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也不怎么惊异。但赵志敬伸手抓了个空,却不禁大为骇服,
凭他武功,便有极厉害的暗器射来,也能随手接过,百不失
一,岂知一只缓缓飞来的破烂鞋子竟会抓不到手,当下再无
怀疑,跟着尹志平拜倒,说道:“弟子赵志敬叩见师叔祖。”
周伯通哈哈大笑,说道:“丘处机与王处一眼界太低,尽
收些不成器的弟子?罢了,罢了,谁要你们磕头?”大叫一声:
“冲锋!”四头骆驼竖耳扬尾,发足便奔。
法王飞身下马,身形晃处,已挡在骆驼前面,叫道:“且
慢!”双掌分别按在一头骆驼前额。四头骆驼正自向前急冲,
被他这么一按,竟然倒退两步。
周伯通大怒,喝道:“大和尚,你要打架不成?老顽童十
多年没逢对手,拳头发痒,来来来,咱们便来斗几个回合。”
他生平好武,但近年来武功越练越强,要找寻对手实是艰难
无比,他知法王身手了得,正可陪自己过招,说着便要下驼
动手。
法王摇手道:“我生平不跟无耻之徒动手。你只管打,我
决不还手。”周伯通大怒,道:“你怎敢说我是无耻之徒?”法
王道:“你明知我不在军营,便去偷盗王旗,这不是无耻么?
你自知非我敌手,觑准我走开了,这才偷偷去下手。嘿嘿,周
伯通,你太不要脸了。”周伯通道:“好,我是不是你敌手,咱
们打一架便知。”法王摇头说道:“我说过不跟无耻之徒动手,
你勉强我不来。我的拳头很有骨气,打在无耻之徒身上,拳
头要发臭的,三年另六个月中,臭气不会褪去。”周伯通怒道:
“依你说便怎地?”法王道:“你将王旗让我带去,今晚你再来
盗,我在营中守着。不论你明抢暗偷,只要取得到手,我便
佩服你是个大大的英雄好汉。”
周伯通最不能受人之激,越是难事,越是要做到,当即
拔下王旗,向他掷去,叫道:“接着了,今晚我来盗便是。”法
王伸手接住,旗杆入手,才知这一掷之力实是大得异乎寻常,
忙运内劲相抗,但终于还是退了两步,这才拿桩站住。
四头骆驼本来发劲前冲,但被法王掌力抵住了,此时他
掌力陡松,四头骆驼忽地同时跳起,跃出二丈有余,向前急
奔。众人遥望周伯通的背影,并见四头骆驼越跑越远,渐渐
缩成四个小黑点。
法王呆了半晌,将王旗交给萨多,说道:“走罢!”
法王心想这老顽童行事神出鬼没,人所难测,须当用何
计谋,方能制胜?在马上凝神思索,一时却无善策,偶然回
顾,只见尹赵二人交头接耳,低声说话,不住回头去望小龙
女,却又不敢多看,脸上大有惧色。他心念一转:“这姑娘莫
非是为两个道士而来?”于是出言试探:“尹道兄,你和龙姑
娘素来相识么?”尹志平脸色陡变,答应了声:“嗯。”法王更
知其中大有缘故,问道:“你们得罪了她,她要寻你们晦气,
是不是?这姑娘厉害得紧,你们和她作对,那可是凶多吉少
啊。”他于尹龙二人之间的纠葛半点不知,只是见二道惊惶现
于颜色,这才设词探问,竟是一问便中。
赵志敬乘机道:“她也得罪过大师啊,当日英雄会上,大
师曾输在她的手下,此仇不可不报。”法王哼了一声,道:
“你也知道?”赵志敬道:“此事传扬天下,武林豪杰,谁不知
闻。”法王心道:“这道士倒也厉害。我欲以他制敌,他却想
激得我出手助他脱困。”又想:“这两人也非平庸之辈,跟他
们坦率言明,事情反而易办。”说道:“这龙姑娘要取你们性
命,你们敌她不过,便想要我保护,是也不是?”
尹志平怒道:“尹某死则死耳,何须托庇于旁人?何况大
师未必便能胜她。”法王见他凛然而言,绝非作伪,不禁一愕,
心道:“难道我所料不对?”一时摸不准二人心意,便淡淡一
笑,说道:“她与杨过双剑合璧,自有其厉害之处。但此时她
孤身落单,我取她性命可说易如反掌。”赵志敬摇头道:“只
怕未必。江湖上人人都说,大胜关英雄大会,金轮法王败于
小龙女手下。”
法王笑道:“老衲养气数十年,你用言语激我,又有何用?”
