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兵怎样?”
韦小宝这时才知他不过是炫武示威,心中大怒,叫道:
“那是马戏班耍猴子的玩意儿,打起仗来,半点用处也没有
的。”
费要多罗怒道:“咱们再来!”心想:“这一次直冲到你跟前,瞧你逃不逃走。”叫道:“把中国兵的帽子都削下来。”哥
萨克骑兵队长叫出号令,二百六十名骑兵又疾驰过来。
韦小宝叫道:“砍马脚!”林兴珠叫道:“得令!砍马脚!
别伤人!”
但听得蹄声如雷,二百六十匹马渐奔渐近,哥萨克骑兵
的长刀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眼见奔到身前三十丈、二十丈、十
丈……仍未停步,又奔近了四五丈,林兴珠叫道:“滚堂刀,
上前!”二百六十名藤牌手一跃而前,在地下滚了过去。这二
百六十人都是林兴珠亲手教练出来的地堂刀好手,身法刀法
皆尽娴熟,翻滚而前,藤牌护身,却不露出半点刀光。
哥萨克骑兵突见清兵滚着地来,都是大为诧异。雅克萨
城守军曾吃过藤牌手的苦头,但那些守军死的死,俘的俘,早
已全军覆没。这队哥萨克骑兵新从莫斯科护送费要多罗东来,
从未见过藤牌兵的打法,均想你们在地下打滚,太也愚蠢,给
马踏死了可怪不得人。
顷刻之间,第一列骑兵已和藤牌兵碰在一起,猛然间众
马齐嘶,纷纷摔倒。藤牌兵利刃挥出,一刀便斩下一两条马
脚,藤牌护身,毫不停留的斩将过去。罗刹兵人喊马嘶声中,
藤牌兵已滚过十行骑兵,斩下一百七八十条马脚,在哥萨克
骑兵阵后列成了队伍。林兴珠率领藤牌兵快步奔回,又排在
韦小宝之前。二百六十人中只十余人被马踹伤压伤,伤势均
轻,伤者强忍痛楚,仍然站在队中。
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大半摔下马来,有的给坐骑压住,
躺在地下呻吟呼号,只有数十人纵骑远远逃开,大部份站在
地上,手足无措。这些骑兵一生长于马背,只有骑在马上,才
剽悍骁勇,双足一着地,便如是游鱼出水,无所凭借了。
韦小宝叫道:“分兵一半,围住罗刹大官。”林兴珠喝出
号令,便有一百名藤牌手将费要多罗等十余名官员围住,一百柄大刀组成了一个刀圈,刀锋向着圈内,只须一声令下,这
一百柄大刀挤将进去,费要多罗等还不成为罗刹肉饼子?
哥萨克骑兵的正副队长见状,飞步奔来,大叫:“不可伤
人,不可伤人!”
韦小宝转头对穿着亲兵装束的双儿道:“过去点了他们的
穴道。”双儿道:“好!”纵身而出,欺到哥萨克骑兵队长身后,
伸指点了他后腰穴道,跟着又点了副队长的穴道。
一名小队长伸手入怀,拔出一枝短枪,叫道:“不许动!”
