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日没夜的工作,永远无止无尽的案件……
“周公子,周公子——”听到有声音在叫他,周奕猛然回神,顺着目光,发现众人都在看自己,他扯动了一下嘴角,算是给大家个抱歉的笑容。
“就是这些了,诸位将军还有什么问题?”
“周公子刚刚神色有些郁郁,莫不是觉得这弩还有什么问题?”一位浓眉黑脸的军官目光如炬。
“哦,不是。”——这根本是被太子贴身紧逼造成的神经衰弱!
周奕勉强提了提精神,强迫自己忽略掉头疼和不愉快的过往,应付眼前。
“在下只是觉得解决政治争端有很多种方法,并不一定要走到战争这步。战争是最下乘、最激烈、破坏最大,影响最坏的一种政治手段,属于不得已而为之。其实有很多时候、很多方法都可以避免两败俱伤。兵法讲究‘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各位大人都是饱读兵书人中龙凤,讲究不战而屈人之兵,说起来……这个东西也没什么优势。”
他不知道太子是怎么想的,反正他不打算多说下去。
武器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尤其在这样相对和平世界里。若是他们武器太先进,难免不起什么争霸的野心,一个不小心尸横遍野,民不聊生,后果太严重。他奢求不多,只要能快乐平安的过日子就行。
周奕的本意是把这话题搪塞过去,捧他们一下,再顺便传达个信息:「这就是雕虫小技,我没什么本事,你们也别把这玩意太当回事儿。」
始料不及的是他说孙子兵法里那句‘上兵伐谋’。
除却这句话本身所覆盖的兵法信息,单凭这十六个字便能把战争成败的诸多因素描述得如此主次分明,计策统筹精炼到如此地步——这种本事足以让任何人侧目。
所以,周奕话一出口,把在座包括太子在内的所有人全镇住了,小小偏厅像炸了锅一样。
“伐谋是要针对敌人的计谋做出应对,那伐交……”
“我认为伐交的含义要更广,包括敌我双方各自的同盟关系……”
“伐谋与伐交该如何配合?伐兵……是指消灭敌人的主攻力量吗?那战术、战策呢?”
“在战争中,武器的改良也应占有一席之地,以公子这么说岂不是抹煞了……”
“没想到公子对战争的看法如此一语中地,可否细说一二。”
周奕的话音刚落,就被一道炙热的视线死死缠住,他可以忽略在场其他人,却发现很难忽视那人眼里璀璨的光,像切割完美的钻石折射出七彩,炫目得竟然让他一阵眩晕,只是这种光芒一瞬而逝又恢复成淡然的墨黑。
周奕感觉那就像澎湃的骇浪被静静的深深地埋在平静温柔的海面,神秘平和,却让他感到怵栗、危险。陌生的感觉自内而生,透过四肢百骸透过毛孔皮肤向外宣泄,却在临界边缘硬被种不知名的心悸死死堵住,生生停下。
他这是害怕了吗?
心,好像被轻轻的揪起来,反复揉捏,在不自不觉中跳得越来越快,迫得他呼吸困难……
周奕狼狈地甩过头,避开罗耀阳的视线。
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这样一败涂地。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他难以招架。
周奕转过注意力,才发现他的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原本还算斯文老成的将领们一转身全变成了热血青年,簇拥上来压得周奕全无反击之力,七嘴八舌的更媲美三姑六婆。
耳边全是噪音,声音大得甚至可以感觉的鼓膜有点痛痒,但是周奕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围绕着他的都是粗犷的血腥味道,浓烈得让人窒息。
外面的光线被面前的无数大山遮挡,越来越暗……
不能……呼吸了……
不能再呆下去,周奕本能做出决定,他需要……需要……透气……新鲜空气……
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光线迅速变暗,两眼一黑……
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19养病期间的琐事
病来如山倒,这下周奕可是深刻体会。
原本只是以为小感冒,照以前的习惯,这点小病他连药都不会吃的,随便喝点热茶一星期内准保痊愈。但他知道自打那次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几个月以后,好底子就彻底毁了。这会儿中药再难吃,也要弄几付喝喝,他还得留着命继续享受美好生活呢。
找广福要了治风寒、强身健体的草药,一日两遍没敢偷懒。
他却不知这会儿天寒地冻,加上这半年来在军营里粗糙的生活,在这里劳心劳力的斗智斗勇,都在损耗他为量不多的精气神,罗耀阳再怎么给他提高吃穿用度,也不可能跟他在家的时候医师、营养师全天候的照顾相比。
这一晕倒,什么潜伏的、积劳的病全被个小感冒给导出来,彻底起不来床了。
“呕——”一口呕下去,好像能把心肝胆肺全都吐出来,吐出来的全是混着药香的酸水,进去多少,又出来多少,好像在作往返运动。
周奕无力地摊回床上,静脉滴注,静脉滴注,他从来没这么想念过西医。
昭阳殿东厢房。
罗耀阳坐在床沿,看着周奕,伸手抚开被发丝盖住的脸,紧闭的眼,微蹙的眉,下巴尖尖的,憔悴中透着青白,汗溻湿了一层又一层床单,被子潮得厉害。
