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玉脚下未停,但看着司空毓儿的神情,渐觉事情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骤时道:“为什么?难道你要和他们去金国?不行!你绝不能跟他们走!”就连揽住她腰的手,也紧了几分。
“小驼子……小驼子你听我说!我必须要去金国救人!我要救的,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妹妹!”
一想到自己此去前途难料,死生难卜,毓儿只觉喉头噎住,眼前一热,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
筠玉募然一惊,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只得停在林间一处,将她放下。
毓儿红着双眼,双脚落地,便急忙道:“小驼子,你听我说!”
“小驼子,我不能再回洛阳了。你记得将这封信交给端木帮主,代我谢谢他这段时间来对我的照顾!还有……”毓儿语出艰难,将被困在冷府之时悄悄写下的那封信和那细瓷小瓶轻轻塞入筠玉怀中:
“这里就是银澈针的解药。如今救人迫在眉睫,你好生收起,千万不可遗失,要谨防柴少康随时偷袭!我虽从他那里骗得解药,却不知他以后会做出什么事!”
“什么?”筠玉只觉耳边天翻地覆,此时震惊得无以复加。
原来她说的配置解药,都只是在骗他,要他安心……
“我不能看着你在武林大会上一举夺魁,名扬天下了;今后,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听从花门主和东方门主的教诲,做一个心怀仁义的当世大侠!”毓儿说到这里,黯然神伤。
“你说什么……”筠玉听着,只觉她说的太快,他几乎都无法反应。
“小驼子!”毓儿知道他心生难过,自己强忍悲伤,抓住他的手宽慰他道:
“我以前杀人太多,满手鲜血,你是知道的。就算我如今救再多的人,只怕都洗不清我的罪孽!这次我去金国,只为救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妹妹的性命。你是知道她的,就更无需阻拦我,也不要管我,火速回去救人!东方盟主他们都在等着你回去,等你回去粉碎柴少康的阴谋诡计,除掉自在城……”毓儿语出千钧重。
“这段日子以来,和你在丐帮的时光,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小驼子,谢谢你!”
筠玉只觉心头如同被千针万针所刺,撕裂一般的痛楚。
自在十里坡将她救回,他一度满心以为,此生便能留她在身边,看着她,守着她。他从未曾想到过,分别,会是这样的快;失去,会是这样的真实。
她怎么忍心,这样的绝情,毅然决然抛下自己,就要去一个死生茫然无从知的虎狼之地?!
眼中热泪升腾,筠玉掩不住的失神和伤心,缓缓摇头道:“你是不是在告诉我,你又要走了?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是不是?”
忽然,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哀声道:“这就是你解决的方式么?从我第一天见到你开始,你总是自己一个人竭力承担所有;就算我只是你的朋友,出手相助也该是理所应当!你曾说过你信任我,可你为什么总是要不辞而别,一去不返,弃我于不顾!还是说这段日子以来,那些快乐,和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
他的愤怒,他的伤心,都是因为她。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一直在你的身后,苦苦追寻着你的影子,可是你,却从不肯回头看看我!告诉我,在你的生命里,你究竟在追寻着什么?”他追问着她,想要得出答案。
这已经是第几次他已经记不清楚;每次她都是不辞而别,令他寻得千辛万苦;更何况这次竟要远去金国那蛮夷之地?!
“小驼子……”毓儿也骤觉分别的艰难。
“你不能走!你这次绝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你走了我要去哪里才能再找到你!只要你告诉我因由,你要去金国,我可以陪你去;你要去救人,我也陪你去!不管你去哪里,我都可以和你一起去!”他不要这次的分离变成永别;他也不要他们之间阻隔着万水千山!
他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是这样的用力,唯恐她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小驼子……”
毓儿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但为这分别,亦是滚落下热泪,只能轻声劝他离开。“好弟弟,你听我的话,不要管我,马上回去救人。”
筠玉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委屈地道:“不!我才不要做你的什么好弟弟!”
他松开她的肩膀,看着她:“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对你的心意?!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和你开的玩笑,从来都不是玩笑!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只要有你在我身边!”
毓儿大震。
他无限沮丧地向后退出数步:“为什么?为什么当我好不容易说服了我自己的时候,你却要离开?难道你看不出,我对你的依赖有多么的深!我曾经以为,在这处处险恶的人世间,除了冰冷再无他物,可是,是你,一次又一次地给了我温暖……我的生命里,早已不能没有你!”
