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那一次又一次缠纱布的手指。
孩子,你嫁给了一盏无人的灯,想过了没有?
你的笑和泪,付给了笔下的人,那盏灯照亮了他们,而你自己呢?你自己的日子呢?
不要不肯走出可园,那个锁住了自己的地方,改变生活的方式,呼吸一些清晨的空气,
再看看这个世界,接触一些以前不会接触的人群——不要掉进自己的陷阱里去。
在一个男人永生对你付出的爱情里,你仍是有自由可言的。跟他一起自由,而不是让他
保护你而迷路。
不拍电影了,真好,戏终于落幕了,那是指电影。
现在你自己的戏,再没有了太多的枷,你来演一次自己的主角好不好?不要别的人占去
你大半的生命,不要他们演,你来,你演,做你自己,好孩子,这个决心,可是你说的,我
只不过是在替你鼓掌而已。
你是自由的,你有权利以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路,他人喜不喜欢你走出来的路,不是
你的事情,因为毕竟你没有强迫任何人。别说强迫了,你根本连人都不肯见。
最喜欢你的一点,是你从不在朋友欢喜的时候,锦上添花,那个,你不太看得见。
这一生,我们也不常见面,也不通信,更不打电话,可是,在我掉到深渊里的那一刹
那,你没有忘记我,你不拉我,你逼我,不讲理的逼我,逼出了我再次的生命。是你,陈姐
姐,那个不甘心的承诺,给了我再来的生命。
我不谢你,你知道,这种事情,用这个字,就不够了。昨夜之灯,任凭它如何的闪亮,
都不要回头了,你,我,都不回头了。
我们不嫁给灯,我们嫁给生命,而这个生命,不是只有一个面相,这条路,不是只有一
个选择。
戏,这么演,叫做戏,那么演,也叫做戏,这一场下了,那一场上来,看戏的,是自
己,上台的,也是自己。陈姐姐,你鼓励过我,我现在可不可以握住你的手,告诉你,我们
仍然不常见面,不常来往,可是当我们又见的时候我也要送你一匹马——我画的,画一个琼
瑶骑在一匹奔驰的马上,它跑得又快又有耐性,跑得你的什么巨星影业公司都远成了一个个
斑点,跑到你的头发在风里面飞起来,这匹马上的女人,没有带什么行李,马上的女人穿着
一件白色的棉布恤衫,上面有一颗红色的心,里面没有你书里一切人物的名字,那儿只写着
两个字——费礼,就是你的丈夫的笔名。
跑进费礼和你的穹苍下去吧!
其实,已经送了你一匹马。现在。
祝你旅途愉快!
黄金书屋衣带渐宽终不悔陈怡真衣带渐宽终不悔陈怡真
旧约创世纪第十九章说,耶和华要毁灭所多玛和蛾摩拉两城,嘱二天使引领城中唯一的
义人罗得和他的妻子、两个女儿出城。在城外,天使对罗得说:“逃命吧,不可回头看,也
不可在平原站住,要往山上逃路,免得你被剿灭。”结果耶和华在毁城的时候,罗得走在后
头的妻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竟变成了一根盐柱。
我活在今天
三毛说:“过去不能回头,回头就会变成盐柱了,所以不回头,不回头。”
把长发略略剪短了一些的三毛,盘膝坐在地上,对我摇摇头,坚持不肯再谈过去的三
毛。
“把回忆留给老年吧。我现在喜欢讲教学。”她眼睛亮了,声调愉悦昂扬了起来:“不
要以为那很道学,实在很有趣。非常着迷。”
就在去年夏天,流浪的三毛从中南美洲游罢归来,从文化大学创办人张其昀先生的手中
接过了一纸聘书。九月份,她站在华冈的讲台上,面对着台下两百位学弟、学妹,开始了她
人生一堂非常重要的课程。
四个月下来,自称“只有五分钟热度,最多不超过十五天”的三毛,是深深陷在其中
了。四个月不厌,大概就不会厌了。
“教学还是很累的。两天的课,五天的改,改到后来就开始急了。因为又要开始准备下
堂课了。差不多四小时的课,总要看十五本书,不能说是消遣了,起码要去找,但也不一定
用。也许那堂课已经准备了很多东西,可是当时和学生的默契不是那样,可能我白读了七天
书就丢掉了。不过还是有收获。”
她教中文系文艺创作组“小说研究”和“散文习作”两门课。正式的学生是一百五十三
个,但加上旁听的就超过两百人了。旁听的作业她也改,而且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改。无
怪三毛要喊累。
“其实,我是个喜欢导师制的教师。我喜欢带五个到十五个学生一年,并不喜欢带两百
个学生一年。这个理想,台湾可能没有一个大学办得到。尽心尽意的把那五个到十五个学生
带好,像自己的小孩一样,可以做得更周全。可是现在学生很多,旁听的也多,我很难一个
一个去了解他们的个性。一个老师可以给学生很多知识,但不了解他的话,就很难给他一个
指引的方向了。所以我现在讲的总是往一个大方向去讲,不能往小方向钻。如果我只有五个
学生,就可以每个人给不同的路去走,但两百个人,就只能给他们一条路了。选择或不选
择,是他们的事。那时候就很急了。”
补救的方法,就是和学生做笔谈。从谈话里了解他们的志向、兴趣、特长还有出身背
