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派领头人的会面,显然非比寻常。众人从两位领头人物面上的神色中也依稀觉察出些许端倪。
端木帮主亲自将花门主迎至内堂,在众人面前一番寒暄之后,便只留下洛长老和花门主秘密在房中议事。
众人虽然心生揣测,却都不敢近前打扰造次。
婉清和婉秋立在房门外,面上均是心事重重。
婉清心事悒悒,忍不住悄悄离开廊下,不知不觉,便举步来到那小驼子的房前。
此时此刻,那小驼子,正在院前的空地练武。
婉清看着那矫健的身影,一时停住,忘记了上前。
慕容筠玉此刻正在用一根细细的竹竿练习催风剑法。
那竹竿在空中飞刺疾舞,捻抹复挑,疾快时婉若天际飞龙,破苍山,穿顽石,气势动撼天地;舞的慢时如同碧潭游蛟,白虎啸,青龙吟,悠游五海,动人心魄;婉清看得入境入神,竟有几分痴了。
慕容筠玉不敢有负东方盟主的重托,是以每日里勤加修习自己的内力武学,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又想起了那封婉清连夜送来的密信。
一想到东方门主本是武学造诣极其高深之人,竟都被那神秘人偷袭,如今也是身中剧毒,他就如同针毡在背,心慌意乱,难以安神。
想到痛处,就连手中的竹竿,杀气也狠了几分,面前的一棵枇杷树,受到催风剑气的大力一激,竟应声而断。
婉清大惊失色,掩口惊呼。
筠玉察觉有人,匆忙吐纳收势。
“晚来是婉清姑娘,方才不该罔顾四周的环境,冒犯了。”筠玉唯恐惊吓到了旁人,一时心生歉疚。
“不。”婉清忙道。“是我打扰了你练剑才是,我这就离开。”
“婉清姑娘。”筠玉唤住婉清,憨然一笑:“我已经练完了。”
婉清停住身形,不好意思地笑笑。
“方才,那就是遮幕山庄的祖传剑法,催风剑诀吧?”忍不住,婉清还是轻问出声。
筠玉一怔,点了点头。
“你不必担心。师父已经告诉了我你的真正身份。我一定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婉清紧张地道。
“婉清姑娘。”筠玉看着面前的人,忽然觉得十分感激。“多谢。”
婉清笑了,转过头,去看那棵枇杷树。那棵枇杷树叶大荫浓,冬日之中依旧绿意盎然。本是秋孕冬花的树种,那棵枇杷树此时在绿叶丛中,累累金丸,结满了白色的花朵。枇杷树的芬芳静静地飘荡在四周,令人很是舒爽。
婉清走过去,摘下一颗枇杷的花骨朵,笑着道:“好香的枇杷。如果今天不被你的剑气斫断,等到来年夏天,定是硕果累累。”
筠玉看着她,一时触动,若有所思:“来年这个时候,我们会身在何方?”
婉清听了,只道他在发问,笑着抬起头答道:“来年这个时候,我们一定齐聚一堂,一起共赏枇杷花香。”
筠玉一怔。随即笑道:“是啊。来年这个时候,我们一定会齐聚一堂,一起共赏枇杷花香。”
两人相视而笑。
丐帮帮主端木白等三人在静室的秘密谈话持续了足足几个时辰。
只是令众人都意想不到的是,这次的密谈,并非是三人的密谈,而是四个。
因为在花门主离开之后,端木帮主与洛长老并不曾离开屋子。而小驼子王东海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被悄悄带了进去。
经过了长时间的紧密商谈,静室之中的蜡烛也即将快要燃尽。
“一定要如此么?”筠玉看着端木白和洛长风,深感为难。
端木白和洛长风面面相觑。
洛长风拍了拍筠玉的肩膀:“筠玉,情非得已,只能如此了。”
慕容筠玉无言以对。
“你莫要因此事烦恼。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留意。”洛长风继而又道。
筠玉抬起头,看着洛长老。
“正月十五,惠海斋斋主,冷三少冷玉书的寿宴。今次丐帮帮主和白虎堂的各位长老,都在受邀之列。”洛长风抚须而笑。
“冷三少?”筠玉纳罕:“就是上次武鹤堂主被害,差点被卷进去的惠海斋的主人?”
