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大的伤心恨事。”心中不禁甚是难受。
裘千仞道:“老弟春秋正富,领袖群雄,何不乘此时机大
大振作一番?出了当年这口恶气,也好教你本派的前辈悔之
莫及。”陆庄主道:“晚辈身有残疾,无德无能,老前辈的教
诲虽是金石良言,晚辈却是力不从心。”裘千仞道:“老弟过
谦了。在下眼见有一条明路,却不知老弟是否有意?”陆庄主
道:“敢请老前辈指点迷津。”裘千仞微微一笑,只管吃菜,却
不接口。
陆庄主知道这人隐姓埋名二十余年,这时突然在江南出
现,必是有所为而来,他是前辈高人,不便直言探问,只好
由他自说。
裘千仞道:“老弟既然不愿见示师门,那也罢了。归云庄
威名赫赫,主持者自然是名门弟子。”陆庄主微笑道:“归云
庄的事,向来由小儿冠英料理。他是临安府云栖寺枯木大师
的门下。”裘千仞道:“啊,枯木是仙霞派中的好手,那是少
林一派的旁支,外家功夫也算是过得去的。少庄主露一手给
老朽开开眼界如何?”陆庄主道:“难得裘老前辈肯加指点,那
真是孩儿的造化。”
陆冠英也盼望他指点几手,心想这样的高人旷世难逢,只
要点拨我一招一式,那就终身受用不尽,当下走到厅中,说
道:“请太公指点。”拉开架式,使出生平最得意的一套“罗
汉伏虎拳”来,拳风虎虎,足影点点,果然名家弟子,武功
有独到之处,打得片刻,突然一声大吼,恍若虎啸,烛影摇
晃,四座风生。众庄丁寒战股栗,相顾骇然。他打一拳,喝
一声,威风凛凛,宛然便似一头大虫。便在纵跃翻扑之际,突
然左掌竖立,成如来佛掌之形。原来这套拳法中包含猛虎罗
汉双形,猛虎剪扑之势、罗汉搏击之状,同时在一套拳法中
显示出来。再打一阵,吼声渐弱,罗汉拳法却越来越紧,最
后砰的一拳,击在地下,着拳处的方砖立时碎裂。陆冠英托
地跃起,左手擎天,右足踢斗,巍然独立,俨如一尊罗汉佛
像,更不稍有晃动。
郭靖与黄蓉大声喝彩,连叫:“好拳法!”陆冠英收势回
身,向裘千仞一揖归座。裘千仞不置可否,只是微笑。陆庄
主问道:“孩儿这套拳还可看得么?”裘千仞道:“也还罢了。”
陆庄主道:“不到之处,请老前辈点拨。”裘千仞道:“令郎的
拳法用以强身健体,再好不过了,但说到制胜克敌,却是无
用。”陆庄主道:“要听老前辈宏教,以开茅塞。”郭靖也是好
生不解:“少庄主的武功虽非极高,但怎么能说‘无用’?”
裘千仞站起身来,走到天井之中,归座时手中已各握了
一块砖头。只见他双手也不怎么用劲,却听得格格之声不绝,
两块砖头已碎成小块,再捏一阵,碎块都成了粉末,簌簌簌
的都掉在桌上。席上四人一齐大惊失色。
裘千仞将桌面上的砖粉扫入衣兜,走到天井里抖在地下,
微笑回座,说道:“少庄主一拳碎砖,当然也算不易。但你想,
敌人又不是砖头,岂能死板板的放在那里不动?任由你伸拳
去打?再说,敌人的内劲若是强过了你,你这拳打在他身上,
反弹出来,自己不免反受重伤。”陆冠英默然点头。
裘千仞叹道:“当今学武之人虽多,但真正称得上有点功
夫的,也只寥寥这么几个而已。”黄蓉问道:“是哪几个?”裘
千仞道:“武林中自来都说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
五人为天下之最。讲到功力深厚,确以中神通王重阳居首,另
外四人嘛,也算各有独到之处。但有长必有短,只要明白了
各人的短处,攻隙击弱,要制服他们却也不难。”
此言一出,陆庄主、黄蓉、郭靖三人都大吃一惊。陆冠
英未知这五人威名,反而并不如何讶异。黄蓉本来见了他头
顶铁缸、踏水过河,口喷烟雾,手碎砖石四项绝技,心下甚
是佩服,这时听他说到她爹爹时言下颇有轻视之意,不禁气
恼,笑吟吟的问道:“那么老前辈将这五人一一打倒,扬名天
下,岂不甚好?”
