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清清白白,天日可表。我敬她爱她,难道这就错了?”他侃
侃而言,居然理直气壮。郭靖的机智口才均是远所不及,怎
说得过他?但心知他行为大错特错,却不知如何向他说清楚
才是,只道:“这个……这个……你不对……”
黄蓉缓步上前,柔声道:“过儿,郭伯伯全是为你好,你
可要明白。”杨过听到她温柔的言语,心中一动,也放低了声
音道:“郭伯伯一直待我很好,我知道的。”眼圈一红,险些
要流下泪来。黄蓉道:“他好言好语的劝你,你千万别会错了
意。”杨过道:“我就是不懂,到底我又犯了甚么错?”黄蓉脸
一沉,说道“你是当真不明白,还是跟我们闹鬼?”杨过心中
不忿,心道:“你们好好待我,我也好好回报,却又要我怎地?”
咬紧了嘴唇却不答话。黄蓉道:“好,你既要我直言,我也不
跟你绕弯儿。龙姑娘既是你师父,那便是你尊长,便不能有
男女私情。”
这个规矩,杨过并不像小龙女那般一无所知,但他就是
不服气,为甚么只因为姑姑教过他武功,便不能做他妻子?为
甚么他与姑姑绝无苟且,却连郭伯伯也不肯信?想到此处,胸
头怒气涌将上来。他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偏激刚烈之人,此
时受了冤枉,更是甩出来什么也不理会了,大声说道:“我做
了甚么事碍着你们了?我又害了谁啦?姑姑教过我武功,可
是我偏要她做我妻子。你们斩我一千刀、一万刀,我还是要
她做妻子。”
这番话当真是语惊四座,骇人听闻。当时宋人拘泥礼法,
哪里听见过这般肆无忌惮的叛逆之论?郭靖一生最是敬重师
父,只听得气向上冲,抢上一步,伸手便往他胸口抓去。
小龙女吃了一惊,伸手便格。郭靖武功远胜于她,此时
盛怒之下,更是出尽全力,一带一挥,将小龙女抛出丈余,接
着手掌一探,抓住了杨过胸口“天突穴”,左掌高举,喝道:
“小畜生,你胆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杨过给他一把抓住,全身劲力全失,心中却丝毫不惧,朗
声说道:“姑姑全心全意的爱我,我对她也是这般。郭伯伯,
你要杀我便下手,我这主意是永生永世不改的。”郭靖道:
“我当你是我亲生儿子一般,决不许你做了错事,却不悔改。”
杨过昂然道:“我没错!我没做坏事!我没害人!”这三句话
说得斩钉截铁,铿然有声。
厅上群雄听了,心中都是一凛,觉得他的话实在也有几
分道理,若是他师徒俩一句话也不说,在甚么世外桃源,或
是穷乡荒岛之中结成夫妇,始终不为人知,确是与人无损。只
是这般公然无忌的胡作非为,却是有乖世道人心,成了武林
中的败类。
郭靖举起手掌,凄然道:“过儿,我心里好疼,你明白么?
