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毓儿看清楚了,那是一个手持木幡,背着褡裢的算命先生。木幡上用笔墨写着:“未卜先知。”
她警意陡升,不敢怠慢,将红玉短萧护在身前,暗暗蓄力。
不想那算命先生见到司空毓儿并没有避开,反而径直走到她面前来。
“姑娘有礼。”算命先生笑吟吟地上前施礼。
“你是什么人!”司空毓儿冷声问道,紧握住红玉短萧的手,未曾有半分松懈。
“姑娘,相见即是有缘,小人只是路过的一个算命先生。有心为姑娘算上一卦,但不知姑娘可愿听小人繁絮一表?”那算命先生到是恭逊有礼。
“我不信这些。你走吧。”司空毓儿冷声道,转身就要走。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那算命先生吟了一声,继而缓缓对着司空毓儿的背影道:“姑娘,你要找的人,咫尺天涯,永难相见!”
司空毓儿一震,飞步回转,闪电瞬间,红玉短萧已扣住那算命先生劲上脉门!
“你在胡说些什么!”
“姑娘息怒!小人所说,皆是真言!”那算命先生神色慌张。
司空毓儿不解。
见到司空毓儿没再动作,那算命先生又道:“姑娘,小人不过是见你我有缘,才作此一言,绝非有意冒犯。姑娘和不听我说完,若果真于姑娘无益,姑娘再问罪也不迟啊!”
司空毓儿放下手中红玉短萧。
那算命先生整理好衣襟。又仔细看看了毓儿的面相,神色凝重。
“姑娘,可否容小人看一下姑娘的手相?”
司空毓儿先是有所迟疑,终究还是伸出了右手。
那算命先生看了,又道:“容小人一言。姑娘命理,本是极富贵的。无奈生不逢时,天运不济,流落市井,命途多舛,苦却轮回。”
“苦却轮回……”司空毓儿惊疑。
她面上虽然未动,但却已被那算命先生的短短几句话给定住。
“你自幼与亲人骨肉分离,饱历艰辛。姑娘此生孤星照命,注定了无情无爱,方可安然度过命中劫数。否则,便会为所爱之人招致灾祸。这些人,可能是你的亲人,也可能是你的朋友。若问何时得脱此劫?小人亦只能说,终会了,但难了!惜哉!”
司空毓儿听了,心中更是难定。
“我的亲人……她可还安好?”颤抖着双手,想起自己的妹妹,小蝶她,不知如今怎样了?
“他们自有福庇,姑娘不必担忧。”
他们?毓儿惊异地看着那算命先生。
“他们?你是说,我在这世上的亲人,不止一个!”司空毓儿惊喜万分。
那算命先生微微颔首。
“你方才说,我要找的人,咫尺天涯,这是何解?”想到这,司空毓儿心中如同万仞穿心,痛不可言。
“姑娘,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你与你要找的人,此生聚散匆匆,苦苦纠缠却注定无果,不若,还是放下……”
“我要找的人,如今还活在这世上么……”司空毓儿问道,不由地红了眼眶。
“姑娘,所谓生死有命,天道轮回;生即是死,死即是生。飞星逐月,无异逆转道法自然……”
“飞星逐月?”司空毓儿一震,低声沉吟这句话。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月朗则星弱,星明则月晦。姑娘若是强求,只能为你所担忧的人招致灾祸。”
月朗则星弱,星明则月晦……难道——
“不……”司空毓儿不能相信地摇头:“不会的!我不相信,我们注定了不能在一起。你胡说!”
“姑娘,你印堂发黑,面色暗黯沉,不日必会有仇家上门。还是速速避开祸端,方可险中求生。”
司空毓儿此时,那里还顾上这些话语……
“不过,姑娘大可不必担忧,姑娘遇难之时,必会有福星相救……”
“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那算命先生轻抚三寸胡髯,将自己所吟的曲子,又道了一遍:“姑娘可听过这古曲,可知所谓梅花三弄之意?”
司空毓儿摇头。
“哈哈哈……机缘已过!”那算命先生忽然沉声笑了起来。背起褡裢便走,口中却还念念有声——
“一开少还(huan)稀,欲露还藏;二开,盛气逼人,血意乱枝头;三开花稀落,绿意伴之,冬去春又来哪噫——”
那声音飘忽不定,却犹在耳前。司空毓儿大惊,才知来人绝非等闲之辈,想要找时,那人却已不见。
茫茫雪林之中,静寂不闻杂声。
司空毓儿怔在原地,回味着方才那算命先生的话,久久难以平复……
血染天香楼
……
在无边的黑暗中行走,不真切的眼前,仿佛出现了熊熊烈火当中,那灰衣人拥着月姬,含泪而笑的模样。
……
一张思念了而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面容,飘过,她的目光冰冷而又孤寂,但却对自己留下温润的笑意,一瞬间,如烟一般,消散了……
……
“父亲……母亲……毓儿……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卓南风从阵阵愈见清晰的剧痛中醒来。
痛楚,真切的痛楚,如同无数刀刃在刻刮着自己的肌肤一般,从右臂,从全身阵阵传来,几乎要令他的意识磨灭。
“母亲……父亲……毓儿!”
