他相爱,想得太疯狂,所以不能容忍他对世俗眼光的妥协,她要他像她一样无所畏惧。
“我知道你那时候想什么,你想,为什么就不能放弃一切,为什么就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楼风笑了一下,“所以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我要什么?”
楼兰抬起头看他。
楼风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在那时候,我有时候会想,你到底有多爱我,为什么要我做那么多我做不到的事。但是我又想,是我自己太没用了。我除了能在部队里生活,我去不了别的地方,我到现在为止一生的事业,我的能力,都只有在部队里能有用,如果我放弃这些,我还是我自己么?我放弃了一切之后,我又能做什么,你还会爱那样的我么?我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可是我必须面对这个社会,我没办法像你那样想象抛弃一切。”
楼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想要什么,她真的明白么,他曾经负担的压力,她真的明白么。
“最后那个月,你总是和我吵架。到后来,精神不够集中,连训练都出了事故,一个刚进队的战士,因为我的疏忽,彻底废了一条腿,虽然还可以过正常生活,可是他曾经进军队的理想,他的未来,就因为我的错误通通都被毁了。我那时候想,我到底在做什么,也许,我还会毁了你。”
楼兰咬住牙,他经历的,从来不曾和她提起,可是,她应该怪他么。
他放开她的手,站起来,“楼兰,我知道,是我自私,所以最后,我选择放手,也许对你好,对我也好。”
“楼兰,你说呢?”他站在窗边,阳光里,这样问她。
楼兰望着楼风,他披着常服,站在阳光里,那样温柔而伤感的望着她,他的胸前和左手都裹着厚厚的纱布,不像以前那样单单有着强硬的气势。他也不过就是个男人,普通的男人。
在许多年前,在她年轻的眼神里,他无所不可无所不能,她只觉得,这世界上,无有不可为者,他应当像她一样勇敢,勇于舍弃。
她没有想过,当他放弃那一切之后,他是不是仍旧是她爱的他,她是不是还会爱他一如往昔,她更不曾想过,他放弃他唯一的事业和天地后,他该怎么办。
无数思绪在她脑海里像奔驰的马群,飞驰来往,她只抓得住一点点,她在两年里所有的反复的思虑,都在现在得到解答。他错了,她也错了,她把爱情抓得太紧,以至于像手中的沙粒,越来越少;他把爱情放得太松,以为自己可以承担一切,以至于她再也得不到安全感,离他而去。他们两个,都是自私的吧。
楼兰的喉头哽得说不出话,在这一刻,反而没有了眼泪,只觉得心酸,无穷无尽的心酸,到了现在,还有重来的可能么,他们之间,隔阂了太多的东西——时间和别人,他们也许已经错过了那个对的时间。
第 19 章
从墨海回D城要先转A城,飞行时间就有十三小时之久,送过一次餐后,舷窗外的天空已经变成墨黑色,这班航班乘客不多,机舱里还亮着的阅读灯寥寥无几。楼兰盖着毛毯,蜷在座位的最里面,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重重叠叠的,都是自己的心事。
和楼风的对话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她已经记不住了,记忆在那一段特别的模糊,彷佛不堪重负。她记得自己最后回到宾馆,倒在床上,累得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有力气做别的事,才有力气再去想过去是怎么一回事。
爱情到底是什么,她曾经以为自己很明白,她很爱很爱他,她也以为自己表达得很完满,到头来才发现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设想,她竟然不曾了解过他想要什么,所有她做的,都只是她以为对的,这样的真相和终局实在太过惨痛。她反反复复的去重想,去设想过去,像一个指挥官,在沙盘上反复推演,只是结局总是一样,过去那样的她,还有他,只会导致那样的结局。这一点也没有让她开心,反而是无尽的后悔,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只要一切能够重来。
可惜,虫洞理论,已经被霍金大人宣布是不可行的,所以,没有后悔药。楼兰叹一口气,把毯子裹紧闭上眼,希望多少还是能睡一会。
从A城转到D城的航班晚点足足三个小时,楼兰从登机口出来已经是晚上6点,打开手机,卢文云的短消息一条一条的跳进来,最后一条是五分钟前的。楼兰拖着行李,奔到门口,果然卢文云坐在自己的小车里,等得哈欠连天。
卢文云看见她,伸手点着手表说,“看看,3个小时!”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楼兰忙从随身的小行李包里摸出从墨海带的特产点心,交给卢文云。卢文云满意的拆了小包装塞在嘴里,一面含糊不清的问楼兰,“一会上哪去吃饭。”
“今天周六,把你家钱宽也喊上吧,我从墨海给你俩都带了点东西。”