“不错。”洛长风点头。
“有件事,我始终不得其解。既然你们说那冷三少冷玉书是惠海斋的主人,那他不过也就是个经营古董银号的青衫商人,为何也会被敌手有意卷入这次事件里来?”筠玉问道。
“哼哼!你若如此小瞧那冷三少,那便就是你坐井观天,有眼不识人了!”端木白出言讥讽。
“你可知道,那冷三少在这洛阳,又有个绰号叫做小孟尝,乃是个文武全才,手眼通天的人物!切莫说他年纪轻轻,便有着经营惠海斋数百家海汇天下,流通四方的古董、银号生意的本事,但看他广结门客,上至达官显贵,下至三教九流,人脉广达,在这毗邻京师的洛阳无人能敌的行事,就已经让众多武林才俊难以望其项背了。臭小子,想要制胜,遇到冷玉书这样的人,要多学着点!”端木白夸赞冷玉书之余,仍不忘别样鞭策筠玉一番。
慕容筠玉恨恨地瞪了端木白一眼。
洛长风这时却发话了:“那冷三少,的却是个难得的人物。筠玉,这次正月十五冷三少的寿宴,帮主已决定了不会参加。但我会带你同行。”
慕容筠玉愣住了:“这是为何?”
端木白神态倨傲地扶须哼了一声。纵然那冷三少手眼通天,他端木白的面子,也不是说给就给的。
“带你去当然是为了查访武鹤堂主的死因。”洛长风道:“你可曾记得,当日凶手杀了武鹤堂主,将他弃在冷府门前,武鹤堂主的怀中,抱着一个盒子?”
“我记得,你们曾提到过,那盒子里装着的,是赫赫有名的玉美人。”筠玉道。
“可是后来冷三少向众人证实,那盒子里的玉美人,是假的。而真正的玉美人,将会在他的寿宴上,由那想要一举成名的神秘献宝人当场展示!”洛长风说毕,沉思不语。
筠玉顿觉讽刺。“当场献宝?还有这等沽名钓誉的人物?!也就是说那冷玉书早就知道有人要去偷那玉美人,所以特地换成假的,引贼人上当?!”筠玉惊叹,这冷玉书,果然不是一般的聪明。
“不错。所以我才打算带你一同前去寿宴,一探端倪。“洛长风道。
“这玉美人的确有古怪。杀了武鹤堂主的人想要得到它,就连武鹤堂主也是暗中搜寻,只怕就连冷玉书,对那玉美人也是十分看重,否则怎会让那献宝人有如此举动。撇开那些神神秘秘的传言,说不定这其中,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筠玉思索道。
“这次寿宴,你自慢慢留意便是。除此之外,届时,你更会遇到你意想不到的故人!”洛长风看着筠玉,神秘地笑道。
筠玉思绪未收,不以为意。可是端木白接下来的话令他立刻全身打了个机灵。
“他们就是你的生死之交,白云山庄的白菲儿小姐和影子谷的鬼影子!”
“什么?!菲儿妹妹和鬼影子此刻竟然在惠海斋!”筠玉惊呼出声。
长恨歌
洛阳。梨花海棠居。
西楼内,人人欢笑,处处笙歌。
舞台上,丝竹阵阵,角羽绕梁。
淡淡灯光下,动人音律中,台上正在演绎那曲几经流传,百转回肠的《长恨歌》。
台下的观众看得仔细,看的专注,一幕幕戏情的转换,也暗中调动着他们的感情。仿佛戏中的悲欢离合,正是他们的悲欢离合;戏中的笑和泪,也是他们的笑和泪。这正是,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幕后的旦角带着绵绵动人的曲调,将长恨歌中妃子的红颜薄命,种种情深唱的扣人心扉,动人心魄,唱到浓时,台下的赏戏的一些观众,二楼隔间里的夫人小姐,姑娘侍婢,纷纷拭泪。
美好而又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在舞台上,总是轰动炽烈,动人至深的;而在现实中,却总又化作平淡无奇了。这其中的奥妙,又有谁知,又有谁会去在意呢?
……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
“天旋日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
“风吹仙袂飘摇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
烟雾迷蒙之中,倩影低徊。
月下丽人恍若隔世,独留玄宗垂泪。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牡丹花下,一只小蝶,翩翩起舞,悠然回环于玄宗身侧。终舍了他,飞向天际的一轮云间明月。
“爱妃!爱妃!”
