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岷山有泉,水色涟艳如血,修功者浸于其中行气能增进功力,于内伤者更有奇效,阴息风霸占北岷山,建“君魔寨”,占山为王,“血池”为他一人所享,如果说当今天下,还有谁能帮白晚恢复武功,也便只有他一人,难怪白晚不顾前嫌,拼死也要来北岷山找他。
只不知,如若这个昔日女魔头恢复了武功,这武林当中,是否又要发生什么事端?
……真令人拭目以待!
、第十六章
温简在做梦,他在梦中冷眼旁观,就像是一个看客。
起先,他只是听到一些声音,仿佛有人吟唱戏文。
——浅杯余淡酒,不意自晚归,方只见海棠正艳……却不知……流光空负了谁,那如花美貌,似水年华……
然后,视线逐渐清晰,他看到了自己。
一个人是怎么能够看到自己呢?
他也不明白,但他的确看到了,就好像他是一阵风、一片云或者一片挂在树梢上的叶子,正俯视着下面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走在一座迷雾一般的森林里,森林雾气缭绕,朵朵不知名的花朵随风从枝头漫落,好一阵清风花雨。
有河潺潺而流,依依呀呀的吟唱便是随着这水声一同传来,林中的“他”寻那声音而去,拨开迷雾,绕过树丛,便看到有个妖精一般的女子正在水中戏水婉唱。
那女子背对着“他”,河水漫过她的腰肢,她身姿纤柔,一丝不挂,只有黑色的发衬着雪白的皮肤,别样触目惊心。
她欢快的掬起一捧水,清水随着她的指缝流下,晶亮的水珠滑过她的臂膀,灌溉她的身体,她是那么的专注,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身后站了一个人。
异样的是,这个“他”也忘记了一切世俗礼教,贪婪的盯着这个女子。
温简心想,这个人一定不是自己,虽然他和自己看上去那么像,但如果真的是自己,又怎么会如此无礼孟浪?
温简虽然这样想,但他无法阻止,只能安安静静的看着梦中的“他”一步一步趟进河水里,河水淹没了“他”的半身,“他”走到那个女子身后,拨开她披散的黑发,揽住了她纤柔的腰,粗糙的指腹抚摸着她腰间的叶形印记,然后将她用力的拉到自己怀里;而那女子半点都没有挣扎,柔顺得宛如一只小羊。
“他”从背后搂着这个赤裸的女人,低头埋在她的脖弯处,嗅着她的气息,轻吻带着一股情欲的气息犹如蝴蝶落在花瓣上一样轻落在她肩头。
温简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轻薄水中的女子,心道,果然这只是梦,如果是真的,自己决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他看着这荒唐的一幕,突然脑中有什么画面一闪,黑暗的牢房、低婉的吟唱、戏水的声音,女子的背影……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是仔细想来,又实在记不清楚。
这时候,水中的那名女子缓缓回过头来,待到温简看清楚那张脸——
是她!
他愣住了,一瞬间,风起云涌,森林和河水都消失了!
他眼前呈现出了另一幅画面……
残阳如血,日薄西山。
在一片悬崖之下,他看到“自己”抱着一颗松树,惊慌的向正在下坠的一个女子伸出了手,但是“他”什么都抓不到!
那女子在半空中衣衫飞扬,发丝飘舞,断腕处的鲜血飞溅在半空之中,她望着他笑,那笑容意味深长,仿佛是在说——
我会回来的……
我还会回来的……
温简徒然睁开双眼,直直从床上坐了起来,额上布满汗珠,面露惊魂不定之色——他醒了。
有人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也有人说,日有所思夜才有所梦。那件事如今又过了两年,现在的温简已经不在京城之中,境遇也天差地别,但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始终都是他的心结。
比起当年京中威风八面的六扇门副指挥使而言,温简现在的官职低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当年他一入六扇门,就得到了重用,仕途顺利得让人眼红,因而在白晚那件事情之后,他受到了很多方面的猜忌和弹劾,有很多人都说,温家的小五到底是凭得什么本事做的这个位置?六扇门是朝廷的六扇门还是温家的一言堂?功则奖过则罚,无规矩不成方圆,倒要看看他们温家要如何给个交代!
于是交代便是,温简被贬出了京城,成了一个叫做太平镇的偏远小镇上的一名捕头。
温简从梦中醒来,怔了片刻,翻身下床,从床下搬出一个方形的铁皮箱,把箱子搬到了一边的木桌上,打开箱子又从里面取出一个密封好的单色琉璃瓶。
那瓶质地极好,壁面近乎透明,乃是他从京中带出的珍品,他并非玩物爱物之人,他会带出这件东西,乃是因为其不论大小、形状都正好。
他盯着那琉璃瓶看,瓶里不知满满的是何种液体,液体的中间浸泡着一只人手。
人手?
