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千山……
当自己藏匿于海棠门静室的时候,无数次,花见芳站在自己身后,静默无言,只因着一份“孤独”和“陪伴”。
他并非是铁石心肠。
有一些时刻,他几乎就要为这个女子心动。
当他静立在窗前的时候,回想着两人相守的点点滴滴,他几乎就要动容,就要回头。
她没有出声,可是面对那份无法言说的深情,他险些要败得片甲不留……
他是孤独的。居人篱下,家园被毁,身份、名望、地位、尊严都早已丧失殆尽。他有的太少太少,也只剩下心头的些许对真爱的记忆还残存着温热,而她呢?
她也是孤独的,不论世人眼中的她多么坚强,她也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只是这个女子,太过倔强了,倔强到从不希冀依靠……
可是他亦知道,这个女子,绝非寻常的女子。她对自己的深情,绝不可以以寻常的情爱来回报,那样便是对她最大的亵渎。
他更知道,一旦他回头,她心底仅存的意念和尊严便会全部倒塌,化作灰烬,瓦砾无存。
纵然他回头,她亦是绝不会接受自己的怜悯的。
他已经“死”过一次。在“前世”里,他已辜负了三个女子——
那么“今生”,就让他只为一人,将深爱封存……
为且只为一人。
于是静默无言,变成了最好的默契。
她是“孤独”的,也需要“陪伴”。
所以谁都不忍去打破这静默。
在他们之间,有的只是舍情取义之后的相濡以沫。
可是,相濡以沫过后,他们终究难逃相忘于江湖的结局……
冷氏三少
洛阳街头。
人群熙攘,车水马龙。所有的景象都如同平日一般,波澜不惊。
世间事,只有两件。关与无关之事。
世间关与无关之事,关心则乱,无关乎则无关痛痒。
无关之人,难知波澜不惊中暗流下的涌动。是以,无关之人得以拥有无关的平和之福。关心之人,注定了深陷囹圄,难以超脱。关与无关之事,皆存一念之间。关与无关,这其中的因果,谁能参破?
惠海斋。
这里是洛阳城首富,中原黄河以北最大的古董商,冷氏古董商号的总店。洛阳城首富,冷氏一族,精于古董买卖,其旗下所经营的各色玉器古玩,字画珍宝,珐琅瓷器,流通黄河内外,更是远贩西域大食、波斯等国。
当年,冷氏数代继承人在宋土东南西北四处奔走,不辞艰辛,跋涉万里,打通了西域数国皇室的通行许可,历时百年,打下古董界一派江山。中原古董商人,历经百年的淀凛沉浮,竟无人能望其项背。不论是多么珍稀少有的产自北疆或西域的香料、珠宝,没有冷氏网罗不到,找不来的名目。冷氏在古董界的江山稳固之后,更是在全国各处设立分号,四处搜罗珍奇古玩,南北各商号互通有无,生意更是欣欣向荣之景。
纷纷扬扬的雪还没有停。然而,在百姓,似乎这一年的冬天,雪来得相当的迟。
店中的伙计们匆匆忙忙地清理着长街之前的积雪。之所以如此忙碌,是因为新年已近,冷氏惠海斋的主人在京城料理完一方各大小分店事宜,不日即将赶回洛阳。
原本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然而,惠海斋长门前却热闹异常。
从清早起,只至日上三竿,各个洛阳城中的商界名流,达官贵人,纷纷派麾下管家,司礼登门,送上裱贴和各色礼物,只为恭迎惠海斋的主人回返洛阳。
小厮们进进出出,各府的来人均不敢怠慢,恭敬地迎来送往,谈笑寒暄,将贺礼一一收好入名造册。人流不息如龙,惠海斋是十分热闹。大冷的冬日,忙碌的小厮竟额上冒汗,帽顶热气升腾。
更有甚者,一些名门望族的佳丽名媛,此时更是遣心腹丫鬟随从送来花笺,这些个丫鬟们行动遮遮掩掩,言辞闪烁,欲言还休,惟恐被人窥破自家小姐的行迹,会被人耻笑了去,种种忸怩,只
为邀请这位冷氏主人回返洛阳后过府一叙……
这是为何?究竟这冷氏的主家是何等样的人物,竟赢得洛阳城中各界人士青睐至此?
莫非,这冷氏的主人生得手眼通天,有驾云御风之能,翻山倒海之术?
非也非也。这冷氏的主人,并非手眼通天,但却是人中龙凤,有着过人的手段。
此人年不过三十,年纪之轻,出乎众多商场鹤发苍龄敌手的预料。这位冷氏主人,不仅谙于经济之道,生的更是俊美绝伦,聪慧异常。人言他,常混迹风月场中,斌性翩翩,风流多情,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胸怀韬略,吐字成珠。冷氏三少不仅能文,武艺亦通。使得一把千年玄铁打铸而成的黑色铁扇,所到之处,风度逼人。一双凤目,时而威慑,时而含情——眉目思量之间,不知有多少商人败于阵下,亦不知有多少少女为其芳心自失……
此人并非手眼通天,却具有通天的人际脉络,上至达官显贵,下至三教九流,无所不交,人称洛阳“小孟尝”。
此人为同辈姐妹中的独子,只因排行老三,与其熟谙之人,又称他“冷三少”。
正是这冷三少,一趟京城之行谒毕,回转洛阳,轰动数里显贵,引发无数追捧……
雪还在下,两名在街前打扫的小厮将门前半尺有余的积雪清理完毕,站在廊下闲聊休息。
一个掸着身上的雪花道:“三少的车马什么时候才到?”
