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他魁梧的身躯拦在梯心,杨龙二人无法抢前,待得三级
楼梯断截,长剑已自递不到他身前。金轮法王铁轮一举,说
道:“今日见识中原武功,老衲佩服得紧。你们这套剑法叫做
甚么名堂?”杨过正色道:“中原武功,以打狗棒法与刺驴剑
术为首,我们这套剑法,就是刺驴剑术了。”金轮法王一怔,
道:“刺驴剑术?”杨过道:“是啊,刺秃驴的剑术。”金轮法
王才知他是绕弯儿相骂,心中大怒,喝道:“无礼小儿,终须
叫你知道金轮法王的手段。”铁轮呛啷啷一挥,大踏步而去。
但见他身形飘飘,去得好快,几下急晃,已在墙角边隐
没。杨过料知难以追上,转过身来,却见达尔巴扶着霍都,脸
色惨白,站在当地,说道:“大师兄,你杀我不杀?”杨过见
二人可怜,向黄蓉道:“郭伯母,放他们走了,好不好?”黄
蓉点了点头。杨过又见霍都神情委顿,憔悴不堪,从怀里摸
出一小瓶玉蜜蜂来,指指霍都,做过服药姿势,交给达尔巴。
达尔巴大喜,与霍都叽哩咕噜说了一阵。霍都取出一包药粉,
交给杨过,说道:“那位使笔的前辈中了我毒钉,这是解药。”
达尔巴向杨过合十行礼,说道:“大师兄,多谢。”杨过
也合十还礼,嬉皮笑脸的学他藏语,说道:“大师兄,多谢。”
达尔巴大奇:“大师兄为甚么叫我大师兄?”转念一想,便即
明白:“他转世为人,已让我为大,不来跟我争大师兄之位。”
心下更加感激,向杨过深深打躬,伸左臂抱起霍都,与众蒙
古武士一齐去了。
杨过将解药交于黄蓉,躬身施礼,说道:“郭伯母,小侄
就此别过,伯母和郭伯伯多多保重。”想到这番别后再不相见,
心中甚是难过。黄蓉问道:“你到哪里去?”杨过道:“我和姑
姑去个见不到人的所在隐居,从此永不出来,免得累了郭伯
伯与你的声名。”
黄蓉寻思:“他今日舍命救了我和芙儿,恩德非浅,眼见
他陷迷沉沦,我岂可不相救于他?”于是说道:“那也不忙在
这一刻,今儿大伙儿累了,咱们找个客店休息一宵,明日分
手动身不迟。”杨过见她情意恳挚,不便违拗,也就答应了。
黄蓉取出银两,赔了酒楼的破损,到镇上借客店休息。当
晚用过晚膳,黄蓉差开郭芙,叫她去和武氏兄弟说话,将小
龙女叫进房来,说道:“妹子,我有一件物事送给你。”小龙
女道:“你给我甚么?”
黄蓉将她拉到身前,取出梳子给她梳头,只见她乌丝垂
肩,轻软光润,极是可爱,于是将她柔丝细心卷起,从自己
头上取下一枚束发金环,说道:“妹妹,我给你这个戴。”那
金环打造得极是精致,通体是一枝玫瑰花枝,花枝回绕,相
连处铸成一朵将开未放的玫瑰。黄药师收藏天下奇珍异宝,她
偏偏拣中了这枚金环,匠艺之巧,可想而知。小龙女从来不
戴什么首饰,束发之具就只一枚荆钗而已,虽见金环精巧,也
不在意,随口谢了,黄蓉给她戴在头上,随即跟她闲谈。
说了一阵子话,只觉她天真无邪,世事一窍不通,烛光
下但见她容色秀美,清丽绝俗,若非与杨过有师徒之份,两
人确是一对璧人,问道:“妹子,你心中很欢喜过儿,是不是?
小龙女盈盈一笑,道:“是啊,你们为甚么不许他跟我好?”