的确是人的手,且丝毫没有腐烂,断骨处的肉呈暗红色,皮肤纹理清晰光滑,指节修长,分明是一只女子的手。
两年前,他们花了半个月时间找遍了天魁山都没有找到白晚的尸体,只在金都峰的谷底找到一只断手。
他们没有找到她尸体,虽然也有可能被野兽吃了;也没有发现可供追踪的线索,因为后面的那几天一直在下雨,雨水冲刷了一切痕迹。
她武功几乎全失,又断了一只手,在那种情况下,到底是怎么逃脱的?这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她一定还活着,也许此刻她正如受伤的野兽一样躲起来舔舐伤口,然后嘲笑六扇门的无能,如果够胆量,也许还会回来报复那些曾经折磨过她的人。
但更有可能,她会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因为在经历过那些之后还能够回归自由的生活,已是天大的恩赐。
不管是什么样嚣张的罪犯,都无法和六扇门去争锋,如同野兽无法逆袭自己的天敌,在六扇门之后有刑部,刑部之后又有朝廷,哪个江湖中人能够撼动一个王朝呢,不是如蚍蜉撼树那般可笑吗?
随后的数个月,温简过得浑浑噩噩,他不顾自己身陷于风口浪尖上,执意离开了京城去寻找逃脱的白晚,四处追踪却一无所获,回来之后他得到的便是一纸停职查办的公文,最后,他被贬出了京城。
事情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了,时至今日他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迟早有一天,他还会再见到她。
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带走了白晚的断手,将它侵泡在装满防腐液体的琉璃瓶里带在身边,以提醒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
同情敌人,就是他最大的错误,是他给了她机会,所以他也必为此而负责。
、第十七章
太平镇地处偏北,冬长夏短,气候着实干冷,但因为这里乃是西北商路必经之地,故而这么一个不大的小镇,却并不十分冷清。
这一日清晨,薄雾还未完全消散,菜市口就已经热闹了起来,来来往往,人声鼎沸。
菜市口边儿停着一架独轮车,货郎把梳子小铜镜儿头绳胭脂膏子之类零碎的小玩意儿放车上,正好过来了一个笼着银鼠皮手笼的小寡妇,小寡妇里面穿着白裳小袄,外面罩着银鼠皮坎肩,形容举止,一看便是家底殷实的。于是那货郎拦住小寡妇,飞着口沫星子对人家兜售,真真巧舌如簧,把那小寡妇夸得跟朵花似的,小寡妇笑的眼睛弯弯,果真挑了把雕花梳子便叫身后的丫鬟拿钱袋子给钱。
货郎的旁边有个卖面人的摊儿,摊儿前驻了个挎菜篮的婶子,年幼的孙儿抱着她的腿求个面人,她又不舍得那两个铜板儿,最终咬了咬牙,拧着小娃儿的胳膊拉走了他,小娃儿边走边哭,哭声惊动了正准备离开的小寡妇,那小寡妇望着这孩子大约是觉得可怜,于是指示丫鬟拿了个面人送给小娃儿,小娃儿刚刚破涕为笑,谁知那婶子看了看小寡妇,便啐了一口,夺了小娃儿手上的面人往地上一丢,狠骂了小娃儿一句:“作死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都敢接?!”听得那小寡妇脸色一变。
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小寡妇年轻模样俊,又与那货郎多说了几句,便那婶子被当做风流性儿的,白挨了一顿臊。
小寡妇的丫鬟颇有几分护主,挡在自家娘子前头,瞪着那婶子,眼看就要吵起来,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原来在前头有人趁这会儿来往的人多,便行那鸡鸣狗盗之事,倒是叫人发现了,高声囔囔了出来,要捉他见官,那偷儿行事败露,手中正拿着顺来的钱袋,心中一慌,夺路而逃。
于是便出现了以下一幕,一人在前面跑,一人在后面撵,正值人多的时候,路人不免受其影响,好一阵推搡挤撞,踩猫压狗,咋咋呼呼,弄得是鸡飞蛋打,好不狼狈。
却说那偷儿胆大,慌忙中见路边有人牵着一匹马刚刚卸完货,正冲过去一把抢过缰绳,上马就逃,那伙计放了货出来一看,马儿已叫人抢走,急的一边呼喝一边跟着追了上去。
偷儿策马奔逃,路上的行人不免慌忙避让,眼看便要冲上大道逃走。
或许是当有这一劫,那边偷儿夺马的时候,这边的白衣小寡妇正好被货郎拦住兜售,那边偷儿跑过来的时候,小寡妇的丫鬟正要和带娃儿的婶子吵起来。
一阵喧哗传来,丫鬟抬头就看到有人驾着马往这边冲过来,虽然离得颇远,也不禁叫人恐被波及,一旁的婶子带着娃儿赶紧避让开去,丫鬟后退了几步,突然发现自家的娘子不见了,于是急忙四下张望找寻,这不找还好,一找胆儿都快从嗓子眼吓了出来!
原来那小寡妇不知怎地,居然站在了路中央,奔逃的马儿眼看就要与她撞上了,她也吓坏了,面色煞白,盯着那愈来愈近的马只觉脚软,站都站不住,何况逃走?
