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一半,她突然僵住身子。她一边支支吾吾,一边难为情地搔了搔头,然后别开视线。
嗯。
我猜出她停顿下来的原因,并强调说:
「那和我在一起吧!」
「烦不烦啊你!」
她把手套丢了过来,我接住手套,戴了上去。可能是有好一阵子没有用,手套变得硬邦邦的。虽然是皮制手套,但嘎吱嘎吱作响,动起来很不自然。
「先练习传接球吧。」
「收到~」
我拉开距离。虽然我在电动游戏里能够打出全垒打,但实际的棒球经验顶多只有体育课打过垒球而已。我把和她之间的距离拉开约十公尺远。
她先放下球棒,也戴上手套。接着,她呈抛物线地把白球丢了过来。我举起很难撑开的手套,勉强接住从空中摇摇晃晃飞来的白球。
「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原来你是住在家里啊?」
如果是一个人住,搬家时应该不会把以前的棒球道具也带去。接住我丢回去的球后,她微微倾着头说:「我没跟你说过吗?」我不记得有聊过这个话题。
「总觉得你好像是自己一个人住。」
我们也曾经一起玩到三更半夜,所以觉得她和门禁搭不上关系,会是这样的原因吗?或许她们家对小孩不会很啰嗦吧。我们家总是啰嗦地要我常回家,不知道是她家好,还是我家好?我不禁比较了起来。
我们持续了一会儿传接球的动作。传接球的规律感很讨喜,丢出去,对方丢回来,再丢出去。有趣的地方在于,能够在分不清楚究竟是我配合对方,还是对方配合我的状态下保持规律感。大学的午休时间有时也会看见像我们这样传接球的学生。一个人对着墙壁丢球很难持续下去,但如果有对手把球丢回来,午休时间肯定转眼间就过了。
「是喔。」
如果一直是单行道就不有趣,恋爱也是一样的道理。
爱上她很重要,但反过来的重要性也不容忽视。如果她没爱上我,就没意义了。虽然我的心态像是只要爱上她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但这是严重的错误,这样纯粹是单恋罢了。
想要让她爱上我,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表现出帅气的一面。
但是,帅气的传接球要怎么表现啊?
「你蹲下来,现在换投球练习。」
她一边转动手臂活动肩膀,一边拜托我当捕手。虽然我没当过捕手,这手套也不是捕手专用的手套,所以不确定能不能接住球,但我还是照她的要求蹲下来。
我背贴着墙壁摆出捕手姿势,这么一来就算没接到球,球也不会滚太远。
「先来一颗曲球。」
「来吧~」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所以我稍微抬高屁股。不出所料地,她丢出来的球偏了方向,不知道要飞到谁家去。我伸长手臂扑上去接球,但球碰到手套前端后,弹到旁边去。我追着并捡起滚地球,再丢回去,她挺高身子接住我稍微丢歪的球。
「刚刚有一点转弯的感觉吧?」
「有吗?」
刚刚那一球与其说是转弯,根本就是丢歪了,而我也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去观察球路变化。
她握住球比出像OK的手势说:
「接下来是变化球。」
「不要!」
别人的制止声根本被她当成耳边风,不知要飞到何处的球又飞了过来。
然而,她还是不死心。
「我可以丢快速球吗?」
「只要不是变化球。」
「就跟你说要丢快速球了啊。」
她大幅度地举高手臂,然后模仿着某位投手的姿势,动作有些不自然地扭动身体。她大胆地抬高了脚,只可惜不是穿裙子。她一边发出「嘿咻!」的声音,一边丢出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脚大,踩下的脚步相当有力,直直朝向我飞来的白球速度也相当快。
我心想「惨了」的那一刻,头部已经往后方飞去。
我曾经在摔角节目中看过选手被拳头正中脸部而往后倒下的镜头,而此刻的我正是那名选手的翻版。朝向额头直击过来的软式棒球意外地强而有力,那股冲击力让人感觉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我的反应之所以会慢了一拍,部分原因应该是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应付暴投上面。我整个人从背部往操场上倒去,还看见金星在眼前晃来晃去。
「喂~!你、你没事吧?」
她慌张地跑了过来,并丢下手套,滑到我身边来。我和太阳之间被她隔开,形成了阴影。先不管阴影,让我感触更深的是,从底下望着胸部宛如欣赏名副其实的山谷景色啊!不行,这样好像会爱上她。
「刚刚叩的一声很响亮喔。」
「你还在那边赞叹什么劲啊!」
「这样就能够证明不是脑袋空空。」
既然不是脑袋空空,就算晒黑一些也不用担心考试了。我到底在说什么东西啊?