我宁可你死了,也不愿你做坏事,你明白么?”说到后来,语
音中已含哽咽。
杨过听他如此说,知道自己若不改口,郭伯伯便要一掌
将自己击死。他有时虽然狡计百出,但此刻却又倔强无比,朗
声道:“我知道自己没错,你不信就打死我好啦。”
郭靖左掌高举,这一拳若是击在杨过天灵盖上,他哪里
还有性命?群雄凝息无声,数百道目光都望着他手掌。
郭靖左掌在空际停留片时,又向杨过瞧了一眼,但见他
咬紧口唇,双眉紧蹙,宛似他父亲杨康当年的模样,心中一
阵酸痛,长叹一声,右手放松了他领口,说道:“你好好的想
想去罢。”转过身来,回席入座,再也不向他瞧上一眼,脸色
悲痛,心灰意懒已到极处。
小龙女招手道:“过儿,这些人横蛮得紧,咱们走罢。”她
可丝毫不知适才杨过生死之际间不容发。杨过心想“横蛮”二
字的形容,确甚适当,大踏步走向厅口,与小龙女携手而出,
到庄外牵了瘦马,径自去了。
群雄眼睁睁的望着二人背影,有的鄙夷,有的惋惜,有
的愤怒,有的惊诧。
杨过与小龙女并肩而行,夜色已深,此时两人久别重逢,
远离尘嚣,于适才的恶斗、争辩,都已忘得干干净净,只觉
此刻人生已臻极美之境,过去的生涯尽是白活,而未来的时
光也大可不必再过。两人心灵相通,不交一言,默默无言的
走着,到了一株垂杨树下,两人过去坐下,在树荫下倚着树
干,渐感倦困,就此沉沉睡去。瘦马在远处吃着青草,偶而
发出一声声低嘶。
一觉醒来,天已大明,两人相视一笑。杨过道:“姑姑,
咱们到哪里去?”小龙女沉吟半晌,道:“还是回古墓去罢。”
她自下得山来,只觉软红十丈虽然繁华,终不如在古墓中那
么逍遥自在。杨过寻思:“得与姑姑在古墓中厮守一辈子,此
生已无他求。”从前记挂着外面世界,只盼她放自己出墓,但
在外面打了个转,却又留恋起古墓中清净的生涯来。当下两
人折而向北,缓缓而行。一个仍是叫他“过儿”,一个仍是叫
她“姑姑”,都觉如此相处相呼,最是自然不过。
中午时分,两人谈到金轮法王的武功,都说他功夫了得,
难以抵敌。小龙女忽道:“过儿,玉女心经中最后一章,咱们
从没练好过,你可记得么?”杨过道:“记是记得的,但咱俩
拆来拆去,总是不成,想来总有些甚么地方不对。”小龙女道:
“本来我也想不透,但昨天见那老道姑的宝剑抖了几下,倒让
我想起一件事来。”杨过回想孙不二昨日所使的剑招,登时领
悟,叫道:“对啦,对啦,那是要全真派武学与玉女心经同时
使用,怪不得咱们一直练得不对。”
当年古墓派祖师林朝英独居古墓而创下玉女心经,虽是
要克制全真派武功,但对王重阳始终情意不减,写到最后一
章之时,幻想终有一日能与意中人并肩击敌,因之这一章的
武术是一个使玉女心经,一个使全真功夫,相互应援,分进
合击。林朝英当日柔肠百转,深情无限,缠绵相思,尽数寄
托于这章武经之中。双剑纵横是宾,携手克敌才是主旨所在,
然而在所遗石刻之中却不便注明这番心事。小龙女与杨过初
练时相互情愫未生,无法体会祖师婆婆的深意,修习之际两
人均使本门心法,自是领会不到其中妙诣。
当下两人一齐悟到,各自折了一枝柳枝,一招招对拆起
来。小龙女缓缓使动玉女剑法,杨过使的则是全真剑法。但
拆了数招,仍觉难以融会。他二人想不到林朝英当年创制这
套剑法,心中想像与王重阳并肩御敌,一招一式尽是相互配
合照顾,此时杨龙两人对拆,却是将对方当成了敌人,互刺
互击,相杀相斫,自是大为凿枘。其实林朝英与王重阳都是
当时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单只一人已无旁人能与之对敌,这
套联手抗敌的功夫实在并无用处,只是林朝英自肆想像、以
托芳心而已。她创此剑法时武功已达巅峰,招式劲急,绵密
无间,不能有毫发之差,杨过与小龙女不明其中含意,自难
得心应手。
二人练了一会总感不对。小龙女道:“或许咱们记错了,
回到墓中去瞧清楚了再练。”杨过正要答话,突听远处马蹄声
响,一骑马飞驰而至。那马遍体赤毛,马上之人一身紫衫,转
眼之间,一人一骑如风般掠过身边,正是黄蓉骑着小红马。
杨过不愿再与她一家人见面而多惹烦恼,于是与小龙女
商量改走小道,以免在前途再行相遇。小龙女虽是师父,但
除了武功之外甚么事也不懂,杨过说改走小道,她自无异议。
当晚二人在一家小客店中宿了。杨过睡在床上,小龙女仍是
用一条绳子横挂室中,睡在绳上。二人都已决意要结为夫妇,
但在古墓中数年来都是如此安睡,此番重遇,仍是自然而然
的睡下,依法练功,只是想到心上人就在身旁,此后更不分
离,均感无限喜慰。
次日中午,二人来到一座大镇。镇上人烟稠密,车来马
往,甚是热闹。杨过带同小龙女到一家酒楼用饭,刚走上楼
梯,不禁一怔,只见黄蓉与武氏兄弟坐地一张桌旁正自吃饭。
杨过心想既然遇到,不便假装不见,上前行礼,叫了声:“郭
伯母。”
黄蓉双眉深锁,脸带愁容,问道:“你见到我女儿没有?”
