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神思凝定。
“禀主上,寒星夫人正在殿外,想要见主上。”正在这时,一名玄衣武士入殿禀报。
她——在这个时候?柴少康挥袖示意带她进殿。
司空毓儿被武士引至大殿。
走进大殿,沉香缭绕。殿中富丽堂皇,却不失气度。中央的柱子上,雕刻着镂空金龙,阔海翔云;四处摆放着珍贵的瓷器古玩,庄重有度。柴少康正坐在华座之上,透过那蝶形面具看着她。
“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得到曼紫沙华的解药?”站在柴少康面前,她直截了当。
“这么快就知道紫曼沙华的秘密了。”柴少康笑着,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是千雨霏告诉你的吧。”
“告诉我,如何才能得到解药。”她重复。
“当日你与月姬开出条件,用一颗逍遥散换你的性命。是以今日武林,才会有大名鼎鼎的寒星。”柴少康淡淡地道,末了目光却骤然一凛:
“如今你连性命都是别人的了,还有什么资格和本座谈条件!你已经没有筹码了。”
“我……”她紧握双拳。
“只要你肯放过月姬和卓南风,我可以留在自在城一生一世,做你的奴仆,绝不离开。”
她暗暗地在心底无情地嘲笑自己,原来面对南风,她的心还是被他占据,在爱情的战场上,她早已一败涂地……
为了遮幕的后人,她已交换出她的生命;如今,为了他,她愿以仅存的自由相换。
是,若能令他此生远离危难,她愿被囚困在这冰冷的自在城里一生一世。
上一次,她用性命之所属,换来了自己的余生,她成功了,那是因为,月姬本非无情之人。
可这一次,她却注定了要失败。因为,他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个比她,更甚、更狠、更绝的赌徒。
柴少康紧紧地盯着司空毓儿,怒容渐现。
她终于向他低头,可是——该死的!又是为了那个卓南风。
缓缓走下华座,柴少康忽然取下了自己的面具,缓缓地为她戴上。
他十分欣赏地看着戴着面具的她,如同在看自己专属的一件宝物。
司空毓儿感到不适,伸出手,想要把它拿开。
察觉到她的动作,柴少康盛怒之下忽道:“戴着它。”
她惊恐,取下面具的手停住。
他甩袖转身,走回宝座。
“你死了这条心吧!今夜,卓南风必会前来自在城,攻取沙华寺救人。本座怎会轻易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场好戏,本座已经等了很久了。你就回去好好地看着,今夜,本座是怎么杀了卓南风,毁了逍遥宫的!哈哈哈!”柴少康大笑不已。
指尖轻触那冰冷的金色面具,司空毓儿轰然泪下。
“所以……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们了。”低声说出这一句,司空毓儿缓缓扬起那面具,下一刻,就要把它狠狠地摔到地上。
“戴着它。”柴少康忽然很平缓的道。他把玩着案上的玉杯上的环耳。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把它摘下来。也许本座心情好了,就会给你解药。”
她扬起的手停住。
司空毓儿只犹疑了片刻,终于戴上那副金色蝶形面具,走出了大殿。
他可以给她解药。
可他还是会杀他。
他看着杯中的酒,扯动嘴角。
夜。
昏昏然地倚在榻上,司空毓儿倦怠不已。
一个气息渐渐靠近,是那么的熟悉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木兰香气。
一只冰凉的手臂,轻轻抚上自己的额际,抚弄着她的眉靥,仿佛要为她化去所有的烦恼哀愁……
司空毓儿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中就感觉到那就是南风。
可正在此时,有一人破门而入,所到之处扫过一阵狂风,移形幻影之际,与停驻在她身侧的另一道紫色身影闪电般交接相应!
雷霆瞬间,一黑一紫两道身影,二人的动作俱是快不可闻,三掌相对后,双双远遁。
争夺未果,紫衣身影终闪向一侧,蓄势立定。
只是不肯给卓南风任何机会,柴少康顷刻之间便已闪身而过,立在司空毓儿身后,尚无发动,虎掌却已抓住她肩头。
她却早已激动得说不出话;她与他,已分别得太久。在这般情形下,她又见到他的身影,何其欣喜。
而那紫衣身影,显然不忍她受到胁迫,翻身闪电般越出窗外,来到对面一处高阁的屋檐之上。
寒月映照之下,紫色衣衫随风而动,愈显萧杀。
司空毓儿顿觉心中一阵翻腾,却直直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他果然还是来了。她的心,慢慢揪成一处。
“啧啧啧……瞧瞧!你的情郎来了。”柴少康看着面前的佳人,不无讥讽。他的脸上又已戴上一副与她的很是相称的蝶形鬼面。
“南风!”司空毓儿惊急之余,终挣脱开柴少康的钳制,施展身形,赶往柴少康寝宫最高处的看台上,与那高楼遥遥相对。
柴少康见状,却并不阻止。
带着蝶形鬼面的司空毓儿立在寒风中,看着对面高楼上的人,扶住冰凉的白玉栏杆,千言万语,却只说出一句:
“南风,快快离开这里,沙华寺内有古怪,你绝不可轻举妄动!”