另一个道:“听管家说,三少的车队先行,最迟天黑回来。这次回来,一定又是……嘿嘿!”说着,便露出熠熠的神色。
“怎的?”前者疑问。
“这还用问?三少哪次出行回来,车队不是满载奇珍?”后者讥笑道。“真是不知三少到底使了什么神通,每次搜罗回来的珍宝都是价值连城啊!”
“是是是——说起生意,三少果真是好手段!”前者竖起拇指,心中说不清的崇敬羡慕之感。
“这话说起来,年关将近,届时新年一过,三少的诞辰又到了!到时一定会轰动全城!”
“那是自然!今年可是三少三十岁的寿诞,正月十五上元灯节那天,少不了又是一番庆贺!今年三少寿宴上,放机灵些,我敢打赌,我们大开眼界的机会,来了——”后者一脸的眉飞色舞。
“哦?三少素喜结交朋友,每年三少寿辰,府里都是大摆筵席,那银子花的如流水,三少从不吝啬,那阵仗,啧啧啧——怎的,难不成今年会有什么特别之处?”前者问道。
“这个么……嘿嘿,我就要卖个官司了!你就瞧好吧,今年的寿诞一定轰动四海!”
“哦?到底是个什么名堂,你就别卖官司了!”前者心里急痒难耐。
后者看前后无人,这时压低了声音凑在那人耳边道:“就告诉你也无妨。我是听园子里的人说,今年三少寿诞,会有人前来献宝。”
“献宝?”前者听了,嗤之以鼻。“这不稀奇,每年府里迎来送往给三少献宝的人多了去了,有几个是名副其实的宝贝?”
“这你就见识短了吧?你也不想想,以前献宝的人,那都是些什么人?!这次若非事先查明底细的,怎么会让他到三少寿宴上来卖弄?难不成要他当场折了三少的颜面?”后者冷哼一声。
“哦哦!哦!是是是!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前者顿悟。“那这次来人献的是什么宝贝?”
“这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听说,这次来献的宝贝非同小可,是一件江湖上各路人士都欲抢到手的宝贝,就连三少本人也被惊动。来人也是臊气,张嘴就撂下话非三少的寿诞不献。这不,三少才特准他在元宵灯节那天的寿宴上耍宝。”
“那这么说,今年一准是好戏连台了!”前者话中难掩的兴奋。
“可不是!这雪还没停!走吧,进园子去!”
两人说着,一前一后,往门内去了……
雪花飞舞,西风凛冽。
冬日的天,亮的迟,昏的早。太阳刚落,天色便已黑了下来。
洛阳城外的官道上,一个少年,蓦然无声地走进了路边的驿站。
他头戴纱笠,路人看不大清楚他的容貌。他满身风雪,形容带有倦色,像是经过了长途跋涉。
这里地处郊外,此时已是黄昏,山路上一片寂静,被白雪覆盖,少有人走。
他拍下身上的雪花,走进驿站阁楼下的草棚。
草棚外简陋的马厩里,几匹马懒懒地吃着草料。
那草棚是从阁楼下面延伸出来搭建而成,棚顶都是厚厚的积雪。这个时间,草棚大堂中人数不多,西角靠窗,只有几个投宿的武林人士模样的人在那里喝酒闲聊。
见到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子,那几个武林人士自顾畅饮。
“小二,给我来几个包子,一碗哨子面,一份牛肉,一壶酒,再来几个烧饼带走的。”那少年声音并不大,并未引起屋内其他人的注意。小二哥眼尖腿勤,忙应了,不时为那少年一一端上。
草棚四周都是简陋的挡棚,西风顺着缝隙呼呼地刮进来,愈显深冬的寒冷。
草棚中央的炭火盆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伴随着那些武林人士肆意憨爽的笑声,愈显冬夜的凄清惆怅……
那少年,手持酒杯,兀自安静地饮着,却又如同在思考着什么一般……
在他身侧不远处,炭火盆中的火苗跳跃着,如同那一夜,久久不息的沙华寺的大火……
那一夜的大火……
那少年一抬手,将杯中的酒喝下……
正在这时,一角处几个武林人士的谈话声传来。
“你们听说没?”讲话的人压低了声音。
“就在半个月前自在城与逍遥宫一场恶斗,月姬丧命,逍遥宫元气大伤,如今的自在城一方独大!自在城城主柴少康更是气焰盛极一时!”一个彪形佩刀大汉,声音低沉,因为自己活得一手情报,施施自得。
“听说了!曾几何时,那逍遥宫主月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算是叱咤武林一时的人物。只是万万想不到,会败在那自在城城主柴少康手里!还有那寒星,自那恶战之后,被两家追杀,近几日却在江湖上消失了踪影!”一时有人应道。
“真是可惜啊!想来当日那寒星风光无限,被她师父月姬宠爱一时,又嫁入自在城做了城主夫人,这才不到半年的光景,月姬丧命,逍遥宫遭到自在城重创,寒星就被逐出逍遥宫,受到两方的追杀,成了丧家之犬!”一个青衣壮汉言语中皆是讥讽。
