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德看着地上蜷成一团的锦绣,心中难能自己。
她的右脸确实有一块很大面积的疤痕,十分的丑陋,只是现在上面覆盖着斑斑血迹,更为可怖。她全身湿透,胸前早已被吐出的鲜血染得殷红。衣服有不少地方还在滴着水,打湿了文德殿的地板,留下渍渍水迹。
“奴才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割去了舌头,灌下了鸩酒,双脚都被打断,沉在了太和池里……若非奴才赶去的及时,只怕她……”福林向赵玄德禀报着,每说一句,自己也觉触目惊心。
“是何人所为?”赵玄德道。
“这……皇上,老奴……老奴,不敢说……”福林本就战战兢兢,这时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讲!朕着你无罪!”赵玄德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这……回皇上,是……是……慈宁殿!”福林说出口,紧紧地伏在地上,抖成一团,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赵玄德走了过去,不顾腌臜,亲自轻轻扶起那名宫女,颤声道:“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名宫女似乎还有些意识,看着面前的赵应乾,张了张口,满是鲜血的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赵应乾只觉五内俱焚,仿佛那名唤锦绣的宫女只要一开口,便会牵动他的所有一般!
良久,那女子缓缓伸出一只手,带着血迹,在大殿的地板上想要写些什么。
字体歪歪扭扭,却依稀可辨,那是一个“兰”字——
“你告诉我,你想要替兰太妃传达些什么!你告诉我!”赵应乾已经顾不得许多,“朕”字也脱去,只用一个“我”字。
那锦绣竟像是再也没了气力,那只写字的手却始终指向那个兰字,口中胡乱地张了几张,发出几
声无法辨识的声音,终于咽了气……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赵玄德摇晃着那宫女的身体,悲伤莫名,心中竟期盼着她再能够醒来,说出没有说完的话,可是,只是徒然……
卓南风一路快马加鞭,赶回逍遥宫。
匆匆走进秋风小筑,刚走进厅门,便看见母亲月姬清冷的身影。
她正伫立在那幅画前,神色黯然,想必已是伫立许久了吧。
拿起放在案上的披风,卓南风轻轻为母亲搭在肩侧。
“你回来了。”月姬弗动,掩饰着眼中尚不曾滑落的的泪水,轻声笑道。
“母亲,你又瘦了许多。怎么,是否近来宫中事务惹母亲烦心了?”南风关切地问道。
“哪里!那些事情还不至于让母亲伤神!”月姬为卓南风整理着胸前的衣襟,笑道。
卓南风听了,稍觉心安,又道:“孩儿听闻朝廷已经下令与我们逍遥宫为敌,为何会突然如此?”
“这件事就连母亲也尚不知晓其中本末。如此突然的手法,只怕是有人蓄意筹谋!风儿,你无需为此事烦恼。倒是你,你怎么送走了柴雨霏,却也不告诉母亲一声。”月姬转身在椅上坐下。
“她不想留在这里,孩儿只是随其心愿罢了。”卓南风低下了头。
“想必母亲从一开始就知道柴雨霏与柴少康之间的恩恩怨怨吧。我将她送走,只是想要摆脱掉一个既于我又于逍遥宫的负担。这样一来,无论她如何与柴少康纠缠,都与我逍遥宫无关!”卓南风说的果决。
看着面前的儿子,月姬摇了摇头,叹道:“既然送走了,就依你的意愿吧。自在城那边我自有说辞。可是,风儿,你是我的儿子,难道我连你所作所想都看不出来么?”顿了一顿,月姬又道:
“她也的确是个可怜的人。”
“你不忍那柴雨霏因逍遥宫与自在城的恩怨而枉送性命,所以才送她离开。在母亲面前,你有何必如此故作牵强?母亲猜,他日如果一旦与柴少康直面相抗,柴雨霏势必随时都会有丢掉性命的
危险,你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我已经为她安排好了退路,从此后她的生死与我无关!”卓南风语出冰冷。
“你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月姬怅然地道:“风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感情用事!这一点,真是像极了你的父亲。”
卓南风看着母亲,心中一动,继而说道:“母亲,你始终是深爱着父亲的,对么?”
月姬不语。
“在孩儿面前,母亲亦不是如此牵强?母亲,不若我们一起离开,远离江湖争斗,抛却诸多烦恼,去过神仙般的日子,再也不要为别人的事情烦心了!”卓南风道。
月姬一惊,看向面前的儿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做别人的事?你要母亲放下现在所有的一切隐退么?母亲做不到!在你还没有重回遮幕山庄之前,母亲绝不会放弃!”
