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对手对他也不是一无所知。
至于谈什么,当然是谈合作,在小商户被吞并的七零八落的同时,他们两家大商户没有必要斗得两败俱伤。
单就这一点,似乎也证明了对手的理性与大度。
周奕简单布置了一番人手,然后一个人,准时赴会。
对方是个年届四十的中年人,相貌平常,两鬓斑白,额前有点谢顶,身材发福,眼神精明,一副标准的商人嘴脸。
周奕只看一眼便失去兴趣,藏下心中种种思绪,完美的,不越雷池一步的,与对方互相试探,见招拆招。
初次见面的商谈其实更多在于了解对方,关于商圈中的建树则毫无精彩之处。亦不会有什么精彩之处。
周奕说到底不过是想见识一下对方的老板。
而对方,盘踞同华城这么多年,也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想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样的会面,在两边都无心的情况下,又会有什么亮点?在约下互不干涉,维持现有地盘的君子协议以后,会面适时地结束了。
周奕回到了家中不多时,被派去打探消息的几个徒弟也回来了。他们一屋子师徒头碰头一齐聚到周奕的书房里。
“你是说那个大老板到了这个院子?”周奕指着同顺客栈的平面图,跟卫梓确认。
“嗯。”
海宁在一边反问,“有什么不对?”
“那说明,他确实不是我要找的人,今天那人满身铜臭市侩……”周奕口气略带不屑,心中却着实捏了一把汗,此时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紧张未知的……
“……看规模应该是四进四出的院子……”海宁了悟的点点更深的一处,“如果他是真正的幕后老板,那么住这里的又是谁呢?”
“那不是后面麻雀胡同的民宅吗?”
“不,不是民宅,我量过,门的方位不对。”
“应该还是同顺客栈的后院,……很隐蔽的样子。”
……
卫荫却提出另一个疑惑,“老大,商人不都是铜臭市侩嘛!你还指望对方的大老板能什么样?”
一句无心的疑问,让周奕有点恍惚,
“骨子里的一种本能……商业直觉……不是流于肤浅表面的……”说到最后,近似喃喃自语,众人拉长了耳朵,忽闻啪的一声。
周奕拍响桌子,目光坚定地扫过在座诸位,“我要夜探同顺客栈……”
“啊?”
“不行!”
“什么?!”
“开玩笑!”
“不许胡闹。”
……
周奕的话还没说完,以海宁为首,群起而反对。
周奕冷下脸看着那十二兽,“没大没小,你们不要忘了,一身本事是谁教的。”
海宁冷冷的瞥着周奕,“你也不要忘了,是谁天天泡在药罐子里。”
海宁瞪着周奕,周奕瞪着徒弟们,徒弟们一半回瞪周奕,一半声援卫海宁……
个个都算得上是谈判高手,彼此互瞪……谁也不退缩。
同顺客栈前两个院落分别为客房和伙计们的后院,平常又平常的客栈,毫无防范措施,用飞钩索道做高来高去的飞檐走壁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后面两个院落则走向另一个极端,明明刚刚还如无人之境,这会儿隐约可见刀刃反射月光的青白。
侧耳静听,杂乱的呼吸昭示着小小的院子里,怕是不止五处暗伏着护卫——是平面式的守卫,护卫虽多也但棱角过于分明,仗势明显,所以这种布阵不难攻破。
卫梓作勘查,卫谋作规划,前后有人放哨,左右有人护航,一盏茶的功夫,除了留下两人断后,一行人包括周奕井然有序,进退严谨的通过第三重院落。
如果说刚刚那重院子还能凭借着钩索弩箭之类飞天工具潜入,那最后一个,则好似铜墙铁壁,守卫得滴水不漏,连房顶树梢都有人在把守……单纯的商人不会请这么多保镖吧!
