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一直跟着。我们跳了很长时间,然后喝饮料,然后又跳。时间渐晚,人越来越少,偌大的舞场显得有点寂寥。就在乐队唱完一曲《夏天最后一支玫瑰》之后,我突然灵机一动,就在幽暗中俯在她的耳边轻轻说,“跟我去车里呆会儿,好吗?”余心乐什么也没说,又过了大概半曲的样子她才慢慢点点头。
我拉着余心乐慢慢走出舞场。在夜色中找到了我的车,我打开车门让她先进,随后我也一起钻进后座。周围很黑而且安静,我们彼此能听到呼吸。呆了片刻,我就开始吻她。她的反应不热烈也不冷淡而是刚刚好,我一边吻她一边把手向既定目标伸去——她凹凸有致的身体早被我觊觎很久了。不过令我有点惭愧有点尴尬的是,也许是因为黑,也许是她今天穿的衣服不合适,我摸索了很半天才大致找到解决之道。可就在我要得手时,她忽然上来一只手,微微使着劲儿挡住我的手,然后有点幽怨地说,“别碰我。”
“怎么了?”我不解地问,继续行动中她的另一只手也上来,一齐挡在胸前。
“等等,先别碰我。”她说。
“怎么了?”我喘着气不得不停下手。
“你能帮我找一份工作吗?”她停了一会儿在黑暗中说。
“什么?”我一下愣了。
余心乐沉默了一会儿,把手放下,身子向后一仰说,“算了,没什么,当我没说,你来吧。”
我这时倒是没兴趣了,也许人到了某种岁数,就很容易警惕和冷静。我唔唔了两声,并没接着行动。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余心乐看我还没从愣怔中恢复过来,她就坐直身子,然后侧着头靠过来说,“要不,你帮我寄存点东西吧?”
“那,那行吧。”我想了想,看着斜倾过来的余心乐的身体算是勉强答应。
沙尘暴在人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又一次袭击了这个妄自尊大的城市。大风随夜而入,整个城市在黑夜中共振颤抖瑟瑟作响。清晨,当人们醒来之后,天空已变得昏黄无比,混沌一片。黄尘在每一条街道横行,肮脏的废纸和各种甩弃的塑料袋,如同歹徒一样在废墟般的城市中肆意舞动。所有不得不上街的人都得低下头,弯下腰面对这生活和自然的审判。很可笑,在这种令人绝望的时刻,这个城市中的人忽然拥有了它从未有过的平等。所有的权力、金钱与虚妄的荣耀,都消散于狂风与黄尘之中。人们彼此之间的等级,恶毒与冷漠忽然被更加巨大的唾弃或者惩罚所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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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去水城(8)
更令人无法目睹的是这个城市里的植物,它们在无辜之中被迎面而来的黄沙与塑料袋抽打得异常凄苦。
在这样的天气里,我的心情当然不好。我躺在沙发上,懒懒地看着电视。我不愿看到这个城市这样。在我小时候,几乎任何时候出门蓝天都会展现在我眼前。而现在,蓝天就好像一个当年的贞洁女人,她无法阻挡又无比迅速地堕入色情行业,对于这种无法理喻的堕落,我们这些从小的崇拜者的伤感与愤怒是城市的后来者们所无法理解的。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我侧耳听听,确实有人敲门。这个时候谁来?冒着狂风黄沙而来,他有病吧?但是敲门声在继续,我在无奈之中站起身,披上一件睡衣懒懒地去开门。门一打开,风“呼”地一下吹进来。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抬起眼,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头发乱蓬的男孩。他穿着一件破旧的衬衣和一条牛仔裤,衣服上满是灰尘。
“找谁?”我奇怪地问。
“我姐姐叫我来的。”他说。
“你姐姐谁啊?”我不耐烦地问。
“余心乐。”他说。
我听了一愣,想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原来余心乐让我“寄存”的是他弟弟啊。妈的,这一阵儿让我吃惊的事情太多了。先是玩“拍卖”进了套,怎么现在帮人“寄存”东西也进了套?“你能不进来吗?你姐姐只说寄存东西,没说寄存人啊。”我冷淡地说。
“可我姐姐说你是一个好人,是这个城市里一个好的MBA,你乐于帮助有困难的人。”小伙子很利索地说。
小伙子话很愣,但是我还真没法接,看样子是余心乐教他说的,摸着我的软肋说的。僵持了半分钟,我没退缩,小伙子也没退缩,相反倒更热切地看着我。又过了一会儿,我的心一软,心想,唉,没办法,谁让我那么轻易地答应了余心乐呢,而且人家刚才不是还夸我是个好的MBA吗?总得说话算数吧。想到这儿,我下意识地一侧身,男孩也不客气马上大踏步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我阴沉地关了门,然后去厨房倒了一杯隔宿的冷茶给自己喝(就给自己喝)。一边喝茶我一边走到客厅里皱着眉问男孩子,“你怎么这种天气来?”
