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瓦大营内。
军帐中,完颜阿鲁见到那讯号,大惊失色。
完颜希尹怒不可遏。“六王爷!看看你做的好事!”
顾不得再和完颜阿鲁清算,完颜希尹挥袖走下中帐,并拿起桌上的那瓶蝎子红的解药,径直走向帐外,连铠甲都未穿,下令点齐兵马,便飞身上马,一马当先,冲出了大营!
支瓦大营内骤时一阵骚乱,马嘶阵阵,金兵大声呐喊着,跟随金国宰相,向狼谷奔驰而去。
马车飞快地奔驰着,路途十分颠簸,这给司空曙下针带来了巨大的困难。四周的温度极低,可是他却已是满头大汗。找准毓儿身上的穴位,寻找马车行走时缓和的间隙,飞速下针,务求精准无误。
可是这样,无形之中,下针就慢了许多。司空曙推开车门,见到四周崎岖的地形,便知车外的人正是要寻找出路和小径离开狼谷。思量片刻,司空曙时对驾车的人道:“这里太崎岖,马车太颠簸,根本无法下针。要救她,我们必须要退回谷底,在谷中兜圈子!我需要时间。”
马车外的人听了会意,立刻调转马头,往回而去。这样,马车便离谷中的杀喊声更近了。
金国兵马渐渐逼近狼谷,和宋军一南一北,将他们困死在谷中。
“金国兵马正往谷中而来!我们没路了!”车外的人大喊。
司空曙再次推开车门,看了看一旁的山势,顿时喊道:“那里山势较缓,去那座山坡!”
马车再度转向,向山坡上急急赶去。
就在这时,有一匹马,单人单骑,头戴毡帽,身披白色狐裘披风,从狼谷的北侧,匆匆而来,紧紧地追在那辆马车后面,穷追不舍。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国宰相,完颜希尹。
可是很快,便有宋兵发现了那辆形迹可疑的马车和马车后的金国宰相。马车的后面,响起了宋兵的追喊声。
慕容筠玉策马越过一棵雪中的枯树,奋力驰向那座山坡,赵应乾和冷三少则在后面紧跟不舍。
“赵大哥,快看!”慕容筠玉在看清楚山坡上马车外驾车的人和马车后的完颜希尹的时候,大觉吃惊,顿时指引赵应乾和冷玉书向前方山坡上看去。
冷玉书心念电转,顿时惊呼:“小王爷,筠玉,对皇上行刺的女刺客一定就在那马车之上!而且,那女刺客她极可能是——”
他说到这里,另外两人骤然面上变色。三人顿时都加快了速度。
完颜希尹追赶到山坡之上。马车一路向前,但就在那山坡的尽头,没有了路。
马车险些冲进前方的万丈深渊。驾车的人死死地勒住马儿,将马车停了下来。宋兵骤然逼近。
他迅速跳下马车,挡在马车前。
完颜希尹也下了马,看着眼前的柴少康道:“她在哪?!”
柴少康正欲答话,就在这时,司空曙推开车门,抱着仍在昏迷中的司空毓儿下了车。
柴少康看着司空曙怀里的人,几乎是愤怒的嘶吼:“她怎么样了?!你为什么救不活她!”
司空曙神色凝重。他已然尽了全力。
“让我来救她,我这里有解药!”完颜希尹从怀中拿出解药,再次上前一步。
柴少康将信将疑可看着他。完颜希尹顾不得许多,急急走了过来,扶起雪地中的毓儿,给她吃下一粒解药。
他们等了片刻,可是毓儿依旧没有转醒。完颜希尹又忙喂她吃下了第二粒,第三粒……
解药来得太迟。毒性已经侵入她的心脉。
先行赶到的一小拨宋兵不明情形,拿起弓箭,便向场中的金国宰相完颜希尹射去!
飞箭如雨。
司空曙见了大惊。柴少康拔出手中宝剑,奋力地阻挡着射来的飞箭。
“住手!”随即赶来的赵应乾,一声大喝。宋国军士纷纷停了手。筠玉和赵应乾见到马车旁奄奄一息的司空毓儿,俱是心忧不已。
看着场中的人,冷玉书不由大声呵斥道:“柴少康!想不到,你竟然没有死!”
马车前的人见到是他,一声冷哼。
“柴少康,就算上次在东海你能逃过一劫,今天你想要逃走,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我今天一定要亲手抓你到武林盟主那里问罪,要你血债血偿!”慕容筠玉也是义愤填膺。遮幕山庄,影子谷,白云山庄……他欠下的血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不想柴少康听了,反而是嗤之以鼻,阴邪地笑道:“抓我到东方老儿那里问罪?哈哈哈哈!他的罪,我还没和他清算呢!至于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你还没有资格和我叫阵!”
