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在碧游公子对面的山林之中,密林掩盖之下,竟然埋伏着一队重兵。
这些护卫身着明黄锦绣铠甲,气息均匀,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重兵所拱卫之处,停着一架车辕。车辕并不十分华丽,却处处透着华贵之气。车中之人必是大有来头。
听着从这相邻两处山林中传来的箫声,车中人已经安坐了许久。
箫声停了以后,他仍觉余音犹存。
不由地轻轻叹道:“曲是如此好曲,却不免太过冷冽,如此格调,终是曲高和寡!”想那林间之人,必是两位绝世高人。
忽然,车外一声警鸣。
只听得车前的护卫对着车中人道:“主上,前方出现情况,已经派人去查探了!”说毕又催动马匹,将车辕驾往隐蔽之处。
那车中人待车辕停住之后,竟从车中走了出来,四处查看一番,走向一处高地。
“主上……”那护卫十分担忧对方的安危,无奈欲拦不得。
那车中人远远望去,只见前面的山道上正迎面飘过一个白衣女子,轻纱罩面,神情冷冽,不知是敌是友。众护卫心系自己的安危,组成战墙。
岂料那女子见到了重重的武卫,只停住身形片刻,面似不屑,一个翻身越向林间,并不与他们纠缠,竟只身不见。
高地之上,那车中人目光熠熠,向身旁的护卫笑道:“那女子并非是为我们而来。我们继续赶路吧。”
“是,主上。”那护卫同车中人一起走回车撵,继续前进。
天黑时分,方靖天与扬州知府吴敬棠一起走进行宫,来到赵应乾的书房。
这行宫原本是天子造访扬州启用的,虽然如今天子已返回京师,但临行之时他特意嘱咐楚淮王继续住在那里。可见这位主上对自己的皇弟确实是宠信有加。
二人来到书房,却不见赵应乾的踪影。
只得又来到花园中。
果然,花园中的一座凉亭内,赵应乾命人设了案几香茗,正在那里作画。
赵应乾原本是来练字的,却不想心中烦闷之极,竟在纸上作起画来,一笔一画,手中所画的,竟都是一个女子的模样……
一副美人图已成,赵应乾却对着面前的佳人兀自出神。
……司空毓儿,难道你竟真的就这么死了……
可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心中,竟依旧挂记着她,在听到她可能已经死去的时候,心中是如此之痛?
他是谁?他是誉满朝纲的楚淮王爷。
他自幼生长在帝王之家,也曾金戈铁马,几度手握兵权,为皇室立下赫赫战功。
他深受皇上的器重,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是青云得志,呼风唤雨。只要是他喜欢的,不论是什么连城的宝物,多么难得的奇珍,身边的人必然会竭尽全力的取来,呈到他面前。
而他所见到过的红颜美人,不可胜数,可是真的能令他感到魂牵梦萦的,竟然只有这一个……
“王爷。”方靖天与吴敬棠立在亭外,不敢上前,唯恐惊了这位主子。只是他已经连唤数声,却依然不见这位主子回过神来。
赵应乾将手中的画像放下,微微侧目看到二人,声音不疾不徐:“吴敬棠,你办的好差事!”
吴敬棠心知此次楚淮王爷宣他前来必是为了问罪,听到赵应乾疾声呵斥,早已是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卑职办事不利,请王爷责罚!”
“说!你不是一直都回禀一切都安排的妥当无疑,为何如今竟会出了这样的差池!”赵应乾将手中依旧蘸着墨的毛笔随手一掷,飞溅的墨汁便玷污了吴敬棠的衣摆。
“卑职该死!卑职也未曾料到竟会出这样的事!只怪那毛贼碧游公子手段十分高明,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啊!”吴敬棠跪在地上,哀声说道。
“怎么,难道不是逍遥宫的人动的手么?”赵应乾看向方靖天。
“王爷,白云山庄被逍遥宫的人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是不假,可是,咱们寄存在那里的两个石箱所藏之处十分隐秘,并不曾被发现。卑职与知府大人曾一同前去查探,在石箱被偷的地方,发现了这个。”方靖天说着,递上去一物。
赵应乾接过一看,竟是一张字条,上面赫然写着“碧游公子”四个字,不由地问道:“这碧游公子是何人?”
“启禀王爷,这碧游公子神出鬼没,乃是最近刚刚出现在江湖上的一个大盗!他已经连续在扬州城作案多起,只因他武功极为高强,行踪飘忽不定,我等至今尚未将其抓捕归案!”吴敬棠说的胆战心惊。
“哦?!什么时候江湖上又出来这么一号人物?本王倒是很想见识见识!”赵应乾缓缓地踱着步。
“王爷,卑职等一定全力缉拿那个盗贼,尽快将此案了结!”吴敬棠再次俯首而拜。
“吴敬棠啊吴敬棠!该让本王怎么说你才是!全力缉拿?好!!本王现在就限你在一个月之内缉拿这个名叫碧游公子的盗贼!不得有误!否则的话,你这扬州知府的乌纱帽,还是让给别人去戴吧!”赵应乾一挥长袖,在案前负手而立。
“是是是!卑职定当竭尽所能!”吴敬棠战战兢兢。
“起来吧!”赵应乾沉声道。
“谢王爷!”吴敬棠心知这位王爷在朝中极受荣宠,他的手段也是十分凌厉,又素知这位王爷作风一贯刚正不阿,虽然自己一直有心效拢,却苦于没有机会,如今犯下大错,更是感到自己自身难保。
正起身,却见一阵风吹来,案上宣纸浮动。用眼睛斜睨了一眼,却发现,画上竟是个美人——
一时将那女子的大致模样暗记于心。
“没什么事的话,你就下去吧!”赵应乾道。
“王爷容禀,卑职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吴敬棠如今只能拼死一试。
“讲!”
