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毓儿猛烈地摔落在雪地上,由于巨大的惯力,身体翻滚不止,接着便重重地撞在了一棵树干上。
完颜阿鲁勒住马儿,转而策马回来。看着昏倒在地上的人,他抚弄着自己的手臂咒骂道:“竟然敢咬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翻身将她再次掳上马背,一路向南而去,回到那处空地。
那片空地上的帐篷是他特地名人所扎。这里远离松林围场的主营所在,无人干扰。
“你们都给我在这里守着!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完颜阿鲁命令道。
“是!”
完颜阿鲁将司空毓儿抱入帐篷,放在铺着软毡的卧榻上。
“今天,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哈哈哈!”完颜阿鲁大笑道。他解开她身上的衣扣。
听闻那下落不明的辽国前公主耶律阿九里有着落雁沉鱼之貌;而如今她的女儿就在眼前,生的竟也是如此美丽。当看到面前美人身后那狰狞的狼首刺青之时,完颜阿鲁心觉震撼,迟疑了一下。
但当完颜阿鲁扯下她身前最后一片遮盖,他的欲望便再也不能抑制。
就在这个时候,帐篷外面,响起一阵骚动。
“宰相大人!六王爷他——”那个人话还没说完,便“哎呦”一声重重倒地,有人从正前方给了他狠狠的一鞭子。
完颜希尹急急掀开帐篷的布帘进来,大踏步走向完颜阿鲁。
“完颜希尹!你!你好大的胆子!”完颜阿鲁顿时恼羞成怒;他上前一步,用手指着完颜希尹,狠狠地命令他道:“本王命令你,退出帐外!”
岂料完颜希尹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只是大声道:“臣完颜希尹,见过六王爷。”
可是他礼也不施,看也不看完颜阿鲁,径直走向司空毓儿,为她披上衣物,又解下皮袍将她紧紧裹住,抱起她,便出了帐篷。阿鲁想要去追,怎奈自己衣衫不整。
“完颜希尹!你给我记着!”帐篷内的人怒气冲天。小营地只剩下完颜阿鲁在帐篷内的一声叫嚣。
待到毓儿睡醒的时候,帐篷外天色已经黑了。
守卫静静地立在帐篷外面,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外面西风呼啸的声音;在那风里,间或夹杂着远处酒宴的笑声。她爬起身,静静地在黑暗中坐着。
太宗大宴群臣,酒宴之上,众人自然是寻欢作乐,言笑晏晏。众位皇子也都坐在席上,酣畅淋漓之中,唯有完颜希尹,坐在群臣之中,神色丝毫不乱。
酒过三巡,太宗也是十分畅快。
坐在太宗右手边的完颜阿鲁暗中向完颜宗翰使了个眼色。
一时席间的左相之子,战功卓著的大将军完颜宗翰趁机向太宗递上奏表:“皇上,此次臣下奉命收服前辽残部,俘获了众多前辽叛将,共缴获的辎重,布匹、牲口、银两,均已写在这奏表之上,请皇上过目。”
太宗接过,借着几分醉意,细细地看了,面上喜不自胜:“好!好!此次我军大获全胜,宗翰将军功不可没!朕定要重赏宗翰将军,重赏三军将士!”
众人亦是热闹恭祝,举杯应和。
完颜宗翰谢过太宗赞赏,随即又面上微露难色:“启奏皇上,另有一事,臣还要向皇上奏明。此次收服大辽残部,我军所俘获的辽俘人数激增,无处安置,长此下去,只怕……”
太宗听了,点头道:“我军收获的辎重虽多,然契丹人众,人心难驯,如何安置,这的确是件棘手之事。”
就在这时,坐在太宗身旁的六皇子完颜阿鲁,借机向父皇献策道:“父皇,这有何难?契丹人虽然多,可是那些俘虏我们抓多少,就杀多少!如此一来,又岂会怕没有地方安置!”说毕,他冷眼看着完颜希尹。
“父皇,我赞同六哥的说法!这有何难?想当初契丹一族国强势大之时,处处压迫我女真百姓,抢我牲口,杀我子民,□掳掠,无恶不作!现在,耶律一族丢了江山城池,沦为贱民,气数已尽;要他们以血还血的时候到了!辽国的俘虏,我们抓一个,杀一个,灭了契丹一族,倒也便宜!哈哈哈!”七皇子完颜乌烈此时也在一旁煽动道。
此时,席间众人,亦有应和者。完颜希尹则悄悄审视太宗的神情,一言不发。
“父皇,当年耶律一族势大,对我金国族人百般刁难羞辱,就连太祖也曾受辱于耶律延禧,如今,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灭耶律一族,怎雪我大金前耻!父皇,请您三思!”完颜阿鲁神色沉痛,对太宗道。
“杀尽耶律一族!雪我大金前耻!”提及昔日的恩怨,在座的许多两朝重臣无不声疾色厉。
太宗听着完颜阿鲁的陈词,虽不曾发话,已算是默许。完颜阿鲁所说倒是实情;契丹与女真的积怨之深,的确令这双方都欲灭彼此而后快。
太宗随意地一挥手,态度一目了然。
“皇上明断。”完颜宗翰面上大喜,随即便退了下去。
众人亦是随声附和:“皇上明断!”
