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召入。平拜罷,呈上信曰:“父親知馬超武藝過人,要
入川來與之比試高低。教就稟伯父此事。”玄德大驚,曰:“
若雲長入蜀與孟起比試,勢不兩立。”孔明曰:“無妨。亮自
作回之。”玄德只恐雲長性急,便教孔明寫了,發付關平
星夜回荊州。平回至荊州,雲長問曰:“我欲與馬孟起比試,
汝曾說否?”平答曰:“軍師有在此。”雲長拆開視之。其
曰:“
亮聞將軍欲與孟起分別高下。以亮度之:孟起雖雄烈過人,
亦乃黥布、彭越之徒耳;當與翼德並驅爭先,猶未及美髯公之
絕倫超群也。今公受任守荊州,不爲不重,倘一入川,若荊州
有失,罪莫大焉。惟翼明照。
雲長看畢,自綽其髯笑曰:“孔明知我心也。”將遍示
賓客,遂無入川之意。
卻說枺鼌菍O權,知玄德併吞西川,將劉璋逐於公安,遂召
張昭、顧雍商議曰:“當初劉備借我荊州時,說取了西川,便
還荊州。今已得巴蜀四十州,須用取索漢上諸郡。如其不還,
即動干戈。”張昭曰:“吳中方寧,不可動兵。昭有一計,使
劉備將荊州雙手奉還主公。”正是:
西蜀方開新日月,枺鼌怯炙髋f山川。
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六回
關雲長單刀赴會伏皇后爲國捐生
卻說孫權要索荊州。張昭獻計曰:“劉備所倚仗者,諸葛
亮耳。其兄諸葛瑾今仕于吳;何不將瑾老小執下,使瑾入川告
其弟,令勸劉備交割荊州:‘如其不還,必累及我老小。’亮
念同胞之情,必然應允。”權曰:“諸葛瑾乃諏嵕樱踩
拘其老小?”昭曰:“明教知是計策,自然放心。”權從之,
召諸葛瑾老小,虛監在府;一面修,打發諸葛瑾往西川去。
不數日,早到成都,先使人報知玄德。玄德問孔明曰:“
令兄此來爲何?”孔明曰:“來索荊州耳。”玄德曰:“何以
答之?”孔明曰:“只須如此如此。”計會已定,孔明出郭接
瑾。不到私宅,徑入賓館。參拜畢,瑾放聲大哭。亮曰:“兄
長有事但說。何故發哀?”瑾曰:“吾一家老小休矣!”亮曰:
“莫非爲不還荊州乎?因弟之故,執下兄長老小,弟心何安?
兄休憂懀В茏杂杏嬤荊州便了。”
瑾大喜,即同孔明入見玄德,呈上孫權。玄德看了,怒
曰:“孫權既以妹嫁我,卻乘我不在荊州,竟將妹子潛地取去,
情理難容!我正要大起川兵,殺下江南,報我之恨。卻還想來
索荊州乎?”孔明哭拜於地,曰:“吳侯執下亮兄長老小,倘
若不還,吾兄將全家被戮。兄死,亮豈能獨生?望主公看亮之
面,將荊州還了枺鼌牵列值苤椤!毙略偃豢希酌
只是哭求。玄德徐徐曰:“既如此,看軍師面,分荊州一半還
之:將長沙、零陵、桂陽三郡與他。”亮曰:“既蒙見允,便
可寫與雲長令交割三郡。”玄德曰:“子瑜到彼,須用善言
求吾弟。吾弟性如烈火,吾尚懼之。切宜仔細。
瑾求了,辭了玄德,別了孔明,登途徑到荊州。雲長請
入中堂,賓主相敘。瑾出玄德曰:“皇叔許先以三郡還枺鼌牵
望將軍即日交割,令瑾好回見吾主。”雲長變色曰:“吾與吾
兄桃園結義,誓共匡扶漢室。荊州本大漢疆土,豈得妄以尺寸
與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雖吾兄有來,我卻只不
還。”瑾曰:“今吳侯執下瑾老小,若不得荊州,必將被誅。
望將軍憐之!”雲長曰:“此是吳侯譎計,如何瞞得我過!”
