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静也买了香,我不知她要保佑什么?要保佑她的生意还是她要找到的那个人?她点着香,随着人群站在一个大大的香炉后面,这时她回过头认真地问我,“你打算用什么价把桂小佳还给我?”
回到家时,我已感到秋风竦然。我的心是凉冰冰的,浑身没有一丝温热的感觉。我根本无法说服于静,她的厌恶简直是她内心的宗教,这使她勇往直前,而我是一个毫无宗教情怀的世俗之人,我的说教简直是用鸡蛋去碰石头。我真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是爱的力量大还是恨的力量大?
我开出了价钱,我提出只要下山时让我一直拉着她的手,然后我就离开桂小佳,她马上就答应了。为了拉她的手,下山时,我没有坐缆车,而是一级一级拾阶而下。刚开始,她的手是硬硬的,凉凉的,但到后来,她实在累了,整个膀子似乎都软软的靠在我的身上,我的内心有一种绝望的满足,我看着旁边这个满脸坚毅的女人,心里在想:我终于可以和她在一起了,但是,在她一步步走向绝路时,我却无法阻挡。
屋子里的灯没亮两分钟,门就被敲响,打开门,冯关站在门口。
“贵姓?”我问。
“姓马。”他说。
我转过身,没有关门,他跟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丫真行,为了一个狗屁案子,连姓里的两点水都可以不要。我们各坐沙发的一头,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无聊,就去烧了一壶开水,泡了一包方便面独自吃起来。
我们的汤匙(18)
“怎么样?”他吃完终于开口问。
“什么怎么样?”我反问。
“别装糊涂了,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他说。
“我没什么消息。”我说。
“你肯定见她去了,我还不了解你,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酥油。”冯关说。
我就是不说话,爱问不问吧,就是问出大天来,我也不能说实话。
“实话说,现在这个城市的警察都在抓她,你说得早,我们就抓得快一些,她就害得人少一些;你说得晚,我们就抓得晚些,她害的人就多一些,但你记住,我们早晚会抓住她的。”冯关说。
“放屁——”我愤怒地反驳道,“你们谁也抓不住她,要不你怎么会来找我?我还不了解你。”
冯关被我噎住了,我们俩彼此都太了解,因此我们彼此伤害起来都特别容易,这真是人最丑恶的一面了。冯关停了一会儿,他最终承认说,“你说得对,哥们儿,虽然我们所有的人都在抓她,但我们就是看不见她,好几次,都是当面错过,她在阳光下似乎是透明的,这真是奇怪。”
听着冯关不无懊恼的话,我忽然忍不住,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我也不理解,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呢?我的爱情怎么变成了这样子呢?因为眼泪多年没有出来,因此它们十分欢快特别迅速的划过脸庞,摔落在地板上。冯关愣了,他没想到我会如此脆弱,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过了半天,才有些歉疚地说,“你丫至于吗?吃你包方便面,你就这么激动。”他的话音没落,我的眼泪更加迅速的飞奔而下,我咬住嘴唇,生怕自己会没出息地哭出声来。冯关叹了一口气,他看着盆中的剩汤说,“即使她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活下去,她是你希望的妻子吗?这是你需要的爱情吗?还是让我们为大多数人想想吧。”
“可我并不爱大多数人。”我哽咽着说。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冯关恢复了警察的冷酷,他又喝了一口剩汤说,“我也不爱大多数人,但我的职责是保护大多数人。”冯关的话,让我忽然明白了一个悖论:当林岚离开时,她活在我的心里;但而当于静出现时,我却永远失去了她。这个悖论马上又使另一个悖论清晰地覆盖上来,为了忠于我对妻子林岚的爱,我必须想办法帮助冯关抓住她。
我最终什么也没说,虽然我知道于静同我一样回到这个城市。像冯关所预料的那样,于静继续疯狂地作案,我想象得出她一个人百般寂寞又百般悠闲的穿行于城市之中。她在任何一个地点都可以轻松下手,在任何角落都可以悄然离去。从力量对比来说,这是一场悬殊的游戏。一个人对付所有的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女人对付所有男人。冯关和他的同事们几乎全都动员起来,布下天罗地网去搜寻这个女人。他们投入了极大的精力,夜以继日地追寻任何蛛丝马迹,我甚至觉得这是男权受到挑战后,男人们的集体反抗。但是,没有丝毫效果,男人们就看不到她,像那句常说的话一样:她接近于无限透明。甭管你是一百米,十米,一米,还是十厘米,她就是坦然的从人们面前走过,她甚至面带讽刺的微笑,看着男人们焦急的神色扬长而去。天罗地网也好,地老天荒也好,如果她就是以一种分子,原子或夸克的形式超跃人们,人们的世俗之网到底怎么办?