黄蓉一怔,想起自己年幼之时,父觉不肯许婚郭靖,江
南七怪又骂自己为“小妖女”,直经过重重波折,才得与郭靖
结成鸳侣,眼前杨过与小龙女真心相爱,何以自己却来出力
阻挡?但他二人师徒名份既定,若有男女之私,大乖伦常,有
何脸面以对天下英雄?当下叹了口气,说道:“妹子,世间有
很多事情你是不懂的。要是你与过儿结成夫妻,别人要一辈
子瞧你不起。”小龙女微笑道:“别人瞧我不起,那打甚么紧?”
黄蓉又是一怔,只觉她这句话与自己父亲倒是气味相投,
当真有我行我素、普天下人皆不在眼底之概;想到此处,不
禁点了点头,心想似她这般超群拔类的人物,原不能拘以世
俗之见,但转念又想起丈夫对杨过爱护之深、关顾之切,不
论他是否会做自己女婿,总盼他品德完美,于是说道:“过儿
呢?别人也要瞧他不起。”小龙女道:“他和我一辈子住在谁
也瞧不见的地方,快快活活,理会旁人作甚?”黄蓉问道:
“甚么谁也瞧不见的地方?”小龙女道:“那是一座好大的古墓,
我向来就住在里面的。”黄蓉一呆,道:“难道今后你们一辈
子住在古墓之中,就永远不出来了?”
小龙女很是开心,站起来在屋中走来走去,说道:“是啊,
出来干么?外边的人都坏得很。”黄蓉道:“过儿从小在外边
东飘西荡,老是关在一座坟墓之中,难道不气闷么?”小龙女
笑道:“有我陪着他,怎会气闷?”黄蓉叹道:“初时自是不会
气闷。但多过得几年,他就会想到外边的花花世界,他倘若
老是不能出来,就会烦恼了。”
小龙女本来极是欢悦,听了这几句话,一颗心登时沉了
下来,道:“我问过儿去,我不跟你说了。”说着走出房去。
黄蓉见她美丽的脸庞上突然掠过一层阴影,自己适才的
说话实是伤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之心,登时颇为后悔,但
转念又想,自己见得事多,自不同两个少年男女的一厢情愿,
这番忠言纵然逆耳,却是深具苦心,心想:“不知过儿怎么说?”
于是悄悄走到杨过窗下,要听听二人对答之言。
只听小龙女问道:“过儿,你这一辈子跟我在一起,会烦
恼么?会生厌么?”杨过道:“你又问我干么?你知道我只有
喜欢不尽。咱两个直到老了、头发都白了、牙齿跌落了,也
仍是欢欢喜喜的厮守不离。”这几句话情辞真挚,十分恳切。
小龙女听着,心中感动,不由得痴了,过了半晌,才道:“是
啊,我也是这样。”从衣囊中取出根绳子,横挂室中,说道:
“睡罢!”杨过道:“郭伯母说,今晚你跟她母女俩睡一间房,
我跟武氏兄弟俩睡一间房。”小龙女道:“不!为甚么要那两
个男人来陪你?我要和你睡在一起。”说着举手一挥,将油灯
灭了。
黄蓉在窗外听了这几句话,心下大骇:“她师徒俩果然已
做了苟且之事,那老道赵志敬的话并非虚假!”