“哈哈哈!王兄,你怎地这般怜香惜玉起来!只不过,这寒星又岂是你能消受得起的!想这寒星,生的是艳如桃李,却又冷若冰霜,一出道便仗着她师父逍遥宫主的宠爱,杀人无数。这个女人不仅心肠狠毒,手段残忍,更是无耻放荡,水性杨花!她手上只单白云山庄一件案子,就有数百条人命!她先是跟了逍遥宫少宫主卓南风,又嫁自在城城主柴少康,如今群起而攻之,落得如此下场,也算罪有应得!”那彪形佩刀大汉,出言揶揄那青衣大汉,却又恶言贬扼寒星。
“听说如今与寒星曾结下梁子的各路人士都在四处捉拿她,都欲杀之而后快。想那寒星是见情势躲起来了!”又有人嚷道。
“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这样的妖女,武林同道人人得而诛之!来来来!干!”一时数人酣笑,举起酒杯。
正在这时,一个身着白色狐裘大衣的英俊男子,在一个随侍的陪同下,从楼上的雅室出来,由木梯走了下来。一袭白袍,神色沉寂,眉宇英挺,难掩其特有的风流贵气。
听到那几个武林人士的喧闹,那男子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走进大堂居中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抬手示意,那随侍会意,匆忙前去安排酒菜。
慕容筠玉这厢早已听的是怒火中烧……
不动声色。喝着杯中的酒,筠玉微微抬头,看看那一角的草棚,脚下一跺,地上一块小石头便被震起。
慕容筠玉故作举双手杯饮酒之状,左手放下之时随手一摆,便将那小石块不显山不露水地打了出去……
那小石头带着气劲,直直飞向那草棚一角的木梁。
那大堂上的横梁本就年深日久,腐朽失修,慕容筠玉扔出的那小石头,带着他两成的内力气劲,直直地打了上去,威力不小。
只听得“哗啦啦”一声巨响,那一角的屋檐便应声而断,屋檐上的断落的横梁断瓦夹着积雪和草叶,直直地砸落向坐在窗下的那桌武林人士身上!
“啊呀呀!”这一下那一桌人都吃惊不小,躲闪不及,四散奔逃——
一股冷风灌了进来,让所有的人都顿觉一阵寒意。
“呸!小二,这是怎么回事!搅了老子喝酒的雅兴!”那彪形大汉气的胡子都要竖起来。
小二哥见了慌忙上前去陪不是:“诸位客官……对不起,对不起!这都是小店的错,这屋顶年深日久,已经很久没有修了,想是积雪太重,压断了木梁!真是不巧,扫了各位客官的雅兴……方才的酒菜,小店再给各位依样重置,重置!”
那几个人口中依旧骂骂咧咧,却也只得换了一桌,继续闲言碎语。
一丝笑意扯过嘴角,慕容筠玉轻扶斗笠,留下碎银,走出草棚。
堂中的那英俊白衣男子悄无声息地看着慕容筠玉走出草堂,目光熠熠。
“三少,要不要我去把那个人叫回来——”身旁的侍从公孙兰轩熟稔那白衣男子的好友斌性,低声问道。
“不必。我们,会再见的。”
说着,那双凤目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背影,直至他消失在雪中不见。
“吩咐下去,我们即刻入城。”
“是。”
牡丹阁。
金兽炉中,余香袅袅。
金牡丹倚在芙蓉榻上,眉头微沉,昏昏欲睡……
他已经很久没来看过她了。
她为什么要想起他,尤其分明知道他是如此对待自己,却依旧难以割舍?
那个冷酷而而又妖冶的男子,是她心底永远的痛……
正在意倦神怠之际,冷不防一双冰冷的手,轻轻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啊——”金牡丹匆忙睁开眼睛,抓住来人的手:“你来了!”声音中难掩的欣喜之色。
可是在看到来人之后,那双美丽的眼睛却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失望之意。
“三少……是你!”
“牡丹,是我!”冷三少开心地笑着,舒服地揽过牡丹,倚在芙蓉榻上。一双凤目,带着欢快的笑意,不住地睨着牡丹,就是瞧着。
就是那双眼睛,明亮的眼睛,眼底的情意,有时,甚至令牡丹都难以自持。
她金牡丹曾阅人无数,只是遇到冷三少,她竟不识,他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三少,您不是去了京城,怎么这时回来了?”牡丹笑意吟吟。
“不错,我费尽心思,尽快完成那边的事务连夜赶回来,为的就是尽早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