桂小佳没有参与此事,她刚好病了,躲在城市的另一角落养病。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找了一个男朋友,是不是在谋划一次成功的逃跑,但我知道,我们俩都不约而同成了这场游戏的观众。我们每天都仔细查询各种报道,然后互相交换情报。桂小佳早对于静没了兴趣,她的目标就是找一个合适的男人,一个合适的方式走,我觉得她恐怕早晚会消失,也许某一天我早上给她打手机,接电话的会是一个陌生人。
利用空闲时间,我又去了一趟万山公墓。它还是那么安静肃穆,只是这几个月来我的心境已大大不同,这一回,我是买了一大把九月菊,我不懂花朵的含义,对我来说,只要美丽就已足够。我还是从门口穿过窄长的草坪,穿过即将落叶的树林来到墓前。它在那里,那个亲爱的女人一如既往那样深深的注视着我。
我们的汤匙(19)
让生命停止的人如秋叶般静美,这是我们一起读到的,我向林岚的墓鞠了一躬,对着朴素的她说,“亲爱的,放心吧,你永远活在我呼吸的空气里,做错的一切全怪我。”
但书上同样说过,让生命正在前进的人如同春花般灿烂。大多数人的生命都在前进,我们必须尊重这种前进的意志,虽然我们并不爱他们,但这是冷酷的责任,这种责任要求我们冷酷到底。
我毅然决然给桂小佳打了电话,在电话里,我开门见山地说,“喂,你不是想甩掉于静吗?”
“想啊——”她说。
“你是不是想甩得彻底一点?”我问。
“当然,我就怕她那种特异功能一样的阴森劲儿,好象我跑到什么地方她都能逮到我,跟影子一样。”她说。
“这样吧,我教你一个办法。”我说。
我把方法教给桂小佳,然后就开始行动。我们花钱买了一套很贵的餐具,又买了好多东西,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汤宴。桂小佳邀请于静来喝汤,因为于静非常爱喝汤,她马上答应来赴宴。我设计了一个含情脉脉的方案:我们用漂亮的汤盆盛满各种各样的汤向她告别,等她喝到结尾时,桂小佳用她们的传统手法把她迷倒,然后就让冯关出现来结束一切,我们则直奔飞机场。
工作那天,我终于发现,桂小佳什么也不会,她的优势似乎仅仅在于吸引男人。这让我想起她和于静搭档时的分工,她来勾引,于静下手,现在于静可是独挡一面。我只好一个人忙忙碌碌,实际上,我是尽量让自己更加忙碌,不让自己有时间去思考。桂小佳倒还乖,她不像往日那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而是屋里屋外戴个墨镜古怪地跟在我身后。当我把餐桌摆满汤盆,并把美丽的汤匙一把又一把放入汤中之时,桂小佳忽然深沉地侧过头对我说,“赵晓川,你丫够狠的!”
我的嘴角抽动一下,看着她说,“知道了吧,男人比女人更狠毒。”
“你就不他妈的内疚吗?”桂小佳扬起脸问我。
我脱下围裙,坐在沙发上,并且点燃了一只烟。没办法,我想,这个世界是大多数人的世界,他们遵守的规则是:忠于冷漠,但各不相犯。一旦有人相犯,就必须绳之以法。
桂小佳也坐了下来,她摘下墨镜,拿起茶几上的面巾纸慢慢擦着她的脸,我发现她的脸上似乎有了泪痕,她看我注意她,佯装打了个哈欠,过一会儿又重新戴上墨镜。
“于静对我不错,真的不错,她这个人除了怪点儿,心还挺善的,我们俩还在一起养过好多小动物呢。”桂小佳说。
“可我觉得现在一切都晚了,她错就错在不喜欢所有的男人,其实哪怕是喜欢一小部分也好。”我抽着烟说。
“其实你不知道,没有她,我们还交往不了那么长时间呢。”桂小佳说。
“为什么?”我问。
“头一次见面,我就开始打你的主意,但她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怕你,就劝我别干。可她越劝,我就越感兴趣,她不干,我就决定自己干。记得头一次我来你家吧,其实我是决定当晚下手,但是她那天一个劲打电话,她猜出我要动手,她说你太古怪了,别干。我就跟她吵起来了,可是我动手之前,忽然看到那幅素描,你说那幅素描像谁?”