双儿抓住身畔一名罗刹兵,挡在身前,推着他走前几步。那
小队长便不敢开枪,又叫:“不许动!”双儿抓起那罗刹兵向
他掷去。那小队长一惊,闪身相避,双儿已纵身过去,点了
他胸口和腰间的穴道,夹手抢过他手中短枪,朝天砰的一声,
放了一枪。
韦小宝大声道:“好啊,双方说好不得携带火器,你们罗
刹鬼子太也不讲信用。”走前几步,对费要多罗道:“喂,你
叫手下人抛下刀枪,一起下马,排好了队,身上携带火器的
都缴出来。”费要多罗眼见无可抗拒,便传出令去。
哥萨克骑兵只得抛下刀剑,下马列队。韦小宝吩咐一百
六十名藤牌手四下围住,搜检罗刹兵。二百六十人身上,倒
抄出了二百八十余枝短枪。有的一人带了两枝。
尼布楚城下罗刹兵望见情势有变,慢慢过来。东边清军
也拔队而上。两邻相距数百步,列阵对峙。罗刹兵望见主帅
被围,只有暗暗叫苦,不敢再动。
韦小宝问费要多罗道:“侯爵大人,你带了这许多火器来
干甚么啊?”费要多罗垂下了头,说道:“对不起得很,我的
卫兵不听命令,暗带火器,回去我重重责罚。”韦小宝叫道:
“藤牌手,解开自己衣服,给他们瞧瞧,有没有携带火器?”二
百六十名藤牌手抛下藤牌,以左手解衣,右手仍高举大刀,以
防对方异动。各人解开衣衫,袒露胸膛,跳跃数下,果然没
一人携带火器。费要多罗心中有愧,垂头不语。
韦小宝以罗刹话大声道:“罗刹人做事不要脸,把他们的
衣服裤子都脱下来,瞧瞧他们还带了火器没有?”费要多罗大
惊,忙道:“公爵大人,请你开恩。你……你如剥了我的裤子,
我……我只好自杀了。”韦小宝道:“这裤子是非剥不可的。”
费要多罗道:“请你饶恕一次,别的事情,一切都依你吩咐。”
韦小宝道:“刚才你的骑兵冲将过来,吓得我钻到了桌子底下,
大失公爵大人的体面。这件事怎么办?”费要多罗心想:“是
你自己胆小,我有什么法子?”但身旁清兵刀光闪闪,只好道:
“敝人愿意赔偿损失。”
韦小宝心中一乐,暗道:“罗刹竹杠送上门来了。”一时
想不出要他赔偿甚么,传下命令:“把罗刹大官小兵的裤带都
割断了。”
藤牌手大叫:“得令!”举起利刃插进罗刹人腰间,刃口
向外,一拉之下,裤带立断。
自费要多罗以下,众罗刹人无不吓得魂飞天外,双手紧
紧拉住裤腰,惟恐跌落,韦小宝哈哈大笑,传令:“押着罗刹
人,得胜回营!”
这时罗刹官兵人人担心的只是裤子掉下,毫不抗拒,随
着清兵列队向东。
佟国纲笑道:“韦大帅妙计,当真令人钦佩。割断裤带,
等于在顷刻之间,将二百六十名罗刹官兵尽数双手反绑了。”
韦小宝笑道:“罗刹男人最怕脱裤子,罗刹女人反而不怕,那
不是怪得很么?”佟国纲等人都色迷迷的笑了起来。
一行人和大军会合,清军中推出四百余门大炮,除下炮
衣,炮口对准了罗刹军。其时罗刹国虽然火器犀利,但在东
方,却不及康熙这次有备而战,以倾国所有大炮的半数调到
了尼布楚前线,是以不论兵力火力,都是清军胜过了数倍。罗
刹军突然见到这许多大炮,都是面面相觑,大有惧色。统军
将官急忙传令回城,紧闭城门。清军却也并不攻城。
这时哥萨克骑兵的队长、副队长、和一名小队长被双儿
点了穴道,兀自动弹不得。三人犹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空
地之上。罗刹众兵将回入尼布楚城时十分匆忙,未曾留意,这
时在城头望见,均感诧异,却都不敢出城相救。过了半个时
辰,见这三人仍然呆立不动,便有一队哥萨克骑兵出城来救,
只行得十余丈,清军大炮便轰了数发。守城将军忙命号兵吹
起退军号,将这队骑兵召了回去,生怕清兵大至,连出城的
救兵也失陷了。
城上城下,两军遥遥望见三人定住不动,姿势怪异。清
兵鼓噪大笑,罗刹兵尽皆骇然。
韦小宝将费要多罗等一行请入中军帐内,分宾主坐下。韦小宝只笑嘻嘻的不语。
费要多罗怒道:“公爵大人,你不用跟我玩把戏,要杀就
杀好了。”韦小宝笑道:“我跟你是朋友,为甚么杀你?咱们
还是来谈划界的条款罢。”他想此刻对方议界大臣已落入自己
掌握之中,不论自己提出甚么条件,对方都难以拒却。
不料费要多罗是军人出身,性子十分倔强,昂然道:“我
是你的俘虏,不是对等议界的使节。我处在你的威胁之下,甚
么条款都不能谈。就算谈好了,签了字,那也没有效。”韦小
宝道:“为甚么没有效?”费要多罗道:“一切条款都是你定的,
还谈甚么?你不能逼我跟你谈判。”韦小宝道:“为甚么不能
逼你谈判?”费要多罗道:“我决不屈服。你挥刀杀了我,开
枪打死我,尽管动手好了。”韦小宝笑道:“如果我叫人剥了
你的裤子呢?”