柴少康笑声渐近,顷刻间他亦举步行至看台之上。他走得很慢很慢,丝毫不着急的样子。
一阵银铃声响过,高阁下人声渐起,上千名白衣武士已手持刀剑弩韧,由身着金银紫碧四色锦衣的逍遥宫四大护法率领,穿过自在城各处守卫的重重阻碍,围聚在两座高阁之间。森森林立,气势逼人。
又有一碧衣身影,飞身来到南风身侧,上前禀报:“禀少宫主,金银紫碧四使与一千逍遥宫劲弩武士已穿过银铃结界,于自在城中集结完毕!尚有三千武士集结在城外,听凭调令!”
司空毓儿看清楚了,来人却是绿衣。
绿衣禀报完毕,恭立在卓南风身侧,见到对面高台上的竟是司空毓儿,想要上前,却奈何止步,面上忧虑之色,一览无余。
“卓南风,你终于来了!本座还以为,你打算此生都躲在逍遥宫,再不肯露面于世人了!”柴少康冷笑道。
卓南风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夜色低沉,一阵风吹过,远处的银铃声轻轻回响,刹那之间,自在城在月色中忽现静默。
而双方视线一侧,一座古塔,在夜色中愈显凄清。
“卓南风,你也太小瞧我自在城了!你孤身前来,难道是以为,就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救出你母亲和寒星!”柴少康语出讥讽。
卓南风沉默。
“哈哈哈哈!卓南风,看到了么,你的母亲就困在那座塔里,而你此生最爱的女人如今在我手中!可你却只能救一个!又或者,一个都救不了!明日江湖武林中便会传出逍遥宫少宫主潜入自在城孤身救母的消息,啧啧啧,这故事,会多么感人至深啊!”柴少康笑的妖冶。
寒风之中,沉默许久,卓南风终于开了口。
“你错了,我来,是要救出母亲,并且,取走寒星性命!”
司空毓儿惊呆了。就连绿衣,也难以置信地看着卓南风。
“哦?”柴少康闻言,大感意外。“你方才,竟是要杀寒星?”
“今日我来,只是要救出母亲!自从寒星入我逍遥宫,母亲对她百般纵容,令她为我门中树敌无数。如今她更是勾结外敌,陷逍遥宫主于险境。如此恶毒的女人,我卓南风岂会放过她!好笑的是,看来城主今日并不肯给我杀她的机会。那就……任由她在城主的庇护下多活一日吧!”
他的神色,他的表情,他的口吻,处处泛着冷酷和阴鸷,哪里还是那个外表冷酷孤傲,内心温润柔情的卓南风……
司空毓儿只觉得呼吸困难。
“不过——”卓南风话锋一转。
“他日一旦寒星走出自在城,逍遥宫门下必会追之杀之,绝不留情!”
如同利刃穿心,司空毓儿心中一阵痉拧。
卓南风神色冰冷,右手一扬:“逍遥宫门人听令!寒星使与自在城门人勾结,阴谋作乱,实属我逍遥宫的叛逆。自今日起,寒星被逐出逍遥宫,此后逍遥宫再无寒星此人!”
司空毓儿只觉心如同被利刃撕裂成无数碎片一般,可是甚至就连最后的碎片,都被卓南风的无情击的粉碎,化作灰飞,随风烟灭。
“这可真叫本座意外!江湖盛传逍遥宫少宫主迷恋寒星使的美色,今日看来,不尽如此。哈哈哈哈!”柴少康笑了起来。
“像她这等水性杨花,蛇蝎心肠的女子,我卓南风唾弃唯恐不及,岂会迷恋?美色比比皆是,我卓南风焉会因她寒星作茧自缚!倒是城主,似乎对寒星青眼有加,竟连血手令都宁可废弃,也要将她留在身边!城主可要小心,莫要为了一个女人,玩火自焚!”卓南风怀抱宝剑,立在那里,神色冰冷,眼中竟丝毫没有她的存在般。
寒冷,无尽的寒冷。
她竟不知,人言可畏至此。
自己在武林中声名狼藉至斯,这是她早就知道的。
可是,为何这话,要从南风口中亲自说出。
司空毓儿觉得如同全身的血液都似乎要凝固了一般。
柴少康听了,唇边的弧度更深了:“不错,本座就是喜欢寒星的蛇蝎心肠,水性杨花!”
说毕,柴少康走近,如同赏玩着一件心爱的器物般看着戴着蝶形鬼面的毓儿,轻轻地摘下毓儿耳上的一支明月耳环,把玩起来。
司空毓儿痛苦地闭上眼睛。南风,你究竟为何会如此?
还是你为了要阻止柴少康继续做出伤我的事,所以才故意说出这种无情的话来……
卓南风见了,神色似乎有所动容,却只道:“今日我来,只为向自在城下战书。沙华寺,今日,我是闯定了!!”
“好得很!自在城的各堂人马早已等待多时了!”说毕,柴少康上前两步。
“卓南风,明明知道是虎穴,你今夜却偏要闯,果然是个豪侠!今日本座才算敬你几分。沙华寺就在那里!恭迎逍遥宫少宫主大驾!”
