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澜20年媒体人生:一问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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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澜20年媒体人生:一问一世界-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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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如汉斯· 乔治· 伽达默尔所言:“口含一词欲说之际,你必须知道,它并非一般工具那样,效用不好即可弃之如敝屣。相反,你却被它锁定在一个思路之上。这个思想来自远方,不在你驾驭之内。”一场谈话一旦进入核心地段,所谓真相大门的轮廓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因为它们总爱隐匿于所谓的灰色区域,作为访问者要接近这个区域,有时需要跨越的不仅是历史的空间,还有语言的疆界。譬如台湾问题。
那么在这个中美关系当中最复杂、最敏感,甚至最富有爆炸性的问题背后,
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真相与秘密?《杨澜访谈录》选择布热津斯基作为采访对象是相当有眼力的,因为此人在1977-1981 年期间曾经担任卡特政府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是中美建交过程中卡特与邓小平的中间联系人,并亲自出使北京,最终就台湾问题与中国政府达成了协议。谈起当年签署第二份《联合公报协议》,双方为何要将“对台军售”问题放在一边时,杨澜提问说:“你们是不是原本应该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那样的话,很多其他问题就可以避免了。”此时的布热津斯基立马反问道:“怎样解决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当杨澜不置可否,回答“我不知道,你是……”的时候,布氏给出了答案:“我们其实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就是同意双方保留不同意见,是的,我们向中国政府清楚地表明,即使是在宣读《联合公报》的那一天,我们也这样告诉他们,我们对协约的理解是:我们同意终止防御条约,但是我们依然保留在历史过渡期对台出售武器的权利。”

真相(5)
作为中美上海公报最核心、最敏感的问题,当年对台湾问题的处置方法是“求同存异”。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副所长苏格在接受杨澜采访时,表达了自己的观点,那就是在20 世纪70 年代冷战背景之下,基于对付来自北方的危险,建立统一战线的国家利益的融汇,才有了互相的妥协,两国政治家运用了自己的政治智慧,“逾越”了“台湾问题”这样一个难关,而实际上台湾问题就是暂时地被搁置了。无论是与历史现场的见证人面对面探求真相,还是聆听国际政治领域专家的深度观点,杨澜个人的观察总是有着英语语言专业上的敏感。在1979年的中美建交公报中,她关注到有这么一个细节,就是说美国“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中国唯一合法政府,美方用recognize 这个词,后边谈到美国“承认”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时,则用了acknowledge 这个词,在翻译成中文的时候,可能两个都是承认,但是acknowledge 在英文也可以翻译成认知,意味着“知道有这么一个现实”。类似于这样在语言上的不同运用,成为《联合公报》在法律文本上的灰色地区,对于它们的不同解释,也成为双方各执一词的一种来源,或者是一种依据。
大到实用主义的传统思维,小到修辞语义上的微妙差异,跨体制、跨文化之间的沟通显然不是可以轻松实现的,而对于中美两个大国之间存在的交流瓶颈,《杨澜访谈录》致力于做的事就是在东方与西方之间亮出这只瓶子。
2001 年11 月,在中国“入世”前夕,WTO 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在上海接受了杨澜的采访。回顾中国“入世”的艰难,他打趣说:“我的英文名字是Mr。 Long,所以外国人说,你做的这个事注定是个漫长的过程。”16 年的谈判生涯,失望与惊喜并存,挫折催熟了成果。其中最令龙永图感叹的是,在最初6 年里,“入世”谈判的焦点竟集中在“中国到底是不是市场经济”上。1986 年,根据当时中国的经济体制,中方给出的定义是“市场调节与计划调节相结合的商品经济”,但“商品经济”是英语中并不存在的词汇,如何表达出来才能让对方明白?
杨澜:“商品经济”,英文怎么说呢,美国人能理解吗?
龙永图:modity economy,英文他们搞不懂。
中美两方的“入世”谈判就像是在自说自话。对于中方翻译过来modity economy,美方谈判代表根本无法理解。直到1992 年,邓小平在南方谈话中提出了社会主义市场条件下也可以搞市场经济,中国谈判代表终于找到了一个打破对话迷阵的缺口:将“商品经济”改为“市场经济”。可是“市场经济”之前的“社会主义的”限定词,仍然让对方迷惑不解。他们不知道何为socialist market economy ?
杨:那么这个定义他们就能够认同吗,“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什么意思呢?
