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热滚滚的汤水流了一地。
他脚步一滞,顿了会,就大步走远去了。一旁的庆如风看我们翻脸这么快,惊讶地扯了扯嘴角。
我比划的手慢慢缩回袖中,垂头看辛辛苦苦候着火的鱼汤洒了,胸口闷闷的,竟有些难受。
一切就绪,晓日初东方,向着娇红的云霞方向,我们整装出发。翻身上马,我现在的马术娴熟很多,轻快地跟在十七骑兄弟的后面。其时竹林似海,与天际连成一片,茫茫然,分不清动的是人还是竹。
行了不过一炷香功夫,我感觉骑着的马儿不对劲,动作较之前迟缓不说,偶尔还会半蹲下后蹄,像是在表达她想休息。
我感到奇怪,休整了两天后,这马居然更累了。
因为确定路途没有危险,庆如风反而走在十七骑的最后,我驾马上前,将枣红马的状况跟他叙了一遍。
“呀,瞧我这性子。”庆如风拍着脑袋,半是惭愧地说,“这母马几个月前跟匹公马私奔了两日,看来是怀上小马崽了。”
我顿时有种挫败的崩溃感:“你怎么能这样,万一来的是九爷,你打算如何跟他交代!”
庆如风青着脸:“哎呀,妹子,这事可不能告诉九爷知道。我好不容易才当了他们的头。”
他指的是十七骑的老大。
十七骑中大哥的位置是不固定的,谁立了大功就是大哥,自然如果办错事被罚也就没有资格当大哥统领其余十六骑了。
我其实很乐得抓到庆如风的把柄,却故意板起脸:“那庆大哥说,现在该怎么办?”
“那,那你跟我骑一匹马吧。”他苦思良久道。
除了这样没有别的法子,我想了想,点头道:“好。”
刚爬下来,马儿喷着气一阵嘶鸣,细细听来,竟像带着一种感谢的音调。
马鸣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庆如风甚是好面子,一时之间竟好似忘了刚才许的诺,红脸望向我,迟迟不肯伸手拉我上马。
其余十六骑的兄弟都在马背上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望着我们。
“什么事?庆大哥。”傅昱提马过来。
他问的是庆如风,我想,也就不多嘴作答。
庆如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脸上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我不免怀疑,这就是在战场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十七骑吗?
傅昱见他半晌不语,揉了揉额,问我说:“说吧,你这又是怎么了?”口气中充满无奈。
我一听,立马就火冒三丈,也顾不得矜持二字,走到庆如风座前,扯过马缰,踩在他脚上,奋力往上爬。
什么叫我又怎么了,这话难道不是意有所指地想表达我杨末很麻烦吗。
可是,放母马出去鬼混的人又不是我,怎么能将帐算在我头上。
我越想越气,手脚却经过了几次摔落渐渐麻利起来,眼看就要达成目标,腰上忽然收紧,接着一个天旋地转,我稳稳当当地落在傅昱身前。
“坐好。”他低声一叹,附在我耳边轻道,“我忘了你一如既往的多愁善感。”
眼下情形就如进了黑店,我心中不满,扬头道:“你娘才多愁善感。”
他拉紧缰绳,将我抱得更近了,在我耳边轻轻一咬:“不许说粗话。”
我不答,他静默了半晌,道:“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但楼主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床,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我笑了笑,道:“好,既然你这么识礼,那我也不跟你计较。”低头想了想,由衷兴奋地挥动四肢,“反正,我要见到九爷了。”
傅昱不答,轻叹一声,手中长鞭扬起,烈风撒欢跑出去,快得竟如离弦之箭。
我紧抓他的手腕,叫道:“啊——烈风像你,果然是匹好马!”
作者有话要说:翻了一遍在榜的文,我华丽丽地获得评论最少文的桂冠…这个,这个,起码让我知道你们看了之后怎么想可以么?~上脸~
、权宜之计(一)
宋贤楼立在汴京这一角,已是多年。它风华胜极一时,往来门客若市,甚至有人说没有到过宋贤雅楼就不算到过汴京。这里可以畅所欲言,吟诗赏柳,亦是结交权贵,广友天下的好去处,然而知道谁在宋贤楼当家作主的人并不多。
我与傅昱、十七骑的兄弟为了掩人耳目,分两路到宋贤楼。
红漆匾额下立着一人,衣如雪,发如墨,身后是青瓦红砖杨柳长堤。
他反剪着手驻足在宋贤楼前,望着那一汪小宴湖不知在想什么。
我睁开傅昱的束缚,倏地跃下烈风,却徘徊在距离他十步以外,绞着手,不语。
隔了半晌,十七骑的兄弟都已到齐,庆如风跪身道:“十七骑参见王爷。”
那人终于有了反应,回过头来,幽黑的眼底深不可测,一一扫过十七骑,末了,淡笑道:“起来吧,辛苦你们了,先去里面休息。”
十七骑躬身答:“谢王爷。”
庆如风经过身边的时候,九爷忽然轻道:“我要你取的东西,拿到没有?”