“那我什么时候来合适?这儿总是这个天气呀。”男孩不懂事地说,我听了心里更不高兴。
“你姐姐让你来干什么?”我斜着眼睛又问。
“住下,她说这是她给我租的房子。”男孩说。
听了这话,我差点背过气去,这叫什么事儿?我人还在呐,就拿我这儿当旅馆了。不行,这太欺负人了。“海带”怎么了?MBA怎么了?凭什么让人这么欺负?
“放屁,你现在就给我出去,两秒之内在我眼前消失,马上!”我终于忍不住愤怒,厉声叫了起来。
男孩愣了,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在瞬间变得如此愤怒。他晃动着乱蓬蓬的头发站了起来,满脸倔强的表情,就好像受了委屈一样,然后一步一步走出房门。
我真是给气坏了,坐在沙发上来来回回按摇控器。可我的眼睛没看电视,脑子里翻来覆去想这件事。这叫什么事?这个社会怎么会如此利用一个人的善良之心然后不遗余力地打击它?难道我们只能生活在一个彼此充满冷漠与警惕的环境里吗?我想起在国外看到过的一些在街头开玩笑的电视节目,前一阵我发现它已经被移植到中国来了。但是节目的氛围完全不对,在这些模仿节目中,中国人面临事情发生时严峻的表情,戒备的眼神,结果未知时的暗暗惊恐,以及真相大白时内心的不耐烦和外表的强颜欢笑都让我对这个环境痛心疾首,难道我们只有露出彼此锋利的牙齿才算是真正的人类吗?
胡思乱想了二十分钟,我下意识地站起身走到阳台往外看。我就住在二楼,所以小区里的情形一目了然。在一张石凳上那个年轻人坐在那里,他抱着头,蜷着身子,任凭狂风与黄沙从他的身上肆虐而过,整个小区除了他,空无一人,估计所有人都躲在家里。
一起去水城(9)
眼不见心不烦,我赶紧躲了,可过了二十分钟,我忍不住又去看他,他还在那里。再过二十分钟,我再去看,他依然在。这时,我终于犹豫了,我觉得自己太不人道了,这样下去他会被吹成石头的,我想。于是,我打开窗户,在风中,冲着年轻人的背影喊了起来,“喂,你,给我上来,不过告诉你啊,这可是暂时的啊。”年轻人在我的叫声中回过头,他真的象石头一样沾满尘土!只是眼神还那么执拗委屈。这时,一股沙子扑过来,劈头打在我的脸上。
尴尬的白天艰难地熬过去。晚上,我的门被再次敲响,这一回是主角余心乐。她穿了一身紧身的黑衣,身材极其招人。而她的怀里抱了一株很怪的植物,绿绿的叶子,蓝得十分清澈的小花。她冲我一笑,嘴咧得大大的,显得特别迷人。还没等我说话,她就抱怨着说:“我要洗澡,外面全是土。”
我点点头,并且接过花。余心乐如同在自己家一样,很快钻进了浴室。我把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仔细观察,这真是一盆漂亮的花,即使它的叶子沾满了尘土,也掩盖不了它动人的美丽。它那么小巧,灵动,似乎善解人意。余心乐的弟弟也看着这盆花,他在客厅的另一个沙发坐着。这家伙一整天就这么坐着,他几乎没跟我说几句话,我只知道他叫余志强。
半小时之后,余心乐钻出浴室,她的头上包着毛巾坐在我身边,我问她:“这花叫什么?”
“叫天天天兰。”余心乐说。
我看了一会儿花,又瞥了一眼屋中的两个人,心想,我该怎么开口呢,我必须和余心乐认真谈一谈,无论如何我的私人空间不能毫无缘故的多两个人,难道让我和他们生活下去吗?这即不逻辑,也不可能啊。
这时,还没等我想停当,余心乐已经迅速而没有顾忌地靠过来,她混身散发着香气对我说:“看看电视吧,今晚还有一场体育比赛呢……”看看身边侧身依偎的余心乐,我心想,这也太快了吧,怎么好像是堵我嘴似的,前两天我们还在黑夜之中忸怩呢。
第二天,在苦闷无助之中,我给冯关打了电话,他一接电话,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不玩了,我不想玩了。”
“怎么了?”他问。
“我没想到这事儿这么复杂,不光余心乐一个人,还有他的弟弟,他们昨晚来我家扎营来了,真不知道未来他们还要出什么妖蛾子,我是玩不起了。”我说。
“没办法,现在这个城市里只有你能帮他们姐弟俩。”冯关想了一下说。
“这事不是你出的主意吧?”我忽然醒悟过来,问他,“你为什么不帮?”
