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驼子没有回答,退入黑暗之中,从另一个气孔一跃而出。
司空毓儿回到书阁,终因难以入眠,点了烛火,在灯下拣了本医书来看。只希望,那小驼子能知难而退。
不知过了多久,司空毓儿忽觉鼻尖,一股暗香传来。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气窗。
却见一物缓缓落下。
司空毓儿走过去,想要看仔细落下的是什么东西。
走近,俯身查看,却发现,那竟是一枝开的正艳的梅花。
拿起那枝梅花,司空毓儿心中莫名动容不已。
这小驼子想要以此举告诉自己,他并不会放弃;此外,他已熟谙自在城中的布局,而且自有办法破得了自在城中的银铃阵法,是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从自在城的一角取来这只梅花。
闻着那梅花的香气,正在沉吟之际,却又有一物飞了下来。
是一个碧玉小瓶,封口处有一字条,她拆开来看,上面却写着:
“此为治疗内伤独门灵药,必每日服之。”
纸条右下角,却画着一个丑剌剌的猪头,滑稽可爱,引人发笑——
扯动嘴角,司空毓儿抬起头,看着那空荡荡的气窗,沉吟不语。黑暗中,却有一丝久违的暖意注入心田。
为了免人起疑,司空毓儿次日日间,便命那些婢女前去为自己折来梅花,插在瓶内,与那枝梅花混在一起,以掩人耳目。满室梅花,馨香扑鼻。
第三日已至。
情势越来越假复杂,司空毓儿不免心生忧虑。时间已经是第三天,她知道……南风一定会来,而且是随时都可能会闯入自在城。
令她担忧最深的,是那座沙华寺。那塔看似平平无奇,却处处透着诡异,其中必有玄机,否则,焉能困住武功已堪武林独步的月姬?柴少康必是蓄谋已久,才会如此胜券在握,态度不羁。
还有那小驼子,他似乎抱定了救人的想法,可是纵然他能入了这自在城,也不免会被心思缜密的柴少康发现,入城容易,出城甚难。到时这自在城,只会又徒增一个冤魂……
司空毓儿躺在那锦榻之上,辗转反侧。
正在烦闷之际,她忽然睁开双眼。
又是那股幽香……
果然,从那气窗,又有一枝开得娇艳的梅花轻轻落下。
可是那小驼子并没有现身。她缓步走下床去,捡起那只梅花,轻轻地嗅着,心内稍觉安定。至少她知道,那小驼子并没有出事。
又有一张花笺,上面写着一个笑话:
一天夜里,两个赶夜路的人在漆黑的树林中相遇,闲谈之下便结伴同行。走着走着两人一不小心一起跌进了猎人的陷阱。一个人问:“前面有陷阱,你怎么没看见?”
另一个人答道:“我忘记告诉你了,我是个瞎子。可是你呢,你为什么也没看见?”
之前的人沉默片刻,终答道:“我不止个瞎子,还是个瘸子。”
司空毓儿不由莞尔。抬头看那气窗,笑而不语。
第四日,第五日,那小驼子依法炮制,每日晚间都会折来一枝梅花,赠与寒星。每次的纸条之上,或附一鬼怪图片,或附上笑话,每每令毓儿见了,忍俊不禁。备受压抑的心事,才算稍稍有些慰藉。
司空毓儿每日勤加调息,伤势渐全愈。
到了第六日,那小驼子依旧送来梅花,只是这次不同的是,梅花上多出一个字条。司空毓儿打开一看,上面却写着:
“已查明千雨霏被困于沙华寺,明日必会前来相救。”
不好!司空毓儿心中暗凛,这小驼子已受到柴少康的迷惑,一旦前去,必会中计。忙收了那纸条,飞身跃上那气窗,从屋顶的气孔中追了出去。
果然,小驼子的身影便出现在屋檐不远处。
“小驼子回来!你绝不可进入沙华寺!”司空毓儿再次以传音入密之法示警。加快脚步,她飞至小驼子身侧,将他拉回阁楼内。
黑暗之中,看向面前的寒星,慕容筠玉只觉心中涌起一阵苦涩。
当日在那渔屋之内,自己在梦中依稀见到的那个白衣浅影,却又浮现出来。
他忍不住在心底幽幽地叹息,惟愿此情常在,此景常驻,莫再徒劳相思,寝食难安了。
两人复站在阁楼内的黑暗之中,小驼子轻问出声:“为何我决不可进入沙华寺?“
司空毓儿道:“你有所不知,柴少康视千雨霏为义妹,根本无意伤她一分一毫。为了引出敌人,柴少康特意以千雨霏为饵,将她带往沙华寺,并放出千雨霏被囚在沙华寺的假消息。就连逍遥宫主都因此被困,小驼子,你认为,以你的能力,比逍遥宫主如何?”
小驼子听了沉默不语。
“那沙华寺看似平平无奇,却处处透着诡异,在没有弄清楚塔里的情况以前,你绝不可轻举妄动!而且,千雨霏曾亲口告诉过我,她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小驼子听了,不解道:“这是为何?”