「起得来吗?啊!应该不要乱动比较好。」
「嗯……啊!对了!我要躺大腿。」
我原本准备起身,但又躺了回去,并且盯着映在眼帘里的大腿看,好想用脸颊在裸露出来的大腿上磨蹭喔!如果这么说,肯定会被她踹得远远的吧。
「躺、躺大腿啊。嗯,好吧。给你躺吧。」
或许是丢球K到我让她感到过意不去,她答应得很干脆。不过,她的眼神彷佛在说「我看你挺从容不迫的嘛」。她像抱起保龄球似地抬高我的头,然后放在大腿上。
虽然她的身材纤痩,但肌肤弹性十足。躺上去时有种稍微弹回来的感觉,这般水嫩触感让我忍不住浮现笑容。
「好舒服啊~」
「恶~你好像色老头喔。」
她板起脸说道。几滴汗珠从她的额头滴落到我的脸上。
阳光直接晒在她背上,我想应该很热吧!
「你会不会热?没事吧?」
若是她中暑而不支倒地,那就换成我要过意不去了。
「你只要担心自己就好。感觉怎样?会不会不舒服?」
「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比起额头,下巴下面比较痛,感觉好像鼻子以下的部位快要掉下来了。」
我动了动下巴,一阵彷佛有什么东西在摩擦的感觉爬过颊骨部位。这种症状和玩躲避球被球猛力打到下巴前端时一样。我记得那次隔了一段时间后开始觉得关节不太对劲,后来还去了医院看诊。
「额头看起来怎样?会不会出现球形淤青?」
如果有球形淤青,应该会被邀请加入什么大球团吧。
「已经肿起来了。」
「问你喔,我倒下去的时候,表情有没有很丑?」
我忍不住问了想也知道答案的问题,干嘛自己在伤口上洒盐啊!
我才在想要表现出好的一面给她看,就马上落得这副德性,真是不吉利的前兆。
「我哪有空看,担心你都来不及了。」
她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用纤细手指触摸发肿部位,指腹感觉冰冰的。
「有部漫画里的主人翁的父亲被球打到头就死了。」
「喔,我也记得那个故事。」
不过,那是职棒选手丢的球,不仅球是硬的,速度也大不相同。她丢的那种乱七八糟的球顶多只会让人头上肿一个包而已。不过,我连这种球都接不到,也避不了,还真不是普通的丢脸。直到最后,我根本没有好好接到半次她投来的球。
「呜~」
有人哀叫了一声。不过,那不是我,而是从她喉咙传出来的声音。她一直注视着我,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我还在思考是怎么回事时,被她推了一下肩膀。
「你把头转过去。你一直从下面往上看我,感觉很奇怪。」
我被迫转了身。这样她的汗水就不会从正面滴下来,我刚好可以避开。而且,这个姿势还可以用脸颊磨蹭大腿,但我不会这么做就是了。
因为在等她的那段时间背部持续晒着太阳,一直感觉不出操场土壤的热度,但现在我知道土壤也充分吸取了热度,带有粉末感的热度裹住了我身体侧面。
此刻的心境就像被人用小火蒸煮的感觉。她的大腿也因为被我的脸颊贴住,渐渐地加温。视线前方看见了她的大脚丫。
「会不会痛?」
她一边拨开我的浏海,再次询问。「不会。」这么回答后,一阵风像是在奖励我似地吹了过来,些许凉意随之搔过鼻尖。
「…………………………………………」
我从前就很向往躺女生大腿。因为我曾经拜托过喜欢的女生,但惨遭拒绝。那女生另外有喜欢的人,并没有选我。说到我为什么喜欢那女生,如果在当时一定能够举出很多理由,但在这个脑袋都快被煮熟的地方,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理应是美好的回忆也因为光线的强度,变得一片漆黑。
我联想到和我当时立场相同的那个人。那个人向她搭话,但彻底地让她觉得恶心。他每次看到我在她身边,是不是都越想越痛苦,对我恨之入骨呢?很明显地,他一定对我怀恨在心。
一旦知道了这样明确的关系后,就很难忽视他,毕竟他就存在于大学里看得到的地方。4月时就已经选好课程了,所以即使到了下学期,在同一间教室上课的机会也会很多。
如果说出我躺在她大腿上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被他勒死?如果还钜细靡遗地描述肌肤弹性和舒适度,不知道会不会被诅咒?如果他的情感真有如此强烈,比起我试图寻找理由来证明是否对她抱持好感,或许他才是应该和她在一起的人。我是说,假设有人规定情感是依总量来衡量的话。
不过,从她的话语听来,明显可知她完全不需要他的好感。如果连长相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就什么都甭谈了。未来,他必须忍受着胃痛,而与痛苦共存的时间也只增不减。
不过,不管是我或她,都不会因为这样就对他伸出援手。
我可没有好心到会愿意让出自己的位置。
「好热啊~」
她用手搧自己的脸。我感到过意不去而试图挺起身子时,被她压住了头。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要我继续躺着休息,但那么用力对待伤者,不是本末倒置了吗?我的脸颊遭到纵向挤压,嘴巴呈现出如明太子般的形状。
「唔唔……」
我说不了话。她笑个不停后,才从脸颊松开手,让我的脸恢复原状。
「你小时候是那种不擅长运动的小孩啊?」
「应该不会吧。不过,还是玩电动来分出高下最好。」
惨败给我的她生气地顶出下唇,没有马上赞同我的说法。
隔了一会儿后,才展露笑容说:
「可是,你的房间太热了。」
「外面更热吧……」
不过,如果没有来到户外打球,就没机会躺在她的大腿上。所以,还是在户外打棒球最好了。一起打棒球吧!这样的提议是对的。不过,我们没打到棒球就是了。
「等放暑假的时候,好想去什么凉快的地方玩喔~」
「是啊。」
我一边缓缓表示赞同,一边看向她的大腿,最后闭上眼睛。黑暗中,我觉得自己彷佛被处处充满热气的茧包住,但不可思议地,我感到心情很平静。随着心情变得平静,也深深感受到自己确实和她在一起很安心。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然而……
即使下过决心、说过谎话,也碰触过肌肤,还是感受不到与她之间的距离有何变化。
引力理应等于爱,但想要到达互相吸引的境界,似乎还是少了什么。
好了,接下来要尝试什么才好呢?