“我帮不了。我说过我已经下决心不再和余心乐有什么瓜葛,但是说实话又不忍心看她过得很不好。”冯关无奈地说。
“可我也帮不了,这两个人麻烦着呢,看样子他们不仅期望和我同居,而且还希望我帮他们找工作,可我自己都没着没落的,哪里去给他们姐俩找工作?”我又问。
“你别着急,”冯关安慰着我,“你好歹先帮帮他们姐弟俩,这样吧,要不我再给你加一些钱,你先和他们对付着过下去?”
“怎么又是钱?你们有钱人除了这件事就没别的可说了,你有钱你就可以任意改变我的生活吗?”我听了很反感。
“别别别,别生气,我除了有点钱,我确实也干不了别的,你一定帮我一把,我给你加一倍。”冯关马上说。
听着冯关有些乞求的话我心里一阵矛盾,妈的,这些有钱人真是钱串子头脑,他们以为有钱什么都可以办,天底下没有钱摆不平的事儿,这真他妈气人。可是实话说,他开的价又太诱人了,这些钱对于我这样一个“海带”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终于,我没有挡住金钱的再次诱惑,决定无论麻烦与否将同居进行下去。我很为自己羞愧,但是强有力的失业现实,却让我的脸皮一次次拒斥着羞愧。我记得当年老师说过,在生物界中,是适者生存而不是强者生存,这一点对我很重要。因为钱我很快摆正了态度,首先我坚决把自己的房子当成别人的,其次我把自己当成租房者而不是主人。心态摆正以后,其他事就好处理。姐弟俩之中,志强是常驻人口,我对年轻的志强采取了尊重态度,因为毕竟要被迫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何不弄得融洽些?工作嘛,我无法给他找一份,但我可以和他每天一起出去找,这还能让他清楚地知道我本身就是个失业者,景况不佳,因此别有奢望。甭说,我这招儿绥靖政策还挺灵。时间一长,我和志强之间就不象刚见面时那么别扭了。他这个人虽然异常沉默不爱说话,但我发现他是一个极好的听众。慢慢地就形成了这样一个模式,每天他都像一个跟班一样跟着我外出,而在整个外出过程中我说他听,这让我有了一个意外的控诉生活的机会。
一起去水城(10)
余心乐自己有别的地方住,但也经常来找我,她的包里总带着自己的洗漱用品。不用说,我们的关系稀里糊涂就有了个质的飞跃,快得与中了别人的阴谋没什么区别。我不知道余心乐还有没有别的男人,这其实和我无关。但我发现,这个女孩很要强,她把东西分得很清,从不乱用我的东西,乱花我的钱,她坚持给我志强的房租以及生活费,我推托了N次,但她一定让我收下。
不过我也发现了她的一些有意思的怪癖。比如她几乎每次都会抱着那盆天天天兰来来往往。晚上与我完事之后,她总会对着卧室中那盆植物发呆很长时间。那盆天天天兰我看不出什么特别,它只是不时开出那种清澈的小兰花,一朵一朵如同美丽的水晶珠链;不开花时它就像一个安静的小姑娘,一片葱郁的绿色。另外,余心乐似乎还很爱看电视,尤其是体育节目,一到足球联赛的时候,她就几乎守着电视,每场比赛几乎都看,特别是这个城市的球队比赛时,这对一个明显热爱穿衣打扮混迹于舞场的女孩是很不寻常的。
如果生活就这么进行下去,我想我也能随遇而安,因为我本不是一个特别较真的人。多了一个陌生的房客,也多了一个性伴侣,天平的两端各放等量的砝码还算平衡。但是生活中永远有意想不到的事情,而对未来缺乏前瞻性恐怕也是我这个人常常在生活中措手不及的原因。
我有一个习惯,就是晚上一定得起来喝一杯水。那天夜里我迷迷登登起来,去客厅喝水,摸了半天摸不着杯子,于是只好晕晕乎乎打开了灯。这时我发现桌上晾好的那杯水已经被人喝了。我咕哝一句,去厨房重新倒,但是路过另一个卧室的时候我看见门开了,借着客厅的灯光扫了一眼,屋里没人。喝完水,我关了灯回到自己的主卧,一摸旁边也没人。我终于在浓重的睡意中感到些微诧异。这时,从窗户外传来清晰的马达发动的声音,因为我住在二楼,那声音听得特别清楚,似乎就在窗下。
这件事也许是一个孤立事件,也许不是。但是我的预感不好,我止不住地把这件事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联在一起想。一个星期后,我决定和余心乐谈谈。那天晚上,我借故把志强支走,让他去另一个朋友处借住,然后专心等余心乐。白天约她时,她说她今天晚上要去会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也许得晚一点。那盆天天天兰她放在了家里,这一阵天天天兰没有开花,它只是在长自己葱郁的叶子,说实话,我已经慢慢喜欢上了这一株小小的植物,我似乎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