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一处。
郭靖摸到一个小孔,用食指探入,果然与印模一般,全
然吻合,心想:“难道这岩石特别松软,与众不同。”指上运
劲,用力捏去,只捏得指尖隐隐生疼,岩石自是纹丝不动。
丘处机哈哈笑道:“谅你这傻孩子也想不通这中间的机
关。那位女前辈右手手指书写之前,左手先在石面抚摸良久,
原来她左手掌心中藏着一大块化石丹,将石面化得软了,在
一炷香的时刻之内,石面不致变硬。黄岛主识破了其中巧妙,
下山去采药配制化石丹,这才回来依样葫芦。”
郭靖半晌不语,心想:“我岳父的才智,实不在那位女前
辈之下,但不知他老人家到了何处。”心下好生挂念。
丘处机不知他的心事,接着道:“先师初为道士,心中甚
是不平,但道书读得多了,终于大彻大悟,知道一切全是缘
法,又参透了清净虚无的妙诣,乃苦心潜修,光大我教。推
本思源,若非那位女前辈那么一激,世间固无全真教,我丘
某亦无今日,你郭靖更不知是在何处了。”
郭靖点头称是,问道:“但不知这位女前辈名讳怎生称呼。
她可还在世上么?”丘处机叹道:“这位女前辈当年行侠江湖,
行迹隐秘异常,极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除了先师之外,只
怕世上无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先师也从来不跟人说。这位
前辈早在首次华山论剑之前就已去世,否则以她这般武功与
性子,岂有不去参与之理?”
郭靖点头道:“正是。不知她可有后人留下?”丘处机叹
了口气道:“乱子就出在这里,那位前辈生平不收弟子,就只
一个随身丫鬟相侍,两人苦守在那墓中,竟然也是十余年不
出,那前辈的一身惊人武功都传给了丫鬟。这丫鬟素不涉足
江湖,武林中自然无人知闻,她却收了两个弟子。大弟子姓
李,你想必知道,江湖上叫她甚么赤练仙子李莫愁。”
郭靖“啊”了一声,道:“这李莫愁好生歹毒,原来渊源
于此。”丘处机道:“你见过她?”郭靖道:“数月之前,在江
南曾碰上过。此人武功果然了得。”丘处机道:“你伤了她?”
郭靖摇头道:“没有。其实也没当真会面,只见到她下手连杀
数人,狠辣无比,较之当年的铜尸梅超风尤有过之。”
丘处机道:“你没伤她也好,否则麻烦多得紧。她的师妹
姓龙……”郭靖一凛,道:“是那姓龙的女子?”丘处机脸色
微变,道:“怎么?你也见过她了?可出了甚么事?”郭靖道:
“弟子不曾见过她。只是此次上山,众位师兄屡次骂我是妖人
淫贼,又说我为姓龙的女子而来,教我好生摸不着头脑。”
丘处机哈哈大笑,随即叹了口气,说道:“那也是重阳宫
该遭此劫。若非阴错阳差,生了这个误会,不但北斗大阵必
能挡住那批邪魔,而你早得一时三刻上山,郝师弟也不致身
受重伤。”他见郭靖满面迷惘之色,说道:“今日是那姓龙的
女子十八岁生辰。”郭靖顺口接了一句:“嗯,是她十八岁生
辰!”可是一个女子的十八岁生辰,为甚么能酿成这等大祸,
仍是半点也不明白。
丘处机道:“这姓龙的女子名字叫作甚么,外人自然无从
得知,那些邪魔外道都叫她小龙女,咱们也就这般称呼她罢。
十八年前的一天夜里,重阳宫外突然有婴儿啼哭之声,宫中
弟子出去察看,见包袱中裹着一个婴儿,放在地下。重阳宫
要收养这婴儿自是极不方便,可是出家人慈悲为本,却也不
能置之不理,那时掌教师兄和我都不在山上,众弟子正没做
理会处,一个中年妇人突然从山后过来,说道:‘这孩子可怜,
待我收留了她罢!’众弟子正是求之不得,当下将婴儿交给了
她。后来马师兄与我回宫,他们说起此事,讲到那中年妇人
的形貌打扮,我们才知是居于活死人墓中的那个丫鬟。她与
我们全真七子曾见过几面,但从未说过话。两家虽然相隔极
近,只因上辈的这些纠葛,当真是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
来。我们听过算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后来她弟子赤练仙子李莫愁出山,此人心狠手辣,武艺
极高,在江湖上闹了个天翻地覆。全真教数次商议,要治她
一治,终于碍着这位墓中道友的面子,不便出手。我们写了
一封信送到墓中,信中措辞十分客气。可是那信送入之后,宛
似石沉大海,始终不见答复,而她对李莫愁仍是纵容如故,全
然不加管束。
“过得几年,有一日墓外荆棘丛上挑出一条白布灵幡,我
们知道是那位道友去世了,于是师兄弟六人到墓外致祭。刚
行礼毕,荆棘丛中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向我们还札,
答谢吊祭,说道:“师父去世之时,命弟子告知各位道长,那
人作恶横行,师父自有制她之法,请各位不必操心。’说毕转
身回入。我们待欲详询,她已进了墓门。先师曾有遗训,全
真派门下任何人不得踏进墓门一步。她既进去,只索罢了,只
是大家心中奇怪,那位道友既死,还能有甚么制服弟子之法?