舞台后低声吟哦,烟渐渐退却,雾缓缓散开,伊人倩影已无处寻觅。
……
司空毓儿看得真切,一时触景伤情,眼泪滑落。
陪在旁边的筠玉看了,又是黯然,又是心痛。
看罢皮影戏,时间还早,两人一起慢步走回白虎堂。连日来不曾落雪,冬日阳光,备显珍稀。
“谢谢你带我来看皮影戏。我很开心。”毓儿一边走,一边道谢。
“你连日来东奔西跑,只顾为人看病。也该抽出时间歇歇。新年,总要有过新年的样子。”筠玉笑的阳光。
讲到这里,他从怀中摸出一对刚刚在梨花海棠居买来的手偶人。那是一男一女。女子穿着罗裙,点着簪花,身形窈窕清丽;男子却是个皮肤黝黑,憨态可掬的少年。
筠玉用左手拿着那女子手偶,手指操控,那女子便露出娇嗔羞涩的神情。
他再用右手操控那少年,那少年便耍起一套拳法;凌空翻出几个筋头,憨态毕现,一时引得毓儿忍不住莞尔。
“这个送你。”筠玉拉过毓儿的手,将那女子的手偶套在她的手上。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请你看皮影戏,只希望能够成为你的悦己者,希望你能够快乐、开心。”筠玉说这句话时,很是认真的看着她。
她怔住。
筠玉也开心地笑;但看着带着面纱的她,忽然觉得悲从中来。
想到自己最终还是不敢有违慕容羽太姑姑的意思,将她交给正韬门,他实难自已。
又想到眼下各大门派都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而自在城背后的阴谋,始终不得而知。来日武林大会,究竟会有何变数,他亦不可知。当日东方盟主曾说过,也许他会有生命危险……
一时情恸,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是否还会记得我?记得我是谁,记得我的样子?”
司空毓儿惊愕。略略思索,只得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在了,我会记得你,记得那个多次舍命救我的小驼子!”
他定住,苦笑。“对。你会记得我,记得那个多次舍命救你的小驼子。”
他转身,拉住她的手,如同护着最宝贵的东西一般,往前走去。只不过这次,她没有再拒绝。
“如果我告诉你,我救你,是为了要把你交给武林盟主东方清衡前辈处置,你会恨我么?”筠玉终忍不住。
司空毓儿听了,丝毫不曾惊动,只是淡淡地道:“从我做寒星的那天开始起,我就已经设想过多种可能,我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
“为了秉承武林公义,东方盟主,可能会取走你的性命。”筠玉握住她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如今,生死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司空毓儿答的安然。
可是我希望你好好的活着,好好地在我身边,快乐地活着。筠玉在心底默默的说。
“我已从东方盟主那里接到口谕,会奉命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筠玉接着道。
哦,是么。司空毓儿不语。由始至终,都是她轻看了他。
“这几日以来,自在城已经连番动作,五大门派的掌门连遭偷袭,都已身中剧毒。这一次,自在城的最终目的,很可能是要一举重创所有的名门正派。此次的武林大会,艰险难料。”筠玉平静地解说道。
原来如此。难怪他近来总是与端木帮主秘密碰面,似乎在隐秘地商议着什么。他近来,一定承受了不少的压力。这耿直憨厚的少年,果然是可造之才。她看着脚下的路,和自己的脚尖。
“就连东方盟主,如今也受了伤,中毒在门中修养。只是这消息,海棠门门主花见芳秘而不发。”
司空毓儿抬起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慕容筠玉幽幽道:“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告诉你这些,我什么都不必担心。”
司空毓儿的心,颤了一下。他已经是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她狠了狠心,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慕容筠玉再也按捺不住,走上前去,缓缓扳过她的肩膀:“你为什么不问我,究竟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要她问,他会告诉她一切,包括,他就是慕容筠玉。
司空毓儿轻轻叹了口气,轻轻推开他。
“虽然不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小驼子,如果你遇到了麻烦,我会帮你。”司空毓儿道。
筠玉怔住。
“像你帮助我那样帮你。”司空毓儿笑了:“因为,我们是久经患难的好朋友。”
司空毓儿仰起头,看着小驼子的脸庞,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看着他朝气蓬勃的脸孔,她怅然却又入神的表情,直令筠玉紧张。
“我本有个妹妹。可是,因为我的妹妹恨我,我才不得不将她托付给他人照顾。”她拂了拂他的衣领,为他整了整衣襟,神情忽然变得忧伤:
“以往我总是独自在刀剑血腥中行走,疲于奔命,无法顾念亲情。虽然不能顾及,但我却无时无刻不惦念着她。想要见她,又唯恐给她带来灾祸。这份牵挂,我从不肯轻易在人前表露。如今我安定下来,就更是思念我那寄人篱下的妹妹。身为姐姐,我却不能留在她的身边照顾她,呵护她;我常常因此自责。如今想来,令她恨我,那都都是我的过错,所谓自作孽,不可恕。如今,我只希望她可以无忧无虑,过开心的生活。”
“这段时间以来,我虽然是一个人,可有你这样一位弟弟在身边,关心我,照顾我,我很开心。现在,姐姐照顾弟弟,不是很应当么。”
筠玉心痛莫名。弟弟?
“自在城处处作恶,危害武林,如果是在以前,我绝不会管。可是现在,我确有心赎我前过。既然你告诉了我实情,我就不会坐视,让我的好弟弟孤军奋战。就算你把我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