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银甲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面的巷子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在?看了一眼后,一银甲卫转向邓九郎,“郎君,要不要我们去搜一搜?”
邓九郎摇了摇头,他再次盯向那小乞丐,沉声问道:“你可记得那人有什么特征?”
“那人偏高,有郎君这么高,”比划了一下后,小乞丐结结巴巴地又道:“他的手不大,但是很黑,像是涂了什么东西,不过指甲很干净。他说话时,声音很清,故意压低了说话那声音也很清,很好听,还有还有,对了,他说到‘酒楼’时,那声音有点卷,呶,就这样卷的。”说着,小乞丐用舌头抵着上鄂,模仿起那种卷舌音来。
小乞丐说得很仔细,邓九郎点了点头后,朝左右说道:“给他几枚铁钱,送他下楼。”
“是。”送走欢天喜地的小乞丐后,一银甲卫凑近邓九郎,诧异地问道:“郎君,这信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邓九郎声音轻柔,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上次借我的刀来杀闵府之人又出现了,这一次,他还想对闵府赶尽杀绝。”
嘴角扬起一个华美的微笑,邓九郎眯着眼睛温温柔柔地说道:“哟,这人用我这把刀子,用得挺顺溜的……关健是,他这还是阳谋,我明知被他所用,还不得不去!”他转向那银甲卫,微笑道:“你说,这人是不是挺了不得的?”不知为什么,对上他此刻的微笑,众银甲卫刷刷打了一个寒颤。当下,那银甲卫愤怒地叫道:“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邓阎王也是他想用就能用的?郎君,这人一定要抓到,要让他知道阎王是什么样儿的!”
第四十三章 我非常喜爱
在那小乞丐朝这个方向指来时,柳婧其实站在另一个阴暗角落。
她得确定那信送到了邓阎王的手中。
现在,她按了按纱帽,尽量不动声色地混入了人流中。等过了一个巷子再出来时,更是衣裳换尽,面目已改。
就在刚才,隔了那么远她对上邓阎王那遥遥一眼时,也是心惊肉跳,甚至到了现在,她那颗心还是砰砰乱跳着。
柳婧没有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仿佛从他把那尸体上拔出的剑架在她脖子上起,她在他面前,就再也无法镇定。
可再是害怕,那封信也必须送出。因为,闵府偌大的家族,追根究底便是败在她手中。一旦让闵三郎喘过气来,让他恢复了元气,她柳婧也罢,柳府这么多口人命也好,都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她必须‘趁他病要他命’,必须斩草除根,哪怕让招上了邓阎王!
恢复柳文景面目的柳婧,脚步加快地朝府中走回,她低着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刚刚走过一条街道,突然的,一个仆人挡在了她面前。朝柳婧一礼,那仆人客气地说道:“对面可是柳郎?我家郎君有请。”
他朝着一家酒楼一指。
见柳婧疑惑地看向那酒楼,仆人又道:“我家郎君姓顾。”
原来是顾呈,柳婧点头道:“请前面带路。”
“是,郎君跟我来。”
柳婧点了点头,跟在那仆人的身后朝那酒楼走去。酒楼中正是用餐的高峰期,人流来来往往。柳婧穿过一楼大堂,走上了二层阁楼。
还没有上得二楼,一阵笑语声便扑面而来,远远的,柳婧听到一个操着洛阳口音的少年笑道:“好你个顾呈,说是到处走走,怎地呆在这吴郡就舍不得回了?”另一个同样洛阳口音,声线略细的男子接着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顾郎风流倜傥,倾慕者无数,他这不是被洛阳那些小姑追逐得没办法了吗?”第三个也是洛阳口音,只是略略带了些扬州腔,“吴郡这等小地方,食无好食美人也无,真不知有甚得意处,能勾得住风流顾郎?”
在这阵阵笑声中,那仆人快走几步,然后柳婧听到那仆人大声禀道:“郎君,柳郎过来了。”
“恩,让她上来吧。”
“是。”
这个是字一出,不想让那仆人大呼小叫的柳婧,已加快步履,出现在二楼上。
二楼,已俨然成了华堂殿宇,地上铺了厚厚的红缎,角落上焚起了香,一个个美貌的,风姿各异的少女,正站在众人之后肃手而立。甚至连放在各处的屏风,也统统绣工精绝,全然是名家顶尖之作。
而在楼堂当中,散放着六个榻几,每个榻几上,都坐着一个衣着华贵,气宇不凡的世家子弟——这必定是世家子弟,光看那气度,那眼神,那衣着,便给人一种朱门风流,繁华在握的感觉。
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上来面对的是这么一个场景,柳婧不由一怔。
不过,她虽然对着邓阎王时惶恐,对上顾呈时心不静,可柳府曾经也富贵过,一些场面,柳婧还是经过的。
当下,她安安静静地走了过去,等到众世家子说笑了一会后,她才朝着坐在左侧的顾呈一揖,轻声道:“柳文景见过顾家郎君。”
她自阴暗处来,直到出声,这些目无余子的世家子们,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当下,一个个转头看来。
只是一眼,他们的目光便凝了凝,一少年更是轻咦一声,叫道:“谁说吴郡无美人?眼前这位可不就是难得的美人儿?”