只是见那小女孩孤苦可怜,便送些粮食用品过去,但每次她
总是原封不动,命一个仆妇退了回来。看来此人性子乖僻,与
她祖师、师父一模一样。但她既有仆妇照料,那也不需旁人
代为操心了。后来我们四方有事,少在宫中,于这位姑娘的
讯息也就极少听见。不知怎的,李莫愁忽然在江湖上销声匿
迹,不再生事。我们只道那位道友当真遗有妙策,都感钦佩。
“去年春天,我与王师弟赴西北有事,在甘州一位大侠家
中盘桓,竟听到了一件惊人的消息。说道一年之后,四方各
处的邪魔外道要群集终南山,有所作为。终南山是全真教的
根本之地,他们上山来自是对付我教,那岂可不防?我和王
师弟还怕这讯息不确,派人四出打听,果然并非虚假。只是
他们上终南山来却不是冲着我教,而是对那活死人墓中的小
龙女有所图谋。”郭靖奇道:“她小小一个女孩子,又从不出
外,怎能跟这些邪魔外道结仇生怨?”丘处机道:“到底内情
如何,既跟我们不相干,本来也就不必理会。但一旦这群邪
徒来到终南山上,我们终究无法置身事外,于是辗转设法探
听,才知这件事是小龙女的师姊挑拨起来的。”郭靖道:“李
莫愁?”
丘处机道:“是啊。原来她们师父教了李莫愁几年功夫,
瞧出她本性不善,就说她学艺已成,令她下山。李莫愁当师
父在世之日,虽然作恶,总还有几分顾忌,待师父一死,就
借吊祭为名,闯入活死人墓中,想将师妹逐出。她自知所学
未曾尽得师祖、师父的绝艺,要到墓中查察有无武功秘笈之
类遗物。哪知墓中布置下许多巧妙机关,李莫愁费尽心机,才
进了两道墓门,在第三道门边却看到师父的一封遗书。她师
父早料到她必定会来,这通遗书放在那里等她已久,其中写
道:某年某月某日,是她师妹十八岁的生辰,自那时起便是
她们这一派的掌门。遗书中又嘱她痛改前非,否则难获善终。
那便是向她点明,倘若她怙恶不悛,她师妹便当以掌门人身
分清理门户。
“李莫愁很是生气,再闯第三道门,却中了她师父事先伏
下的毒计,若非小龙女给她治伤疗毒,当场就得送命。她知
道厉害,只得退出,但如此缩手,哪肯甘心?后来又闯了几
次,每次都吃了大亏。最后一次竟与师妹动手过招。那时小
龙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武功却已远胜师姊,如不是手下容
让,取她性命也非难事……”
郭靖插口道:“此事只怕江湖上传闻失实。”丘处机道:
“怎么?”郭靖道:“我恩师柯大侠曾和李莫愁斗过两场,说起
她的武功,实有独到之处。连一灯大师的及门高弟武三通武
大哥也败在她手下。那小龙女若是未满二十岁,功夫再好,终
难胜她。”
丘处机道:“那是王师弟听丐帮中一位朋友说的,到底小
龙女是不是当真胜过了师姊李莫愁,其时并无第三人在场,谁
也不知,只是江湖上有人这么说罢了。这一来,李莫愁更是
心怀怨忿,知道师父偏心,将最上乘的功夫留着给师妹。于
是她传言出来,说道某年某月某日,活死人墓中的小龙女要
比武招亲……”郭靖听到“比武招亲”四字,立即想到杨康、
穆念慈当年在北京之事,不禁轻轻“啊”了一声。
丘处机知他心意,也叹了口气,道:“她扬言道:若是有
谁胜得小龙女,不但小龙女委身相嫁,而墓中的奇珍异宝、武
功秘笈,也尽数相赠。那些邪魔外道本来不知小龙女是何等
样人,但李莫愁四下宣扬,说她师妹的容貌远胜于她。这赤
练仙子据说甚是美貌,姿色莫说武林中少见,就是大家闺秀,
只怕也是少有人及。”
郭靖心中却道:“那又何足为奇?我那蓉儿自然胜她百
倍。”
丘处机续道:“江湖上妖邪人物之中,对李莫愁着迷的人
着实不少。只是她对谁都不加青眼,有谁稍为无礼,立施毒
手,现下听说她另有个师妹,相貌更美,而且公然比武招亲,
谁不想来一试身手?”郭靖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些人都是
来求亲的,怪不得宫中道兄们骂我是淫贼妖人。”
丘处机哈哈大笑,又道:“我们又探听到,这些妖邪对全
真教也不是全无顾忌。他们大举集人齐上终南山来,我们倘
若干预此事,索性乘机便将全真教挑了,除了这眼中之钉。我
和王师弟得到讯息,决意跟众妖邪周旋一番,当即传出法帖,
召集本教各代道侣,早十天都聚在重阳宫中。只刘师哥和孙
师妹在山西,不及赶回。我们一面操演北斗阵法,一面送信
到墓中,请小龙女提防。哪知此信送入,仍是没有回音,小
龙女竟然全不理睬。”
郭靖道:“或许她已不在墓中了。”丘处机道:“不,在山
顶遥望,每日都可见到炊烟在墓中升起。你瞧,就在那边。”
说着伸手西指。郭靖顺着他手指瞧去,但见山西郁郁苍苍,十
余里地尽是树林,亦不知那活死人墓是在何处。想像一个十
八岁的少女,整年住在墓室之中,若是换作了蓉儿,真要闷
死她了。
丘处机又道:“我们师兄弟连日布置御敌。五日之前,各
路哨探陆续赶回,查出众妖邪之中最厉害的是两个大魔头。他
们约定先在山下普光寺中聚会,以手击碑石为号。你无意之
中在碑上拍了一下,又显出功力惊人,无怪我那些没用的徒
孙要大惊小怪。
“那两个大魔头说起来名声着实不小,只是他们今年方到
中原,这才震动武林。你在桃花岛隐居,与世隔绝,因而不
知。那贵公子是蒙古的王子,据说还是大汗成吉思汗的近系
子孙。旁人都叫他作霍都王子。你在大漠甚久,熟识蒙古王
族,可想得到此人来历么?”