在场诸人忍不住惊呼,仿佛预见了即将到来的一桩惨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影子一闪,有人跃了出来,揽着小寡妇飞快的一躲,险险把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正打算逃走的偷儿大约也没想到差点闹出认命,心里头正胆戚戚,他□的马儿被突然闪出的影子吓到了,徒然停下,扬起前面的双蹄发出一阵嘶鸣,就把偷儿硬生生给摔了下来。
偷儿在地上滚了一滚,居然没有大碍,心中暗暗庆幸之余,拔腿便跑。
话分两头说,可知那边救下寡妇娘子是是何人?不是别人,正是平安镇的县衙捕头温简。
今日本不归温简当值,故而也未穿官衣,只一身寻常衣裳坐在菜市口的包子铺里,点了一笼包子和一碗粥打算慢慢填饱肚子。也是那偷儿点背,闯出这等祸事,连累的他顾不上吃喝,忙赶了出来,救下了被吓傻了的小寡妇。
却说温简救下了小寡妇,也未来得及看清楚她,只见偷儿想跑,眉头一拧,目光一寒,他四下瞟了两眼,正看到身边的小寡妇头上的一根银钗,于是低声道了一声得罪,拔了她的头钗一甩,那头钗飞了出去,正射穿了偷儿的小腿肚。
那偷儿一痛,伤了腿脚,再跑不得,反跌倒在地,被后面闻讯赶来的两名捕快拿住了,引来众人拍手叫好。
那两名捕快锁了偷儿,看见原来方才出手的人是他们的头儿,便过来襃赞打趣了几句,温简说了前因后果之后,见到他们神情古怪的往他身后张望,于是也回头望去,只见到一个大约二十多岁,披头散发的女子神色窘迫的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他这才想起自己刚刚一时情急,拔了人家的头钗当做暗器丢了出去,害得人家形容狼狈的站在街上,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之前他顾不上仔细看那女子,现在才发现,她穿着一身白衣白袄,刚刚被他投出去的头钗也是银制的,心中便有数了,这是一个失了丈夫的寡妇娘子。
这世道,便是再穷的家里养女儿,穿戴的衣裳也不至于过素,太素净则不吉,只孝妇才穿青、蓝、墨、白等素色衣裳,一般情况下父母丧戴白(花),夫丧则戴银(簪钗),而只有丧期未满一年的孝妇,才能穿白。这女子刚刚头上只有银钗而没有白花,便可知是个寡妇了。
温简嘱咐手下去取回银钗,自己转身过去赔了罪,道是方才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还望勿要见责。
这时候寡妇的丫鬟也找了过来,见自家娘子模样狼狈,还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心中大不乐意,脸色也不好。
好在小寡妇还是识大体的,温柔和顺的道:“奴家不敢,若非大人挺身而出,奴家怕连命都没有了,何况区区一个不值钱的钗子,又何足挂齿。”
小寡妇一口吴侬软语,听得人恨不能立即酥了。
这时候,那两个捕快其中之一,已经拔了偷儿腿上的银钗送了过来,丫鬟自过去接,低头一看却发现钗子上沾着血,不由顿了顿。
这东西弄得血糊糊的,可叫娘子戴还是不戴?
“绿儿,还不接过?谢谢这位官差大哥。”小寡妇道。
原来那丫鬟叫做绿儿,绿儿听了,嘟了嘟嘴,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赶紧把钗子包了起来,嘴里道了谢,手里就着帕子布擦了擦钗子上面的鲜血,犹犹豫豫递给了小寡妇。
小寡妇却没有接过来,虽然那钗子擦了,可帕子上的血触目惊心,难道她还敢戴在头上不成?可不戴,这披头散发仪容不整又如何使得?
小寡妇的顾虑,温简也猜到了,也感到十分对不住人家,谁想那小寡妇低头一笑,并不以为意,转身走到旁边货郎的独轮车旁,随手挑了一根竹簪递给自己的丫鬟绿儿。
绿儿见状,忙接了过来,把之前的钗子收好,又从银袋里去了银两付账,再用竹簪麻利的替自家娘子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温简看那边捕快锁了偷儿,把钱包归还了失主,被偷的马匹也物归原主,这边小寡妇的钗子收了,头发也弄好了,既然一切都处理好了,便打算转身离去,却见整理得当后的小寡妇,颦颦婷婷的向他走过来,双手拢在手笼里放在腰侧,缓缓对他福了福身,低头道:“奴家阮红娇,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所谓俏不俏,一身孝,一身白衣的小寡妇这一低头,果真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
原来她叫做阮红娇,她的丫鬟叫做绿儿,一个红,一个绿,却是红花绿叶正好。
温简闻言看了阮红娇一眼,只见她容貌清秀,身姿窈窕,心中有些不快,只道:“乃是在下份内之事,勿要多礼。”说完,转身就走了。
这温简出身世家,自幼受得都是正统教育,阮红娇虽然丧夫,本该以夫家的姓加上自己的姓氏,比如某阮氏自称,可是方才却是以闺名相告,兼之生的婀娜妩媚,难怪被他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