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次,施针完毕,公孙兰轩特地在花厅接待她。
“司空姑娘连日奔走,为司徒先生和九姑娘治疗,我家主人不胜感激。”公孙彬彬有礼。“我家主人知道姑娘医者仁心,视钱财如粪土,所以特意命小人订购了一批优质的药材,现在已经送往白虎堂,聊表谢意。”
一个婢女上前,她端上的,是一张朱漆裱单,上面列着凡几味名贵药材和常用药材共三十一种,数量可观。
司空毓儿暗叹那三少笼络人心的手段,一时接过那裱单笑道:“三少果然是心细如尘,这般盛情,小司空代那些久受病痛的百姓在此谢过了。”
“司空姑娘,现时我府中,还有一位上宾罹患重病,需姑娘诊治,还请姑娘移步诊治。”公孙兰轩道。
“哦?烦劳总管带路。”司空毓儿未曾多想,便跟随公孙兰轩,来到后院中的一处静室。
可是当见到床上躺着的人,她险些就要定持不住,扑了过去。因为床上躺着的人,竟是小蝶!
“公孙就不打扰姑娘就诊了。”公孙兰轩说着,便退出屋外。
见到他退了出去,毓儿忙来到床边,查探小蝶的伤势。又仔细查看小蝶的左臂,始知那毒是被一种毒虫噬咬所致,虽然凶险,却并非不治。想起那天石洞中可能发生过激斗,她不免心有余悸。
急忙从药箱中拿出匕首,用灯火烧了,用酒瓶淬过,轻轻割破她左臂肿胀的伤口,放出污血。
取出银针,取定穴位施针驱毒;每下一针,拔出之时,都会有污血渗出;如此反复。
写下药方两份,司空毓儿交给门外的公孙兰轩一份,又交给守在屋外的乌鸦,命他亲去抓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毓儿调配好药膏,轻轻涂在小蝶左臂伤患之处。
躲在密室之中,透过墙上的一处镂空翡翠饰物所做成的假窗,赵应乾看着那紫衣女子,沉吟不语。
德喜不由叹道:“主子,她必定是司空姑娘无疑!虽然容貌变了,可这天底下,除了我们之外,这么担忧小蝶安危的,也就只有她了!”
“只是……为何她如此乔装,又不肯亲来见你,如此辗转的暗中提点我们救小蝶?”德喜讲到这里,又糊涂起来。
赵应乾一言不发。究竟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何事,为何毓儿会武功尽失,流落在丐帮?
“德喜。我明晚便会奉命离开洛阳,你就留在冷府照看小蝶。待到小蝶痊愈,你即刻写信报与我知。”赵应乾吩咐。担忧小蝶的病情,又道:“去将司空姑娘开的药方拿来我看。”
德喜应了。不时便带着药方返回。
赵应乾拿着那药方,端详了一会儿,不由大惊。
德喜见了,顿时关切地问道:“主子,怎么?难道小蝶她……”性命堪舆?!
赵应乾并未作答,而是取过桌上的笔墨,在那药方上每句的最末,各勾出了两个字,一共是八个字。
那八个字看似毫不相干,只因是药材的名头,十分生僻拗口。
德喜并未看出端倪。赵应乾便道:“你将那八个字,或上下,或左右,两两拼合,便知端倪。”
德喜看了,失声道:“完、颜、希、尹!这……”
赵应乾道:“她已经知道,我们也藏身在此,只是她和我们,不便相见。”
德喜的惊讶程度,无可比拟。
“她这是在暗示我们,带走小蝶的,正是完颜希尹,并向我们做出预警。换言之,完颜希尹出现在洛阳便绝不简单。如此一来,你更不能单独留下,不管完颜希尹暗中掳走小蝶的目的何在,小蝶都绝不能再出事,我会让靖天与你同留洛阳。”
“……”变化如此之快,德喜也觉措手不及。想了一圈,又看看眼前密室外静室中的司空毓儿,念及主子的情绪,只道了一句:“主子,此次留下照顾小蝶,德喜必定肝脑涂地,拼死也要保护她的安危!只是,司空姑娘,您……真的就不见她了么?”