杨过道:“没有啊。芙妹没跟你在一起么?”
黄蓉尚未答话,楼梯声响,走上数人。当先一人身材高
大,正是金轮法王。杨过急忙转头,不再跟黄蓉说话,悄悄
走到小龙女身旁,低声道:“背转了脸,别瞧他们。”但金轮
法王眼光何等锐利,一上楼梯,于楼上诸人均已尽收眼底,嘿
嘿冷笑,大剌剌的在一张桌旁坐了下来。杨过本已将头转过,
突听黄蓉叫了声:“芙儿!”不禁回头,只见郭芙与金轮法王
同坐一桌。眼睁睁望着母亲,却是不敢过去。
原来金轮法王陆家庄受挫,心中不忿,筹思反败为胜之
策,更兼霍都身中玉蜂针,毒性发作,多方解救始终无效,更
须设法抢夺解药,是以未曾远去,便在陆家庄附近逗留。也
是郭芙合当遭难,清晨骑了小红马出来驰骋,正好遇上这个
大对头,给他一把揪下马来。小红马极有灵性,飞奔回庄,悲
嘶不已。郭靖等知道女儿遇险,大惊之下,立即分头寻找。黄
蓉虽然怀有身孕,仍是带着武氏兄弟来回探察,此日在这镇
上见到杨过师徒,不料金轮法王押着郭芙,却也来到了这酒
楼。
黄蓉一见女儿,惊喜交集,眼见她落入大敌手中,叫了
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拿着一双筷子在桌上划来划去,筹
思救女之策。正自琢磨,忽听金轮法王说道:“黄帮主,这一
位是你的爱女罢?前日我见她倚在你的怀中,撒痴撒娇,有
趣得紧啊。”黄蓉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武修文站起身来,喝
道:“枉你身为一派宗师,比武不胜,却来欺侮人家年轻姑娘,
羞也不羞?”金轮法王对他的话只当没听见,又道:“黄帮主,
前日较量,你们明明输了,却多般的横生枝节,不是好汉行
径。你先将毒针解药给我,然后咱们约定日子,公公道道的
比一场武,以定武林盟主之位到底谁属。”黄蓉仍是哼了一声,
并不答话。
武修文大声道:“你先把郭姑娘放回,我们立时送上解药,
比武之议慢慢商量不迟。”黄蓉斜眼向杨过与小龙女望了一
眼,心想:“解药是在这二人身上,你贸然答应对方,也不知
人家给是不给。”金轮法王道:“喂毒暗器,天下难道就只你
们一家?你们用毒针伤我徒儿,我也能在你女儿身上钉上几
枚毒钉。你们给解药,我们就给她治。说到放人,可没那么
容易。”黄蓉见女儿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受伤,但母女情深,
不禁心中无主,常言道“关心则乱”,她虽机变无双,此时竟
然一筹莫展。
眼见店伴将酒菜川流不息价送到金轮法王桌上,法王等
纵情饮食,大说大笑。郭芙呆呆坐着,只是凝望母亲,始终
不提筷子。黄蓉心如刀割,牵动内息,突然腹中又隐隐作痛。
金轮法王用完酒饭,站起身来,说道:“黄帮主,跟咱们
一起走罢。”黄蓉一愕,立时省悟,他不但擒住女儿不放,竟