瑾曰:“將軍何太無面目?”雲長執劍在手曰:“休再言!此
劍上並無面目!”關平告曰:“軍師面上不好看,望父親息怒。
”雲長曰:“不看軍師面上,教你回不得枺鼌牵
瑾滿面羞慚,急辭下船,再往西川見孔明。孔明已自出巡
去了。瑾只得再見玄德,哭告雲長欲殺之事。玄德曰:“吾弟
性急,極難與言。子瑜可暫回,容吾取了枺āh中諸郡,眨
雲長往守之,那時方得交付荊州。
瑾不得已,只得回枺鼌且妼O權,具言前事。孫權大怒曰:
“子瑜此去,反覆奔走,莫非皆是諸葛亮之計?”瑾曰:“非
也。吾弟亦哭告玄德,方許將三郡先還。又無奈雲長恃頑不肯。
”孫權曰:“既劉備有先還三郡之言,便可差官前去長沙、零
陵、桂陽三郡赴任,且看如何。”瑾曰:“主公所言極善。”
權乃令瑾取回老小,一面差官往三郡赴任。不一日,三郡差去
官吏盡被逐回,告孫權曰:“關雲長不肯相容,連夜趕逐回吳。
遲後者便要殺。”
孫權大怒,差人召魯肅責之曰:“子敬昔爲劉備作保,借
吾荊州;今劉備已得西川,不肯歸還,子敬豈得坐視?”肅曰:
“肅已思得一計,正欲告主公。”權問:“何計。”肅曰:“
今屯兵于陸口,使人請關雲長赴會。若雲長肯來,以善言說之;
如其不從,伏下刀斧手殺之。如彼不肯來,隨即進兵,與決勝
負,奪取荊州便了。”孫權曰:“正合吾意。可即行之。”闞
澤進曰:“不可。關雲長乃世之虎將,非等閒可及。恐事不諧,
反遭其害。”孫權怒曰:“若如此,荊州何日可得?”便命魯
肅速行此計。
肅乃辭孫權,至陸口,召呂蒙、甘寧商議:設宴于陸口寨
外臨江亭上;修下請,選帳下能言快語一人爲使,登舟渡江。
江口關平問了,遂引使人入荊州叩見雲長,具道魯肅相邀赴會
之意,呈上請。雲長看畢,謂來人曰:“既子敬相請,我
明日便來赴宴。汝可先回。”
使者辭去。關平曰:“魯肅相邀,必無好意;父親何故許
之?”雲長笑曰:“吾豈不知耶?此是諸葛瑾回報孫權,說吾
不肯還三郡,故令魯肅屯兵陸口,邀我赴會,便索荊州。吾若
不往,道吾怯矣。吾來日獨瘢≈郏挥糜H隨十餘人,單刀赴
會,看魯肅如何近我!”平諫曰:“父親奈何以萬金之埽H
蹈虎狼之穴?恐非所以重伯父之寄託也。”雲長曰:“吾於千
槍萬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際,匹馬縱橫,如入無人之境,豈憂
江枺菏蠛酰俊瘪R良亦諫曰:“魯肅雖有長者之風,但今事急,
不容不生異心。將軍不可輕往。”雲長曰:“昔戰國趙人藺相
如無俊u之力,于澠池會上,覰秦國君臣如無物;況吾曾學萬
人敵者乎!即已許諾,不可失信。”良曰:“縱將軍去,亦當
有準備。”雲長曰:“只教吾兒選快船十隻,藏善水軍五百,
于江上等候。看吾認旗起處,便過江來。”平領命自去準備。
卻說使者回報魯肅,說雲長慨然應允,來日准到。肅與呂
蒙商議:“此來若何?”蒙曰:“彼帶軍馬來,某與甘寧各人
領一軍伏於岸側,放炮爲號,準備廝殺;如無軍來,只於庭後
伏刀斧手五十人,就筵間殺之。”計會已定。次日,肅令人於