又多了一个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单方面丢出的球不断增加。
就算把球丢给疑问,也没有人会把答案丢回来给我。
七月『以引力来说,你的爱过重了』
很明显地,我和她之间没有互相吸引的力量。但是,这让人很痛苦。
「怎么都吃不腻啊?你又在吃星鳗盖饭啊?」
「紫苏天妇罗超好吃~」
六月淋了一场雨后,我虽然没有感冒,但原因不明地发烧,我想应该是精神上的问题伴随而来的发烧症状,躺了将近两个星期。好不容易才复原,就听到这段对话。
「而且,你每次都把星鳗留到最后才吃。其实你很讨厌星鳗吧?」
「我已经说过好几百遍了,我是那种会把爱吃的东西留到最后才吃的人。」
「爱吃的东西?你是说那个看起来像沙丁鱼的星鳗啊,呵呵呵。」
「好啦,我不否认这条星鳗很小。」
她和那家伙坐在学生餐厅后方的座位,我和他们背对背而坐,他们俩都没有发现我。这里不是教室,而且四周吵得想让人捣起耳朵。更重要的是,她的目光只关注到那家伙和午餐。
「虽然你这么讲我,但你自己不也是两次就吃一次咖哩饭?」
「这里的咖哩饭和J联盟咖哩(注1:J联盟是指日本职业足球联盟,J联盟咖哩是在J联盟开幕时曾经销售过的即时咖哩包。正男为当时广吿中出现的男孩名字。男孩一吃了咖哩后,瞬间长大变成明星足球选手。)的味道很相似,有种很怀念的感觉。」
你说的J联盟才教人怀念。正男~」
「正男~」
四周明明一片吵闹,他们俩的对话却听得一清二楚。虽然能够分辨出她的声音是一件开心事,但另一个声音让人听得很烦,就算是语调柔和也一样。
「对了,下星期要不要踢足球?」
「不是吧,比起那应该要准备考试吧……」
很稳重的应对态度,对话听起来有一种像是和她互啄一颗果实的独特距离感。
「你额头没事吧?」
「我很高兴你这么关心我,但为什么一定要一边笑一边问呢?这样我真的很痛心。」
「没有啦,哈哈哈!事情隔了一段时间后,开始觉得很好笑。」
「那是……算了,至少是一件可以开心笑的事。」
就算我站在和那家伙一样的立场,也没办法像那家伙一样滔滔不绝地说话。
「哈哈哈!」
「你要笑到什么时候?」
「听说这里的咖哩饭有名在于有时会有橡皮筋加料在里面,这是真的吗?」
我什么也做不了,顶多只能牙痒痒地竖起耳朵聆听身后的对话。
「唉~下午也是满满的课,想到就累。」
「要不要把考试范围听一听就翘课?」
「好啊,旧教室大楼没有冷气,那么多人挤在那里简直是人间地狱。」
对我来说,此刻正是人间地狱。在这所大学与她邂逅,一点一滴地累积对她的爱慕,就等同于通往天国般,是一种崇高的过程。尽管如此,我的心境却宛如在炼狱里徘徊游走。
「翘课要去哪?你想去什么地方吗?」
「我想一想喔……我没有想买什么东西耶,夏季衣服去年买的就够了。」
「去年啊,你买超多的,我还记得提得很重呢!」
「你自己不也是买了很多。」
即使用了再多话语或道理来伪装,还是会被一眼就看透内心想法。
「那这样,去你家好了。到外面逛来逛去的很麻烦。」
「OK~回家前先去便利商店买个饮料好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