他听赵志敬如此说法,知他实是切盼自己与小龙女动手。当
周伯通现身之前,他本想出手杀了小龙女,但此时已与周伯
通订约盗旗,颇有需用尹赵二人之处,倘若杀了小龙女,便
不能挟制二道了,当下意示闲暇,双手合十,说道:“既然如
此,老衲先行一步。二位了断了龙姑娘之事,请来王爷大营
过访便是。”说着一提缰绳,纵马便行。
赵志敬大急,心想只要他一走开,小龙女赶上前来,自
己师兄弟二人不知要受如何的苦刑荼毒,想起当日终南山上
玉蜂蜇身之痛,不由得心胆俱裂,看来这藏僧不但武功高强,
智谋也远在自己之上,眼见他径自前行,当即拍马追上,叫
道:“大师且慢!小道路径不熟,相烦指引,永感大德。”
法王听了“永感大德”四字,微微一笑,心想:“多半是
这姓赵的得罪了龙姑娘,才怕成这样,那姓尹的却是事不关
己。”说道:“那也好,待会老衲说不定也有相烦之处。”赵志
敬忙道:“大师有何差遣,小道无不从命。”法王和他并骑而
行,随口问起全真教的情况,赵志敬一一说了。尹志平迷迷
糊糊的跟随在后,毫没留心二人说些甚么。
法王道:“原来马道长年老静退,不问教务,听说现任掌
教丘道长年纪也不小了。”赵志敬道:“是,丘师伯也已七十
多岁。”法王道:“那么丘道长交卸掌教之后,该当由尊师王
道长接充了。”这一言触中了赵志敬的心事,脸色微转,道:
“家师也已年迈。全真六子近年来精研性命之学,掌教的俗务,
多半是要交给我这个尹师弟接手。”
法王见他脸上微有悻悻之色,低声道:“我瞧这位尹道兄
武功虽强,却还不及道兄,至于精明干练,更与道兄差得远
了。掌教大任,该当由道兄接充才是。”这几句话赵志敬在心
中已蕴藏了七八年之久,但从未宣之于口,今日给法王说了
出来,不由得怨恨之情更是见于颜色。全真六子命尹志平任
三代弟子之首,即已明定要他继任掌教。初时赵志敬不过心
中不服,暗存妒忌,但自抓到了尹志平的把柄后,即便处心
积虑的要设法夺取他这职位。尹志平污辱小龙女,实犯教中
大戒,如为掌教师尊所知,势必性命难保。但赵志敬自知生
性鲁莽暴躁,素来不为全真六子所喜,师兄弟也多半和他不
睦,纵然尹志平身败名裂,这掌教的位子还是落不到自己身
上,他一直隐忍不发,便是为此。
法王鉴貌辨色,猜中了他的心思,暗想:“我若助他争得
掌教,他便死心塌地的为我所用。全真教势力庞大,信士如
云,能得该教相助,于王爷南征大有好处,实是大功一件,只
怕更胜于刺杀郭靖。”心中暗自筹思,不再与赵志敬交谈。
午牌时分,一行人来到忽必烈的大营。法王回头望去,只
见小龙女骑着驴子站在里许之外,不再近前,心想:“有她在
外,不怕这两个道士不上钩。”
众人进了王帐,忽必烈正为失旗之事大为烦恼。要知王
旗是三军表率,征战之际,千军万马全随王旗进退,实是军
中头等重要的物事,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人盗去,直如打
了一个大大的败仗。他见法王携了王旗回来,心下大喜,忙
起座相迎。
忽必烈雄才大略,直追乃祖成吉思汗,一听法王引见尹
赵二人,说是全真教的高士,当即大加接纳,显得爱才若渴,
对王旗的失而复得竟似没放在心上,吩咐摆设酒筵与二人接
风。尹志平心神不定,全副心思只想着小龙女。赵志敬却是
个极重名位之人,见这位蒙古王爷竟对自己如此礼遇,不禁
喜出望外。
忽必烈绝口不提法王等行刺郭靖不成之事,只是不住推
崇尼摩星忠于所事,以致双腿残废,酒筵上请他坐了首位,接
连与他把盏,尼摩星自是感激知遇,心想只要他再有差遣,赴
汤蹈火在所不辞,旁人瞧着也都大为心折。
酒筵过后,法王陪着尹赵二人到旁帐休息。尹志平心神
交疲,倒头便睡。法王道:“赵兄,左右无事,咱们出去走走。”
两人并肩走出帐来。
赵志敬举目只见小龙女坐在远处一株大树之下,那头驴
子却系在树上,不禁脸上变色。法王只作不见,再详询全真
教中诸般情状。
北宋道教本只正乙一派,由山西龙虎山张天师统率。自
金人侵华,宋室南渡,河北道教新创三派,是为全真、大道、
太乙三教,其中全真尤盛,教中道士行侠仗义,救苦恤贫,多
行善举。是时北方沦于异族,百姓痛苦不堪,眼见朝廷规复
无望,黎民往往把全真教视作救星。当时有人撰文称:“中原
板荡,南宋孱弱,天下豪杰之士,无所适从……重阳宗师、长
春真人,超然万物之表,独以无为之教,化有为之士,靖安
东华,以待明主,而为天下式”云云。当其时大河以北,全
真教与丐帮的势力有时还胜过官府。赵志敬见法王待己亲厚,
心下感激,当下有问必答,于本教势力分布、诸处重镇所在
等情,尽皆举实以告。
