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么奇珍异宝。你爹爹纵横天下,甚么珍宝没见过?我这点
乡下佬的见面礼,真让他见笑了。”说着递到她的面前。欧阳
锋擅使毒物,却以避毒的宝物赠给黄蓉,足见求亲之意甚诚,
一上来就要黄药师不起疑忌之心。
郭靖瞧着这情景,心想:“蓉儿跟我好了,再也不会变心,
她定不会要你的甚么见面礼。”不料却听得黄蓉笑道:“多谢
您啦!”伸手去接。
欧阳克见到黄蓉的雪肤花貌,早已魂不守舍,这时见她
一言一笑,更是全身如在云端,心道:“她爹爹将她许给了我,
果然她对我的神态便与前大不相同。”正自得意,突然眼前金
光闪动,叫声:“不好!”一个“铁板桥”,仰后便倒。
黄药师喝骂:“干甚么?”左袖挥出,拂开了黄蓉掷出的
一把金针,右手反掌便往她肩头拍去。黄蓉“哇”的一声,哭
了出来,叫道:“爹爹你打死我最好,反正我宁可死了,也不
嫁这坏东西。”
欧阳锋将通犀地龙丸往黄蓉手中一塞,顺手挡开黄药师
拍下去的手掌,笑道:“令爱试试舍侄的功夫,你这老儿何必
当真?”黄药师击打女儿,掌上自然不含内力,欧阳锋也只轻
轻架开。
欧阳克站直身子,只感左胸隐隐作痛,知道已中了一两
枚金针,只是要强好胜,脸上装作没事人一般,但神色之间
已显得颇为尴尬,心下更是沮丧:“她终究是不肯嫁我。”
欧阳锋笑道:“药兄,咱哥儿俩在华山一别,二十余年没
会了。承你瞧得起,许了舍侄的婚事,今后你有甚么差遣,做
兄弟的决不敢说个不字。”黄药师道:“谁敢来招惹你这老毒
物?你在西域二十年,练了些甚么厉害功夫啊,显点出来瞧
瞧。”
黄蓉听父亲说要他显演功夫,大感兴趣,登时收泪,靠
在父亲身上,一双眼睛盯住了欧阳锋,见他手中拿着一根弯
弯曲曲的黑色粗杖,似是钢铁所制,杖头铸着个裂口而笑的
人头,人头口中露出尖利雪白的牙齿,模样甚是狰狞诡异,更
奇的是杖上盘着两条银鳞闪闪的小蛇,不住的蜿蜒上下。
欧阳锋笑道:“我当年的功夫就不及你,现今抛荒了二十
余年,跟你差得更多啦。咱们现下已是一家至亲,我想在桃
花岛多住几日,好好跟你讨教讨教。”
欧阳锋遣人来为侄儿求婚之时,黄药师心想,当世武功
可与自己比肩的只寥寥数人而已,其中之一就是欧阳锋了,两
家算得上门当户对,眼见来书辞卑意诚,看了心下欢喜;又
想自己女儿顽劣得紧,嫁给旁人,定然恃强欺压丈夫,女儿
自己选中的那姓郭小子他却十分憎厌。欧阳克既得叔父亲传,
武功必定不弱,当世小一辈中只怕无人及得,是以对欧阳锋
的使者竟即许婚。这时听欧阳锋满口谦逊,却不禁起疑,素
知他口蜜腹剑,狡猾之极,武功上又向来不肯服人,难道他
蛤蟆功被王重阳以一阳指破去后,竟是练不回来么?当下从
袖中取出玉箫,说道:“嘉宾远来,待我吹奏一曲以娱故人。
请坐了慢慢的听罢。”
欧阳锋知道他要以《碧海潮生曲》试探自己功力,微微
一笑,左手一挥,提着纱灯的三十二名白衣女子姗姗上前,拜
倒在地。欧阳锋笑道:“这三十二名处女,是兄弟派人到各地
采购来的,当作一点微礼,送给老友。她们曾由名师指点,歌
舞弹唱,也都还来得。只是西域鄙女,论颜色是远远不及江
南佳丽的了。”
黄药师道:“兄弟素来不喜此道,自先室亡故,更视天下
美女如粪土。锋兄厚礼,不敢拜领。”欧阳锋笑道:“聊作视
听之娱,以遣永日,亦复何伤?”