完颜希尹则低下头,去拿案上的酒杯,给自己斟酒。
就在这时,太宗忽然想起一事,便向希尹问道:“希尹,唐括皇后曾向我提及有关耶律氏族女司空毓儿一事,她今日,可来了?”
完颜希尹回禀道:“她已在营中等候诏见。”
太宗摆摆手:“带她上来吧。”
完颜希尹应诺。随即便有两名侍卫,前去押解司空毓儿。
毓儿被从帐篷中拉了起来,拉出帐外。
凛冽的西风,吹不熄她心底蕴藏着怒火;刺骨的寒冰,也冻不灭她心底的恨意。
她被推入了那处华丽的大帐。
她咬紧牙关走了进去。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说话声,抬头看她。宴席之上,一下子安静下来;还有一些人则悄悄交头私语。他们看着她,眼光如同刀剑,穿透她的肌肤,如同她是□的一般。
毓儿步步向前。
席间的那一束束目光,有些,带着几分玩味;有些,带着几分蔑视;还有些,则饱含恨意。周围的人也许惊叹她的美丽,却轻贱她,咒骂她,肆意蹂躏着她最后的尊严。
她默默跪倒在地上:“司空毓儿拜见皇上。”她伏在那儿,没有抬头。
金太宗看着地上的那个女子。她身上穿着金国女装,身形还算窈窕,只是容貌尚未看清楚。
“抬起头来。”金太宗不怒而威。
毓儿缓缓抬起头,一双美目,冷冷地看着面前居中的金太宗。
金太宗看着她,不消片刻,便读出了她眸底的寒冷和不屈。
“哼!”盛怒之下,他重重地一声冷哼,令所有在场的人都一愣。
“你的契丹名字叫什么?”金太宗将手中的匕首随意地掷在案上。
“我没有契丹名字。”毓儿不卑不亢。
众人惊愕,这个女子实在大胆,在皇上面前,她居然自称“我”。
众人齐齐看着金太宗,不想金太宗只淡淡地道了一句话。
“赐名。耶律鞑塔。退下吧。”
“谢皇上。”毓儿起身,准备退出大帐。
然而就在她起身的刹那,满帐中的大臣,都笑了起来。这笑声起初本不大,但随即便扩散开来,演变成了哄堂大笑。七皇子完颜乌烈,更是笑得拍案不已。
“鞑塔,好名字!哈哈哈!”
“皇上圣明!哈哈哈!”众人语出嘲讽。
金太宗虽然没笑,但眉目中透着缓和。完颜希尹看着缓缓走向帐外的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毓儿一步一步,走出大帐。她不是听不出满堂的揶揄和嘲弄;她也不是看不到满堂人那冷酷和丑恶的嘴脸。
她咬紧牙关,双目通红,眼泪由始至终,都不曾落下。
鞑塔,在金文中,意为“女奴”。
耶律鞑塔
完颜希尹静静地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司空毓儿只是在角落中坐着,如同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完颜希尹终于睁开了眼睛道:“你想清楚了么?”
司空毓儿开口只道:“我,绝不会和你这种人合作!”
她抵制,她抗拒,都不过是在和那残忍的命运最后的对抗。
完颜希尹听了,静默了一刻,随即向马车外吩咐道:“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拉开了布帘。
完颜希尹忽然紧紧拉住司空毓儿的手臂,将她拖下了马车。
他拖着她走向一匹骏马,将她放在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马鞭一挥,那匹马便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他的马术毓儿是知道的,很快也很稳;他们一路狂奔,经过长长的官道,直奔阿城门下。到了阿城城门处,完颜希尹亮出腰牌,侍卫不敢阻拦,完颜希尹随即策马奔出城外。
他要带她去哪里她并不知道,寒冷的西风吹得她脑门发涨。在夜色中,她根本分不清方向,只知道他们一直在狂奔,仿佛是来到了一处高地。
今夜有月。
来到高地之上,视野骤时开阔。四处可见月色清冷,照耀着这塞外城郭。不远处的悬崖峭壁如同黑色迷雾下的野兽一般,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将人吞噬;远方的林海挂着厚厚的积雪,如同一条一望无际的白色毛毯,静谧空旷,如同一幅别具清零的画卷。
完颜希尹下了马,将她拉了下来,狠狠地推倒在那悬崖边上;他指着峭壁下不远处的一处营寨,狠狠地对她冷声道:“看来你还是没有弄清楚你的处境!让我来帮你清醒清醒!你看清楚了!”