柳婧虽是一袭布衣,却举止端雅,俊美秀绝,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子弟。那少年却把她一个‘好人家的大男人’直称美人儿,语气生生带着几分轻薄。
在这个时候,顾呈应该出面,因为柳婧是他叫来的,他对她的态度,决定了这些人的态度。可他没有出面,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双深浓的眸光,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
他的眼神很专注,专注得仿佛在想把柳婧看清看透,也仿佛想把她这个人永远铭记——真不愧是风流顾郎,这种眼神,定力稍差一点的小姑,都会以为他对自己情根深种,而忽略了他不曾出面的事实吧?
柳婧垂眸敛目,却身姿挺拔如竹,她转向那少年,温文尔雅地说道:“小郎用错词了,柳婧一介儒生,岂能形容为妇人?”
她的声音轻而温柔,明明是在训斥那少年,却让人如沐春风。
那少年却理也不理她,径自嘻嘻而乐。另一个青年则转头朝着顾呈笑道:“我说顾二,这美人虽是不错。不过我们兄弟好不容易相聚,你叫一个外人作甚?”转眼他声音一提,乐道:“难道,这姓柳的不是外人?”
这人的话,依然带着几分轻薄和戏谑,顾呈静静地凝视了低眉敛目,不动不怒风姿不减的柳婧一眼后,优雅地抿了一口气,轻应道:“恩,她不是外人。”
什么?柳婧赫然抬头。
而一众洛阳子弟们,则是哄然大乐。那少年更是怪叫着站了起来,朝着顾呈哇哇直叫,“好你个顾二,原来你小子还真就是个凡人。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就是为了这厮才停留在吴郡这么久的!”
在少年怪叫时,另外几个青年也是大乐,便是从柳婧上来后,瞟过她一眼便头也不抬的另外三人,这时也定定地朝着柳婧打量而来。然后,一青年笑道:“好你个顾郎,原来好的是这一口!”
于这目光灼灼,一室皆欢中,柳婧只听得顾呈那动听到了极点的声音响起,“恩,她很不错,我非常喜爱。”
随着顾呈这句‘她很不错,我非常喜爱’的话一出口,众少年同时唿哨出声,那少年更是哇哇怪叫。
柳婧先是瞪大滚圆的双眼,错愕地看了顾呈一会。转眼见到众世家子还在哇哇叫着,不由垂下眸来。
转眼,柳婧寻思道:顾呈不是有风流之名吗?怎么他承认喜爱一个人,竟会引得这些同伴如此惊奇?
就在她沉默之时,顾呈站了起来。
他步履优雅地走到柳婧面前,低头凝视着她,他轻声说道:“来,一道坐坐。”说罢,他伸手握向柳婧的手。
柳婧抬头看向顾呈。
她幼小时是对眼前这人有心,不过自从事发后,她一直知道,眼前这人嫌恶自己,更何况再遇之后,他的嫌恶从来不曾掩饰,所以柳婧觉得,现在的他,并不真实。
迎上他深浓温柔的眸子,柳婧斯文地说道:“顾家郎君可是有话要与我说?”她声音轻细,“如果没事,柳某就先告退了。”说罢,她慢慢抽出被顾呈握着的手,朝他行了一礼,缓步后退。
退出两步,柳婧挺直腰身,步履平稳气质娴静地朝楼梯走去。
竟是他刚刚那般看她,众子弟那般起哄,对她来说,都是耳边虚言,完全不萦于怀!
真不愧是柳婧!
顾呈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眸光越发深浓专注。
看着柳婧走下楼梯,那少年怪叫道:“顾二,你这怀中人可不给你面子哦。是了,人家是读书人嘛,便是与你相好,也是偷偷的来,你这般当众表白情怀,也怪不得人家给恼了。”完全当两人是小情人闹脾气的口气。
顾呈却只是眸光深邃而又专注地看着柳婧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也没有叫回她。
大步走下楼梯的柳婧,听到一个青年在问道:“阿呈,便这么让你的情儿走了?”
隐隐间,顾呈那惑人心魂的磁沉声音响起,“恩。我从不勉强她的。”声音真真多情到了极点。
听到这对话,已下了楼的柳婧,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看着上面,她暗暗想道:那些人与顾呈一样,都是一个圈子的,我实是格格不入。
转眼她又想道:顾呈今日为何态度大变,都与平素不一样?
不过看顾呈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说?不知是什么话?