费要多罗大怒,霍地站起,喝道:“你……”只说得一个
“你”字,裤子突然溜下,急忙伸手抓住。他的裤带已被割断,
坐在椅上,不必用手抓住,盛怒中站将起来,却忘了此事,幸
好及时抢救,才没出丑。帐中清方大官侍从,无不大笑。
费要多罗气得脸色雪白,双手抓住裤带,神情甚是狼狈,
待要说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苦于双手不能挥舞以助声势,要
如何慷慨激昂,也势必有限,重重呸的一声,坐了下来,说
道:“我是罗刹国沙皇陛下的钦使,你不能侮辱我。”
韦小宝道:“你放心,我不会侮辱你。咱们还是好好来谈
分划国界罢。”
费要多罗从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包在自己嘴上,绕到
脑后打了个结,意思是说决计不谈。韦小宝吩咐亲兵送上美
酒佳肴,摆在桌上,在酒杯中斟了酒,笑道:“请,请,不用
客气。”费要多罗闻到酒菜香味,忍耐不住,解开手帕,举杯
便饮。韦小宝笑道:“侯爵又用嘴巴了?”费要多罗喝酒吃菜,
却不答话,表示嘴巴只用于吃喝,不作别用。韦小宝不住劝
酒,心想把他灌醉了,或许便能叫他屈服,那知费要多罗喝
得十几杯酒,吃了几块牛肉,将手帕抹了抹嘴巴,又将自己
的嘴绑上了。
韦小宝见此情形,倒也好笑,命亲兵引他到后帐休息,严
加看守,自和索额图、佟国纲等人商议对策。
佟国纲道:“这人如此倔强,坚决不肯在咱们军中谈和,
但如就此放了他回去,却又于心不甘。”索额图道:“关得他
十天八日,每天在他面前宰杀罗刹鬼子,瞧他是否还倔强得
出?”佟国纲道:“倘若将他逼死了,这件事不免弄僵。咱们以武力俘虏对方的议和划界大臣,皇上说不定会降罪。”索额
图道:“佟公爷说得对,跟他一味硬来,也不是办法。”
众大臣商议良久,苦无善策。今日将费要多罗擒来,虽
是一场胜仗,但决非皇上谋和的本意,可说已违背了朝廷大
计,一个处理不善,便成为违旨的重罪。说到后来,众大臣
均劝韦小宝还是将费要多罗释放。
韦小宝道:“好!咱们且扣留他一晚,明天早晨放他便是。”
回入寝帐,踱来踱去的筹思,忽然想起:“先前学诸葛亮火烧
盘蛇谷,在雅克萨打了个大胜仗,老子再来学一学周瑜群英
会戏蒋干。”仔细盘算了一会,已有计较。
回到中军帐,请了传译的荷兰教士来,和他密密计议一
番;又要他教了二十几句罗刹话,念得正确无误;再传四名
将领和亲兵队长来,吩咐如此如此。众人领命而去。
费要多罗睡在后帐,心中思潮起伏,一时惊惧,一时悔
恨,却如何睡得着?翻来覆去的挨到半夜,只听得帐口鼻息
如雷,三名看守的亲兵竟然都睡着了。费要多罗心想:“倘若
不答应中国蛮子的条款,决计难以脱身。明天惹得那小鬼生
起气来,将我杀了,岂非冤枉?天幸这三名卫兵都睡着了,何
不冒险逃走?”蹑手蹑足的从床上起来,解下斜背的皮带缚在
腰间,以免裤子脱落,轻轻走到帐口,只见三名亲兵靠在篷
帐的柱子上,睡得甚熟。
他伸手去一名亲兵腰间,想拔他佩刀,那亲兵突然打个