“母亲!遮幕山庄已经离我们远去了!在你的生命里,唯一重要的人和事就是父亲慕容枫,可是父亲只是你心中的父亲,这一点根本与遮幕山庄无关!当年你们二人真心相爱,却错在被卷入别人的阴谋里,可是无论如何,父亲他已经死了,遮幕山庄更不会是我们的!”卓南风说的激动。
“风儿!”月姬听了,竟一时欣喜若狂,紧紧地抓住南风的手臂,激动不已。
“你终于肯叫他父亲了。”
十三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南风这么称呼慕容枫,平日里他甚至都不愿提及那个人的名字。
“好。好。”点点头,月姬几欲落泪,语气却愈发坚定。
“母亲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为你正名,要你光明正大的认祖归宗!我不管世人说我有私心也好,狠毒也罢,我只要你堂堂正正地继承你父亲的衣钵,以你的能力,你当得起!”见到卓南风的态度起了变化,月姬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卓南风轻轻摇头:“母亲,难道你忘记了,遮幕山庄之上,还有一个慕容筠玉了么。”
“他是慕容燕大哥的儿子,与我年龄相差无几,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几经磨难,九死一生。如今,他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扬州城内的无名小混混了。孩儿同他一起历经生死,看他的行事,已经显露仁义侠风,日后他必会有一番作为。当日我错手杀了大哥慕容燕已经是不该,如今遮幕山庄能够交到筠玉手中,也算是重回正道。这算是孩儿欠他的。”
“慕容燕的死根本就是柴少康的阴谋!风儿,你根本无需介怀!就算你不刺他那一剑,中了三步寒冰魄的人,没有解药必死无疑!你又岂会不知,当时你们二人相斗,是柴少康有意安排,要将你们二人一起置于死地!”月姬道。
“可是母亲,孩儿始终心中难安……”卓南风道。
“母亲,你可知道,在这过去的十三年中,孩儿始终都在痛苦之中。然而这痛苦并不是因为逍遥宫与遮幕山庄的恩恩怨怨,而是因为,孩儿一直都在迷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卓南风看着小筑外的湖水,幽幽道。
“可是孩儿如今已经想明白了,不管是慕容南风还是卓南风,只要能够能够做到行事俯仰于天地,无愧于心,活的心安理得,活的安然,是姓慕容还是姓卓,都已经并不重要了。”
月姬一震。她惊诧地看着南风的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眼中的阴鸷冷酷已经逐渐被消融……
“是她这么告诉你的么。”月姬心中竟升起一丝哀伤。
“是的。母亲,孩儿已经决定要带着毓儿一起离开,还请母亲成全!而且,孩儿更希望,您能和我们一起离开!”南风的声音中充满了果决。
“不行!母亲不答应!”月姬一口回绝,神色中带着愠怒和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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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这是孩儿此生,最大的心愿了!”带着恳求,卓南风看向母亲。
“风儿!”看着面前的儿子,月姬忽然觉得儿子已经渐渐开始离自己那么遥远。
如同被刺痛了一般,良久,月姬说的果决:“你要母亲亲手……亲手将这十几年来的心血全都毁于一旦么!无论如何,母亲都不会随你们一起离开!更不会允许你就这么被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带离母亲身边!母亲不能冒这个险!更何况,母亲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毓儿怎么会是来历不明的女子!母亲,孩儿七岁的时候就与她相识,难道这还不够么!”卓南风道。
“不够!远远不够!你甚至不知道,她对你是否是出自真心!我绝不会允许我的儿子冒这个险!”月姬恼怒不已。
“我相信毓儿对孩儿的真心。这怎会是冒险?母亲,告诉孩儿,那件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卓南风转过身,盯住母亲。
“是和父亲有关,对么?”
“……”月姬忽然沉默。
“你一直都怀疑父亲没有死,是么?”卓南风微微转身,问向母亲。
月姬身子一晃,一下子失神落魄起来。
“母亲,你不要再心存幻想了!虽然当年遮幕山庄之上的那场恶战之时,父亲并没有中银澈针,可是你用天魔梵音大法封住他的生门,本就已是铤而走险!虽然逍遥子事后并没有追查到底,可是,父亲他一定已经不在人世了!”卓南风的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哀伤。
“不……”月姬已经是泪流满面:“不会的!母亲曾到处命人搜寻你父亲的尸体,并没有找到啊!这说明,你父亲他很有可能还活着!南风!你父亲他还活着!母亲多么希望,能够找回他,让你们父子二人一起重振遮幕山庄,就算母亲会因此横死,母亲也无怨无悔!”
“母亲!”卓南风看着月姬,轻轻拥住面前的这个在江湖中一度叱咤风云,令武林人士闻风丧胆的女子。她的身形是那么瘦弱,与那些风风雨雨,太不相称了。
“母亲,您让孩儿怎么办!孩儿不想放弃你和毓儿任何一个!”此情此景,一贯被人看做冷面冷心的南风,也红了眼眶……
“你说什么!此次逍遥宫被皇兄大肆压制,是因为有人暗中告密,逍遥宫与金人勾结意图谋反!”赵应乾看着方靖天,惊呼出声。
“此事千真万确,王爷。只是,那个告密的人,至今身份下落不明。卑职至今……尚未查出。”方靖天道。
这……这其中必有阴谋!只怕是有人暗中为了打压逍遥宫,故作此伎,痛下杀手。长此缠斗下去,只怕毓儿也会被牵连其中。难道,又是自在城城主柴少康!