是么。这么久以来,眼前的人,与她朝夕相处,有时甚至形影不离;可她居然会看不到,有一种情愫,在那少年的心底滋生暗长……
一时悲从中来,眼泪无声地流淌,她的嘴唇几乎在颤抖。
曾经,她只将与这少年的相遇,算作是名为缘分的东西。
她与这少年一样,经历了太多的世事无常,人间冷暖;相识以来的守望相助令她备受关怀,时尝温馨。自从燕大哥死后,她变成杀手寒星,素来独行于杀戮和逃亡当中。除了南风之外,她的身边时常是一个朋友也无;而只有他,面前这少年,如今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可到了今日,那股淡淡的哀愁不知何时已爬上那少年的眉宇间,这和他柔和明亮的眼睛,太不相称了。
不该的。
缓缓走向他,看着他的脸庞,毓儿伸手摸向他耳后的青丝。缓缓将那股青丝除去皱曳,稍作整理,静静地放在他肩后,她微微笑道:“傻弟弟。你这是……又在说什么诨话。”
“我没有说诨话!我也不是在玩笑。我从来都不曾这样清醒过!我喜欢看你的样子,听你说话,看你笑;我喜欢看你四处奔走,治病救人;你开心的时候我也觉得高兴;你难过的时候我也会莫名其妙的感伤……只是,只是这一切,你从不曾注意而已——”筠玉还没说完,便被毓儿打断。
“小驼子!”毓儿咬牙一声重喝。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曾经杀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想要杀我报仇?你跟着我,只会横降灾祸!更何况,我的年纪,也只能做你的姐姐!这世上的女子何其多——”毓儿心头止不住的叹息,语气转作平缓。
筠玉听了,却激动地再次上前,紧紧地按住她的肩膀道:“我不在乎!我不怕别人将你当做魔宫的妖女,也不怕有人会来取走我的性命!我早就该听从自己的心,我不要自己将来后悔!我不会管别人会怎么说……还记得我们一起去看皮影戏么?你那么喜欢,我以后可以每天带你去看;还有,我知道你喜欢吃混沌和糖炒栗子,我以后可以每天都买给你吃……还有手偶人,我一直都在很努力的学,我都还没有表演给你看……”
毓儿听着他的话,泣不成声。
“你是比我大几岁,可是那算什么!我只想此生都和你在一起!你生病了,我会像你曾经照顾我一样照顾你;你不快乐我会拼命拼命哄你开心……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还可以陪你一起救人,你诊病,我煎药;你曾经犯下的杀孽,我会和你一起还!我只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不分开!”
眼前的少年,句句发自肺腑,字字出于真心。
筠玉后悔不已。他早该抛下一切,说出他的真心,也许就不会像今天这样的迟!就算她是司空毓儿,陪着父亲走过十几年风风雨雨的义妹,他也不在乎!
“你不要再说了。”毓儿流着泪,缓缓摇头。
就在这时,完颜希尹率领金国武士赶到。见到两人并没走远,完颜希尹挥手示意,众人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回去吧,小驼子。回去做你该做的事!记住,你绝不可来金国找我。否则的话,我若活着,便永远都不会再见你!”毓儿缓缓抽回她的手。
筠玉见她话说的是这般的决绝,情急万分,上前再次抱住她:“不,不要走!不要去金国!”
毓儿只在他的耳际低低地道:“尽快赶回洛阳救人。还有千万记住,从今后,莫再轻信他人。”
她说完这句话,慕容筠玉的身子便向后仰,直直地倒了下去!
林间西风呼啸;残破的枯叶夹杂着尘土在四周飘荡,如同一个个在孤独中游荡的幽灵。
“对不起。”看着手中的银针,司空毓儿心痛难当。取下自己的外袍,为他盖上,以抵御晨霜的寒气。
完颜希尹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女子,神色中带着一丝疑惑和不解。
毓儿含泪用手最后抚过小驼子的面庞:“多多保重。”取出自己锦囊中随身携带着的那个手偶小人,放在小驼子手中。
终于,毓儿起身,缓步走向完颜希尹。
“宰相大人!”走至马下,将手中的马鞭呈给完颜希尹,毓儿神色坚定:“我既然答应了你,就绝不会食言。但我要你与我击掌为约,你手下的人,决不可再伤他一分一毫,只随他清醒之后自行返回洛阳。”
完颜希尹翻身下马,接过马鞭,冷冷地看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小驼子,负手而立。
“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再追来?”
“他一定不会再追来。我确定。”司空毓儿直直地看着完颜希尹。“而且宰相大人大可放心,我不会再逃了。”
“你果真能说到做到?”完颜希尹冷声道。
“果真。”毓儿举起右手。
完颜希尹看着司空毓儿,与她击了一掌;又看向金龙真人:“你即刻回返洛阳,也不得再为难那小驼子。”
金龙老人听了,只得领命。
“既如此,宰相大人,后会有期!”既然钱已到手,他也懒得再横生枝节。随即拿着那包袱,重复欣喜之色,回到那马车之上,径直驶向大道,向洛阳而去。
日出喷薄,四周更显清冷。
完颜希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拿出一颗药丸,递给司空毓儿。
蒙汗药?看来,他还是不信任自己。司空毓儿在心头冷笑。
毓儿接过那药丸,回头最后看一眼来时的方向和林间那小驼子孤零零的身影,仰头吃下药丸。
她渐渐失去知觉,身体就要倒下。
两名金国武士上前扶住她,将她带上马车。
“驾!”骏马嘶鸣之声骤起。
十几匹烈马,连同那辆马车,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匪言勿言
黎明时分。
冷子鱼从噩梦中惊醒。“铁面人!”