龙:我说我们在搞市场经济的时候,更注重social justice,注重社会的公正、公平,所以我们中国一个方面搞市场经济,另一方面搞社会保障体系。
Mr。 Long 的解释最终得到了美方的认同,双方的谈判才得以继续进行。
语言哲学奠基人维特根斯坦说过这样一句话:“语言的边界,是我世界的边界。”游走于两个体系之间做一名沟通者,语言的能力是具备超越性对话的关键因素。杨澜记得当年自己考大学前夕,本打算报考艺术类或者社会学、历史学专业。经过许多的犹豫和彷徨之后,父亲最终帮她做了一个决定。父亲告诉她:“你还是去学英语吧。中国正在改革开放,正在逐渐与世界融合。无论将来在哪个领域,英语都会成为一个有用的工具。而且等到你再成熟一点之后,还可以有进一步选择的自由。”于是,杨澜选择了去北京外国语学院学习英语专业。
直到现在,杨澜都深深感谢自己的父亲,是父亲的抉择给予了她语言的优势,并因这个优势得以走进电视主持行业的大门,又在今天《杨澜访谈录》的对话平台上,与东西方的各路精英们谈古论今,从容交流。就在这个过程中,杨澜以对话者和沟通者的姿态推进着中国与世界的融合,也让西方世界和外部世界逐渐加深了对中国的了解。随着工作的开展,杨澜越来越感到,掌握母语之外的一种语言,绝对不仅仅是获得了一种学习工具,而是得到了一种新的思维方式,甚至是被引领着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进入一种文化的比较,对于不同世界的一种比较。


昂贵的“原创”(1)
……
坚守高端标准与完美质地,是杨澜对于节目质量线的苛求,也是骨子里追求卓越职业理想的信念使然。每年由哥伦比亚大学校长公布的普利策奖获奖作品,从大学时代起就吸引了杨澜的关注,那些既有着好的故事,又有着好的语言的作品被杨澜视做很棒的精读文本。入读哥伦比亚大学以后,每次路过新闻学院的入口处,在普利策半身青铜雕像前,她常常放慢脚步。作为哥大新闻学院创始人的普利策将媒体人比做“社会守望者”,所创设的普利策奖代表着美国媒体界的顶尖成就,也被全球媒体从业人员誉为新闻界的“奥斯卡”,他将一份探询真相和追求卓越的执著留在了哥伦比亚大学,每年的普利策奖获奖作品成为教授们向学生推及的专业案例,来自母校的专业训练也更加强化了杨澜追求完美的一面。无论是对阳光卫视的原创节目,还是外购节目,她都坚持着一贯的精致路线,而对于亲自打造的《杨澜访谈录》更是精益求精。
杨澜的精益求精对于节目的编导们来说却不是件美妙的事。2001 年7 月,刚刚进入《杨澜访谈录》的金嘉楠从助理编导做起,任务就是协助正式编导收集嘉宾资料。对于收集资料的量,节目组有着明确的规定,就是至少提供50 页A4 纸的信息,量够了,质也绝对不可以放松,若中间有重复的信息是不算在其中的。50 页的信息包括采访嘉宾之前的专访、新闻报道、书籍、作品等等,简直是对嘉宾的“一网打尽”,但这些被收集齐整的信息往往被杨澜评价为“内容泛泛,没有亮点”。
学会寻找和发现人物亮点的过程,是助理导演金嘉楠成长为正式导演的过程,也是她被杨澜的价值观洗脑的过程,那就是要学会对一个人的还原。人都不是完美的,还原不是简单赞美式的描述和概括,而是带着独特的人生感悟,去解读嘉宾的内心成长。为了发现杨澜所说的这个亮点,用心的金嘉楠不再刻板地收集50 页资料,而是注意在50 页的死文字中发现活的细节,连蛛丝马迹也不放过。为了准备2002 年4 月对台湾音乐人李宗盛的访问,金嘉楠几乎收集齐了两岸媒体对他的采访报道,并同时在百度、谷歌上面持续搜索,临近搜索终结点的时候,她忽然在一篇私人博客上发现了这样一个故事:当年为了帮助歌手娃娃出专辑,作为音乐制作人的李宗盛把自己的奔驰车给卖了。于是她将这个细节提供给了杨澜。当杨澜拿这个问题询问李宗盛时,他感到很是诧异:“嘿嘿,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一个动人的小细节却勾起了李宗盛的一番大感慨:“因为我很疼爱我的歌手,我觉得我们俩是在一条船上。我认为歌手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我如果能够做成了,这个男生,作为一名歌手,他的生命就可以改观。只要我做对一件事情,只要我写对一首好的歌。”一场面对面的谈话交流,正是有了这样平实又真切的细节参与,才有了谈话节目的情感亮点。