卓南风在昏惑的意识中,感觉到有一个温暖的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左手,他匆忙抓住她,仿佛那是自己的最后一线希望……
“毓儿……”
他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眼睛却是如此地沉重。一次又一次,他挣扎着,直至看见面前的光线。
面前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素淡的模样,在模糊的视线中,如梦似幻……
她浅浅的笑靥,一如初见的时候般美好……
烟和雾慢慢消失。
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是千雨霏。
千雨霏正含泪看着自己。
“南风……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终于醒了。”千雨霏说出这一句,泪也从眼中滚落。
“我……这是在哪里……”沙哑的声音,几乎就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这是你的家!你看,这是这是秋心小筑啊。”千雨霏泪中露出一丝笑意,想要给他一丝温暖。
家?遮幕山庄?秋心小筑?逍遥宫?
他拼命地唤回自己的意识。
“我不是……死了么。”声音依旧沙哑,卓南风几乎无法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
“不,你没死!是血麒麟救了你!幸好它还在!幸好寒星把它给了你!”千雨霏激动地道。想想那日决战的惨烈,他能活着回来,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柴少康以我为饵,布局打击逍遥宫主,你就不会来到自在城,也就不会令逍遥宫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千雨霏满腹愧疚和悔恨。
“扶我……起来……”卓南风挣扎着,想要起身。
“大夫交代过,你身上的伤十分严重,不宜乱动。”千雨霏关切地道,想要阻止。
“扶我……起来……”卓南风加重了力道,挣扎着想要起来。
“南风!”
千雨霏见无法劝住,只得扶起他。
卓南风在起身的时候,扯动了右臂和身上的伤,痛楚立刻传遍全身。
他咬紧牙关,颤抖着起身,不觉,冷汗已将身上包扎在伤口上的绷带湿透。
“小心!”千雨霏扶住他,万万想不到,他坐起来之后,竟想要走下床去。
他挣扎的十分艰难,失去了一只胳膊,仿佛失去了重量的支撑,在看到自己鲜血模糊的右肩时,
他目光一颤,气息慌乱,身体几乎在发抖。
“你不要再逞强了!”千雨霏泪如雨下。
“不!我要起来……”卓南风在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艰难但又坚定。
“扶我……过去。”卓南风微微扬起左手,指向不远处梳妆台上的铜镜。
“不……”千雨霏摇头。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他一定不愿意见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扶我过去!”卓南风咬牙道。
千雨霏只得含了泪,扶着他起来,走下床去。两个人,艰难地前行着,不过是十步的距离,却如同走了很久很久一般。
两人在铜镜前站定。
卓南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那是一个模样比鬼还要可怖的人。
他形容缟枯,面色发青,厚重的绷带包住了他左边的面容,而身上的绷带,一些地方血迹斑斑,更是刺目惊心,
右臂空荡荡的衣袖,随着身体的战栗而摇晃着,格外地显眼刺目。
他失去了一条臂膀……
自己的身体大面积被烧伤,声带也受到损伤,声音粗哑,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卓南风伸出左手,想要解开脸上的绷带。
“不!不要……南风,你快回去躺下!”千雨霏已经是泣不成声。
不理会千雨霏的哀求神色,他解开了那缠的厚厚的绷带。
绷带下面,已经是血肉模糊……
卓南风的左手,不停地颤抖着。
“啊……”他忽然痛苦地大喝一声,挣脱出去,用尽全身力气,用左手推倒了梳妆台,任凭梳妆台上的东西被摔得粉碎。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卓南风痛苦地摔倒在地上,沙哑的声音和无声的泪痕交结在一处,身体因为巨大的痛楚而蜷缩在一起。
“南风!南风,你不要这样!”千雨霏哭声扑上前去,将他扶起来,紧紧抵抱住他。
“你不要这样!仇我们可以再报!债我们可以再讨!可是,命若是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么……南风,你不要这样!”
“南风,你放心,我会为你找来最好的代夫,来医治你身上的伤,你身上的伤,一定会恢复如初的,请你不要放弃!”
“你不可以放弃自己,你知道么,南风……”千雨霏痛哭出声。
忽然,千雨霏拥起蜷缩在地上的卓南风至怀中,用手轻轻扶过他的面孔。
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千雨霏笑中带泪:“你还记得它么?”