黄蓉看那些女子都是肤色白析,身材高大,或金发碧眼,
或高鼻深目,果然和中土女子大不相同。但容貌艳丽,姿态
妖媚,亦自动人。
欧阳锋手掌击了三下,八名女子取出乐器,弹奏了起来,
余下二十四人翻翻起舞。八件乐器非琴非瑟,乐音节奏甚是
怪异。黄蓉见众女前伏后起,左回右旋,身子柔软已极,每
个人与前后之人紧紧相接,恍似一条长蛇,再看片刻,只见
每人双臂伸展,自左手指尖至右手指尖,扭扭曲曲,也如一
条蜿蜒游动的蛇一般。
黄蓉想起欧阳克所使的“灵蛇拳”来,向他望了一眼,只
见他双眼正紧紧的盯住自己,心想此人可恶已极,适才掷出
金针被父亲挡开,必当另使计谋伤他性命,那时候父亲就算
要再逼我嫁他也无人可嫁了,这叫作“釜底抽薪”之计,想
到得意之处,不禁脸现微笑。欧阳克还道她对自己忽然有情,
心下大喜,连胸口的疼痛也忘记了。
这时众女舞得更加急了,媚态百出,变幻多端,跟着双
手虚抚胸臀,作出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的诸般姿态。驱蛇的
男子早已紧闭双眼,都怕看了后把持不定,心神错乱。黄药
师只是微笑,看了一会,把玉箫放在唇边,吹了几声。众女
突然间同时全身震荡,舞步顿乱,箫声又再响了几下,众女
已随着箫声而舞。
欧阳锋见情势不对,双手一拍,一名侍女抱着一具铁筝
走上前来。这时欧阳克渐感心旌摇动。八女乐器中所发出的
音调节奏,也已跟随黄药师的箫声伴和。驱蛇的众男子已在
蛇群中上下跳跃、前后奔驰了。欧阳锋在筝弦上铮铮铮的拨
了几下,发出几下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立时把箫声中的柔
媚之音冲淡了几分。
黄药师笑道:“来,来,咱们合奏一曲。”他玉箫一离唇
边,众人狂乱之势登缓。
欧阳锋叫道:“大家把耳朵塞住了,我和黄岛主要奏乐。”
他随来的众人知道这一奏非同小可,登时脸现惊惶之色,纷
撕衣襟,先在耳中紧紧塞住,再在头上密密层层的包了,只
怕漏进一点声音入耳。连欧阳克也忙以棉花塞住双耳。
黄蓉道:“我爹爹吹箫给你听,给了你多大脸面,你竟塞
起耳朵,也太无礼。来到桃花岛上作客,胆敢侮辱主人!”黄
药师道:“这不算无礼。他不敢听我箫声,乃是有自知之明。
先前他早听过一次了,哈哈。你叔公铁筝之技妙绝天下,你
有多大本事敢听?那是轻易试得的么?”从怀里取出一块丝帕
撕成两半,把她两耳掩住了。郭靖好奇心起,倒要听听欧阳
锋的铁筝是如何的厉害法,反而走近了几步。
黄药师向欧阳锋道:“你的蛇儿不能掩住耳朵。”转头向
身旁的哑巴老仆打了个手势,那老仆点点头,向驱蛇男子的
头脑挥了挥手,要他领下属避开。那些人巴不得溜之大吉,见
欧阳锋点头示可,急忙驱赶蛇群,随着哑巴老仆指点的途径,
远远退去。
欧阳锋道:“兄弟功夫不到之处。要请药兄容让三分。”盘
膝坐在一块大石之上,闭目运气片刻,右手五指挥动,铿铿
锵锵的弹了起来。
秦筝本就声调酸楚激越,他这西域铁筝声音更是凄厉。郭
靖不懂音乐,但这筝声每一音都和他心跳相一致。铁筝响一
声,他心一跳,筝声越快,自己心跳也逐渐加剧,只感胸口
怦怦而动,极不舒畅。再听少时,一颗心似乎要跳出腔子来,
斗然惊觉:“若他筝声再急,我岂不是要给他引得心跳而死?”