郭靖喃喃说了几遍“霍都王子”,回思他的容貌举止,却
想不起会是谁的子嗣,但觉此人容貌俊雅,傲狠之中又带了
不少狡诈之气。成吉思汗共生四子,长子朮赤剽悍英武,次
子察合台性子暴躁而实精明,三子窝阔台即当今蒙古皇帝,性
格宽和,四子拖雷血性过人,相貌均与这霍都大不相同。
丘处机道:“只怕是他自高身价,胡乱吹嘘,那也是有的。
此人武功是西藏一派,今年年初来到中原,出手就伤了河南
三雄,后来又在甘凉道上独力杀死兰州七霸,名头登时响遍
了半边天,我们可料不到他竟会揽上这门子事。另一个藏僧
名叫达尔巴,天生神力,和霍都的武功全然一路,看来是霍
都的师兄还是师叔。他是和尚,自然不是要来娶那女子,多
半是来帮霍都的。
“其余的淫贼奸人见这两人出头,都绝了求亲之念,然而
当年李莫愁曾大肆宣扬,说古墓中珍宝多如山积,又有不少
武功秘本,甚么降龙十八掌的掌谱、一阳指的指法等等无不
齐备。群奸虽然将信将疑,但想只要跟上山来,打开古墓,多
少能分润一些好处,是以上终南山来的竟有百余人之众。本
来我们的北斗阵定能将这些二流脚色尽数挡在山下,纵然不
能生擒,也教他们不得走近重阳宫一步。也是我教合当遭劫,
这中间的误会,那也不必说了。”
郭靖甚感歉仄,讷讷的要说几句谢罪之言。丘处机将手
一挥,笑道:“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宫殿馆阁,
尽是身外之物,身子躯壳尚不足惜,又理这些身外物作甚?你
十余年来勤修内功,难道这一点还勘不破么?”郭靖也是一笑,
应了声:“是!”丘处机笑道:“其实我眼见重阳宫后院为烈火
焚烧之时,也是暴跳如雷,此刻才宁静了下来,比之马师哥
当时便心无挂碍,我的修为实是万万不及。”郭靖道:“这些
奸人如此毫没来由的欺上门来,也难怪道长生气。”
丘处机道:“北斗大阵全力与你周旋,两个魔头领着一批
奸人,乘隙攻到重阳宫前。他们一上来就放火烧观,郝师弟
出阵与那霍都王子动手。也是他过于轻敌,而霍都的武功又
别具一格,怪异特甚。郝师弟出手时略现急躁,胸口中了他
一掌。我们忙结阵相护。只是少了郝师弟一人,补上来的弟
子功力相差太远,阵法威力便属有限。你若不及时赶到,全
真教今日当真是一败涂地了。现下想来,就算守在山下的众
弟子不认错了敌人,那些二流妖人固然无法上山,达尔巴与
霍都二人却终究阻挡不住。此二人联手与北斗阵相斗,我们
输是不会输的,但决不能如你这般赢得干净爽快……”正说
到这里,忽听西边呜呜呜一阵响亮,有人吹动号角。角声苍
凉激越,郭靖听在耳中,不由得心迈阴山,神驰大漠,想起
了蒙古黄沙莽莽、平野无际的风光。
再听一会,忽觉号角中隐隐有肃杀之意,似是向人挑战。
丘处机脸现怒色,骂道:“孽障,孽障!”眼望西边树林,说
道:“靖儿,那奸人与你订了十年之约,妄想这十年中肆意横
行,好教你不便干预。天下哪有这等称心如意之事?咱们过
去!”郭靖道:“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