“属下幸不辱命。”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弯腰呈递上去。
九爷微一颔首。
他神情淡漠,不见悲愁喜乐,我到底不晓得他究竟有没有看见我,站在这里,目光追随一刻不离,满心惴惴。
“杨末。”他忽然看向我,勾了勾唇,笑意更甚,“怎么见到本王爷也不过来行礼?”
他竟不避讳地直接喊我名字,大概是猜到傅昱已经有些知晓宋贤楼与他的关系。
我赶紧低下头,装作一副没有看到的样子:“杨末不敢。”
“还说不敢,你现在看鞋面做什么?”
我犯了错似的要跪下,忽然又醒悟过来这礼数不对,手脚并用地解释着,急得乱作一团:“鞋,鞋子泡过水,有些紧脚。”
说完紧紧咬住下唇。
我居然在此刻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清楚,尽做些丢大脸的事。
好像在九爷身边,我永远想将最美最有所谓女性魅力的一面展现出来,却从来没做到。
略略抬头瞄了眼,他脸上带上了几分慵懒的笑意,一拂手,将我拉上石阶:“我记得有说过,在宋贤楼里你才是楼主,不需要跪谁。”
我低低应了声是,心早就醉在那一朵灿烂的笑容下。
此番九爷并未回康王府,进了京城便直接率人马往宋贤楼来。陈冕至今没有找到九爷,大概早在康王府内外安插了不少眼线。
但宋贤楼虽好,却没有多少房间能与康王府的晚雪园比及的。楼中上下,我的房间算是最好的,将房间收拾了一下,让九爷暂时搬进去,而我就移到傅昱隔壁,只一墙之隔。想到在竹林农舍中挤一间屋的经历,我夜间甚至不敢喝水,生怕出恭的时候撞见傅昱尴尬。
次日清晨,我起得极早,到厨房亲手熬了一碗清粥加几个小菜,端去九爷屋里。
他坐在青玉案前。这青玉案还是昨夜特地着人搬进来的,本来我屋里简单并无这些摆设。见到我来,他微微抬头:“等我一下。”
我走过去,把清粥摆在一边,像之前那样很有默契地帮忙磨墨,顺便偷偷看他的侧面。
眉如青峰,眸含水。
我不由骄傲地想,我喜欢的人,长得这么好看。
他垂着眼,写得很专注,我免不得对纸张上的内容带些好奇。偏头看去,抬头竟是一封康王府嘉国夫人的家书。对这次远征迟迟未归的劝慰写了列又一列,从字里行间的关切不难看出九爷对发妻的疼爱。他说五月茶花很美,他身在外地也瞧见了,最后不忘嘱咐夜间天凉,多加件袍子。
通篇看下来,我方才的一腔热情,浇了八九成。心底像被针扎了一下,猝然发疼。有那么一瞬间,站得身子没有力气,脑中轰然,全是空白。
门叩响,九爷应答后,进来许鸣。
他驻在门边,手上拿着一包庆如风上回昨日交给九爷的包裹,深眸略带惊讶地望向我:“小末也在?”
想来他们是有正事要商,我正要解释出得门去,九爷颔首道:“没有关系,我在写信,让她帮着磨墨吧。”
于是,我头一次留在房内听他们商议国事。大致是说陈冕已经撤掉城门守卫,因为与金国战事吃紧,斡离不,完颜宗望亲自率领五万铁骑从幽州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如今兵临澶州城下,陈冕作为大宋战功显赫的武将,不得不领命带兵出征。
但这并不代表,九爷能就此避过去金国为质。因为,皇后以观赏后宫花卉为由,一早命人将嘉国夫人召进宫。许鸣叹道:“皇上以康王府上下上百余人命做赌注,就赌王爷你不会弃他们于不顾。”
九爷执笔的手一滞,深黑的墨汁下滴,墨迹渐渐扩大,堪堪把“茶花”二字染透了。
“那依照当前的形势看,先生有何良策?”
许鸣把包裹往桌上一放,散开的裹布下,有一个镶金的圆筒锦盒,上面的花纹非常漂亮,却也很少见,像是北疆部族才有的纹饰:“这里面的东西我也看了。”
“如果那人可信,王爷也有把握控制他的话,我以为此时不作他法,万不得已之时,唯有……”他面露沉重之色,缓缓吐出两个字,“逼宫。”
“啊——”我捂嘴大惊。惶恐地看着说出这么大逆不道话的许鸣。他是我的授业恩师啊,教我礼仪文化,教我精忠报国的恩师,他怎么会说出与平日教我的东西如此违背的话来。我吸口气,望向九爷,没见他与往常有丝毫异色。
静默良久,九爷神情凝重地将家书撕了,面无表情道:“先生说的不错。”
我气息混乱,急叫:“九爷,三思!”
他站起身,安抚性质地揉了揉我的额发:“你放心,现在还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我额冒细汗,屏气平复心情,问:“那,现在是什么情形?”