岸口遙望。辰時後,見江面上一隻船來,梢公水手只數人,一
面紅旗,風中招颭,顯出一個大“關”字來。船漸近岸,見雲
長青巾綠袍,坐於船上;傍邊周偅踔蟮叮司艂關西大漢
各跨腰刀一口。魯肅驚疑,接入庭內。敘禮畢,入席飲酒,舉
懷相勸,不敢仰視。雲長談笑自若。
酒至半酣,肅曰:“有一言斥與君侯,幸垂聽焉:昔日令
兄皇叔,使肅於吾主之前保借荊州暫住,約於取川之後歸還。
今西川已得,而荊州未還,得毋失信乎?”雲長曰:“此國家
之事,筵間不必論之。”肅曰:“吾主只區區江枺兀
以荊州相借者,爲念君侯等兵敗遠來,無以爲資故也。今已得
益州,則荊州自應見還;乃皇叔但肯先割三郡,而君侯又不從,
恐於理上說不去。”雲長曰:“烏林之役,左將軍親冒矢石,
戮力破敵,豈得徒勞而無尺土相資?今足下眩齺硭鞯匾俊泵C
曰:“不然。君侯始與皇叔同敗于長阪,計窮力竭,將欲遠竄。
吾主矜念皇叔身無處所,不愛土地,使有所托足,以圖後功;
而皇叔愆德隳好,已得西川,又占荊州,貪而背義,恐爲天下
所恥笑。惟君侯察之。” 雲長曰:“此皆吾兄之事,非某所
宜與也。”肅曰:“某聞君侯與皇叔桃園結義,誓同生死。皇
叔即君侯也,何得推託乎?”雲長未及回答,周偅陔A下厲聲
言曰:“天下土地,惟有德者居之。豈獨是汝枺鼌钱斢幸俊
雲長變色而起,奪周偅醮蟮叮㈧锻ブ校恳曋軅}而叱曰:
“此國家之事,汝何敢多言!可速去!”偅龝猓鹊桨犊冢
把紅旗一招。關平船如箭發,奔過江枺鼇怼k呴L右手提刀,左
手挽住魯肅手,佯推醉曰:“公今請吾赴宴,莫提起荊州之事。
吾今已醉,恐傷故舊之情。他日令人請公到荊州赴會,另作商
議。”魯肅魂不附體,被雲長扯至江邊。呂蒙、甘寧各引本部
軍欲出,見雲長手提大刀,親握魯肅,恐肅被傷,遂不敢動。
雲長到船邊,卻才放手,早立於船首,與魯肅作別。肅如癡似
呆,看關公船已乘風而去。後人有詩贊關公曰:
藐視吳臣若小兒,單刀赴會敢平欺。
當年一段英雄氣,尤勝相如在澠池。
雲長自回荊州。魯肅與呂蒙共議:“此計又不成,如之奈
何?”蒙曰:“可即申報主公,起兵與雲長決戰。”肅即時使
人申報孫權。權聞之大怒,商議起傾國之兵,來取荊州。忽報:
“曹操又起三十萬軍來也!”權大驚,且教魯肅休惹荊州之兵,
移兵向合淝、濡須,以拒曹操。
卻說操將欲起程南征,參軍傅幹,字彥材,上諫操。
略曰:
幹聞用武則先威,用文則先德;威德相濟,而後王業成。
往者天下大亂,明公用武攘之,十平其九;今未承王命者,吳
與蜀耳。吳有長江之險,蜀有崇山之阻,難以威勝。愚以爲且
宜增修文德,按甲寢兵,息軍養士,待時而動。今若舉數十萬
之校D長江之濱,倘賾{險深藏,使我士馬不得逞其能,奇
變無所用其權,則天威屈矣。惟明公詳察焉。
曹操樱е炝T南征,興設學校,延禮文士。於是侍中王
粲、杜襲、衛凱、和洽四人,議欲尊曹操爲“魏王”。中令
荀攸曰:“不可,丞相官至魏公,榮加九錫,位已極矣。今又
進升王位,於理不可。”曹操聞之,怒曰:“此人欲效荀彧耶!
