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宫主!”金银紫碧四使闻言恸呼出声。
柴少康依旧立在看台之上,想要激卓南风出手,见到卓南风丝毫不为所动,忽然话锋一转道:
“卓南风!你可知道那灰衣人是谁么?你为何不入塔,亲自查探?”
不想南风如同没有听到一般,向沙华寺走去。
“你要去哪里?!”慕容筠玉见状,急忙问道。
“沙华寺。我要去救人。”说毕,卓南风一跃而起,飞向那道钢索……
“卓南风!你快回来!那座塔快要塌了!”慕容筠玉催动流云领幻术,起身想要追上南风,不想,卓南风忽然回身一掌猛击向自己前胸,筠玉受挫,落回地面,再去看时,卓南风已入塔中不见。
“哈哈哈哈!”柴少康见状,便知计谋终得逞,再次长笑出声。
慕容筠玉只觉心头一阵无名火起,胸口如同有火在烧,再也沉不住气,走上前去,怒喝向柴少康:“柴少康,你这阴狠毒辣的卑鄙小人!”
“骂得好!小驼子!”柴少康轻蔑地道:“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如此骂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敢骂本座的人,通常,都活不了很久——”
说毕,柴少康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一声令下:“将夫人带回大殿,其他人,一律格杀!”
跃入塔楼顶端,四周一是一片火海。灼热的高温,炙烤着全身,令卓南风几乎睁不开眼睛。
“母亲!母亲!父亲!”卓南风悲痛地呼唤着,终于叫出了久违的那两个字。
母亲,父亲,是孩儿不孝……孩儿一定要救你们离开这里……
横梁不断地从塔顶脱落下来,砸在卓南风面前,引燃了他的衣服,他却已经浑然不顾。
依稀见到火海中紧紧相拥的两个身影,卓南风艰难地上前。
母亲,父亲……孩儿一定要救你们离开这沙华寺……
……孩儿一定要救你们离开……
脚下开始摇晃,横梁带着火星脱落,扫过熊熊的火苗和飞溅的烧红了的木屑。
一遍一遍,卓南风在心中默念着——
身旁支撑着木塔的一根柱子,轰然倒地,正砸在他的面前……
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越来越沉重,四周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渐渐变得静不可闻……
大火渐渐地侵蚀焚烧着沙华古塔的内部,终于,在一片火海中,梁木层层脱落,摇摇欲坠。
曾经屹立多年久经风雨的塔楼,终于在一片厮杀中轰然倒塌……
灼热的燃烧着的木梁摧枯拉朽,掉落之际互相碰撞,火花四溅。一些依旧在缠斗中的武士躲闪不及,有的被生生的压在塔下,有的被火梁击中,周身被引燃,火海中四处逃窜,发出可怕的惨叫……沙华寺下,霎时如同人间炼狱……
“卓南风!”筠玉站在塔下,大声喊着紫衣人的名字,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终于,两难抉择之际,慕容筠玉再也按捺不住,背起依旧昏倒在地上的司空毓儿,冲入阵中,以藏着催风剑的断木杖与向自己杀来的玄衣武士奋力相搏。
他从不想杀戮,只是今日……
正在拼杀之际,冷不防一个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死的人都已经死了!难道,你还想让这里再多出两个冤魂么!”
慕容筠玉正惊呼之际,只见一个人如同鬼魅般从自己身后冲了出来,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乱战之中,慕容筠玉认清楚了,来人是千雨霏。
“还不快走!难道你想要她和你,一起陪葬么?”千雨霏一指慕容筠玉身后的司空毓儿,大声喝道。
“跟我来!”千雨霏一声令下,慕容筠玉只得在乱阵中随了她走。那些玄衣武士见了是她,原本刀剑相向的杀向慕容筠玉,霎时呆住,纷纷停手避让。
“啊……”
“小姐……”
人群之中一声声低呼和倒吸凉气的声音。
慕容筠玉心中纳罕,不知为何,却无暇相问——
早已有一名玄衣武士前往看台禀报。立在看台上的柴少康看到了在人流中快速前行的千雨霏和那小驼子,脸色顿时化作铁青。
“城主,小姐她……”
“杀。”
柴少康一声令下。
奔逃于乱阵中的千雨霏听到柴少康下令,看着那鬼面男子所立的方向,脚下黯然一顿,面色凄怆。
只呆立在原地数秒,千雨霏果断地从袖中取出一物,举向杀向自己和小驼子的玄衣武士:
“谁敢动我!这是玄铁鬼手令,见之如见城主!”
这是她从柴少康的寝宫偷出的玄铁鬼手令牌,只是不到万不得已……
众玄衣武士一时瞧清楚了,那确是一个玄铁打造成的鬼手状令牌。这件令牌,整座自在城,只有一件,也只为一人所有。
众人虽不知千雨霏是如何得来的这令牌,却也着实心内掂量了片刻。
柴少康见到台下的僵局,神色未变,却只字不语。
稍顿片刻,冷漠之余,他果决地一挥右手。
早已有等待命令的玄衣武士走下高台,前去传信,以开启自在城各出口暗藏的机关……
众人正迟疑之际,千雨霏已带着小驼子,向乱阵外逃去。
此时的逍遥宫门徒亦已分批逐步撤离,尚有一些死士在负隅顽抗,掩护其他人等撤离。
千雨霏带着小驼子闯过一个又一个乌色巨门下的青石匝道,惊慌之余,忽地听到青石匝道两侧传来一阵轻微的“扎——扎——”之声。
千雨霏面色一变,蓦然停住,心中揪起万千苦楚……
难道他真的就如此狠心,只欲取她性命,不存半分仁慈!?