赵应乾一时心乱如麻。正在心烦意乱之际,却听见小蝶慌乱的声音传来:“王爷!王爷,王妃她……王妃她……”
匆忙地跑了进来,小蝶已经顾不上通传。
“小蝶,王妃她怎么了?”赵应乾走出案后,抓住慌乱不已的小蝶的手。
“王爷,您快去见见王妃最后一面吧,王妃她……她快要死了!”小蝶泣不成声。
!!!
赵应乾心头只觉被什么给重击了一下,撂下方靖天和小蝶,飞奔向庭芳苑。
方靖天和小蝶愣在原地片刻,才匆忙追了上去。
“兰若!兰若!”赵应乾冲进庭芳苑,径直走进内室。
泪犹在眼角,面容苍白无比,形容消瘦的欧阳静此时已经是神思哀绝。
紧紧地握住欧阳静的手,赵应乾已经是五内俱焚:“兰若,我不准你离开,你听见了么!我不准!不准!”
“王爷……”欧阳静气息微弱。
“好,王爷说不让兰若走,兰若就不走。”欧阳静淡笑着看着赵应乾,眼泪再次无声滑落。
“兰若不走!兰若还没有为王爷生一位小世子,小郡主呢……”欧阳静强颜欢笑,轻声宽慰着面前的良人。
“兰若!”赵应乾泪如雨下。
“王爷,不必难过,就算是兰若不能再服侍王爷,还有小蝶妹妹呢,小蝶妹妹她,一定会比兰若更加尽心尽力……”欧阳静泪中带笑。
匆匆赶来的小蝶见到这一幕,更是泪如泉涌。
“小蝶,你过来。”欧阳静一声轻唤。
“王妃姐姐……”小蝶走上前去,泣不成声。
欧阳静伸出左手,费力地伸向小蝶的方向,却被小蝶紧紧抓住。“王妃姐姐……”
“从今以后,我就把王爷托付给你了……”欧阳静说毕,无力地喘息着,神色痛苦。
“兰若!不可以,你不可以就这么把我扔下!”赵应乾肝肠寸断,心头更是升起对自己的痛恨。
“是我有负于你,兰若,我好后悔!我好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用心去爱你!兰若,你不要走,只要你好起来,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再也不会离开,再也不会那么不顾你的感受!”
“王爷,你能这么说,兰若就已经知足了……”欧阳静艰难地道:“至少……至少……兰若知道,你的心里,有我……”
“王爷,不要内疚……是兰若此生无福消受你的爱,兰若能够被王爷如此珍爱,此生已经无怨无悔了……”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了下去,直到再不可闻。
“兰若!兰若!”赵应乾紧紧地抱住欧阳静,如同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静王妃!”小蝶已经是哭的哽噎了。为什么人总是到失去了的时候才会懂得珍惜,为什么?
见到房中的情景,得喜与方靖天都动容不已。得喜更是已经眼中带泪。
紧紧地抱住欧阳静已经渐冷的身子,赵应乾心痛的不能自持,痛声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得喜等人听了,随即退出庭芳苑。
站立庭芳苑外,一应婢女太监等人都黯然落泪。曾经沧海,再难为水。所有其中知道内情的下人,心头都格外的沉痛。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番外之欧阳兰若水中明月(一)
我父欧阳德,位列公卿,司当朝丞相,是朝中人人都敬畏的欧阳大人。我本名唤欧阳静,小字兰若,虽算不上是倾国倾城,但在东京之地,亦算是小有才名。
新君登位后,对我欧阳一氏恩宠有加,对我父更是多番提携。当听闻我父尚有一女承欢膝下,新君在一次朝宴上,便亲口向我父提出我与当朝贤王爷赵应乾的婚事。我父感恩戴德,对新君更是尽忠尽职,谨小慎微,在朝中每每如履薄冰。
那一年,我正值双十年华,豆蔻衡芜。我母早亡,在家中悉听父亲教诲。父亲对我十分宠溺,我自幼体弱多病,家中的大夫时时停驻。尽管如此,父亲依旧视我为掌上明珠。父亲知我素喜读书,便命人请来了京城最好的先生传授我文牍诗篇。我钟爱文房墨宝,父亲便命人四处网罗珍奇古玩,摆满了我的书斋。在外面倾轧的官场中,我父是谨小慎微的欧阳宰相,而在家中,他仅仅是一个慈父而已。
那一日,红衣太监总管福林亲到我欧阳家邸传旨,父亲命我也前去中庭跪谢皇恩。听到旨意上的字句,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竟忘记了谢恩领旨。
父亲很是高兴,那福林公公热络地对我一番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