赵应乾看着那个身影,狠狠地站在原地。
终了,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于是,第二日傍晚,赵应乾便乘着一乘不起眼的小轿,带着武林至宝玉美人,奉命踏上归途。
玉美人自然不能招摇过市,而是被放入了一口极不显眼的箱子,跟随马车,喁喁前行。
他不是不想见她。恰恰相反。
途径白虎堂,赵应乾突然命人停下车轿,又命人投上拜帖。
拜帖一去无踪,门口的小乞丐,却传回了一纸书信。
坐在轿中,赵应乾打开那书信。薛涛笺上,除却几句偈语,别无他物,连个署名也无。那薛涛笺上题的是:
“天命尚有时,因缘不可转。飘然霞云疏,聚散且随风。
最常道,西与东。
翩翩陌上客,频频忍往顾。心系不可见,念念犹咨嗟。
望添衣,风霜重。”
赵应乾看了,只觉心头悲凉之意升腾。一字一句,镌刻于心。
天命尚有时,因缘不可转。飘然霞云疏,聚散且随风。
最常道,西与东……
翩翩陌上客,频频忍往顾。心系不可见,念念犹咨嗟。
望添衣,风霜重……
是么。人间别离,最是寻常;人事变迁,你俱已看透。你如此劝慰我,种种际遇皆随风,任尔西与东。
你念我之心,亦同我念你之心,我岂会不懂。
相见复别离,情愁更胜,不如不见。
不如不见。一切,只随一个“因缘”二字。
“起轿。”放下轿帘,赵应乾心痛莫名。
人世间,叹不尽的悲欢离合,难分难舍;红尘中,道不尽的情深缘浅,人事变迁。都只不过是,痴人一个……
玉美人现身洛阳不出三日便被运出洛阳城,是谁都不曾意想到的事,更是在日暮时分出城,神鬼不觉。
就连完颜希尹也不曾想到,此次大宋皇帝,出手竟是那样的快。
是夜,就在赵应乾车轿离城之时,完颜希尹率领手下乔装打扮,再度出现在落凤坡的。
金龙老人跪倒在他面前,惊慌失措,胆战心惊。
“我曾提醒过你,这件东西绝对不容有失,你竟然如此大意!”怒气之盛,可想而知。
“宰相大人息怒!只因这次那对手武功十分高强,小人不敌,东西才会被抢了去!若非小人逃得快,只怕此次都不能活着向宰相大人报信了!”金龙老人战战兢兢,故作哀嚎状。
完颜希尹负手而立,强压着怒火,冷声道:“带走那件东西的,究竟是何人?”
金龙老人匆忙道:“他自称是,楚淮王爷!”
完颜希尹大震。略略思索片刻,完颜希尹目光凌厉地看向金龙老人:“消息不会无端走漏。你给我仔细地想清楚!这几日,有没有任何不寻常之事发生?”
金龙老人想了想,这才道:“启禀宰相大人,却有一件事,十分古怪。就在你前来落凤坡的当日,有一个容貌丑陋的紫衣女子曾经出现在这里,后来,又被一个神秘的左手剑客救走!”
完颜希尹眉头挑起。紫衣女子,左手剑客?
“如此重要的东西,你竟敢这般掉以轻心,徒生事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大人恕罪!”金龙老人这才知道大错已铸成,跪倒在完颜希尹身侧:“小人是无心之失,还请宰相大人手下留情!”
“这件事,你自己向唐括皇后禀报吧。若你还想活命,就尽快完成唐括皇后上次交代给你的任务,将功补过!”完颜希尹挥袖怒道。
此次情势复杂,变数之多,牵连之广,大大破坏了自己的计划;虽未损兵折将,但已令他堂堂金国宰相完颜希尹败了三分,灰头土脸。这在他,是从不曾发生过的事。
看来,是他太过小瞧了那宋国皇帝。
只是这次,自在城突然搅了进来,鹬蚌相争,才叫那北宋新皇渔翁得利。
好一个赵应天,赵玄德。既然如此,那就且留待他朝,一并清算!
留下金龙老人独自一人,转身便带着众人离去。
司空毓儿用指尖挑动着案上的烛火,神思百转。
完颜希尹一定已经知道了小蝶已被人救走。而且,他一定也万万想不到,小蝶就被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冷府。
那冷三少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既然他能与赵大哥陈仓暗度,这也就说明了,那冷玉书的身份,绝不简单。至少,他有一重身份,是皇家的人。
完颜希尹如今已被惊动,她该如何做,才能接近他,令他不会生疑,又能不动声色地打探自己的身世……还有,他又为何要抓小蝶……
仅凭她如今一人之力,这一切……实在好难,好难。
火焰,跳动的火焰发出的微光,越过面纱,幽幽映照着她幽幽的瞳孔。
冥冥之中,似乎,只有一个人,能够给她答案……她几乎就要动摇。
轻轻吹熄桌上的油灯,她缓步走出屋外,关上了房门。
紧紧护住披风的软帽,西风无情,吹进脖颈,冻得她忍不住牙齿打颤。
她再次来到了那座神秘的府邸,高府门外。
走上前去,想要叩门,赫然发现,那府门竟未锁。
推开厚重的朱门,她轻轻走了进去。
高府门外,昏暗的后巷内,有人沉重的叹息。
铁面人站在阴影里,思绪转腾。
府中的回廊下,处处点着灯笼,在风中森森摆动;一些地方十分明亮,一些回廊后,却十分幽暗。整座院子静得出奇,竟仿佛没有一个人一般。
令人压抑无比的死寂。她的脚步很轻很轻。
从一处大理石栏杆上取下一盏琉璃瓦灯,端在手里,走过一处又一处光线晦暗的回廊。
于是,在这寒冷的冬夜,一个装饰富丽奢华的偌大园子,死一般的寂静,毫无一丝生气;有一个女子,飘然在昏暗的灯火下穿行,如同鬼魅。
伸手推开那镂空窗棂的木门,毓儿走进了上次来到的那一处花厅。
花厅内没有一丝光亮,里面空无一人。
司空毓儿举着灯走了进去。