“千姑娘!莫非有诈?”筠玉看到千雨霏的神色,惊声问道。
“自在城的各个出口都暗藏着精妙绝伦的暗器机关,柴少康定是已经下令,开启机关,断不会让我们活着出城了……”千雨霏黯然道。
“啊?!”慕容筠玉始料未及,心中一沉。
“你随我来。我知道,还有一个出口直通洛阳城外,只是,在通往那出口的路上,我们要万分小心。”不容迟疑,千雨霏带着慕容筠玉往回走去。
“千姑娘,我们怎么反而往回走了?”慕容筠玉问道。
“那个密道,在自在城的最中心,禁地伏魔殿大殿之下!”千雨霏飞快地奔跑起来,背着司空毓儿的筠玉只得紧紧跟上。
两人飞快地移动在自在城的石道上,两侧的墙壁中,扎扎的机关启动的声音不绝于耳……
忽然,千雨霏面前闪过一阵冷意,只见几只冷箭,“嗖”的一声,从左右的石壁渐渐开启的暗格中呼啸飞过,蓦然停在千雨霏脚边!
慕容筠玉见状,立刻上前,挡在千雨霏身前,示意她后退,一手挥杖应对那不断飞出的冷箭。
两人在石道上左挡右逃,艰难地躲避着如雨般密集的的箭阵。
“暗格里的箭是会被用尽的,间歇过后,暗格续箭完毕,就会再次杀人!”千雨霏喊道。
忽然,响箭霎然停止,脚下的石板却忽地移动起来,如同大地要裂开了一般,一道凹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石道的中心,延伸向两端黑暗的尽头……
一股刺鼻的味道传来。
一股暗黄色的液体顺着那凹槽,无声地流动,蓄满,溢出石道。
“是硫磺!”慕容筠玉惊声道,额际一阵冷意。
果然,只见一道火光从一端的黑暗中渐渐逼近!
好阴狠毒辣的机关!即便是有人闯入这自在城,丧命在重重乱阵机关之中,也会被火烧的片迹不留。
慕容筠玉本就背着一个人,此时又要兼顾千雨霏,躲避的十分狼狈——
筠玉飞身避过那些冷箭之际,一时不慎,司空毓儿却从背上滚落下来。
冷箭蓦然而止。
可是,雷霆瞬间之际,一道巨大的铁笼从天而降,铁笼顶部带着一道道刺黎刀剑,直往地上的司空毓儿冲杀而至!
若是有人被困在这铁笼中,必会被那些刺黎刀剑剁成稀烂!
慕容筠玉见状,哪里还顾上自己的安危,一跃而起,跳进那铁笼之下!
“嗡——”的一声闷声巨响,铁笼的一端着地,另一端却重重地砸在慕容筠玉的背上,而另一端,铁笼顶部的几柄刀剑,离寒星的脸,只有数寸之遥。
那铁笼有千斤的重量,此时虽然一端着地,另一端也是十分沉重。慕容筠玉硬生生地架住那半边铁笼,只觉脊背遭到重重的一击,如同要断裂一般。
“小驼子,你……”千雨霏担心筠玉的安危,惊呼出声。
“千……姑娘——快……”慕容筠玉脸色紫涨,艰难地道。
千雨霏哪里敢耽搁,俯身进入笼中,艰难地将寒星扶了出来。
正在此际,两侧的墙壁中,机关再起,冷箭再次闪电般飞至。
慕容筠玉终蓄力,推起铁笼跃出。抛开负担,扔下铁笼,催动流云灵幻术,闪身跃起,用断木杖
挥打着那些冷箭,左冲右突之中,再度返回千雨霏身侧。
千雨霏看着慕容筠玉,只道:“小驼子,你真真教人可叹。”
他竟冒死数次救寒星于水火。
慕容筠玉忙乱之中不能回答,却也只能左右兼顾,护住千雨霏身形。
千雨霏思之再三,终道:“从这里我们是出不去的,这城中的机关,一处比一处凶险,我们绝难逃生。但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出去。跟我走!”