“就在白云山庄出事之前的一天夜里,卑职曾在府中遇到刺客……”吴敬棠决心要为自己打破重围。
赵应乾盯了方靖天一眼,方靖天却懵然无所知,只得低了头。
“就在那天夜里,有一个武功高强的蒙面白衣女子,突破我府上的守卫,潜入了卑职的内室,以剑相逼,定要卑职说出那两个石箱的下落,卑职抵死不从,适逢我府中的护卫及时赶到,那女子才施展上乘轻功离开啊王爷!当时……当时卑职可谓是九死一生啊王爷!至今想来,卑职仍是心有余悸!”
赵应乾和方靖天不约而同地,俱是面上一震。方靖天惊怒,这吴敬棠竟对自己隐瞒不报。
“你说什么?!”赵应乾只觉心中升起一道曙光。
“那女子用的是什么剑,轻功又是什么路数?快讲!”赵应乾情急之下问道。
普天之下,对这两口石箱感兴趣的,只怕除了遮幕山庄的敌人逍遥宫与自在城,就只剩下慕容筠玉与司空毓儿这两位遮幕山庄的后人了。可当时筠玉受困于白云山庄,那么这名女子很可能就是手持慕容燕宝剑的——司空毓儿!
“这……当时是在夜里,卑职受到了惊吓,根本没能看到那女子用的是什么剑……”吴敬棠见状,心知自己已然抛出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一时心中稍定,却仍装作胆战心惊的模样。
赵应乾失望地立在亭中,一言不发。
“王爷,卑职奉命办理这件事情之时,极为隐秘,未曾向外泄露给任何人知道。就连白云山庄的老庄主白云飞和卑职是故交,卑职也不敢告知那石箱中的玄机。只是石棺被盗之事,如今被这碧游公子数起偷窃的案件一带,才被勾连了出来。所以,卑职大胆推测,这碧游公子一案,或有两种可能。”吴敬棠不无自得地道。
“其一,那碧游公子作案是真,那女子搜寻石箱也是真,只是盗取石箱,是那女子借用了碧游公子的名号所为。也就是说,那女子与那碧游公子,是两人作案。其二,那碧游公子的名号是假,扬州城中的几件大案,均是那名武功高强的女子所为!”吴敬棠抓住时机,说出自己的想法。
赵应乾陷入沉思。
吴敬棠所言也不无可能。难道真的是司空姑娘所为?想当日在影子谷之时,司空毓儿的武功平平,可如今听吴敬棠的描述,却又似不是她。可是,除了逍遥宫以外,究竟是谁,会对这两口石箱感兴趣呢?赵应乾沉思半晌,笑着看着吴敬棠,终于开了口。
“你的猜测不无可能,看来这件案子,还真是疑雾重重啊!既然是这样,你就按照疑点一一排查,尽快查寻匪徒,务必破得此案。”赵应乾看着吴敬棠,刻意加重了一一二字的语气,话中不无弦外之音。
吴敬棠忙道:“是,卑职一定不负王爷所托!”
“雪儿,这么多年,想不到,还是只有你陪在我身边……”轻轻抚着雪儿颈上的羽毛,司空毓儿心中感慨万千。
自从师父去世后,雪儿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然而,为免人生疑,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司空毓儿一直都不曾把白鹤雪儿的事告诉任何人,甚至包括自己最敬爱的燕大哥。
雪儿如同是听明白了自己的话,张开双翅,发出几声欢快的鸣叫。
抚着雪儿,司空毓儿看向天际。
“可是我不能再轻易地就这么带着你出来了,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了你,你随时就会有失去性命的危险。所以,不管我有多么的不舍得和你分开,我都要把你放在安全的地方,我才安心。”司空毓儿轻轻一叹。那一日经过扬州城,便已经引发诸多揣测和人言,这对雪儿,绝非好事。
扬州城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筠玉,暗中保护他,护送他回遮幕山庄,以后再图他想……
置于碧游公子……
既然碧游门素来以兼济天下苍生,逍遥自在著称,那么,她就多做几件案子,设法引碧游公子现身。待到他现身之日,就是她为师父报仇之时!