“公子吃什么吐什么,那些药根本没有多少留在身子里,奴婢这些做旁人的都见得他呕的辛苦,可他从来没抱怨过,轮到下一碗药还是咬着牙咽下去……”清清站在旁边在地上,把这几日周奕的情况一一报告给太子爷。
罗耀阳看看清清忧心的眼,看着塌上那张憔悴消瘦的脸,旁边吩咐,“广福,再拨过来两个手脚伶俐的到这儿。”说完又转向自己的大侍女,“你心细,留在这儿仔细照看,让他们手脚麻利些,不要有闪失。”
宫中最老资格的刘太医自当今皇上还小的时候就在太医院任职了,医术精湛自是不必提。那日被请过来诊脉以后,老太医虽然皱着眉头出来,却毫不避讳的表露有机会深入研究临床医学的兴奋之情。
罗耀阳一看到老太医的那副表情,心下就作了坏的打算。
老太医也不避着,忽而皱眉忽而眼睛发亮地对周奕的五脏六腑逐个分析透彻。罗耀阳越听心越沉,他从不知道周奕的身体差到这种地步。
看着老太医列出来的方子和注意事项,有一件事起码可以弄清楚——就是为什么周奕总在乎自个的吃穿用度,他能活蹦乱跳的到现在恐怕真是用真金白银一点一点堆起来的。
是药三分毒,草药又讲究相生相克,配一副药润肺有可能就伤肝;这服药对脾好就有可能损胃。
周奕的内脏受过重创,没哪个是好好的。更要命的是他身体太虚,很多药材根本抗不住,只能精选再精选,用些温和的药慢慢吊着,真真是难坏了老太医。
不过,药材再稀少再难得对罗耀阳来说也不成问题,现在得想办法保证灌进去的药不再吐来。
……
“哎哟,难得今儿怎么主动跑我这来了。平日怎么不得我三催四请的?”说话的人混合着年轻的率真和成熟的风情,一身富贵雅致,宽松的衣摆上舞着龙凤,领子袖口滚着紫貂毛佩上深紫色流锦,怀里抱着掐金丝的手炉,笑着一步一步走近罗耀阳。
“这是有求于人呢,还是良心发现?”
她伸出手挽着神色淡然的罗耀阳,走到里面坐在暖塌上,倒了一杯热茶塞到他手里。
“有心事?说吧,人都被我赶出去了。可以暂时委屈一把充当你的解语花。”
罗耀阳心头微微一滞,心事?不,不算心事,他只是……有些……担心。周奕的病不容乐观,御医束手无策……他来这里只是想看看能不能……
罗耀阳捧起茶杯,不知道往下该怎么开口,周奕充其量算个平民百姓,自己的要求可能……会有些过分。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些,”说话人本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原则,下一句更生猛,“听说……你收进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在你府里。情人?”
“母后!”罗耀阳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止不住低吼,头上浮出一道青筋,一向严肃的俊脸铺了层胭脂红,说不出是尴尬、是无奈、还是恼羞成怒。
皇后呵呵笑起来,然后表明立场,“我绝对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自己的心很重要,如果你真的喜欢,就不要因为同是男人而折辱……”
“母后,周奕很有才华,我只是惜才……”算了,越描越黑,到这个份上,罗耀阳就顾不上有的没的,直接开口,“我来这里想借冬儿过去太子府做几天药膳……”
冬儿是皇后身边很得宠的女官,聪慧伶俐,对药膳更是拿手。
皇后当时虽然做出无限惋惜的表情,到底还是应了。
冬儿过去小住,配合着汤药弄了几顿膳食辅佐治疗以后,周奕总算没把药再吐出来。
……
周奕披着棉衣倚在散着淡淡薰衣草香味的靠垫里,苍白得可以见到皮下青色血管的手举着本〈通鉴〉,一行一行细读。
“病人该好好休息。”突然伸出一只手把周奕手里的书抽走。
罗耀阳拿起书,瞄了一眼书皮,这本讲的都是治国之道,读史书最是费神,无论如何都不是周奕现在该读的。
“殿下来了,请坐!”周奕看到罗耀阳,开口打招呼。只是他嘴里叫‘殿下’味道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放心,我怕死怕得要命。看看书只是打发无聊时间,整日呆着太枯燥。”他也就是把史书当成话本瞧瞧,费不了什么心神,排忧解闷而已。
周奕看到罗耀阳的神情也猜到他在想什么,急忙为伺候他的那几个太监丫头解释。“我跟他们谈不来,索性自己找点乐子。”
罗耀阳没说什么,淡淡的扫他一眼,又简单问他吃药身体的状况,没呆多一会儿就走了。他前脚走了不久,广福后脚又回来一趟,带着一袭银白狐皮小袄,说太子爷特意吩咐,给周奕拿来用。周奕脱下棉衣,穿上那小袄,明显大一圈,就像个小帐篷把他围起来,非常暖和。
“替我谢谢……算了,下次有机会我当面谢他好了。”
机会来得很快,第二天太子爷又来了,坐了半个时辰。
两人说话从头到尾都很冷场。
周奕说“您来了,请坐。”
太子说,“嗯。”
周奕说,“谢谢你的送来的衣服。”
太子说,“唔。”
没有问身体吃药方面的事——昨天已经问过了。
太子说,“西南有个少数民族,女人当家……”劈哩叭啦好似倒豆一样把某个少数民族的风土人情统统介绍个遍。
然后是两人异常尴尬的沉默。挨了半个时辰,最后,临走了,太子说,“好好休息。”
走了。
周奕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到底干什么来了?