她想不明白便也不想,当下柳婧摇了摇头,朝着柳府急步走回。
第四十四章 前因
回到府中,柳婧又安静了好些天。
一直到那一天,她从一个浪荡子口中得到一个消息后,才下令侯叔等人对柳二动手。
正是夜静人深时。
吴郡在扬州各郡中,算不得繁华也算不得富有,这一到夜间,大多数街道更是黑漆漆的没有点上灯笼,更不会有人插上火把照明。
幸好今天晚上,明月高悬,银光四泄,大地一片银白。
因入夜不久,四下还不时传来阵阵笑闹和笙乐声。一队骑士哒哒哒地走在街道上时,那马蹄走动的声音,也给那笑闹声掩盖了。
就在这时,从一处黑暗的巷道中,闪过几个人影,伴随着那些人影的,还有人的口鼻被捂住时发出的‘唔唔’声。
哗地一声,众骑士同时止步,他们齐刷刷地看向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衣郎君。见他盯着那方向,一骑士压低声音说道:“郎君,今天真是运气,你说就近走走,居然也能钓到鱼儿?”
那黑衣郎君凝视前方,轻柔的命令道:“跟上去!”
“是。”
几人翻身下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柳婧正在租来的一个房间里等着,待听到侯叔的声音时,她迅速地走出来打开了房门。
一眼瞟到正被几人拖进来的柳二,柳婧的脸上露出一抹厌恶之色。
她的父亲有多重视这个人,从柳二这个名字上便可以看出,一个三餐难继的少年,父亲提拢他,请先生教他识字,手把手告他做生意,借钱给他成亲安顿双亲。结果他却是这样报答父亲的!
这人,还真是狼心狗肺!
当下,柳婧走到被绑住手脚,嘴也被堵着的柳二面前,朝着他的背便是重重一踢。
这一踢,把正四下扭动着的柳二弄得清醒过来,当下,柳二抬头看向柳婧。
对上柳婧那张脸,他先是一怔,转眼间,年方二十,脸皮白净的柳二双眼大亮。
看到他迫不及待要开口的样子,柳婧厌恶地说道:“拿下布条,让他说话。”
“是。”
侯叔上前,把柳二堵在嘴里的布条扯了下来。
嘴一得到自由,一直在楞楞地盯着柳婧的柳二,便哑声唤道:“小姑?柳,柳婧?”
柳婧现在这副男装模样,外人没有认得出的,倒没有想到,这个白眼狼却是一眼便把她认出了。
看着眼神中带着激动和难以言说的复杂的柳二,柳婧无法掩饰她的厌恶,她板着脸冷冷地说道:“柳二,你父亲是被你陷害入狱的?”
一句话问得柳二眼神一黯后,柳婧咬牙切齿地低喝道:“你说!我父亲到底哪点对你不住,你竟如此陷害于他!”
柳二直楞楞地看着柳婧,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呆呆地说道:“小姑,我一个月前去了阳河,可你们都不在了,我还问了好些人,可连赵宣也不知道你们的去向。真没有想到,你们居然早就来到了吴郡。”
赵宣?那个讹了她一千两黄金,还想买她的豪强赵宣,柳二也识得?
柳二似是没有感觉到柳婧的厌恶,他还在怔怔地看着柳婧。明明柳婧已涂黑了脸修饰了眉眼扮成男子,他却直觉得眼前的小姑,还是那个眼如清泉,在春风上读书的小少女。想六年前,柳府刚刚搬到阳河县不久,乞丐一般衣衫褴褛,缩手缩脚卑微的他,自一眼看到那个站在柳树下,眉目如画,明丽张扬的少女后,一颗心便再也无法自持。
可是,他再努力又有什么用?他就算是大人身边最得力的一条狗,那也只是狗。只能隔得远远的朝自家小姑这么望上一眼。
这一日一日的煎熬,一年一年地苦痛中,四年前巧遇的闵三郎说了一句话,从此推翻了他的想法。闵三郎说:“男人要是想当狗,那就一辈子只是狗,在谁的眼中你都是狗。而要是当了狼,那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于是,他就当了狼。在闵三郎的示意下,算计大人入狱后,他就与豪强赵宣通了消息,让他逼着柳府还上一千两黄金的巨债,柳府还不上的话,就拿小姑来还债。在他迫不及待地等着接收小姑时,却传来了柳府一钱不少的还上了那债务的消息!当时赵宣说,柳文景还钱太过爽快,他找不到理由。
柳二的眼神中,有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痴迷,这痴迷,让柳婧和旁边的几个仆人大为恶心。、
当下,侯叔冲了过来,他朝着柳二的腹部重重就是一脚踩下去,直踩得柳二惨叫一声,在地上缩成一团后,他又扑了上去,抡起拳头朝着地上的柳二又是蒙头蒙脑地一顿狠揍!
看到柳二脸孔肿成猪头,鼻血流了一地,柳婧说道:“叔,你退下吧,我再问他几句话。”
等侯叔退下,柳婧便走到柳二身边,屈单膝蹲下盯着他,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在她做来都透着几分出身良好,才学满伦的优雅秀美,双眼都被侯叔打中,眼泪不可控制的流下不停的柳二,这下又痴了。
柳婧对上他这样的眼神,实在是厌恶,她便冷着一张脸问道:“柳二,你说一说,要害大人的,是不是闵府闵三郎?除他之外还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