在外间一直照看着她的冷三少,此时忙上前去,探手查看她的额头:“小鱼儿!你醒了?”
冷子鱼见到是自己的三哥,骤时抱住三少的胸膛:“三哥!”一时竟哭了起来。
三少知她是受了惊吓,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没事了,小鱼儿不用怕。”
冷子鱼哭了一阵,这才起身对三少道:“三哥,那铁面人呢?”
三少至此,面上一阵沉默:“他走了。”
“他走了?为什么?三哥,铁面人他为了救我,身受重伤,差点死在那巨石大阵里!你怎么能让他走!”九妹情急之下,忍不住大声诘问最疼爱她的三哥。
三少一叹,只对冷子鱼道:“经过这次,你应该能猜得到,那铁面人的真正身份了吧。”
九妹愣住了。
只消片刻,她便如同大梦初醒,神色慌张,回头查看四周,惊声道:“画!我的画呢?!”
身旁的婢女听了,忙将那被从巨石大阵中带回的画轴递给冷九妹。
子鱼打开那画,看着那画中的人,忍不住眼泪又掉了出来,泪珠打湿了画轴。
“那铁面人前番借机接近你,骗取你的信任,留在冷府,一定是另有目的。若不是此次身份败露,以后还不知会在惠海斋做出什么事来。如今他既然离去,我亦可放心。小鱼儿,从此之后你要多加小心,莫要再轻信于人。”三少谆谆嘱咐。
冷子鱼听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三少:“不会的,他不会伤害我的!就算他真的是逍遥宫少宫主卓南风,他也不会害我的!”
三少惊疑地看着妹妹:“子鱼,你——”
“三哥!”小鱼儿泣不成声:“三哥,怎么办,我好想铁面人回来!三哥,你帮我找他回来吧!”冷子鱼轻轻扯住三少的衣袖,哭声哀求道。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哪里还是那个飞扬跋扈,疯疯癫癫,不可一世的冷九妹!
“小鱼儿!”三少轻轻放下妹妹的手:“他不值得你如此。”
说毕,三少心绪烦乱,起身走出房门。守在门外的公孙兰轩,则紧跟着三少。
看过九妹,冷三少径直经过园子,来到园内的一处水榭,看着眼前的湖水出神。
“昨日的事,还算顺利么。”三少问向公孙。
“一切顺利。我已命府中护卫带着小蝶有意经过落凤坡,逍遥宫的人必会以为司空姑娘现时就在冷府。”
三少不语,只是看着湖中的碧水;又看了一会儿,转而往后园而去。
天色已经亮了起来。
身着紫色麻衣的小蝶正在对镜梳妆,刚整理完毕,便听到门外的敲门声。
“冷大哥!”打开门看到是冷三少,小蝶忙将他请了进来。
“小蝶。”三少的面上虽略带疲惫,但仍笑看着面前的女子。
“冷大哥快请坐。”小蝶笑呵呵的道。
三少进了屋,落了座,淡淡笑道:“看来你今日气色不错,你的身体果然是痊愈了。”
公孙兰轩始终立在门外。
小蝶点头感激地道:“这还要多谢冷大哥肯收留我,找人为我解毒,还把我照料的无微不至。”
三少道:“我也是受小王爷所托,你不必放在心上。只可惜,他忙于公务,不能留在洛阳亲自来照看你。”
“冷大哥,你真是个好人。”小蝶自是十分感动。
“小蝶只不过是一介平民,小王爷他位高责重,小蝶这次被人抓走,已经令他十分费心,岂敢要他再为照顾我而耗费精力!而且,这次,还要劳动三少这样的贵人挂心我的安危,小蝶只觉自己实在是幸运,真是不知该如何报答。”说到这里,她起身上前,向冷玉书盈盈一拜。
冷三少忙将她扶起道:“小蝶,你无需如此。你只需在这里安心地住下,虽然现在形势并不明朗,只要你听从我的安排,小心乔装,在你回到楚淮王府以前,便不会再出现危险。”
小蝶听了,十分安心,点点头。又道:“冷大哥,当日掳走我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不知道你是否查到?”
三少摇头道:“尚未查出。所以,为防敌人有何变数,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小心谨慎,绝不可暴露行藏。就算是在冷府之内,你最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