急忙坐倒,宁神屏思,运起全真派道家内功,心跳便即趋缓,
过不多时,筝声已不能带动他心跳。
只听得筝声渐急,到后来犹如金鼓齐鸣、万马奔腾一般,
蓦地里柔韵细细,一缕箫声幽幽的混入了筝音之中,郭靖只
感心中一荡,脸上发热,忙又镇慑心神。铁筝声音虽响,始
终掩没不了箫声,双声杂作,音调怪异之极。铁筝犹似巫峡
猿啼、子夜鬼哭,玉箫恰如昆岗凤鸣,深闺私语。一个极尽
惨厉凄切,一个却是柔媚宛转。此高彼低,彼进此退,互不
相下。
黄蓉原本笑吟吟的望着二人吹奏,看到后来,只见二人
神色郑重,父亲站起身来,边走边吹,脚下踏着八卦方位。她
知这是父亲平日修习上乘内功时所用的姿式,必是对手极为
厉害,是以要出全力对付,再看欧阳锋头顶犹如蒸笼,一缕
缕的热气直往上冒,双手弹筝,袖子挥出阵阵风声,看模样
也是丝毫不敢怠懈。
郭靖在竹林中听着二人吹奏,思索这玉箫铁筝与武功有
甚么干系,何以这两般声音有恁大魔力,引得人心中把持不
定?当下凝守心神,不为乐声所动,然后细辨箫声筝韵,听
了片刻,只觉一柔一刚,相互激荡,或猱进以取势,或缓退
以待敌,正与高手比武一般无异,再想多时,终于领悟:“是
了,黄岛主和欧阳锋正以上乘内功互相比拚。”想明白了此节,
当下闭目听斗。
他原本运气同时抵御箫声筝音,甚感吃力,这时心无所
滞,身在局外,静听双方胜败,乐音与他心灵已不起丝毫感
应,但觉心中一片空明,诸般细微之处反而听得更加明白。周
伯通授了他七十二路“空明拳”,要旨原在“以空而明”四字,
若以此拳理与黄药师、欧阳锋相斗,他既内力不如,自难取
胜,但若袖手静观,却能因内心澄澈而明解妙诣,那正是所
谓“旁观者清”之意。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内力远逊于周伯通,
何以抗御箫声之能反较他为强,殊不知那晚周伯通自己身在
局中,又因昔年犯下的一段情孽,魔由心生,致为箫声所乘,
却不是又纯由内力高低而决强弱了。
这时郭靖只听欧阳锋初时以雷霆万钧之势要将黄药师压
倒。箫声东闪西避,但只要筝声中有些微间隙,便立时透了
出来。过了一阵,筝音渐缓,箫声却愈吹愈是回肠荡气。郭
靖忽地想到周伯通教他背诵的“空明拳”拳诀中的两句:“刚
不可久,柔不可守。”心想:“筝声必能反击。”果然甫当玉箫
吹到清羽之音,猛然间铮铮之声大作,铁筝重振声威。
郭靖虽将拳诀读得烂熟,但他悟性本低,周伯通又不善
讲解,于其中含义,十成中也懂不了一成,这时听着黄药师
与欧阳锋以乐声比武,双方攻拒进退,颇似与他所熟读的拳
诀暗合,本来不懂的所在,经过两般乐音数度拚斗,渐渐悟
到了其中的一些关窍,不禁暗暗喜欢。《九阴真经》上下两卷
的经文他已背得烂熟,忽然隐隐觉得,经中有些句子似与此
刻耳中所闻的筝韵箫声也有相合之处,但经文深奥,又未经
详细讲解,日后他便想上一年半载,也决计难以明白,此刻
两般乐音纷至沓来,他一想到经文,立时心中混乱,知道危
机重重,立时撇开,再也不敢将思路带到经文上去。
再听一会,忽觉两般乐音的消长之势、攻合之道,却有
许多地方与所习口诀甚不相同,心下疑惑,不明其故。好几
次黄药师明明已可获胜,只要箫声多几个转折,欧阳锋势必
抵挡不住;而欧阳锋却也错过了不少可乘之机。郭靖先前还
道双方互相谦让,再听一阵,却又不像。他资质虽然迟钝,但
两人反复吹奏攻拒,听了小半个时辰下来,也已明白了一些
箫筝之声中攻伐解御的法门。再听一会,忽然想起:“若是依
照空明拳拳诀中的道理,他们双方的攻守之中,好似各有破
绽和不足之处,难道周大哥传我的口诀,竟比黄岛主和西毒
的武功还要厉害么?”转念一想:“一定不对。若是周大哥武
功真的高过黄岛主,这一十五年之中他二人已不知拚斗过多
少次,岂能仍然被困在岩洞之中?”