两人边说边行,渐渐走到无人之处。法王叹了口气,说
道:“赵道长,贵教得有今日规模,实在不易。老衲无礼,却
要说马、刘、丘、王诸位道长见识太是胡涂,怎能将掌教的
大任传之于尹道兄呢?”赵志敬这些日来一直便在筹算,要待
尹志平接任掌教之后,全真六子逐一凋逝,便逼他将掌教之
位让给自己。但他性子急躁,想起此事究属渺茫,便算成功,
也不知要在多少年之后,听法王提及,不禁叹了口气,又向
小龙女望了一眼。
法王道:“那龙姑娘是小事,老衲举手间便即了结,实不
用烦心。倒是掌教大位不可落在无能之辈手中,这方是当务
之急。”赵志敬怦然心动,说道:“大师若能点明途,小道终
身全凭所命。”法王双眉一扬,朗声道:“君子一言,那可不
能反悔。”赵志敬道:“这个当然。”法王道:“好,我叫你在
半年之内,便当上全真教的掌教。”
赵志敬大喜,然而此事实在太难,不由得有些将信将疑。
法王道:“你不信么?”赵志敬道:“我信,我信。大师妙法通
神,必有善策。”法王道:“贵教和我素无瓜葛,本来谁当掌
教都是一样。但不知怎的,老衲和道长一见如故,忍不住要
出手相助。”赵志敬心痒相搔,不知如何称谢才好。
法王道:“咱们第一步,是要令你在教中得一强援。贵教
眼下辈份最尊的是谁?”赵志敬道:“那便是今日途中遇见的
周师叔祖。”法王道:“不错,他若肯出力助你,尹道长多半
便不是你的对手了。”赵志敬喜道:“是啊,马师伯、丘师伯、
我师父都要称他为师叔。他说出来的话,自是份量极重。但
不知大师有何妙计,能令周师叔祖助我。”
法王道:“今日我和他打了赌,要他再来盗取王旗。你说
他来是不来?”赵志敬道:“那自然是要来的。”法王道:“这
面王旗,今晚却不悬在旗杆之上,咱们去秘密的藏在一个安
稳处所。蒙古大营中千帐万幕,周伯通便有通天彻地的能为,
也无法在一夜之间寻找出来。”赵志敬道:“是啊!”心中却想:
“这般打赌,未免胜之不武。”法王道:“你一定想,如此打赌,
不免胜之不武。但这全是为了你啊。”赵志敬呆呆的望着他,
不明其故。
法王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说道:“我把藏旗的所在跟
你说了,你再去悄悄告诉周伯通,让他找到王旗,岂非奇功
一件?”赵志敬大喜,道:“不错,不错,这定能讨得周师叔
祖的欢心。”但转念一想,说道:“然则大师的打赌岂非输了?”
法王道:“咱们血性汉子结交朋友,只是全心全意为人,一己
的胜负荣辱,又何足道哉?”赵志敬感激莫名,连称:“大师
恩德,不知何以为报。”法王微微一笑,道:“你在教中先得
周伯通之援,我再帮你筹划计议,那时你便要推辞掌教之位,
也不可得了。”说着向左首一指,道:“咱们到那边山上去瞧
瞧。”
离大营里许之处有几座小山,两人片刻间已到了山前。法
王道:“咱们找个山洞,把王旗藏在里面。”前两座小山光秃
秃的无甚洞穴,二人接连翻了两个山头,到了第三座小山之
上。这山树木茂密,洞穴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法王道:“此山
最好。”见两株大榆树间有一山洞,洞口隐蔽,乍视之下不易
见到,便道:“你记住此处,待会我将王旗藏在洞内。晚间周
伯通一到,你将他引来便了。”赵志敬喏喏连声,喜悦无限,
向两株大榆树狠狠瞧了几眼,心想有此为记,决计不会弄错。
两人回到大营,一路上不再谈论此事。
晚饭过后,赵志敬不住逗尹志平说话。尹志平两眼发直,
偶尔说上几句,也全是答非所问。天色渐黑,营中打起初更,
赵志敬溜出营去,坐在一个沙丘之旁,但见骑卫来去巡视,防
守得极为严密,心想:“以这般声势,便要闯入大营一步也极
不易,周师叔祖居然来去自如,将王旗盗去,本领之高实是
人所难测。”
只见头顶天作深蓝,宛似一座蒙古人的大帐般覆罩茫茫
平野,群星闪烁,北斗七星更是闪闪生光,心想:“倘若果如
法王所言,三月后我得任掌教,那时声名扬于宇内,天下三
千道观、八万弟子尽数听我号令,哼哼,要取杨过那小子的
性命,自然是易如反掌。”越想越是得意,站起身来,凝目眺
望,隐约见小龙女仍然坐在那株大树之下,又想:“这位龙姑
娘果然艳极无双,我见犹怜,也怪不得尹志平如此为她颠倒。
但英雄豪杰欲任大事者,岂能为色所迷?”
正在洋洋自得之际,忽见一条黑影自西疾驰而至,在营
帐间东穿西插,倏忽间已奔到了王旗的旗杆之下。那人宽袍
大袖,白须飘荡,正是周伯通到了。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