景。所以三毛的课的考卷常是性向调查的问卷,而不是所谓用功或不用功的考卷了。“我觉
得一般孩子的文笔都很流畅,只是他们没有很踏实的到生活里来。不过慢慢总要出来的。我
真喜欢这工作。不是我指引学生,而是在旁边启发他,启发他最灿烂的潜能。这是一个老师
很重要的工作。”
中国人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但三毛认为,可能没有一个老师能把这三点都
做得周全。她的解释是:“授业,是比较实际的东西,像化学、物理、数学科之类。解惑则
可说是用在文字学、音韵学上。而我所做的是传道。传道不只是课堂上,也在个人的行为
上。”
她很喜欢给年老的学生改变一个观念:有礼貌的老师不一定是严肃、一板一眼的。一个
心神活泼的老师照样可以是一个有礼貌的老师。
但学生能不能知道她的苦心呢?三毛并不刻意去点醒,可是细心认真的学生一定注意到
了,她在言词细微处的留意。譬如她一定用“请”而且不称“你们”用“我们”。“在这点
上就是从蒋经国先生那里学来的。他真了不起,你看他的任何谈话、文告中必然全用‘我
们’,看了真是感动,因为他深深感觉到他是我们的一份子。对于学生,实在不得已了我一
定用‘各位’。‘各位’是个尊称。”而在课堂上,三毛已非三毛,她不称自己“三毛”,
也不称“我”。因为朋友况且还有亲疏远近呢。和学生之间,尽可以嘻嘻哈哈,但要不逾
矩。“如果在课堂上就我我我、你你你的,他们对我会失去了礼貌。所以我叫我自己的时
候,绝对自重,而且当得起。一定老师怎么看,各位觉得怎么样。很注重自己的礼貌和言
行,我认为言行影响学生可能甚于书本。”
最近她在联副上写了一篇文章,叫《野火烧不尽》,下面署名是“三毛”。也就是“野
火烧不尽三毛”,取其“春风吹又生”也。
春风又是谁呢?老师吧,春风化雨嘛。可是三毛说,学生才是春风呢!教了我好多东
西。
学期终了的时候,班上的一个学生递了一张条子给陈老师。上面说:“陈老师,你知道
你的缺点在哪里吗?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很热诚而急迫的想把你的知识传授给我们。可是我要
告诉你,生命自有不同,生命并没有智与不智,请老师再思!”
来者不善的一张条子,收到这张条子的老师第一个感觉是胃痛。胃绞了足足有五分钟不
能动。随之而来的感觉却是:这学生信任我,才敢写这条子。
“他不怕我把条子交训导处处理,这里头有多大的信啊。
回过来,我感谢他的信任。第三步又很难过了,觉得我没有教好他。我的学生里有这样
鲁莽的一个男孩子,写了这样一张伤人心的条子给我,那我这一学期的潜移默化,我的礼
貌、我的教养,在他们身上我看不见。这是老师的错,我没有教导他去体恤别人。”
想了很久,三毛晓得下学期她要怎么回答这位学生了:“第一件事要说,收到了。第二
我要谢谢你对我最深最大的信。第三点,做为一个老师还是要这样热诚的教下去。如果连热
诚和这份急迫的心都没有的话,教学者的良知何在?至于人是否有高下有不同,老师也知道
这个道理。如果你不愿意听老师告诉你的一些人生的小小的道理,你可以不来上课。
这学期你的成绩由老师和教务处负责使你及格。”
从拿到这张纸条后,三毛的情绪一变再变。先从老师的角度看学生,又从学生的角度看
老师,再又从老师的角度看学生,最后做了一个处理。她心存感谢,因为他使三毛又做了一
次学生。
在《野火烧不尽》里,她说:“当一个人三次向你道谢的时候,他已经是你的了。”
曾经,荷西使她感觉人生很有意义,现在教学这件事又让她觉得深具意义。因为,这背
后有一种价值和热情在支持她。
“我是个喜欢背十字架的人——其实也不能叫十字架,我喜欢背东西。背东西的时候使
我觉得自己的肩膀还有用。像荷西回家找不到我,简直茫然失措,嗳——觉得自己好有用
哦,我的先生怎么那么爱我。现在教书也这样。虽然我知道学生并不是那么依靠我,但在两
百个学生当中,我能影响一个,使他上我的课能得到一点快乐——甚至我不敢讲知识——一
点舒展,一点点光线,我就一无所求了。”
其实,文化大学的聘书她已经接过了三次,每次却都因故没有回国。这次,还是在张其
昀先生的半强迫下帮她下了决定。
现在,三毛真是开心。教书,第一,让她感觉终于为国家做了一点事情。第二,以真真
诚诚的一颗心,回报了张其昀先生当年因为爱才,体恤她而免试让她进入文化大学选读的大
恩情。第三,三毛终于不再是一颗滚石了。滚石不生苔当然很可贵,但老不生苔也不好,有
时候,就让它生一点苔吧。第四,喜欢学校的图书馆。拿到那一张借书证的时候,三毛简直
快乐死了。“那四十万卷藏书等于是我的了!”她是如此大喜的。黑黝晶亮的眸子,仿如夜
空里闪烁的星星。“也喜欢再做小孩子。”叹口气,她满足地标了个句点。昨天过去了
真不再想从前?坐在我面前的女人仍然坚决的摇摇头。“不要回头,我喜欢罗得的故
事。”
对曾经走过的路呢,有无悔恨?