他呆呆的想了良久,只听得箫声越拔越高,只须再高得
少些,欧阳锋便非败不可,但至此为极,说甚么也高不上去
了,终于大悟,不禁哑然失笑:“我真是蠢得到了家!人力有
时而穷,心中所想的事,十九不能做到。我知道一拳打出,如
有万斤之力,敌人必然粉身碎骨,可是我拳上又如何能有万
斤的力道?七师父常说:‘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断脊。’
挑担尚且如此,何况是这般高深的武功。”
只听得双方所奏乐声愈来愈急,已到了短兵相接、白刃
肉搏的关头,再斗片刻,必将分出高下,正自替黄药师耽心,
突然间远处海上隐隐传来一阵长啸之声。
黄药师和欧阳锋同时心头一震,箫声和筝声登时都缓了。
那啸声却愈来愈近,想是有人乘船近岛。欧阳锋挥手弹筝,铮
铮两下,声如裂帛,远处那啸声忽地拔高,与他交上了手。过
不多时,黄药师的洞箫也加入战团,箫声有时与长啸争持,有
时又与筝音缠斗,三般声音此起彼伏,斗在一起。郭靖曾与
周伯通玩过四人相搏之戏,于这三国交兵的混战局面并不生
疏,心知必是又有一位武功极高的前辈到了。
这时发啸之人已近在身旁树林之中,啸声忽高忽低,时
而如龙吟狮吼,时而如狼嗥枭鸣,或若长风振林,或若微雨
湿花,极尽千变万化之致。箫声清亮,筝声凄厉,却也各呈
妙音,丝毫不落下风。三般声音纠缠在一起,斗得难解难分。
郭靖听到精妙之处,不觉情不自禁的张口高喝:“好啊!”
他一声喝出便即惊觉,知道不妙,待要逃走,突然青影闪动,
黄药师已站在面前。这时三般乐音齐歇,黄药师低声喝道:
“好小子,随我来。”郭靖只得叫了声:“黄岛主。”硬起头皮,
随他走入竹亭。
黄蓉耳中塞了丝巾,并未听到他这一声喝彩,突然见他
进来,惊喜交集,奔上来握住他的双手,叫道:“靖哥哥,你
终于来了……”又是喜悦,又是悲苦,一言未毕,眼泪已流
了下来,跟着扑入他的怀中。郭靖伸臂搂住了她。
欧阳克见到郭靖本已心头火起,见黄蓉和他这般亲热,更
是恼怒,晃身抢前,挥拳向郭靖迎面猛击过去,一拳打出,这
才喝道:“臭小子,你也来啦!”
他自忖武功本就高过郭靖,这一拳又带了三分偷袭之意,
突然间攻敌不备,料想必可打得对方目肿鼻裂,出一口心中
闷气。不料郭靖此时身上的功夫,较之在宝应刘氏宗祠中与
他比拳时已颇不相同,眼见拳到,身子略侧,便已避过,跟
着左手发“鸿渐于陆”,右手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