打开琉璃瓦灯的盖子,用手中的灯将屋内案上的烛火一一点亮,屋内的光线渐渐明亮了些,毓儿才觉心头稍定。
忽然,一个幽灵般的黑色身影,赫然出现在身侧的抱厦软椅上。
毓儿心中一惊,顿时手中的琉璃瓦灯摔倒在地,烛火登时熄灭。
那个声音幽幽响起:“你以前,从不曾这样怕我。”在影子谷的时候,在她是寒星的时候,都不曾这般怕他。
他坐起身,屋内的灯火便照过他的蝶形鬼面,露出他的半张棱角有致的脸来。
毓儿定住心神。“我以为,你今夜不会来。”
“我猜到你有一天一定会来找我。”他道。
“而且我知道,你来了,一定会希望我在。这园子里的灯,夜夜只为你一人长明。”
佳期如梦
“我猜到你有一天一定会来找我。”他道。
“而且我知道,你来了,一定会希望我在。这园子里的灯,夜夜只为你一人长明。”
毓儿走近他,坐在一张圆椅上,看也不看他。
“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得到玉美人?纵使玉美人的财富数目惊人,如果没有因由,你是绝不会放在眼里的。”
柴少康幽幽看着她。“那是因为你。”
司空毓儿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你……你在撒谎。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柴少康意味深长地道:“玉美人它的确和你有关系。”
取下自己的面具,他接着道:“而且,你和它,关系匪浅。今时今日,放眼之下,只有你才有资格,拥有玉美人。因为,它本就该是你的!”
司空毓儿看着柴少康,心底的阴影在不断扩大。“我不信。我不相信!”
忽然,她霍然起身,想要逃离这里。
花厅的木门戛然合上,将她拦在那里。
“我所说的,你只消随我去一趟金国,自会分晓,是真是假。”柴少康站起身,缓缓走向她。
轻轻靠近,他低沉地道:“我会要你知道,就算我能将天下人悉数玩弄于鼓掌之间,也决不会骗你。”
司空毓儿心中无限惊恐。
“怕只怕,来日你去了金国,你会更加后悔!届时你会发现,只有我,才有能力助你达成所有的愿望!到时候,你还是会回来找我。”
柴少康说的是那么的缓慢,那么的肯定,以至于司空毓儿几乎□扰到无法思考。
“毓儿。”他忽然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越揽越紧;任由她挣扎抗拒,却丝毫不肯放手,直到她木然地放弃。
“不要去。我不想你去那蛮夷之地,苦寒番邦!去了,你一定会后悔。”他在她耳边低低说出这句,带着说不尽的怜惜。“跟我走。”
“不。”她被困在他的怀中,无力地道。
良久,她终说出一句:“我可以答应你。我可以跟你走。”
他蓦然呆住,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
“如果你果真只道我想知道的一切,我可以跟你走。可我,一定要去金国。”她定定地说出这一句。
他顿时沉默。
“我必须要亲眼看到有关我身世的全部真相。从金国回来后,我自然会随你去自在城。届时,你自然会达成所愿。但在此之前,谁也不能替我决定!”
司空毓儿恍然看着柴少康。“除此之外,我还要一样东西。”
一大清早,冷子鱼就悄悄地出现在铁面人的房门外。
蹑手蹑脚地将门推开一道缝隙,她闪身钻了进去。轻轻绕过屏风,看着床榻上静静躺着的铁面人,沉思不语。
只要想到那晚他为了救自己,居然受了那么重的伤,她心中便跃动不已。
在她的记忆里,除了三哥之外,肯如此舍身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的人,他是第二个。
铁面人忽然醒来,便看到九小姐赫然站在自己床前,大受惊动,顿时坐起身:“九姑娘!”
冷子鱼顿时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我只是来瞧瞧你,伤好些没有?”
铁面人受宠若惊:“已经好了很多了。九姑娘不必担心。”
冷子鱼看着铁面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低头一笑。
“人我已经瞧过了。我走了。”说毕,她闪身飘出门外。
子鱼背着双手,笑呵呵地走在回廊下,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径直走到白菲儿的住处,轻轻叩门。“菲儿姐姐。”
白菲儿从里间开门,见到是她,笑道:“小鱼儿,这么早,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
“菲儿姐姐,我有件事,想要求你。”冷子鱼闪身而入,转而搂住白菲儿的胳膊,笑着撒娇。
“小鱼儿居然有事要求我?”白菲儿笑道:“这可真是稀罕事。说吧,让我看看,小鱼儿央求我的,到底是什么事!”一边拉她坐了,一边给她倒茶。
“呜呜……菲儿姐姐,你先答应了,我再告诉你!”冷子鱼一边耍赖,一边扯着白菲儿的袖子。
“你这小鱼儿,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能不能办得到呢?”白菲儿轻轻戳着冷子鱼的额头,反问道。
“唉唉……姐姐一定办得到的!”冷子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