”荀攸知之,憂憤成疾,臥病十數日而卒,亡年五十八歲。操
厚葬之,遂罷“魏王”事。
一日,曹操帶劍入宮,獻帝正與伏後共坐。伏後見操來,
慌忙起身。帝見曹操,戰慄不已。操曰:“孫權、劉備各霸一
方,不尊朝廷,當如之何?”帝曰:“盡在魏公裁決。”操怒
曰:“陛下出此言,外人聞之,只道吾欺君也。”帝曰:“君
若肯相輔則幸甚;不爾,願垂恩相舍。”操聞言,怒目視帝,
恨恨而出。左右或奏帝曰:“近聞魏公欲自立爲王,不久必將
篡位。”帝與伏後大哭。後曰:“妾父伏完常有殺操之心;妾
今當修一封,密與父圖之。”帝曰:“昔董承爲事不密,反
遭大禍。今恐又泄漏,聯與汝皆休矣!”後曰:“旦夕如坐針
氈;似此爲人,不如早亡!妾看宦官中之忠義可托者莫如穆順,
當令寄此。”乃即召穆順入屏後,退去左右近侍。帝、後大
哭告順曰:“操儆麪憽和酢缤肀匦写蹔Z之事。朕令後
父伏完密圖此伲笥抑耍阗心腹,無可托者。欲汝將
皇后密,寄與伏完。量汝忠義,必不負朕。”順泣曰:“臣
感陛下大恩,敢不以死報!臣即請行。”後乃修付順。順藏
於發中,潛出禁宮,徑至伏完宅,將呈上。完見是伏後親
筆,乃謂穆順曰:“操傩母股跣,不可遽圖。除非江枺鼘O權、
西川劉備二處起兵於外,操必自往。此時卻求在朝忠義之臣,
一同种韧鈯A攻,庶可有濟。”順曰:“皇丈可作覆帝、
後,求密詔,暗遣人往吳、蜀二處,令約會起兵,討倬戎鳌!
伏完即取紙寫付順。順乃藏於頭髻內,辭完回宮。
原來早有人報知曹操。操先于宮門等候。穆順回,遇曹操。操
問:“那裏去來?”順答曰:“皇后有病,命求醫去。”操曰:
“召得醫人何在?”順曰:“還未召至。”操喝左右,遍搜身
上,並無夾帶;放行。忽然風吹落其帽。操又喚回,取帽視之,
遍觀無物,還帽令戴。穆順雙手倒戴其帽。操心疑,令左右搜
其頭髮中,搜出伏完來。操看時,中言欲連孫、劉爲外應。
操大怒,執下穆順於密室問之,順不肯招。操連夜點起甲兵三
千,圍住伏完私宅,老幼並皆拿下;搜出伏後親筆之,隨將
伏氏三族盡皆下獄。平明,使禦林將軍郗懀С止澣雽m,先收皇
後璽綬。
是日,帝在外殿,見郗懀б偌妆比搿5蹎栐唬骸坝
何事?”懀г唬骸胺钗汗栈屎蟓t。”帝知事泄,心膽皆碎。
懀е玲釋m,伏後方起。懀П銌竟墉t綬人索取玉璽而出。伏後情
知事發,便於殿后椒房內夾壁中藏躲。少頃,尚令華歆引五
百甲兵入到後殿,問宮人:“伏後何在?”宮人皆推不知。歆
教甲兵打開朱戶,尋覓不見;料在壁中,便喝甲士破壁搜尋。
歆親自動手揪後頭髻拖出。後曰:“望免我一命!”歆叱曰:
“汝自見魏公訴去!”後披頭跣足,二甲士推擁而出。——原
來華歆素有才名,向與邴原、管甯相友善。時人稱三人爲一龍:
華歆爲龍頭,邴原爲龍腹、管甯爲龍尾。一日,寧與歆共種園
蔬,鋤地見金。寧摚тz不顧;歆拾而視之,然後擲下。又一日,
寧與歆同坐觀,聞戶外傳呼之聲,有貴人乘軒而過。寧端坐
不動,歆棄往觀。甯自此鄙歆之爲人,遂割席分坐,不復與
之爲友。後來管甯避居撸鼥|,常戴白帽,坐臥一樓,足不履地,
終身不肯仕魏;而歆乃先事孫權,後歸曹操,至此乃有收捕伏
皇后一事。後人有詩歎華歆曰:
華歆當日逞兇郑票谏鷮⒛负笫铡
助虐一朝添虎翼,駡名千載笑“龍頭”。
又有詩贊管寧曰:
撸鼥|傳有管甯樓,人去樓空名獨留。
笑殺子魚貪富貴,豈如白帽自風流。
且說華歆將伏後擁至外殿。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