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自那以后,罗耀阳几乎每日都抽出一个、半个时辰的光景到周奕这里。谈话内容没变,偶尔夹杂一点吃饭喝药的问话,了无新意。
不过慢慢的周奕似乎明白了他来的目的——他是怕自己闷,来陪床?
不过,这哪像聊天?更像答辩考试,一看就没陪过床!呃,好吧,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太子,想必真的没干过这种事。
有了这个想法以后,周奕试图让自己融进某些话题:
“你说既然筑堤这么重要,为什么水利官要在行政长官下管辖?”
“……纯搞技术的人我了解,学术派的清高,他们把自己的成果看成荣耀,比什么都重,工程款放在他们手里比放在别人那儿更安全。”
或者解答一些疑问:
“关于上兵伐谋啊……”
“比如说,你那三个儿子小培,小基和小堂。小基一不小心把你珍爱的花瓶弄碎了,他见你进来,便跑过来说:花瓶是我弄碎的,不要怪堂弟弟,而你自然会认为是小堂弄坏的——这就是上乘兵法,叫伐谋。”
“如果他联合小培一致指证是小堂弄坏的花瓶,而你信了——他也许会破财,但总体没有什么损失,就也算上乘手法,叫伐交。”
“如果他使用各种收买威胁恐吓的方式,逼小堂一会儿在你面前承认是自己弄坏了花瓶,而你信了——这样的风险和代价太大,落了下乘,这叫伐兵。”
“如果,如果这些他都没用,而是使用武力迫使小堂在你面前承认自己弄坏了花瓶——你可能不会相信,而即使你信了,他也有可能因为与兄弟打架而挨罚——从而两败俱伤,这就叫攻城!”
或者是讲些轻松的话题:
“……他说你站在凳子上就能咬到自己的耳朵了!”
周奕看着身边几个宫女太监想笑不敢笑憋红的脸,也强摆出一个笑脸。
哦……真是好冷的笑话。不要再讲笑话了,真辛苦啊……赶紧转过话题,
“嗯,其实我见过有人真的能咬到自己耳朵。他的耳唇可以被拉得很长……皮肤很松懈。”在电视里看到过的。
“不可能。”
“嘁!你少见多怪,不可能的事多着呢!我跟你赌五两银子,你舔不到自己的手肘!怎样?”
“……”
罗耀阳一招手,“小福子,过来试试。”
……
……
总算,总算……在病人的指引下,这个陪床的终于比较正常了。聊聊各地风土人情,奇闻轶事,跟罗耀阳学学下棋,偶尔两人也能说说朝中琐事。
居然一副很和谐的样子。
这些日子以来周奕受众人的细致照顾,各种名贵的药流水似的灌,他当然知道来自罗耀阳的授意。
虽说先前太子变着法的利用自己,这会儿的示好也不见得动机有多单纯,但毕竟自己受了这份恩情,所以当这些日子罗耀阳有时不经意地聊到朝廷上琐事的时候,周奕还是要适时的表示一下自己的观点——这就是太子爷高竿的地方。
周奕虽不比罗耀阳从出生就在政治里面打滚,但毕竟有两千多年的见识,有的主意还真字字珠玑,能唬一阵子。罗耀阳也不迫人,他们谈论政务的时间要远远少于下棋闲聊。
两个当事人头脑聪明,学识互补,相处得非常融洽,行事也属光明磊落,只是在旁人的眼里就变味了。周奕身份从没公开过,几个月来又一直处于半软禁状态,活动空间有限,真正知道他、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
一个身份神秘、相貌不俗的人物,加上太子爷这一个月的功夫日日探望,外头的传言已经转了几个版本,一个比一个传奇。
最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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