在《杨澜访谈录》的成长之路上,对“串场”的讲究是很有说头的。早在凤凰卫视《杨澜工作室》期间,两个人面对面的干聊在港人看来是很无趣的,为了加快谈话节目的节奏,也为了增加节目的好看度,杨澜和她的团队在“串场”上下了一番工夫,或是增加主持人的出镜,或是插播外拍小片,戏剧性的故事和具有冲突感的细节就好像是味素,被洒进稍显乏味的清谈之中。如此的方式被《杨澜访谈录》继续延用,并不断以新的内容构成串场,使得串场所承担的功能也日益重要。若将谈话的行进比喻成一条静静流淌的长河,串场就好似一面突起在河面上的大坝,在这幅浪花激荡的人生断面上,呈现出的是有机叠加的时代背景,抽象升华的人生感悟,牵动人心的戏剧冲突,越过一个又一个这样的“串场”,嘉宾的心路历程才会被一场谈话节目描摹得立体深刻而又生动好看。串场在一档谈话节目中通常由“主持人亮相”或“旁白”组成,表面上看只有数百字,但对于欠缺生活阅历或者深度思考力的年轻编导来说,称得上是一根可以压死骆驼的稻草,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具备杨澜对人物的快速分析和提炼能力。 。。

昂贵的“原创”(2)
如果说资料搜集考验的是编导笨功夫基础上的用心发现,撰写节目串场需要考量的则是编导全方位的人生体悟。杨澜对串联词有着极高的要求,既要以独到的视角切入,又要语句简短且信息量大,还需要有戏剧性的冲突。面对《杨澜访谈录》的高端嘉宾,每一个人物都是某个领域的翘楚,如何将他们的人生用几个串场进行精到的勾连,这让初任编导的金嘉楠一度陷入每临撰写串场,就紧张得失眠的状态。往往是将熬了一宿的串词交给杨澜,温和的杨澜只是慢慢地说,“这样写可不行啊。”然后是一句话一句话地修改,最后几乎百分之七八十的语句都被修改掉,这样的失败感总让金嘉楠非常受伤。作为一名善于学习的年轻人,她一直对于杨澜的现场提炼能力保持着好奇,当别人用“聪明”形容杨澜的时候,2002 年夏季的新加坡之行让她看到了杨澜聪明背后的“笨功夫”。
从上海起程去机场的路上,杨澜就开始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认真阅读,几个小时飞行过后,抵达新加坡樟宜机场的杨澜还在阅读,只不过手里换了一本厚厚的李光耀传记。因为从出舱口到机场出口有一段距离,推着行李车的杨澜还在抓紧时间阅读。旁边的金嘉楠犯起嘀咕:这次是采访儿子李显龙啊,怎么看的是他老爸的书啊?此时的杨澜完全不理会身边的嘈杂,只顾边走边继续读书,金嘉楠此时注意到由于连日的疲惫,杨澜此时的面孔显得异常的憔悴,行程匆忙让她连墨镜都未来得及携带。直到上了接站的车辆,漫长的阅读过程才
告一段落。而就在去往住宿酒店的路上,杨澜又抓紧这个空隙与同行的节目组人员交流了采访细节。
“您父亲曾大力提倡亚洲价值观,但在金融风暴后,它受到了质疑,甚至有人把它总结为CCN: Corruption; collusion and nepotism,即腐败,官商勾结和任人唯亲。你认为有必要重新审视它吗?”2002 年8 月30 日,在新加坡财政部的一个会议厅里,当杨澜与新加坡副总理兼财政大臣李显龙面对面,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这样一个挑战性的问题时,金嘉楠才终于理解了杨澜一路努力的终极目的。
《杨澜访谈录》对人物的解读在一个恒定的系统标准之内,并不是散点式地四面开花。在海量信息之上进行观点提炼,进而完成对嘉宾的“人物分析”,是蒋昌建和他的复旦团队致力去做的核心工作。“明日的创建,今日的改变”是《杨澜访谈录》最初的口号,作为总策划的蒋昌建对节目的期许不仅是“影响有影响力的人”,还有“影响那些想成为有影响力的人”。虽然当时的《杨澜访谈录》处于有限制落地的境况,但他所做的就是依据节目的定位来圈定嘉宾范围,提供人物分析,并从目标观众的心理出发,拟写出采访提纲,给予杨澜更加宽泛而深刻的参考信息。


支持系统
……
2002 年新年伊始,国际传媒巨头贝塔斯曼集团的董事会主席兼首席执行官托马斯· 米德尔霍夫对中国进行了访问,一周时间内他与中国传媒领域的最高主管部门频频接触,为贝塔斯曼在中国市场的业务拓展积极活动,米德尔霍夫还向有关部门表示:“贝塔斯曼分布全球的营销渠道将鼎力支持中国的文化产品在海外市场的拓展。”
1 月20 日,托马斯· 米德尔霍夫在上海接受了杨澜的专访。同为传媒产业经营管理者的身份,使得两人的谈话既轻松又深入。当杨澜提及米德尔霍夫的博士论文《信息时代的规划问题》,他惊呼道:“你竟然知道!”这篇完成于20世纪80 年代的学术文章,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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