“这其中的原因,只怕只有她自己才说得明白。”司空毓儿幽叹一声。“小驼子,你为报师恩,冒着丧命的危险闯入自在城,我相信你师傅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只是,如今你救人无望,还是速速离开这里,不要再冒险了!”
那小驼子听了,一阵沉默。
“千雨霏我自会亲自找到她询问。可是你呢?”
“我?”司空毓儿一惊。
“难道……你不想离开这里么?”小驼子问道。
“我……我当然想要离开这里!可是我还有没完成的事,我要等的人,他还没有来……”说到这里,司空毓儿转过身去,不看那小驼子。
小驼子听了,似是十分失望。
“你是在等逍遥宫少宫主卓南风,对吧?”
司空毓儿听了,沉默不语。
“我明白了。明夜子时之前,若你依旧没改主意,我自会动身离开自在城。”
“明日?!不可!你必须在明日之前离开此地!”司空毓儿心中一惊。
明日……明日必会有大事发生……不能再牵扯进更多的人了。
“这是为何?”见到寒星的神色,筠玉甚感诧异。
她沉默了。
“明日子时,我自会再来。”说毕,小驼子闪身跃出屋顶气窗,消失不见。
“你回来——”司空毓儿想要伸手阻止,那人却已消失在屋檐之上,再说什么,却已不能。
走回房间,看着满室的梅花,司空毓儿凝立不语。
所谓梅海飘香,那小驼子对自己,已是十分的情意了。
此情为真,此情亦诚,只是这情这意,她已无暇。
第七日。
傍晚时分,千雨霏的突然造访,令司空毓儿大感意外。
千雨霏径直闯过门外武士的阻拦,来到顶楼,见到伫立在窗前的司空毓儿,开口就道:“如果你真的爱卓南风,就一定要阻止他进入沙华寺!”
她转过身,看着千雨霏。
“沙华寺最大的秘密就是,里面遍布着一种叫做紫曼沙华的植物。它是柴少康特意命人从波斯番国引来的花种。他这么做,就是为了替他扫除武林上的强敌。紫曼沙华,名自梵语,紫叶紫花,开花者无叶,有叶者无花,看似美丽无伤,却是天下最厉害的毒物。因为,紫曼沙华之毒,就在于勾人心魔,令人行为失常,在迷乱魔障中伤人自伤!中了紫曼沙华之毒的人,若没有解药,少则十日,多则二十日,神思便会从狂乱转为恍惚,气息衰绝而亡!”
千雨霏说着,想起那日自己在塔中的情景,便觉可怖;那日若非柴少康在自己的茶中备下解药,只怕自己的后果不堪设想……
“心魔——”司空毓儿讶然出声,顿觉心惊!
“若你真的爱他,就一定要阻止他进入沙华寺。否则的话,一旦进入,没有柴少康的解药,他必死无疑!我不知道为什么柴少康会如此痛恨月姬与卓南风,但是我能感觉得到,这次他势必会将逍遥宫连根拔起,不留一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司空毓儿且惊且疑,因而问道。
“南风他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的母亲,势必会大举来犯自在城。如今的自在城,势力愈稳愈强;逍遥宫与自在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你的师父逍遥宫主月姬,已是必死之身;柴少康已经胜了卓南风一局。更何况,感情用事是南风的致命弱点,论狠、论毒、论城府之深,柴少康都比南风更胜一筹。这次,恐怕你们没有胜算了……若你真的爱他,就劝他尽快离开此地!留得青山在,日后再图他想。”千雨霏没有回答她的问话,继续说道。
今日日间,她见到了那个神秘的小驼子。
他自称是自己师傅鬼驼子的徒弟,还竟能拿出他们千家庄的信物,千氏账簿。
她相信那小驼子所讲述的事情件件属实。包括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位亲人,叔父的死。
拿着那千氏账簿,她几乎将指甲抓紧自己的肉里。泪,早已流尽。那个人,不过是个没有一丝感情和温度的恶魔。
思量再三,她还是来了。
她不能让柴少康赢得一切。不能。
希望,她还能做一些补救。
“告诉我……宫主她被困在塔中,现在情况如何?”听到月姬的消息,司空毓儿情急之下,上前抓住千雨霏的手臂,急切地问道。月姬被困在沙华寺中已半月有余,若按照千雨霏所说,难道……
“她如今,已是笼中困兽,一息仅存了。”
特来相决绝
“她如今,已是笼中困兽,一息仅存了。”千雨霏亦怆然道。
“师父……”司空毓儿心之所忧,黯然泪下。
“红尘中人,心魔皆存。就算是曾经叱咤武林的逍遥宫主月姬也不例外。”千雨霏叹息了。
那日当她暗中打听到这位逍遥宫宫主心魔之所系,竟是一个叫做慕容枫的男子的时候,她竟也动容。试问这天下间,但凡是人,谁能真的做到无情?若动情,必生牵绊;若牵绊,必存魔障;牵绊愈多,魔障愈甚。
普天之下,孰人最多?