裘千仞道:“王重阳是已经过世了。那年华山论剑,我适
逢家有要事,不能赴会,以致天下武功第一的名头给这老道
士得了去。当时五人争一部《九阴真经》,说好谁武功最高,
这部经就归谁,当时比了七日七夜,东邪、西毒、南帝、北
丐尽皆服输。后来王重阳逝世,于是又起波折。听说那老道
临死之时,将这部经书传给了他师弟周伯通。东邪黄药师赶
上口去,周伯通不是他对手,给他抢了半部经去。这件事后
来如何了结,就不知道了。”
黄蓉与郭靖均想:“原来中间竟有这许多周折。那半部经
书却又给黑风双煞盗了去。”
黄蓉道:“既然你老人家武功第一,那部经书该归您所有
啊。”裘千仞道:“我也懒得跟人家争了。那东邪、西毒、南
帝、北丐四人都是半斤八两,这些年来人人苦练,要争这天
下第一的名头。二次华山论剑,热闹是有得看的。”黄蓉道:
“还有二次华山论剑么?”裘千仞道:“二十五年一世啊。老的
要死,年轻的英雄要出来。屈指再过一年,又是华山论剑之
期,可是这些年中,武林中又有甚么后起之秀?眼见相争的
还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唉,后继无人,看来武学衰微,却是
一代不如一代的了。”说着不住摇头,甚为感慨。
黄蓉道:“您老人家明年上华山吗?要是您去,带我们去
瞧瞧热闹,好不?我最爱看人家打架。”裘千仞道:“嘿,孩
子话!那岂是打架?我本是不想去的,一只脚已踏进了棺材
了,还争这虚名干甚么?不过眼下有件大事,有关天下苍生
气运,我若是贪图安逸,不出来登高一呼,免不得万民遭劫,
生灵涂炭,实是无穷之祸。”四人听他说得厉害,忙问端的。
裘千仞道:“这是机密大事,郭、黄二位小哥不是江湖上
人物,还是不要预闻的好。”黄蓉笑道:“陆庄主是我好朋友,
只要你对他说了,他却不会瞒我。”陆庄主暗骂这位姑娘好顽
皮,但也不便当面不认。裘千仞道:“既然如此,我就向各位
说了,但事成之前,可千万不能泄漏。”郭靖心想:“我们跟
他非亲非故,既是机密,还是不听的好。”当下站起身来,说
道:“晚辈二人告辞。”牵了黄蓉的手就要退席。裘千仞却道:
“两位是陆庄主好友,自然不是外人,请坐,请坐。”说着伸
手在郭靖肩上一按。郭靖觉得来力也非奇大,只是长者有命,
不敢运力抵御,只得乘势坐回椅中。
裘千仞站起来向四人敬了一杯酒,说道:“不出半年,大
宋就是大祸临头了,各位可知道么?”各人听他出语惊人,无
不耸然动容。陆冠英挥手命众庄丁站到门外,侍候酒食的僮
仆也不要过来。
裘千仞道:“老夫得到确实讯息,六个月之内,金兵便要
大举南征,这次兵势极盛,大宋江山必定不保。唉,这是气
数使然,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了。”郭靖惊道:“那么裘老前辈
快去禀告大宋朝廷,好得早作防备,计议迎敌。”裘千仞白了
他一眼,说道:“年轻人懂得甚么?宋朝若是有了防备,只有
兵祸更惨。”陆庄主等都不明其意,怔怔的瞧着他。
只听他说道:“我苦思良久,要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锦绣江山不致化为一片焦土,只有一条路。老夫不远千里来
到江南,为的就是这件事。听说宝庄拿住了大金国的小王爷
与兵马指挥使段大人,请他们一起到席上来谈谈如何?”