“不悔!不悔!”她叫了起来,然后两人乐开了。因为我们同时忆起了金庸笔下的杨不
悔。真真想不到,三毛也是金庸迷。
前阵子,她还写了篇文章谈金庸小说里的人物。结果啊,她的父亲说看不懂,看不懂。
三毛说,没关系,凡是金庸迷一定懂。
这位说看不懂女儿文章的父亲,却是当年任着三毛看书,领着三毛念古文的可爱的父
亲。
三毛读书的一段历史,在一篇《逃学为读书》的自述里描绘得非常详尽。从三岁看了一
本《三毛流浪记》开始,她就一跤跌进了书海里。到十五、六岁时,已是成了十足的书奴。
“离家之后,我突然成了一个没有书籍的人。在国外,我有的不过是一个小房间,几本
教科书,架上零零落落。我离开了书籍,进入了真真实实的生活。在一次一次的领悟里,那
沉重的大书架,不知不觉化作了我的灵魂和思想。突然发觉,书籍已经深深植根在我身体
里。带不带着它们,已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这是陈平变做三毛,甚至二毛以前的一毛时代。雨季里的少女
而当三毛还是二毛的时候,“她是一个逆子,她追求每一个年轻人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是
在追求什么的那份情怀。因此,她从小不在孝顺原则下做父母请求她去做的事情。”“跌倒
过,迷失过,苦痛过,一如每一个‘少年的维特’。”但,“无论如何的沉迷,甚至有些颓
废,但起码她是个真诚的人。她不玩世,她失落之后,也尚知道追求。那怕那份情怀在今日
的我看来是一片惨绿。但我情愿她是那个样子,而不希望她什么都不去思想,也不提出问
题。二毛是一个问题问得怪多的小女人。”
那一段青年时代的作品,后来收集在《雨季不再来》书里。她说:“《雨季不再来》是
我一个生命的阶段,是我无可否认亦躲藏不了的过去。它好不好,都是造成今日健康的三毛
的基石。也就如一块衣料一样,它可能用旧了,会有陈旧的风华,而它的质地,却仍是当初
纺织人机上织出来的经纬。”就像圣经上雅各的天梯一样,踏一步决不能上升到天国。人的
过程,也是要一步一格的爬着梯子,才能到达某种高度。曾在雨季走过的少女,终于挥别了
踩在雨地里的年头,走进了沙漠。沙漠的阳光和风雨把她结结实实地变换成“铜红色的一个
外表不很精致,而面上已有风霜痕迹的三毛。”阳光下的女人
“其实,当初坚持要去撒哈拉沙漠的人是我,而不是荷西。
后来长期留了下来,又是为了荷西,不是为了我。”
不记得在哪一年以前了,她无意翻到了一本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那期书里正好介
绍撒哈拉沙漠。只看了一遍,无法解释的,三毛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就莫名其妙,毫无
保留的交给那一片陌生的大地。
她下定决心要去沙漠住一年。除了父亲的鼓励,还有一个朋友默默收拾了行李,先去沙
漠的磷广公司找到了事,安定下来,以便三毛去时好照顾她。
“在这个人为爱情去沙漠里受苦时,我心里已经决定要跟他天涯海角一辈子流浪下去
了。”
那个人,就是荷西。
和荷西生活的六年,是三毛物资生活最贫乏、精神生活最富足的时候。这个在阳光下展
露了万种风情的小女人,和她的大胡子丈夫在大漠里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