卢文云沉默一下,把满嘴的香甜点心咽下,吸了下鼻子说:“别喊他了,我们正冷战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分手。”
楼兰的心咯噔的沉了一下,无端觉得揪心,“怎么了,我回去也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上次打电话给你,不还是好好的?”她侧过身子看着卢文云。
卢文云挥挥手,专注的看着路面,说:“钱宽太孩子气了,说起来他都已经工作了呢,工作上一有点事就生气,就想着辞职不干,一说他还来气,问我到底帮谁,多少次了,烦死我了,上次忍不住和他大吵一架。”
“就这么点事啊,他气头上,你忍一忍,过后再说他不就好了,何苦在他火大的时候说他不对呢。”楼兰劝她,“你又不是不知道钱宽的脾气,他说那么多次,哪次是真辞职去了,也就是心里不开心说说罢了。”
“他不开心就得哄着他,我还不开心呢。”卢文云气哼哼的,“凭什么让着他啊。要分手就分呗,谁怕谁。”
“凭你是他女朋友,是他唯一可以倾诉的人。”楼兰突然激动起来,“相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互相照顾,互相温暖么。钱宽虽然脾气直,但是我看他还是为你着想,为你们将来着想的,他不是老说,他一直不辞职就是因为公司给的工资不错,可以存着你们结婚用么。”楼兰猛然住了口,转过头去,眼睛里突然漫起来一点湿意,相爱是为了什么,自己也不过到现在才明白。
卢文云顾着交通状况,嘴巴里却啧了几声,“真稀奇,楼兰,怎么回去了一次,你像是变了一个人。”
楼兰装着整理头发,偷偷拭去眼角的泪,静了一会才说,“回去见一个朋友结婚,挺有感触的。我看你们都青梅竹马那么多年,多不容易,何必自己折腾自己。”
卢文云撇了一下嘴,却没再说话。六七点钟的时候,D城正是华灯初上,一串串街灯映着车窗滑过,地上有点水,大约白天下过雨,车轮滚过去有轻微的嗤嗤声,楼兰盯着窗外出神,方才那些话,彷佛是经过了千百遍思虑一样,那么顺利的就说了出来,只是每一句话后面的心酸,也许没有人能解。
大概是飞行时间太久,楼兰觉得疲累不堪,浑身像要散架一样,勉强和卢文云在住处附近吃了点东西就回去,可是临分手前,还认真的对卢文云说,“别再老和钱宽说分手,没事找事。”
卢文云拍了她一下,笑说:“你怎么比我自己还上心,知道了,快去休息。”
楼兰看着卢文云坐进自己的车子,向自己挥挥手,她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样替人着急,也许是突然发现自己曾有的爱情如此惨痛收场,不愿意好友再重蹈覆辙吧。
隔了几天,卢文云带着钱宽来找楼兰,楼兰松一口气,私下里问卢文云,“怎么,危机解决了?”
卢文云笑嘻嘻的说:“回去想想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个木头一向都是这样,不和他生气了。”
楼兰也笑,“知道就好,以后你们结婚前,可得请我吃顿好的,你得谢谢我。”
卢文云挽住她,低声问:“听说你这次回来,给好多人都带了礼物,这是怎么回事啊?连物理系的张教授都有,你选过他的课?”
楼兰笑一笑,其实只不过是她在墨海买礼物时候突然觉得,一切人和人之间的那些温暖的情意,都值得她用“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这样的心态回回应,因此扳着手指头一算,D城里给过她大大小小帮助还算熟悉的人,都带了一份心意。她对卢文云这么说,卢文云愣了好久,没有笑她,反而绕着她转了一圈,摇头说,“楼兰,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和过去大不一样了。”
“我选过张教授的课,他对我挺关照的,在学校里遇到了,也时不时问问我最近的情况,给我点参考。所以也给他带了一份东西。”楼兰不欲再多说,把话题扯开。
钱宽在一边问:“那路遥呢,有没有他的分啊?”
“当然有了。”楼兰笑起来,“等他回来,你告诉我,我请他吃饭。”
路遥过了一个多月才从D城回来,第三天上给楼兰打的电话,单独约她出来吃饭。
楼兰把礼物递给路遥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真有礼物。”路遥说着从自己车后座上也拿出一个盒子来,“我从平南也给你买了一个东西。”
“谢谢啊,我可拆了。”楼兰捧着那个盒子摇了一摇,没听见什么声音。拆开来一看,是个泥塑的娃娃,手法简单却传神,眉眼里竟然有七八分像自己。
路遥得意的问,“怎么样,我在平南周围玩的时候,看见一个匠人在给人捏泥娃娃,我手机里有咱们上次去滑雪的照片,调出来给他看,他就给捏了个这个娃娃,挺像的吧?”
楼兰捧着那个娃娃左看右看,转过头对着路遥笑,眉眼灿然生辉,“真的很像啊?”
路遥心里忽悠一下,背上隐隐冒出汗意来,他一向反应快,在肚子里苦笑,这下好,本来买这个娃娃,不过是想哄哄楼兰,看看能不能让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