伤心人最多。
如她,如月姬,如寒星,如这许多人。
“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拿到解药?!”司空毓儿强按住心头的狂乱。
千雨霏轻轻摇头,道:“在这城中,解药只有柴少康那里可以找到,只因沙华寺事关机密,解药他随身携带。”
司空毓儿沉默了。想要从柴少康那里拿到解药,何其难也!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说毕,千雨霏转身离去。
司空毓儿呆立在原地,足足停留了数盏茶的功夫,直到腿都变得麻木。
终于,她疾步走向大门。
“来人!我要见你们城主!”
逍遥殿内。几名医士正在向柴少康禀告寒星体内逍遥散的情况。
“禀主上,那逍遥散原本是逍遥宫一种最为猛烈的毒药。这种毒药无色无味,服下的人平时并无什么异状。它的毒性虽不足以致命,但是每逢月圆之夜,便会令服毒者筋脉逆转,是以周身会在真气的冲行下,冰火两重,全身痛不可挡,如同被万条毒蛇噬咬一般,十分痛苦。这种毒药最可怕之处就在于……自其被研制出来至今,尚无人制出解药。所以,逍遥宫自创立以来,很少用到它。”为首的一个较年长的医士禀报道。
“也正因如此,每至月圆之夜,夫人体内便会真气错乱,冰火两重,痛不可挡,而夫人的功力便会大大降低,与常人无异。”另一名医士继而道。
“你们这是要告诉本座,这段时间以来,你们不曾想到任何办法来解毒?”柴少康面有愠色。
“主上息怒!属下等皆已竭尽全力查明逍遥散的研制方法和毒性,可是至今,它的破解之法依旧是毫无头绪。”那医士惶恐道。
“本座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够化解她体内的逍遥散的毒性,不论你们需要什么难寻的药材,本座都可以给你们找到!如果你们无能,对逍遥散素手无策,就给本座消失在自在城!”柴少康一挥衣袖。
该死,他实在不能再忍受,看着她每在月圆之夜所忍受的冰火噬身之痛。
那医士与左右的众大夫战战兢兢,互换眼色,终颤声道:“主上容禀!其实尚有一法,属下等虽初涉尝试,但怎奈其效力缓慢,仍有待观察。我等不敢妄下断语,才不敢再主上面前夸下海口!”
“还不从实招来——”柴少康挑眉。
“当日主上要属下等人为寒星夫人诊治,属下等人思量出的最后一法,便是试用雪之髓!”
柴少康一怔。
“当年,属下等人为雨霏小姐去除寒疾之时,想出了以毒攻毒之法。此法起效后,属下等人便以主上的特有血质,淬炼以天下至阴至寒至阳至烈的百种毒药,做成了一味新的毒药,并取名为雪之髓。”
“属下等人,已经将这种雪之髓,放入了夫人每日的饮食与汤药之中。只因还在试药阶段,属下等人所用的剂量十分之小,并不足以致命。但是,想要观察逍遥散与雪之髓是否能够互溶互消,仍需一个月的时间!”
“你们这是在告诉本座,你们想要毒杀寒星么?”
空气骤时降到冰点。
柴少康几乎是从齿缝中咬出那几个字!
“主上……主上!”那医士惊吓过度,几乎都要哭了出来。“主上饶命!并非属下等人有意隐瞒,而是,为了要留下夫人的性命,现在唯有兵行险招,否则的话,不出三年,寒星夫人,她必命陨!届时主上,必将既悔且痛,大开杀戒啊!”
“你说什么?”柴少康大震。
“主上……主上!属下等也是后来才发现,寒星夫人的体质,曾经过毒物的淬炼!那些毒素潜伏在夫人体内年日已久,而今始,渐被那逍遥散的毒素激化,两毒相抗,损耗的皆是寒星夫人的精气神元,这般下去,短则两年,迟则三载,夫人必会因元气耗尽而亡。主上近来忙于应对逍遥宫,且不曾再召见我等,未免主上忧思,才一直隐而未报!”
柴少康定住了。大殿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想不到,在这七日之内,他曾由一时的极乐,骤跌入大悲之中。
因缘际会,他无意中探听出有关她身世的一个惊天秘密,他曾为这秘密激动得欣喜若狂;可是,短短几日光景,他竟被告知,她已命不久矣!
他坐在华椅上,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
这大殿之内,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得到,猜得出,他此刻在想着什么,是忧是喜。
“主上明鉴!”
众医士都伏在地上,口中哀呼:“主上明鉴!属下等对主上皆是忠心耿耿,绝无丝毫二心!”
“本座——要你们竭尽全力,姑且一试。”
沉默半日,他终抛出这一句,挥袖摒退众人。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神思凝定。
“禀主上,寒星夫人正在殿外,想要见主上。”正在这时,一名玄衣武士入殿禀报。
她——在这个时候?柴少康挥袖示意带她进殿。
司空毓儿被武士引至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