陆庄主不知他如何得讯,忙命庄丁将两人押上来,除去
足镣手铐,命两人坐在下首,却不命人给他们杯筷。郭靖与
黄蓉见完颜康被羁数日,颇见憔悴。那段大人年纪五十开外,
满面胡子,神色甚是惶恐。
裘千仞向完颜康道:“小王爷受惊了。”完颜康点点头,心
想:“郭、黄二人在此不知何事?”那日他在陆庄主书房中打
斗,慌乱之际,没见到他二人避在书架之侧。这时三人相互
瞧了几眼,也不招呼。
裘千仞向陆庄主道:“宝庄眼前有一桩天大的富贵,老弟
见而不取,却是为何?”陆庄主奇道:“晚辈厕身草莽,有何
富贵可言?”裘千仞道:“金兵南下,大战一起,势必多伤人
命。老弟结连江南豪杰,一齐奋起,设法消弭了这场兵祸,岂
不是好?”陆庄主心想:“这确是大事。”忙道:“能为国家出
一把力,救民于水火之中,原是我辈份所当为之事。晚辈心
存忠义,但朝廷不明,奸道当道,空有此志,也是枉然。求
老前辈指点一条明路,晚辈深感恩德。至于富贵甚么的,晚
辈却决不贪求。”
裘千仞连捋胡子,哈哈大笑,正要说话,一名庄丁飞奔
前来,说道:“张寨主在湖里迎到了六位异人,已到庄前。”
陆庄主脸上变色,叫道:“快请。”心想:“怎么共有六人?
黑风双煞尚有帮手?”
第十四回桃花岛主
只见五男一女,走进厅来,却是江南六怪。他们自北南
来,离故乡日近,这天经过太湖,忽有江湖人物上船来殷勤
接待。六怪离乡已久,不明江南武林现况,当下也不显示自
己身份,只朱聪用江湖切口与他们对答了几句。上船来的原
来是归云庄统下的张寨主,他奉了陆冠英之命,在湖上迎迓
老庄主的对头,听得哨探的小喽啰报知江南六怪形相奇异,身
携兵刃,料想必是庄主等候之人,心中又是忌惮又是厌恨,迎
接六人进庄。
郭靖斗然见到六位师父,大喜过望,抢出去跪倒磕头,叫
道:“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四师父、六师父、七师父,
你们都来了,那真好极啦。”他把六位师父一一叫到,未免啰
唆,然语意诚挚,显是十分欣喜。六怪虽然恼怒郭靖随黄蓉
而去,但毕竟对他甚是钟爱,出其不意的在此相逢,心头一
喜,原来的气恼不由得消了大半。韩宝驹骂道:“小子,你那
小妖精呢?”韩小莹眼尖,已见到黄蓉身穿男装,坐在席上,
拉了拉韩宝驹的衣襟,低声道:“这些事慢慢再说。”
陆庄主本也以为对头到了,眼见那六人并不相识,郭靖
又叫他们师父,当即宽心,拱手说道:“在下腿上有病,不能
起立,请各位恕罪。”忙命庄客再开一席酒筵。郭靖说了六位
师父的名头。陆庄主大喜,道:“在下久闻六侠英名,今日相
见,幸何如之。”神态着实亲热。那裘千仞却大刺刺的坐在首
席,听到六怪的名字,只微微一笑,自顾饮酒吃菜。
韩宝驹第一个有气,问道:“这位是谁?”陆庄主道:“好
教六侠欢喜,这位是当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前辈高人。”六