“像谁?”我问。
“像她!”桂小佳说。
“怎么可能,那是我大学的同学。”我掩饰着说。
“但是我当时就想,这事儿实在太怪了,我千万别干,肯定不吉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要和你睡觉,只是第二天早上和你一起吃早点时,我就问自己,我为什么那么恨男人,从男人身上挣钱应该不只一种方法,我为什么就不能这么踏踏实实吃上一个、靠上一个男人呢?”桂小佳说。
我点点头,心里长叹一声,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结果。于静竟在无意之中救了我,要不是她,我恐怕得大睡三天三夜,睁开眼来,家里一定被搬得空空荡荡,记得当时我还跟桂小佳吹牛说我有一个亿,都藏在各个角落,桂小佳肯定受过我的这种大话的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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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汤匙(20)
“可现在却轮到我们向她下手了!”桂小佳戴着她的墨镜一直盯着摆满餐桌的汤盆,最后叹了口气说,“算了吧,我们做好手脚后出去吧,我真不忍心亲眼看到她倒下去。”
我们来到住宅小区的大门口,一个咖啡馆孤零零的立在那里,我们商量之后,打算在这里看着于静走进小区,然后就向警察发出信号。我给冯关打了电话,他穿着便衣很快就出现在咖啡馆门口,他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把情况一说,他马上表示同意。转过身离开之前,他又问我,“你肯定就她一个人来吗?”
“当然。”我说。
他拍拍我的肩膀,“哥们儿,谢谢你。没有你,我们永远抓不到她。”
“布置好了吗?”我问。
“好了,这一回她准跑不了。”他说。
冯关离开咖啡馆,桂小佳不屑地撇撇嘴,她和于静原来配合得天衣无缝,干得干净利落,冯关他们连门儿都摸不着,桂小佳特别瞧不起他们。
时间在等待中慢慢过去,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于静就是不出现。屋子里的汤恐怕早就凉了,难道是于静变卦了吗?正疑惑间,一辆红色的出租车慢慢开到小区门口,保安一拦,一个女人摇下窗户和保安说话,是于静,我和桂小佳同时对看一眼,马上给冯关打电话,但他的电话恰好不在服务区,等了一会儿,刚刚打通,就看见于静的车滑过咖啡馆门口。
我把手机放在桌上,又向老板要了两杯咖啡,这是最后两杯咖啡,只要冯关通知我他得了手,我就和桂小佳直奔机场,离开这是非之地。但是十分钟,二十分钟,一个小时过去了,手机就像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响动。咖啡馆渐渐热闹起来,中午快要到了,上班的人们恐怕有一部分要来这里吃午餐,我渐渐焦躁起来,怎么回事,难道又出了事?有人开始点西餐,桂小佳也开始频频看表。
“怎么办?”她问我。
“无论如何,再过二十分钟,我们直奔机场。”我说。
我又走到吧台,再次向老板要了两杯咖啡,这是两杯多余的咖啡,喝完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们必将亡命天涯。我端着咖啡往回走,看到有人在听CD,有人在吃冰激淋,我坐回原来的位置,眉头紧锁,一会儿,我下意识地站起来,走到一张空空的桌前,有人刚刚离开,我在服务生收拾的当口,拿起一张计算机打出来的价单,前面是消费的价钱,我翻过来,就看见后面是一句用圆珠笔草草写就的话:大多数人死于心碎。
我忽然明白过来,刚才那个听着CD吃着冰激淋,若无其事的女人一定和我们的这件事有关,我连忙冲出咖啡馆,想冲她的背影大喊一声,但咖啡馆外忽然人群涌动,好象有什么钟声意外地响起来一样,所有的上班族在它的催促下全都出来寻找午餐,我的眼睛一下子就花了,似乎看到人们从四面八方向我欢歌笑语走来,我匆匆走过人群,走过那些西装革履的人们,一边走一边急切地向四周张望,没有,哪儿也没有,她就好象一下子消失在人群中,消失在沸腾的大海里一样。
这时,一座高层建筑的某扇玻璃忽然在“碰”的一声巨响中碎了,我猛地一转过头,看到她恰好走出小区的大门,向另一个方向转过去。我撒腿飞跑起来,等跑到小区口,恰巧看见她钻进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我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一辆出租车立刻在我面前嘎然而止。我跳上出租车对着司机说:“快,追上前面那辆车”
“哪辆?”司机兴奋地问。
“就那辆。”我向着红色的出租车群指去。
“好嘞,擎好吧,您哪——”
此刻,正是接近中午,道路上车流非常拥堵。但我觉得前面的那辆车开得飞快,好象根本没有阻碍,我的那辆车虽然百般穿行,却总觉得差着好一大段,而且似乎越落越远。
追上它,追上它,我心里叫着,眼睛紧紧盯着前面,这时前面那辆车忽然出其不意地在路中间强行调了个头换了一个方向直直地斜插下去,我们的车被挡在隔离带外很远的地方根本过去,我扔下二十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