卓南风看着那银铃,目光滞住。
那是一只银铃。这是千雨霏在整理卓南风的衣物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
无意之中发现,原来,自己在儿时,便与面前的人相识。只是,此情此景,好不凄然!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千雨霏语出呜咽。
沧海桑田,短短的十几年间,白驹过隙,两大世家的后人,竟都沦落至斯,教人如何不倍感凄凉无奈。
“儿时的我,骄纵而又自私……小的时候,你一定很讨厌我吧。”千雨霏轻轻地说道。
拭去眼角的泪水,千雨霏继而又道:“在失去我的家人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该怎样好好珍惜
自己身边的所有。南风,我还欠你一个愿望呢。”说到这,千雨霏强挤出一丝笑意。
“我不知道我现在,能够为你做些什么。但是,我现在只希望好好照顾你,希望你快些好起来。从今以后,你我便以兄妹相称。你只要安心养伤,外面的事情,我会与四大护法一起操持。”
两个人无声地流着泪,仿佛彼此便是自己最后的亲人。毫无血缘关系,却情契无声,只因曾患难与共……
洛阳街头。
熙熙攘攘的人群,夹杂着马车,来来往往。时已届年尾,街头上的人群多半是出门赶集,买办年货的的百姓。
忽然,一阵打斗的声音,伴随着桌椅板凳破裂的声音传来。
须臾之间,便已有两名大汉,龇牙咧嘴地被摔出天香楼的门外!
天香楼是洛阳最具盛名的一家客栈,因其楼中独具一格的菜式佳肴而备受城中显贵的青睐。此时的天香楼,楼上楼下都是前来餐宴的食客,楼下大厅,楼上雅间,俱是碗盏之间谈笑风生,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天,会突然有祸事无端发生。
大厅之内,赫然围立着七名武林人士模样的壮汉,个个目露杀气,纷纷拔出手中的刀剑,寒光凛凛,吓得周围的几桌女客惊叫出声,纷纷躲避。
“好你个寒星,今日不过是丧家之犬,居然敢如此嚣张!老子今日就抓了你去自在城领那万两黄金的赏钱!”
随着这声叫嚣,众人才看清楚了,那几名大汉围住的是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一袭白衣,头戴纱笠,不见其真实容貌,却全身都散发着寒意,让人看了不由暗暗心惊。
寒星……难道她就是近日来让江湖人士闻风丧胆的逍遥宫妖女寒星?
“给我滚。”
那个女子说话的声音不大,几乎被大厅之内的混乱境况所淹没,但是,那几个大汉还是听到了。
“——”几名大汉面面相觑,顿时杀机毕露,举起刀剑,便向那女子砍去!
“杀人啦……”一时有人惊呼一声,天香楼的食客们竞相奔逃。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起来。人们竞相冲出天香楼的大门,杯碟碗盏摔得粉碎,挤推之间,有人跌倒,混乱的人群无顾踩踏,惨叫声,孩子的哭喊声,乱成一团。
须臾之间,天香楼的宾客,散的精光。
当然,也有胆大的,和那几个楼中的店小二,悄悄躲至楼上,躲在案后和阁楼雅间窗后偷偷观望到底发生何事;大门外,也有不少行人观望。
“离开这里,或是横尸街头。你们,自己选。”那女子径自喝着杯中的清茶,看也不看那些人,语出冰冷。
正在这时,方才摔到门外的两名大汉也爬了回来。怒气冲冲地驱赶着所剩不多的宾客,一边又举着刀剑便向寒星扑来。天香楼大厅,俨然只剩下这些恩仇客。
“你这妖女!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我要为我的师兄红刀剑客报仇!”
这些人很显然不是一路,一为求财,一为取人性命,却都向那女子杀将过来。
岂料那女子却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砍向自己的刀剑视若无睹——就在那些刀剑就要砍向那女子面上的时候,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得一声声惨叫,那些男子,一个个突然丢了刀剑,捂着自己的脸,摔倒在地,痛苦地嚎叫起来。
只见那些男子的面上,赫然多出几条青色如烟,身形细小的小蛇来。
那是一种身体通碧,名为“草上飞”的剧毒无比的幼蛇。
躲在楼上的几个店小二暗暗心惊,看着楼下的惨状,一个个都脊背发凉,禁不住哆嗦起来。
好狠毒的女子……
她尚未出手,仅仅用毒物,就已经要了这些人的性命;可见其心之毒,令人不寒而栗……
只见那几名男子面上都显出青黑之色,痛苦的在地上打滚,那些小蛇从他们的衣服的领口、袖口钻进去,噬咬着他们的血肉,毒性令他们痛不欲生……
其中一个男子再也禁不住,连滚带爬地挣扎到那女子面前,口中喊道:“寒星姑娘饶命!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向你寻仇了!请饶命啊……”含含糊糊的求饶声,夹杂着痛苦的□声,格外凄厉……
“太迟了。”那名女子冷哼出这一句,踢开那人,缓缓起身,轻移莲步,径自向大门外走去。
正在这时,门外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