就像单纯的商人不会对利润点到即止一样。
卫梓皱了皱眉,他的经验尚浅,一瞬间脑子里的几种常用路线都行不通。
周奕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迅速观察地形,做出大胆评估。对方的防守相当专业,严密,可谓是立体式全方位——当然是相对他人而言,周奕可以找到……两处漏洞。
大约可以抢出五秒的空档——若没有那些设计出来的‘先进武器’,其实也相当于没有空档
——对手非常不一般。
周奕的体能已经发挥到极致,就算可以比其他人更灵活运用地飞钩锁套,但若强要进入恐怕还是要拉卫梓他们的后腿。
周奕转身,看身边的四个人……卫梓的速度最快,卫尘的功夫最好。
打个手势,让两人看过来。用手势简单交流一番,把事先准备出的书信传给他们——只能这样了。
其余人,在周奕一挥之下,迅速隐藏、退守。
待大家都撤离到安全的位置,卫尘扣住石子,向东北角激射。一招声东击西,引开对方的注意,耳辨衣衫风动,卫尘瞬间的打出手势提醒卫梓。长时间厮混在一起,让他们彼此了解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
发射钩索,一端叮上树干,借助空中索道,卫梓几乎同时拧身飘动,顺利跃进内一层屋棱,扬手一掷,钩索收拢的同时,一封书信钉在天井中的石桌上。
一击即中,两人飞奔撤退。
合作无间,任务顺利完成。
周奕的信,其实是一封邀约的信。
没什么特别,只是点透了他们当前如同小孩子躲猫猫的幼稚把戏。诚恳地要求再见一面,见对方真正的幕后操纵人。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
周奕相信自己已经给对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不仅是几个月来的扩张,还有昨晚的‘入侵’。
……
望江楼,真正的屹立百年的老字号饭庄,交通便利风景优美,茶道更是一绝。是同华城所剩不多的‘中间派’。
巳时。
周奕早到了,只身一人,坐在最好的厢房里,面对荆江,广阔的视野一目了然。包厢足够隐私,位置却足够开阔,不留任何可用藏匿埋伏的死角。
足够安全,也显示了诚意。
周奕坐在窗边,手中无意识的摸着块玉佩。
晶莹的青色中透着淡淡的紫,又隐约透明,像果冻一样清澈,任谁看上一眼都知道,这绝对是一块价值不菲的玉。
一丝裂损刮痕都没有,一定出自它主人精心的呵护。
也是,这样美的玉佩,即使是一个粗人也禁不住会小心再小心,也许它千金难求,也许是价值连城……但这块玉的主人绝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精心对待它,即使它满是瑕疵,即使它一文不值,它依然珍贵——因为它的意义。
周奕手攥着这块玉佩,满眼都是复杂的心思。
玉,自从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挂在胸前,是他‘家传’的——裘德总是半开玩笑地这样形容。周奕不可置否,那时他还是孤儿一个,还没有跟舅舅、外公相识相认,这块玉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他的家人。
小时候不止一次幻想着父亲(母亲)给他戴上这块玉的那种宠溺呵疼,幻想着被亲人围绕,编织着一幕幕温馨和睦,幸福得无以伦比的情景。
一块小小的玉陪伴他度过无数艰难险阻,淋过他的汗水和鲜血,分享过他所有的苦闷和快乐。
一个真正不曾分离的朋友,一个倾听所有心事的灵魂寄托,记录着他所有不凡的历程……后来更是凭借着这块玉,与舅舅相识,找到了真正的家人。也了解这块‘家传’宝玉的来历。
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传家宝,是他的妈妈九岁时才华显露的杰作。当时她设计一系列古典祥瑞图案让外公惊为天人,高价买下块稀世翡翠让工匠按照她最喜欢的一个草图雕琢而成。后来这块玉便一直被周奕的母亲随身带着,直到几年后的某一天,她突然失踪。
舅舅他们持续找了她二十几年,杳无音信。而后……便是长大成人的周奕带着这块玉出现。
只是,他依然不知双亲行踪。
以外公的影响力,舅舅的财力,他自己的本事和某些脉络关系联合起来依然找不到任何线索,周奕几乎放弃了追寻父母的执念……
秀气的手轻轻滑过玉佩的纹理,上面雕琢的图案,周奕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同顺客栈的伙计们衣摆上的云彩刺绣;利行钱庄印章上的麒麟雕刻……
麒麟在云彩中穿梭雀跃。
一定不会错。
龙吟漕运船上护栏上的金色图腾——就是玉佩上的图案。
决不会错!
上楼的脚步声打断了周奕的冥想,握紧玉佩的手收得更紧,是期待是忐忑,揭开命运的面纱,这一瞬间仿佛永恒。
他听见外面嘈嘈杂杂的脚步声嘎然而止,一个轻不可闻的脚步声继续慢慢前行。
一点一点,一步一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逼近,直至站立在门口。
门内的心高悬着,门外的脚步将歇。
一扇门,好像是通向天堂的钥匙,迟迟不对等待救赎人的开启。
一扇门,好像是守望在地狱的怪兽,用尖利的牙齿一点点撕磨着他的心。
……
手中的汗轻轻洗刷着光洁的玉佩,
大口的喘息试图努力的平稳快飞出胸膛的心。
脑子里诸多纷扰,微小的期盼,害怕失望的恐惧,所有儿时的回忆都排山倒海的袭来,甚至久远年代的早已被忘记的某个微不足道的瞬间……
只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不间断的在安慰自己,不要紧张,不要慌乱,镇定,再镇定!