喷嚏。费要多罗大吃一惊,急忙缩手。过了好一会,不见有
何动静,又想去取另一名亲兵的佩刀。那亲兵忽然伸个懒腰,
说了几句梦话。费要多罗不敢多耽,悄悄走出帐外,幸喜三
名亲兵均不知觉。他走到帐外,缩身阴影之中,见外面卫兵
手提灯笼,执刀巡逻,北、东、南三边皆有巡兵,只西边黑
沉沉地似乎无人。于是一步步挨将过去,每见有巡兵走近,便
缩身帐篷之后,好在一路向西,都是太平无事。刚走到一座
大帐之后,突然间西边有一队巡逻兵过来,费要多罗忙在篷
帐后一躲,却听得帐中有人说话,说的竟是罗刹话。
只听得那人说道:“公爵大人决意要去攻打莫斯科,也不
是不可以,只不过路途遥远,十分危险。”费要多罗大惊,当
即伏下身子,揭开篷帐的帐脚,往内望去,一望之下,一颗
心怦怦乱跳。
帐内灯火照耀如同白昼,韦小宝全身披挂,穿着戎装,居
中而坐,两旁站立着十余员大将,帐下数十名亲兵手执大刀。
韦小宝桌旁站着那作译员的荷兰教士,正在跟他说话。
只听韦小宝说罗刹话:“咱们跟费要多罗在这里喝酒,谈
话,假的,不是真的话,谈了一个月、两个月,谈来谈去,都
是假的话,大军偷偷向西。罗刹公主时时接到费要多罗,笨
蛋,报告,说正在跟咱们谈话,她不怕,天天和甜心跳舞,睡
觉。中国大军突然间到了莫斯科城下,进攻,奇怪的进攻,将
两个沙皇,苏菲亚公主,抓了起来。罗刹人哭了,跪倒,投
降!”那荷兰教士道:“行军打仗的事,我是不懂的。不过一
面跟罗刹人讲和,一面却出兵偷袭他们的京城,那不是不讲
信用吗?上帝的道理,教训我们不可欺诈,不可说谎。”韦小
宝道:“哈哈,是罗刹人先骗人。大家说好了,双方卫兵携带
火器,不可以,他们身上都藏了枪,短的,他们骗人,我们
也骗人。他咬我,一口,我咬他,两口。大大的!”
那教士嘿的一声,隔了一会,说道:“我劝公爵大人还是
不要打仗的好。两国开战,死的都是上帝子民……”韦小宝
摇手道:“别多说了。我们只信菩萨,不信上帝。那个费要多
罗如果公平谈判,让中国多占一些土地,本来是可以议和的。
可是他一里土地也不让。等我们打下了莫斯科,罗刹男人上
天堂,女人,做中国人老婆的。”
费要多罗越听越心惊,暗道:“我的上帝,中国蛮子真是
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只听韦小宝又道:“今天我派了一个亲兵,在三名哥萨克
骑兵队长的身上,用手指戳了几下,这三名队长,不会动,你
见了么?”那教士道:“我瞧见的。这是甚么魔术,真是奇怪
之极。”韦小宝道:“中国魔术,成吉思汗,传下来的。成吉
思汗用这法子,打得罗刹人跪地投降,我们再用这法子去打
他们,罗刹国,又死了!”
费要多罗心想:“当年蒙古人只二万人马,一直打到波兰、
匈牙利,天下无人挡得住,看来定有魔术。东方人古怪得紧,
他们又来使这法术,那……那就如何是好?”
只听那教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