慕容筠玉再次背起寒星。
她竟心生羡慕。
试问女子一生,有多少年华可以虚耗?一生所求,莫若一个可托付终身的一心人罢了。寒星,她应该此生不枉了。卓南风,柴少康,还有……纵然那小驼子面容丑陋,却能如此待她,也算真心了。
千雨霏飞快地转身,在冰凉的石板上奔跑起来。
慕容筠玉听了,只得匆匆后退,躲过如雨的箭阵,追上千雨霏身形。
两人穿过一个又一个火焰阵,慕容筠玉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却不想千雨霏竟是对这城中十分熟悉一般,拐过一个又一个通道,最后来到一座雄伟的大殿前。
与此同时,身后人声渐至。那些玄衣武士熟悉城中的布局,已经追了上来。
“这里是自在城的正中心,也是自在城的禁地。”千雨霏说着,便推开那大殿的正门。
那大殿并无人看守,寂静不闻声响,梁上牌匾提着“伏魔殿”三个大字。
二人走了进去,千雨霏径直走向大殿正中大佛下的案台。
而那案上,赫然摆着自在城历任城主的排位。
一个个玄黑色牌位,在暗夜中幽幽地吐着亮光,似乎在昭示着自在城昔日所历的辉煌与风雨……
千雨霏移动那上面的一个香炉,下面赫然出现一个凹槽。
从袖中拿起那块玄铁鬼手令,往那凹槽上一放。
只听一阵石门开启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千雨霏打开案台下的帷幕,一个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慕容筠玉赫然想到那次雪中之战,柴少康得以那么快消失在雪中的原因。
“这条密道直通往洛阳城郊外。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千雨霏看向小驼子。
“千姑娘,难道你……柴少康已经下了格杀令,你不能再回去了!”慕容筠玉见了千雨霏的神色,担忧地问道。
门外脚步声纷乱……
“城主有令,擅入禁地者,格杀!”
屋外玄衣武士所用刀剑的声响,越来越近……
千雨霏面露犹豫,神色终化作哀戚。
“我……在这里还有要紧的事没做,现在我是不会离开的。你快走吧,我会想办法拖住外面的人,不然,一旦柴少康命人攻入这里,我们谁都走不了了!”千雨霏说罢,便将慕容筠玉推进密
道。
“千姑娘……”慕容筠玉立在密道入口,眼见着千雨霏将石门重重拍下——
恩断义绝
“吱——呀——”
门外,已有玄衣武士推开大门。
将手中的油龛放下,千雨霏无声地走近大门,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愈显凄清美丽。
千雨霏看向立在门外的一众森森黑衣武士。
“这里是自在城的禁地,你们,谁敢进来!?”千雨霏笑道。
一众玄衣武士听了,面色仓惶,却谁都不敢进去。
“哈哈哈哈!”千雨霏大笑了起来。
忽然,她缓步走回大殿,拿起了黑色神瓮案上的烛台。
看着那摇曳的烛火,千雨霏神色专注。她伸出手指,挑弄着那灼灼的火苗。
正在一众玄衣武士都不解何意之时,千雨霏陡然将手中烛台一抛——
跳跃的火苗,在黑暗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轰的一声,神案上火起。
千雨霏笑着看向她们,转身拿起第二个,第三个烛台……她点燃了布幔,点燃了油龛……
众人大惊,刚才……她竟把那油龛里的油泼在了那些灵位和四处。
火势遇油渐大……伏魔殿之内,大火四作!
终于,那些玄衣武士再也按捺不住,有几个人冲了进来,拦住千雨霏。
“别碰我!我自己走!”千雨霏一声大喝。
她整理好衣襟,依旧带着浅浅的笑靥,断然走出伏魔殿大门。
身后的玄衣武士,仓忙地想要扑灭大殿中的火势……
大殿之外,雪花,开始悄无声息地飘落……
“启禀城主!密道入口处的机关已被火焚毁,那小驼子和夫人……不知所踪。”一名玄衣武士向立在看台上的柴少康禀报道。
柴少康始终阴沉着脸,死死地看着面前的夜空。
千雨霏被人带了上来,就站在他的身后。
“我曾经说过,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语出冰冷。
他甚至都没有转身看他,千雨霏黯然。这么多年,她了解他,但是,她却从不曾与他的心靠近半分。
“我已经回来了,放走了他们,还烧了伏魔殿,就是要回来看看,你敢不敢杀我!”千雨霏无惧的目光,看向那个人。
柴少康缓缓地转过身,右手却轻轻地扶向了千雨霏的脖子。
那只手愈收愈紧——
千雨霏没有动,只是闭上眼睛,她的呼吸愈发紧促,却任凭死亡在一步步逼近。
她从来都没有如此坦然过,第一次,她觉得,她终于可以放下。他与她,算不算爱?这爱,带着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带着仇与恨,如同暗夜中盛开的娇艳的花,很美,却有毒。
那么,就让她被这独属于她的冰冷的爱毁灭吧,她,不后悔。
就在千雨霏几乎要昏厥的时候,那只手突然松开。
“你走吧。”他道。
“咳……咳……”千雨霏倒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让她的瘦弱身体蜷缩在一起。
“不杀我,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倒在地上的千雨霏,微弱地说道。
正在这时,看台之下,有人上来禀报:
“启禀城主,逍遥宫少宫主卓南风的尸体已经找到!逍遥宫主与那灰衣人已经葬身沙华寺,尸骨无存。”
柴少康看着台下被抬过来的一具被烧的伤痕累累的尸体。一股血肉被烧焦的糊味,让柴少康不由地掩住了鼻子。
面容没有被尽毁,是卓南风无疑。
千雨霏大惊失色,泪如雨下。
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