“雪儿,又要辛苦你了,我们去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不让任何人发现你!”司空毓儿露出久违的笑容,飞身坐在雪儿的背上,一手持短玉箫,一手抓住雪儿的背。
肋下生风,雪儿顿时震动双翅,直扑向一侧的万丈山崖……雪儿在半空之中一阵回旋,直冲向半空之中——
碧游公子正漫步在山林之间,忽然,不远处传来几声奇特的鸣叫。
这声音听起来是如此悦耳,碧游公子于是施展身形,向那声音的方向掠去。
却不想前面已是没有了去路,赫然一道山崖横在眼前。
正在迟疑之际,忽见脚下的万丈山崖之中,云雾深深之处,再次传来几声鸣叫……
一抹白云飞速地向上飘去……
忽然,碧游公子发现,那不是白云,却分明地是一只白鹤!
鹤上有人!
碧游公子几乎是毫不加思索地就跳下断崖,飞身掠向高处满布藤棘的峭壁之上,抓紧藤蔓借力,想要看清楚白鹤上究竟是何许人也——
只见白鹤之上,赫然坐着一位容貌倾城的白衣女子,衣袂飘飘,恍若蟾宫仙子,神情清丽脱俗,鹤舞翩跹之间,惊鸿一瞥,犹如神芷……
天下竟有如此逍遥如神仙般的人物,竟连自己都顿觉黯然失色,枉顾自己一想自己命不凡,是个自在之人。
伊人已远去。
碧游公子黯然飞回崖际,独立于山崖之上,兀自失神……
奈何情深
扬州城外的几条官道上,一队队官府捕快策马飞驰而过,扬起阵阵烟土。他们正在苦苦找寻的,是一个名叫碧游公子的江洋大盗。
只是他们却浑然不知,他们所要找的真凶,早已在十日之前就已将所有的财物转移,数组车队和船只,早已沿着官道、山路、运河、大江朝向不同的方向进发,为的只是掩人耳目。
而此时此刻,真正的盗贼司空毓儿,悄然出现在距离扬州城已经有数十里之遥的一间古庙之外。
她的面上带着重纱,心中思绪繁芜,但神情却化作静谧和柔和。她缓步走上那一节节陈旧的台阶。
古庙荒废已久。大堂正中摆放着一座残破的弥勒佛像,他正笑吟吟地看着门外,手捻佛珠,菡坐在佛龛之上。这尊弥勒佛姁姁正气,纵使残破不堪,也不枉他“大肚容人朝四方”的美誉。
司空毓儿长袖一挥,以内力聚气点燃供案上的残烛,庙宇中便闪烁起幽暗昏忽暗的光线来。
盈盈在佛像前的破旧蒲团上跪倒,司空毓儿双手合十,于心中默念默思:
……我佛慈悲,信女司空毓儿谨在此诚心跪拜,祈求佛祖保佑燕大哥夫妇在天上一切安好,保佑燕大哥的儿子筠玉此行定可逢凶化吉,余生平安无忧……
蓦然跪拜了三拜,司空毓儿起身来到庙宇的侧殿。
她吐气成力,轻轻吹开纱幔。
只见帷幔之下安然沉睡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宇轻皱,却丝毫不影响他神色间的俊朗之气。
“这就是燕大哥的孩子,筠玉……”司空毓儿幽幽地道。
那声音极轻,唯恐扰了那少年的休憩。
司空毓儿纤手轻轻覆上那少年的眉际,抚开那道皱曳,轻轻转向他的天灵穴处,一股真气徐徐注入。少顷,那少年便顿觉舒泰,安然睡去。
……燕大哥,毓儿自幼孤苦无依,就连唯一的师傅也被奸人所害……自己一度认为师傅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绝境之中,与你相遇,我们相依为命。十三年来,你对毓儿关怀备至,疼爱有加。虽然乱世之中度日艰辛,燕大哥你从不肯让毓儿茹苦半分。这份养育的恩情,这份深厚的兄妹情义,毓儿该怎样,才能报答呢……
慕容燕和方柔临终之前的情景,如同就在昨天,历历在目……
……
慕容燕颤抖着双手,将怀中的那块玉玲珑魑火拿了出来,放进司空毓儿的手里:“桦儿和政儿已经不在人世,但……我相信,四弟南风他还活着……你要找到他,将这块玉佩交到他手中,从今而后,重振遮幕山庄和慕容一族就全靠他和筠玉了……毓儿,你……一定要同你的嫂嫂……把筠玉找回来……”
……
“毓儿妹妹,你我才刚刚相识,可是,姐姐就要把照顾筠玉的重担交给你,你可千万不要怪我……”方柔忽然低声道。
“嫂嫂……你放心,筠玉是你和慕容大哥唯一的血脉,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的!”
“毓儿妹妹,那我就放心了。把他找回来后,记得,不要再让他涉足江湖之事,带着他隐姓埋名,远远地躲开一切吧……”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一下子就没有了气力。
……
往日的情景再现,叫人如何不心伤悲,逝去的人再也不能回来,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继续这苦与痛,继续这希望……
重振遮暮山庄的重任,太巨大,前进的道路,太艰辛,与这少年的瘦弱身躯比起来,实在是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