侠吃了一惊。韩小莹道:“是桃花岛黄药师?”韩宝驹道:“莫
非是九指神丐?”陆庄主道:“都不是。这位是铁掌水上飘裘
老前辈。”柯镇恶惊道:“是裘千仞老前辈?”裘千仞仰天大笑,
神情甚是得意。
这时庄客已开了筵席,六怪依次就座。郭靖也去师父一
席共座,拉黄蓉同去时,黄蓉却笑着摇头,不肯和六怪同席。
陆庄主笑道:“我只道郭老弟不会武功,哪知却是名门弟
子,良贾深藏若虚,在下真是走眼了。”郭靖站起身来,说道:
“弟子一点微末功夫,受师父们教诲,不敢在人前炫示,请庄
主恕罪。”柯镇恶听了两人对答,知道郭靖懂得谦抑,心下也
自喜欢。
裘千仞道:“六侠也算得是江南武林的成名人物了,老夫
正有一件大事,能得六侠襄助,那就更好。”陆庄主道:“六
位进来时,裘老前辈正要说这件事。现下就请老前辈指点明
路。”裘千仞道:“咱们身在武林,最要紧的是侠义为怀,救
民疾苦。现下眼见金国大兵指日南下,宋朝要是不知好歹,不
肯降顺,交起兵来不知要杀伤多少生灵。常言道得好:‘顺天
者昌,逆天者亡。’老夫这番南来,就是要联络江南豪杰,响
应金兵,好教宋朝眼看内外夹攻,无能为力,就此不战而降。
这件大事一成,且别说功名富贵,单是天下百姓感恩戴德,已
然不枉了咱们一副好身手、不枉了‘侠义’二字。”
此言一出,江南六怪勃然变色,韩氏兄妹立时就要发作。
全金发坐在两人之间,双手分拉他们衣襟,眼睛向陆庄主一
飘,示意看主人如何说话。
陆庄主对裘千仞本来敬佩得五体投地,忽然听他说出这
番话来,不禁大为惊讶,陪笑道:“晚辈虽然不肖,身在草莽,
但忠义之心未敢或忘。金兵既要南下夺我江山,害我百姓,晚
辈必当追随江南豪杰,誓死与之周旋。老前辈适才所说,想
是故意试探晚辈来着。”
裘千仞道:“老弟怎地目光如此短浅?相助朝廷抗金,有
何好处?最多是个岳武穆,也只落得风波亭惨死。”
陆庄主惊怒交迸,原本指望他出手相助对付黑风双煞,哪
知他空负绝艺,为人却这般无耻,袍袖一拂,凛然说道:“晚
辈今日有对头前来寻仇,本望老前辈仗义相助,既然道不同
不相为谋,晚辈就是颈血溅地,也不敢有劳大驾了,请罢。”
双手一拱,竟是立即逐客。江南六怪与郭靖、黄蓉听了,都
是暗暗佩服。
裘千仞微笑不语,左手握住酒杯,右手两指捏着杯口,不
住团团旋转,突然右手平伸向外挥出,掌缘击在杯口,托的
一声,一个高约半寸的磁圈飞了出去,跌落在桌面之上。他
左手将酒杯放在桌中,只见杯口平平整整的矮了一截,原来
竟以内功将酒杯削去了一圈。击碎酒杯不难,但举掌轻挥,竟
将酒杯如此平整光滑的切为两截,功力实是深到了极处。
陆庄主知他挟艺相胁,正自沉吟对付之策,那边早恼了
马王神韩宝驹。他一跃离座,站在席前,叫道:“无耻老匹夫,
你我来见个高下。”
裘千仞说道:“久闻江南七怪的名头,今日正好试试真假,
六位一齐上罢。”
陆庄主知道韩宝驹和他武功相差太远,听他叫六人同上,
正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