赵应乾看着场中没有说话,但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却凝聚在了不远处的方靖天身上。
方靖天的神色忽然变得阴晴不定。
“靖天。向宋营发出预警的人,是你。你为什么会这么做?!”赵应乾语出威仪,不容对方无视。
方靖天看着赵应乾,出声却并不回答赵应乾的问题,声音中竟带着一丝苦涩。“见到少主安然无事……靖天也就心安了!”
“你追随了我十几年,一直以来我是如此的信任你!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你竟是辽国派来潜伏在我身边的细作!你根本不是方靖天,你是辽国昭怀太子身边的谋士,司空曙!”赵应乾缓缓摇头,掩不住的神伤。
方靖天看着赵应乾,眼神中流出一丝无人能理解的泯然。他终沉默,缓缓将自己面上的人皮面具揭下。霎时之间,那个忠心护主的方将军一去无踪,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便站在众人的面前。
很难想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曾陪着昭怀太子度过峥嵘岁月,曾多次易容乔装,躲过多方的追杀暗袭,还化身为方靖天,在楚淮王府一呆就是十三年的前辽谋士,司空曙。
“我不想杀你,可是,我今天也不能放你走。”赵应乾痛声道。
方靖天听了,终点点头,对赵应乾道:“少主请放心。靖天,一定会给少主一个交待。”
从始至终,他对楚淮王爷的态度,都是毕恭毕敬的。
他走近完颜希尹,查看毓儿的脉象,老泪纵横,无奈地放下她的手臂。
就在这时,完颜希尹惊喜地发现,司空毓儿渐渐恢复了气息。也许是因为回光返照,也许是由于药物或多或少起到了一丝作用。可是她的神情却十分痛苦;伤口的疼痛噬骨钻心,令她几乎无法忍受。
“冷……我好冷……”司空毓儿语出微弱。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完颜希尹忙解下自己的披风紧紧地裹住她,轻声对她道:“你要坚持住!你绝不能放弃,你的族人,都还在等着你回去!”
毓儿躺在他的怀中,忍受着毒性扩散后的痛苦,艰难地摇头:“我……我恐怕看不到了……宰……宰相大人,你会帮我的……对么……”
完颜希尹心中一痛,眼中亦变得湿润,缓缓点头道:“我会的。一定。我可以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绝对不能死!”他说完,不顾场中的情形,抱起司空毓儿,便向自己的马儿走去。
“放下她!”慕容筠玉情急之下一声大喝。
“她是金国的耶律鞑塔,我今天一定要带她走!”完颜希尹冷冷地回敬他。就在这时,宋兵的后方骤时响起了刀戟碰撞的声音。
为了营救他们的宰相大人,从狼谷北侧杀来的金兵不顾一切地冲上了山坡。为首的便是那完颜阿鲁。完颜阿鲁此时忧心忡忡,虽然他嫉恨完颜希尹,但如果完颜希尹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殒命在此,金太宗将痛失爱相,到时会给他怎样的处罚,他不可想象。
情势陡然化作对峙;赵应乾和完颜希尹对视了彼此良久。终于,完颜希尹放下毓儿,用金文向不远处的金兵举起手臂一声大喝,发出停止争斗的讯息。
此时,双方都不愿发生大规模化的冲突,和谈之事尚未有定论,一切形式都仍不明朗。
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赵应乾同样举起手臂示意,后方的宋兵便靠右移动,给金兵让出了一条道路。如此一来,金兵宋兵势力相当;对峙之势,愈发成了僵局。
茫茫的白雪肆无忌惮的随着西风飞舞,飘落在两国军士手中冰冷的武器刀锋上,飘落在这白茫茫的山岩之中。众人的身上,帽上,白雪渐渐堆积。
西风呼啸。
“你们谁都不能带她走。”就在这茫茫雪场中,司空曙忽然无尽苍凉地道了一句。
众人愕然。只见他缓缓走向赵应乾的近前,忽然跪倒在地,向赵应乾深深一拜,一叩到地。
“少主,属下说过,属下必会给少主一个交待。属下是司空曙,也是对您赤胆忠心的方靖天。今日靖天一去,还请少主今后多加保重。”
那一句少主,带着无尽悲凉和无尽深意,令赵应乾亦是心头大恸。从他的记忆中,在他七岁那一年,他便已跟在自己身后,至今,已一十有三年之余。
方靖天继而走向完颜希尹,只对他道了一句:“记住你对她的许诺。来世她必会结草衔环相报!”
接着,他缓缓抱起司空毓儿,将她放坐在悬崖边上。
“师父……”毓儿泪划过眼角。
“毓儿……师父无能,救不了你……是师傅对不起你,是师父来的太迟了。”司空曙此时亦是语出哽咽。
“不——”毓儿缓缓摇头,虚弱地地道:“至少毓儿知道了……师傅不是没有因由就把毓儿抛下,师父其实是很疼毓儿的……”她的嘴角流出鲜血,染红了身上的嫁衣。她的眼睛越来越重,几乎就要张不开,看不清楚。
她的生命,在渐渐流逝……
司空曙流着泪,点点头:“你不怪师父,好!好!那师父今日就带着你一起上路,今后你我师徒二人,再不分开!”