门开了……
是个熟人。
“小奕?没想到是你。”对方的语气中带着惊讶和欢喜。
是啊,没想到是你。
周奕下意识地手一抖把玉佩不着痕迹地藏回袖口。
本来他也没有办法确定来人的身分定然是跟他的有关系的人,不过如果是她的话……那么几乎就可以百分百的认定了。
也正是因为面对的是这个人,让周奕打消了认亲的念头与渴望。
相认并不重要。
他只是……在寻找答案。
他……只是一个……渴望见到自己亲生父母的孩子。
他贪婪的看着对方,好像要把这幅影像深深地印在脑子里,以供未来反复回味珍藏。
周奕摆出最灿烂的微笑,他走上前去,深深地向来人行了一个晚辈之礼,“周奕拜见皇后娘娘。”
40相忘于江湖
“好了,好了,出了那扇门我就是不是什么皇后了,别提那个称号,让我暂且透口气。”皇后的语气轻松,这样的态度实在不像一国之母。
周奕小心的收拾起情怀,在他所有的设想里,唯独没想过今天这个局面。
是他盲目,早在第一眼的时候不就看出来她长得像自己的母亲么。
原以为是错觉。
照片有些失真,又有二十几年外表、气质和年龄的变化。
真的……真的,没想到。
“小奕,你怎么从我一进门就开始发呆。”
“哦,哦没什么,只是您……不让我叫皇后娘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正确的称谓只有一个,但是周奕在把玉佩藏起来的一瞬间就已经做出决定。
维持现状!
不要把平静的一池湖水搅得翻天覆地,伤痛虽然是伤痛,但是时间已经抹平一切。
二十年的光阴……生活的轨道虽然一度偏离,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但偏离已成事实,它带来了另一种生活。
二十年的适应,已经不宜再改变。
不只他们,还有他。
皇家太复杂,朝堂太复杂,感情……也太复杂,打破这种轨道,无论善意恶意,结果都无法预测。
离开时也许身不由己,也许让人悲痛欲绝,也许让人无所适从,而现在的回归怎知不会造成同样的后果呢?
虽然他们依然在寻找,但这种寻找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他们的心底安慰,而不是……冀希得到的一种结果。
皇家,真正的皇家,绝不会是自己从图画本上看到的那么温馨与感性。还记得罗耀阳与大皇子较量的后果,也许自己的存在也会打破某种微妙的平衡。
他早已过了做梦的年龄。
他也大到不再需要父母的年纪了。
儿时离开了亲人,现在离开了罗耀阳,离开京城,想必日后也再不会有交集,实在没有必要走回头路。
回忆、想象永远比现实要美好得多,就让自己永远存在那图画里陪着他们的吧,那个由内心发散出快乐幸福和满足的孩子,比现在的他美好千万倍。
这样就好。
现在他所知道的家人都幸福健康——足够了。
周奕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他不敢忘皇后有多精明敏感。
皇后面带微笑,眼神却犀利的好似透视光线,反问道,“你认为该叫我什么?”
“呃,这……”
皇后看周奕有些惶惶的样子,缓和下来,“我想认你当干儿子,如果你愿意……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干娘啊?”
周奕不太自然的接口,“唔……干,咳咳,干……娘。”
皇后轻拍着他的后背,“怎么?不愿意?”
“没,没有,干娘。”
皇后看着他许久,久得让周奕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久得让他就觉得皇后好像看出什么。若不是确信自己没有漏出什么破绽,如果不是皇后到目前为止神色都很平静……
皇后慵懒一笑,终于开口,“很好!就叫干娘。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小炉上滚着水,桌上的绿竹茶具一应俱全,皇后手执茶壶,做足功夫茶。
本来应该是晚辈泡茶,但周奕思及自己那种惊天动地的泡茶功夫,还是不要拿来现眼的好。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弄得这么声势浩大,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见我。”
对皇后的疑问,周奕四两拨千斤,“干娘,最开始派请帖要求会面的可不是我。”他顿了顿,连消带打不显敷衍地又补充一句扔回问题,“我只是有些好奇对手占尽优势,为什么会踯躅不前。”
“那你找到答案了?”
周奕摇头微笑。如果说那些商铺背后的势力代表着皇家,那么店铺的功用恐怕远不是用来赚钱。
这样的辛秘,即使自己猜得出来,也要装不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狡猾,怪不得耀阳叫你小狐狸。”皇后抬头看他,哼笑,“除了赚钱,遍及大江南北的店铺当然更便于收集消息,勘察民情。漕运、酒楼、钱庄和欢馆,遍布二十八州数百个县,他们……”皇后好像很乐意跟他作对似的,他不想知道她就偏偏一直在说。
周奕不得不出言打断,“干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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