他如常地笑了笑,而我却分明觉得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心里慌张,急于想要一个安定的答案,一个怎样做,九爷才不需要冒那样大的危险也可以安然度过这一劫的答案。
“陈冕刚领了旨还未出城,他是一员老将,我信得过他。如果他亲自来,我或许能答应去金国走一趟。”他眼神坚定,音色淡然地说完,便若无其事地拉开椅子坐下,提筷用粥。
我焦切地望向许鸣,期望他能改变九爷的想法,但他眸光黯了黯,接着像抱定很大的决心般退开一步,躬身作辑道:“看来王爷已经决定,也已经想得很明白了。王爷能以大宋基业为重,实在是百姓之福。许鸣愿以绵薄之力协助王爷击退金贼!”
我看了看九爷又看了看许鸣,顿时有种天塌了的错觉。但我明白九爷去金国为质并不一定就会历经生死磨难,而逼宫这步棋只要是下了一步就不能反悔,相比较下,我选择吸气稳定自己的情绪,以平静的口吻道:“九爷,杨末亦然。”
、权宜之计(二)
九爷极少用菜,一口接一口将清粥喝尽。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潇洒俊雅。
房中气氛诡异沉重,唯一敞开的纸窗,燕影低空掠过,清脆的鸣啼打破静默。
我走上前轻手轻脚地收拾碗筷。
九爷摆摆手:“不用了,待会找个人来收拾就好。”
他站了起来,目光平视许鸣:“先生的美意本王心领了,能得先生从旁相救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我在京城也需要有人守着,宋贤楼离不得先生。”
“这……我明白了。”许鸣欲言又止,放在身侧两旁的手慢慢拽紧,然而目光却淡淡地注视着案台上的一只青釉瓷杯,看似沉静其实心中只怕是波涛难平。
九爷若当真被送去金国为质,随从侍应都是宫里带去的,他的亲信都很难安插,手上握的兵权必须上缴,九爷出征数年所积获的成果,一切等于没有开始过。
“那我呢?”我重重搁下碗筷,双肩已经控制不住地颤抖,“九爷,你要去金国,就带我一起!”
“忘掉你自己的身份了!”他冷冽的视线望过来,似有微微震动,“如果都去金国,那京城的一切统统都不要了?”
我被他一骂没有气弱反而更加倔地扬头:“楼里有许先生,我本来,也就,只是挂个名的……”
“啪——”话还没说完,就见他眸光猛地一沉,长袖挥过,我脸上遽然生疼。
他第一回出手打我,大概气极了,力道不轻,左脸火辣辣地胀起来,但我仍是高昂着头看他,也没有伸手捂住脸,依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说错做错:“你便是打我骂我,我也要去。”
话音未落,耳边再次风声喝喝。我闭眼等他第二次掌掴。
我不怕他打我,只是担心身为王爷本应是锦衣玉食无忧,现今异国他乡一个人上路,身份又如此尴尬特殊肯定寂寥,愁苦不堪。
“王爷!”许鸣将我拉到身后,掌风堪堪停在他鼻前,“让她去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性格激烈倔强,强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九爷面色深沉地看着我们,捉摸不透,后来目光注意到摆在桌上的圆筒锦盒,忽而浅浅地笑了:“那随你吧。”
一听到获得许可,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轻快地走向案台,将碗筷放入托盘时差点打碎汤匙。
“小心点。”头顶是九爷透着无奈的淡淡笑声。
出得房转了个弯,我偷偷开心能与九爷一起去面对金国的生活,没想到走廊的窗口,傅昱静静站在那处。
和煦的春光照亮他的侧脸,晨风轻抚青丝,宽大的滚金边领,绣花长袍顺着风势轻轻撩起,何等风流俊逸。我怔了怔,想来是心情大好的缘故,看谁都分外亲切合眼。
我抬步走过去,惊动了他,略一回头望着我的眼睛光彩熠熠。他扬唇一笑,眸子扫过我手上的托盘,黯了黯,面上笑意加深,越显风华无双。他凉声道:“楼主真是贤良淑德的好姑娘啊。”
我笑意兴然步至他跟前,伸出沾了些黏稠清粥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华沐啊,你我又不是外人,早都跟你说了不必叫我楼主。”
他神情淡淡地扫了眼被我拍过的右肩:“是吗,我也听说有人哭着要将亲妹妹嫁于我。”
“哈哈哈……”我面上神情微妙一变,微微缩手,“大概她跟那个侍卫如胶似漆,不会另嫁他人了。”
“哦?是怎样的侍卫,你说我要不要跟他比武一场,把喜欢的姑娘给抢过来。”他抓住我的手,将我扣在墙上,低头在耳边低语,呼吸炙热,带着危险的气息。
我一手捧着托盘,一手被他扯过头顶,背上靠着凉凉的墙壁,挣扎无力,又不敢叫唤出声,只低声敷衍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