卓南风听了,不再多言,转身发出号令,便要攻寺。
“站住!”司空毓儿一声呵斥。
卓南风定在原地。
强忍住眼泪,司空毓儿十指掐入掌心。
“告诉我,在你的心里,我原来竟是如此的不堪么?”
“是!”沉默过后,卓南风冷声道。
绿衣眼见二人的决绝,神色凄怆,却苦不能言。
“我宁可相信,你是为了救我,才说出这样的话!”司空毓儿心如刀绞。
“哈哈哈哈!笑话!”西风之中,卓南风一阵冷笑。
“你莫要自作多情!今日我来,本是要杀你,铲除我逍遥宫的叛逆!既然城主不肯我取你性命,看在旧日情分,今日我暂不杀你!可是,今日之后,你寒星,便是逍遥宫的大敌!”卓南风冷笑一声,眼中的邪魅冰冷,令她如遭凌迟,万箭穿心。
“你……好狠的心肠!”司空毓儿身形晃了一晃,黯然哑声道。
从怀中缓缓拿出一物,却是那玉玲珑的魑火。心海千回百转,回想起那一日千雨霏的话,回想起曾经南风对自己许下的誓言……
“你说——你怀了南风的骨肉,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
“她再美,亦不及你万分之一……”
“此生只愿与君相濡以沫,死生不弃……”
“魑火随伴卿侧,见之如晤……”
只要你不会先放手,我也绝不会先离你而去。
可是为什么,今时今日,你竟能够如此狠心!
既然落得如此结局,那当初,何苦相认?
……
司空毓儿将那魑火狠狠地丢向南风,南风身形一动,扬手接过。
“卓南风,你我从此,恩断义绝!”说出这句话,司空毓儿泪如雨下。
卓南风听了,面色冰冷,再不多言。
她立在原地,神情冷绝。
柴少康注视着面前的二人,毫无任何应对。
司空毓儿一步一步,走到看台的护栏前。
看着面前黑魆魆的莽苍夜色,忽然,司空毓儿翻身跃下护栏。
柴少康大惊,以为她要寻死,匆忙赶至护栏查看,却发现她平安落地,但是却是朝向……
沙华寺的方向——
“拦住她!”柴少康站在横栏前一声大喝,四周潜在暗处的玄衣武士便如潮水般涌来。
卓南风见状,举起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寒芒。
逍遥宫劲弩武士应声而动,与玄衣武士厮杀在一处,喊杀声震天……
一时之间,两处高阁间的空地,杀戮声起,刀光剑影之间,血流满地……
火烧沙华
见到司空毓儿神色诀绝,直向沙华寺的方向拼杀而去,卓南风心中亦是,急切万分,担忧不已。
穿过林林武卫的刀剑,卓南风飞身来到司空毓儿身侧,一面应对着周围的玄衣武士,一面探手拦住她:“你要做什么?”
司空毓儿一掌挥开他的右手:“与你无干!”说毕,依旧向沙华寺的方向而去。
“毓儿!”卓南风想要再次上前阻拦,却被周围如潮水般涌来的玄衣武士围住去路。
柴少康见二人在场中纠缠之状,妒火中烧,杀机毕现,飞身而下,一掌探向卓南风前心,卓南风见状,只得剑锋一转,舍下司空毓儿,与柴少康二人战在一处。
金银紫碧四使此时已经渐渐合围向战得正激烈的卓南风与柴少康二人,借机攘助。
正在这时,绿衣也从檐下飞身而来,跳入战圈,一面与那些玄衣武士相抗,一面急急向毓儿道:“阁主,少宫主方才所说,皆非真心!”
司空毓儿听了,竟连头也不回,朝向沙华寺拼杀而去。
绿衣见状,急忙在刀剑中迎身赶上,抓住司空毓儿的右臂,依旧对她急急说道:“阁主,切不可冲动!虽然我不知道少宫主为什么会这么做,可我相信少宫主他日必会亲自向你说明一切!”
司空毓儿看着绿衣,只无神地道了一句:
“千雨霏,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绿衣听了,乱阵之中,竟也是一呆。怎么会是这样?
一时司空毓儿越过玄衣武士的阻止,继续向前而去。
周围的玄衣武士蜂拥而至,将绿衣与司空毓儿再次阻隔开来。
卓南风同金银紫碧四使与柴少康在乱阵中交手了过百个回合,双方均不曾占上风。
缠斗半日,一时二人收住身形,卓南风退回高阁之上,柴少康则飞身立上看台,遥遥相对。金银紫碧四使则悉心于高阁之下与玄衣武士厮杀,一面拱卫着卓南风。
两人对峙之际,柴少康笑道:“卓南风!纵然你是有备而来,今日,你也休想活着离开自在城!”
随着“啪啪啪”三声击掌之声,柴少康唇边的弧度更深了。
“这,是本座送你的一份大礼!”
众人正在愕然之际,只闻“嗖”的一声,一道响箭,带着明亮的烟火之光,呼啸飞入夜空之中!
霎时间,苍茫夜色之中,从自在城中东南西北四周各个建筑之上,亮起无数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