毓儿点点头。
“毓儿,你不能跟他去!”慕容筠玉坐在马上,看得心头焦急:“司空曙,你不能把她带走!”
场中一片凄凉,众多兵士都不解地看着场中的状况,和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直觉心头悲凉之意不断蔓延。
也许,终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刻。
悬崖峭壁之上,皑皑白雪,烈烈西风。
她身着染血嫁衣,坐在那峭石之上,如同一抹红云,眸间迷蒙秋水,笑的凄然炫目,刺痛了他们的双眼……
她苦笑。忽然回想起许久以前在十里坡上,那落魄道士口中所讲的那三弄的偈语。
却原来……她还是逃不过那三弄的定数,她始终无法与自己心中所爱共度此生。
她回头,再看看场中的每一个人。
金国宰相,完颜希尹,那个在她最苦痛的时候,给了她希望,陪着她苦苦支撑的人……
慕容筠玉,燕大哥的孩子,那个正直、仁厚的明媚少年,那个乔装成小驼子,总是想要她快乐,安好的孩子……
还有赵大哥,宋国的楚淮王爷,他睿智超卓,爱民如子,对她护爱有加;他的身后是她的希望的延续,是小蝶……
还有冷玉书,为了大宋的江山负重如斯,风度与才智双绝,心内长存仁义善念的洛阳奇士;她知道,他已将伤害减少到最小,他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此刻,他也正看着她,将所有的悔悟和遗憾,长存心底。
她再回头看向茫茫的天际,雪雾交织之中,不辨山河。
是谁的一眼翘望,掠过云端,惊艳了谁的似水流年,谁又是谁的期盼?
是谁的一眼温暖,常驻心间,馥郁了谁的苦海暗香,谁又是谁的渡船?
是谁的一眼爱恋,无惧生死,指引了谁的浮生救赎,谁又是谁的彼岸?
漫天大雪之中,卓南风的影像,恍若飘然天际,正向自己走来。
毓儿渐渐没了力气,缓缓地靠在司空曙的肩头。
司空曙轻轻抚弄着她的青丝,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就让玉美人的秘密,陪着你我,永世长眠地下吧。”把所有解开的、未解的事,都留给崖上的他们去看、去管吧。
说完,他牵住她的手,扶着她站了起来。正如十多年前,他曾牵着小小的毓儿四处行医,一同在山间采药,一同翻越千山万水那般。
他纵身一跃!
众人惊呼。
“毓儿——”慕容筠玉大惊,顿时从马上跃下。
几乎在同一时刻,柴少康已然冲到了崖边,纵身一跃,紧紧拉住了毓儿的右手。
方靖天看着紧紧拉住毓儿的柴少康,面上露出解脱的笑意,他松开了紧紧抓住毓儿的手。下一刻,他便消失在茫茫崖间,再不见踪影。
柴少康紧紧抓住司空毓儿的右手,大喝一声,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宝剑;剑锋从峭壁上飞速划过,激出道道火花,发出刺耳的声鸣。
柴少康定住内力,用尽全力,将宝剑刺入峭壁之中;毓儿便骤然悬在半空之中。
柴少康咬紧牙关,看着毓儿,情切地道:“不要放手——不要!”
毓儿看着不顾一切跳下悬崖来救自己的柴少康,泪水无声涌出。
“放手……再不放手,你也会掉下去的……就算你送我上去,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柴少康依旧紧紧抓着她不放:“不!我不会放手的!我要你看清楚!我是柴少康,我不是卓南风!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不会放手!我要你好好活着!你绝不能死!”
毓儿无力的摇着头。“你放手吧……没用的……”
这里离崖顶的距离太远。就算柴少康内力惊人,他也是绝不可能成功地把她送到崖顶的。
耳边,风声在呼啸;雪花肆虐,从山崖四周扑飞而来,浮动着他们的衣摆。
柴少康稍稍稳住一些,便开始蓄力;下一刻,他用一只臂膀,拼命地缓缓拉起她——
“就算你恨我,此生我也要你记得我,记清楚我是谁!”他是柴少康,不是卓南风。
他再次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向头顶抛去——
“哐——”的一声,宝剑,应声而断。柴少康笑着向下坠去——
雪花从她的脸颊旁划过,她含泪闭上眼睛,身体向崖顶飘去。
筠玉正伏在崖壁边缘,他拼尽力气探出手去;他想要抓住她,却和她仍有一臂之遥——
“毓儿……”筠玉痛哭出声,呼喊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山谷里。
“晛——晛——”一只白鹤,盘桓在狼谷上空,久久不去。
一轮残月斜照。
万里山河,不消冰雪。
一叶轻舟,从西江上飘然而过。鹤影暗度,惊飞翩跹。
小舟上有老者乘兴吟哦,所唱的,正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
……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
一曲殇祭。西江。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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