连自己也要带走,此时落了单,身边只武氏兄弟二人,自是
非他敌手,不禁脸色大变。金轮法王又道:“黄帮主,你不用
害怕,你是中原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我们自是以礼相待。
只要武林盟主之位有了定论,立时恭送南归。”他上楼见到黄
蓉,便知遇到良机,只要将她擒获,中原武士非拱手臣服不
可,那比拿住了郭芙可要高出百倍,当真是一件天大买卖送
上门来。黄蓉只关心着女儿,先前竟没想到此节。
武氏兄弟见师娘受窘,明知不敌,却也不能不挺身而出,
长剑双双出鞘,护在师娘身前。黄蓉低声道:“快跳窗逃走,
向师父求救。”武氏兄弟两人向她瞧了一眼,又向郭芙瞧了一
眼,这才奔向窗口。
黄蓉暗骂:“笨蛋,这当儿怎容得如此迟疑?”果然只这
么稍一稽延,已自不及。金轮法王长臂前探,一手一个,抓
住二人背心,如老鹰拿小鸡般提了起来。武氏兄弟回剑急刺,
金轮法王也不闪避,只是双手微摆,武敦儒长剑刺向弟弟,而
武修文的长剑却刺向了哥哥。两武大惊,急忙撒手抛剑,当
郎两声,两柄长剑同时落地,才算没伤了兄弟。
金轮法王双臂一振,将二人抛出丈许,冷笑道:“乖乖的
跟佛爷走罢。”转头向杨过与小龙女道:“你两位跟黄帮主倘
若不是一路,便请自便,以后别来碍我的事就是。两位武功
了得,今后好好保重,再去练上一二十年,天下便无敌手。”
他倒并非对二人另眼相看,却是知道黄蓉、小龙女、杨过三
人武功虽然都不及自己,但如联手相斗,那就不易应付,即
使得胜,也未必定可擒获黄蓉,因之有意相间,那是得其主
干、舍其旁枝之意。他并不知黄蓉因怀孕而不便动手,只估
量她打狗棒极其神妙,是个劲敌。
小龙女道:“过儿,咱们走罢!这老和尚很厉害,咱们打
他不过的。”她满心只盼早回古墓,与杨过长相厮守,她于世
间的恩仇斗杀本来就毫不关心,见到金轮法王又感害怕,便
即直言无隐。杨过答应了,站起身来,走到楼口,心想此去
回到古墓,多半与黄蓉永世不再相见,不禁向她望了一眼。
只见她玉容惨淡,左手按住小腹,显是在暗忍疼痛,杨
过登时心想:“郭伯伯、郭伯母不许我和姑姑相好,未免多事,
但他们对我实无歹意,今日郭伯母有难,我如何能一走了之?
只是敌人实在太强,我与姑姑齐上,也决计不是这藏僧的敌
手,反正救不了郭伯母,又何必将自己与姑姑的性命赔上?不
如立即去禀报郭伯伯,让他率人追救便是。”想到此处,向黄
蓉打个眼色。黄蓉知他要去传讯求救,稍感宽心,极缓极缓
的点了点头。
杨过携着小龙女的手,举步下楼,只见一名蒙古武士大
踏步走到黄蓉身前,粗声说道:“快走,还耽搁甚么?”说着
伸手去拉她臂膀,竟当她是囚犯一般。
黄蓉当了十余年丐帮的帮主,在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