她想两个少年男女同床而睡,不便在外偷听,正待要走,
突见室内白影一闪,有人凌空横卧,晃了几下,随即不动了。
黄蓉大奇,借着映入室内的月光看去。只见小龙女横卧在一
根绳上,杨过却睡在炕上。二人虽然同室,却是相守以礼。黄
蓉悄立庭中,只觉这二人所作所为大异常人,是非实所难言。
她悄立良久,正待回房安寝,忽听脚步声响,郭芙与武
氏兄弟从外边回来。黄蓉道:“敦儿、修儿,你哥儿俩另外去
要间房,不跟杨家哥哥一房睡罢。”武氏兄弟答应了。郭芙却
问:“妈,为甚么?”黄蓉道:“不关你事。”武修文笑道:“我
知道为甚么。他二人师不师、徒不徒,狗男女作一房睡。”黄
蓉板脸斥道:“修儿,你不干不净的说甚么?”武敦儒道:“师
娘你也忒好,这样的人理他干么?我是决不跟他说话的。”郭
芙道:“今儿他二人救了咱们,那可是一件大恩。”武修文道:
“哼,我倒宁可教金轮法王杀了,好过受这些畜生一般之人的
恩惠。”黄蓉怫然不悦,道:“别多说了,快去睡罢。”
这一番话杨过与小龙女隔窗都听得明白。杨过自幼与武
氏兄弟不和,当下一笑而已,并不在意。小龙女心中却在细
细琢磨:“干么过儿和我好,他就成了畜生、狗男女?”思来
想去难以明白,半夜里叫醒杨过,问道:“过儿,有一件事你
须得真心答我。你和我住在古墓之中,多过得几年,可会想
到外边的花花世界?”杨过一怔,半晌不答。小龙女又问:
“你若是不能出来,可会烦恼?你虽爱我之心始终不变,在古
墓中时日久了,可会气闷?”
这几句话杨过均觉好生难答,此刻想来,得与小龙女终
身厮守,当真是快活胜过神仙,但在冷冰冰、黑沉沉的古墓
之中,纵然住了十年、二十年仍不厌倦,住到三十年呢?四
十年呢?顺口说一句“决不气闷”,原自容易,但他对小龙女
一片至诚,从来没半点虚假,沉吟片刻,道:“姑姑,要是咱
们气闷了、厌烦了,那便一同出来便是。”
小龙女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心想:“郭夫人的话倒非骗
我。将来他终究会气闷,要出墓来,那时人人都瞧他不起,他
做人有何乐趣?我和他好,不知何以旁人要轻贱于他?想来
我是个不祥之人了。我喜欢他、疼爱他,要了我的性命也行。
可是这般反而害得他不快活,那他还是不娶我的好。那日晚
上在终南山巅,他不肯答应要我做妻子,自必为此了。”反复
思量良久,只听得杨过鼻息调匀,沉睡正酣,于是轻轻下地,
走到炕边,凝视着他俊美的脸庞,中心栗六,柔肠百转,不
禁掉下泪来。
次晨杨过醒转,只觉肩头湿了一片,微觉奇怪,见小龙
女不在室中,坐起身来,却见桌面上用金针刻着细细的八个
字道:
“善自珍重,勿以为念。”
杨过登时脑中一团混乱,呆在当地,不知所措,但见桌
面上泪痕莹莹,兀自未干,自己肩头所湿的一片自也是她泪
水所沾了。他神智昏乱,推窗跃出,大叫:“姑姑,姑姑!”
店小二上来侍候。杨过问他那白衣女客何时动身,向何
方而去。店小二瞠目不知所对。杨过心知此刻时机稍纵即逝,
要是今日寻她不着,只怕日后难有相会之时,奔到马厩中牵
出瘦马,一跃而上。郭芙正从房中出来,叫道:“你去哪里?”
杨过听而不闻,沿大路纵马向北急驰,不多时已奔出了数十
里地。他一路上大叫:“姑姑,姑姑!”却哪里有小龙女的人
影?
又奔一阵,只见金轮法王一行人骑在马上,正向西行。众
人见他孤身一骑,均感诧愕。金轮法王提缰催马,向他驰来。
杨过未带兵刃,斗逢大敌,自是十分凶险,但他此时心
中所思,只是小龙女到了何处,自身安危浑没念及,眼见金
轮法王拍马过来,反而勒转马头,迎了上去,问道:“你见到
我师父么?”金轮法王见他并不逃走,已自奇怪,听了他问这
句话,更是一愕,随口答道:“没见啊,她没跟你在一起么?”