毓儿抬起头,但见夜色之下,远处依稀可辨的篝火。那是一处大营,驻扎着兵马不下万人之多,密密麻麻的帐篷幽幽暗暗地发出微光,金国骑兵巡视其间,火把摇动。
大营的前部和左右翼,均是密密麻麻的帐篷,金国兵士此刻正奉谕布宴狂欢;兴奋的欢叫声和碗盏碰撞的声音顺着西风,直扑到她的脸上、耳中。
而在大营的后方,则一片静寂。四处用荆嚟做成阻隔,围出许多隔栏。由于那里只有微弱的亮光,所以相较呈现出一片硕大的阴影;透过阴影可以依稀看到,数不清的人正气息奄奄,形容无限凄厉,被关押在那里。
衣褛褴衫的他们,手脚都带着重重的锁链,十人连成一串,无力地互相依靠着,他们没有任何遮蔽,密集地挤在一处,睡在冰天雪地之中!他们之中,有许多都是妇女和孩子;还有些人,早已被寒冷、饥饿、疾病折磨致死,僵硬地倒在那里,无人闻问。
数不清的人,黑压压地挤在那里,看得她触目、惊心、神思欲狂。
“那些,都是你的亲人!辽国的百姓!”完颜希尹指着那片阴影,让她仔细地看个清楚。
“就让我来告诉你,今日为何太宗会在松林围场设宴犒赏三军!”
“金国不会给契丹人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金国宰相和大将军完颜宗翰已成共收服辽国残部,班师回朝,带回来不可计数的银钱和牲口,抓回来的辽俘也同样是不可计数!屠杀战俘,自古以来在战场上便是常事!你不会等太久!因为从明日开始,他们便会被金军慢慢、慢慢地杀光,一个不留!”完颜希尹站在风里,口中的话如同鞭子,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打在毓儿的心上。
那些都是辽国的百姓;那些都是来自她已被摧毁的家园的亲人!
“不!不会的!”毓儿看着悬崖下的大营,痛苦地哭了起来。
“用不了多久,契丹一族就会被斩尽杀绝……”完颜希尹依旧在说着。
“当日,你与你的族兄耶律延禧在海滨王府后堂密话,朝廷根本无需派人窥视!满朝文武只需稍作猜测便知,更何况是唐括皇后!你的族兄耶律延禧定是要你万般忍辱负重,以待他日报仇复国!是也不是?!”完颜希尹一声怒吼,如同是一只发怒了的狮子。
她早已是无语凝咽,跌倒在雪中,看到,却无能为力;她重重地捶打着地上的白雪,一下、两下、三下……如同是重重砸在自己的心上。
听着完颜希尹的话,伏在地上的毓儿再也按捺不住,转过身哭着对他大喊:“是!那又怎样!你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否则的话,只要我活着,我定会和哥哥一起,为辽国报仇雪恨!”
“哈哈哈哈!”他忽然清声大笑起来。“耶律延禧,真是一介武夫,愚蠢之至!”
“我不许你辱骂我的哥哥!”毓儿暴怒之下,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抓起一块石头,夹杂着雪花,狠狠地砸向完颜希尹。
那裹着雪花的石头砸在完颜希尹胸前,砸出一道雪痕,弄脏了他的衣襟,可是他却纹丝不动。
“你们契丹一族此时面临的不是亡国之仇,而是灭种之祸!你的皇族耶律氏都已沦为阶下之囚,你的大辽已经亡了!这世上,再也不可能会有辽国!报仇复国,只是那耶律延禧做下的愚蠢而不切实际的梦!你的哥哥耶律延禧如果聪明些,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他自己的性命,是你们耶律一族的灭族之祸,而不是一味地想要用残存之力复国雪耻!他果真是愚顽之至,怪不得,他做了亡国之君!”
“你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毓儿痛苦地捂上自己的耳朵,跪倒在地。
灭族之祸……灭族之祸!
西风无情,无视山崖上的一切,凛然呼啸。完颜希尹的披风一次次地被风扬起,又落下。
毓儿只觉完颜希尹的话如同刀子一般,一刀一刀地凌迟着她的心。面上的泪落在脚下即冻结成冰,她已冷的麻木。
“耶律一族现在即将被屠种灭族,可亡国之君耶律延禧不仅毫无警觉,仍旧做着复国雪耻的春秋大梦!这是我此生见到的最大的笑话!难道你也要等到耶律氏族被杀至最后一人,才肯睁开眼睛,看清这现实么!”完颜希尹狠狠地道。
毓儿跪倒在地上,无言以对,只剩下了悲痛的哭泣。
完颜希尹这时才将那石头在自己身上残留下的雪痕轻轻掸去。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再次要强拉她到那断崖。她不愿;两个人在西风中激烈地拧在一处,苦苦纠缠。
“现在早已是生死攸关的最后关头。你——没有时间了!”他冷声道。“唐括皇后也绝不会因为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而停止灭宋大计!还是说,你根本——只想求死?!”
“你看清楚!你已不再是司空毓儿!你的记忆里不该再有什么宋国,辽国!从今天起,你只是耶律鞑塔,也只能是耶律鞑塔!如果你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契丹一族从此被亡国灭种,那就做好耶律鞑塔,听从唐括皇后的命令,去为耶律一族换取最后的一线生机!你清醒吧!你已不再是司空毓儿,你是耶律鞑塔,金国的一名战俘而已!”完颜希尹声疾色厉,强迫着她看向那断崖下的阴影。
毓儿拼命地摇头,泪如泉涌。
“放下你最后的尊严!睁开眼睛看看,你的族人正在遭受的苦难!你的亲人正遭受着金军的奴役,他们正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