二人一问一答,均出仓卒,未经思索,但顷刻之间,便
都想到杨过一人落单,就非法王敌手。二人眼光一对,胸中
已自了然。杨过双腿一夹,金轮法王已伸手来抓。但瘦马神
骏非凡,犹似疾风般急掠而过。法王催马急赶,杨过一人一
骑早已远在里许之外,再难追上。法王心念动处,勒马不追,
寻思:“他师徒分散,我更有何惧?黄帮主若是尚未远去,嘿
嘿……”当即率领徒众,向来路驰回。
杨过一阵狂奔,数十里内访不到小龙女的半点踪迹,但
觉胸间热血上涌,昏昏沉沉,竟险些晕倒在马背之上,心中
悲苦:“姑姑何以又舍我而去?我怎么又得罪她啦?她离去之
时流了不少眼泪,那自非恼我。”忽然想起:“啊,是了,定
是我说在古墓之中日久会厌,她只道我不愿与她长相厮守。”
想到此处,眼前登见光明:“她回到古墓去啦,我跟去陪着她
便是。”不由得破涕为笑,在马背上连翻了几个筋斗。
适才纵马疾驰,不辨东西南北,于是定下神来,认明方
向,勒转马头,向终南山而去。一路上越想越觉所料不错,倒
将伤怀悬想之情去了九分,放开喉咙,唱起山歌来。
过午后在路边一家小店中打尖,吃完面条,出来之时匆
匆未携银两,觑那店主人不防,跃上马背,急奔而逃,只听
店主人远远在后叫骂,却哪里奈何得了他?不禁暗自好笑。
行到申牌时分,只见前面黑压压一片大树林,林中隐隐
传出呼叱喝骂之声。他心中微惊,侧耳听去,却是金轮法王
与郭芙的声音。
他心知不妙,跃下马背,把缰绳在辔头上一搁,隐身树
后,悄步寻声过去探索,走了十余丈,望见树林深处的乱石
堆中,黄蓉母女、武氏兄弟四人正与金轮法王一行拒敌。但
见武氏兄弟脸上衣上都是血渍,黄蓉、郭芙头发散乱,神情
甚是狼狈,看来若非金轮法王要拿活口,只怕四人都早已丧
生于他铁轮之下。
杨过瞧了片刻,心想:“姑姑不在此间,我若上去相助,
枉自送了性命。这便如何是好?可有甚么法儿能救得郭伯母?”
忽见金轮法王挥轮砸出,黄蓉无力硬架,便在一堆乱石之后
一缩。金轮法王在乱石外转来转去,竟然攻不到她身前。杨
过大奇,再看郭芙和武氏兄弟三人也是倚赖乱石避难,危急
中只须躲到石后,达尔巴诸人就须远兜圈子,方能追及,那
时郭芙等又已躲到了另一堆乱石之后。杨过诧异之极,见这
几堆平平无奇的乱石居然有此妙用,实是不可思议,看来黄
蓉等虽危实安,只是无法出乱石阵逃走而已。
金轮法王久攻不下,虽然打伤了武氏兄弟,但伤非致命,
己方倒有一名武士被郭芙刺死,眼见黄蓉所堆的这许多乱石
大有古怪,须得推究出其中奥妙,方能擒获四人。他自负才
智过人,反正这几人说甚么也逃不脱自己掌握,待想通了乱
石阵的布局,大踏步闯进阵中,手到擒来,方显本事。于是
左手一挥,约退诸人,自己也退开丈余,望着乱石阵暗自凝
思。大凡行兵布阵,脱不了太极两仪、五行八卦的变化,金
轮法王精通奇门妙术,心想这乱石阵虽怪,总也不离五行生
克的道理。
哪知他怔怔的看了半天,刚似瞧出了一点端倪,略加深
究,却又全盘不对,左翼对了,右翼生变,想通了阵法的前
锋,其后尾却又难以索解,不禁呆在当地,惊佩无已。他文
武全才,实是当世出类拔萃的人物,眼前既遇难题,务要凭
一己才智破解,方遂心愿。
杨过见金轮法王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