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子服侍,老娘没这个福份,没的三天就翘了辫子。”
韦小宝知道母亲脾气,心想整天坐在大院子里纳闷,确
也毫无味道,拿出一叠银票,共五万两银子,说道:“妈,这
笔银子给你。你去将丽春院买了来,自己做老板娘罢。我看
还可再买三间院子,咱们开丽春院、丽夏院、丽秋院、丽冬
院,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发财。”韦春芳却胸无大志,笑道:
“我去叫人瞧瞧,也不知银票是真的还是假的,倘若当真兑得
银子,老娘小小的弄间院子,也很开心了。要开大院子,等
你长大了,自己来做老板罢。”低声问道:“小宝,你这大笔
钱,可不是偷来抢来的罢?”
韦小宝从袋里摸出四粒骰子,叫道:“满堂红!”一把掷
在桌上,果真四粒骰子都是四点向天。韦春芳大喜,这才放
心,笑道:“小王八蛋学会了这手本事,那是输不穷你啦。”
第四十一回渔阳鼓动天方醉 督亢图穷悔已迟
次日韦小宝带同随从兵马,押了吴之荣和毛东珠离扬回
京。康熙的上谕宣召甚急,一行人在途不敢耽误停留,不免
少了许多招财纳贿的机会。
沿途得讯,吴三桂起兵后,云南提督张国桂、贵州巡抚
曹申吉、提督李本深等归降,云南巡抚朱国治被杀,云贵总
督甘文焜自杀。这日来到山东,地方官抄得邸报。呈给钦差
太臣,乃是康熙斥责吴三桂的诏书。韦小宝叫师爷诵读解说。
那师爷捧了诏书读道:
“逆贼吴三桂穷蹙来归,我世祖章皇帝念其输款投诚,授
之军旅,锡封王爵,盟勒山河:其所属将弁,崇阶世职,恩
赉有加;开阔滇南,倾心倚任。迨及朕躬,特隆异数,晋爵
亲王,重寄干城,实托心膂,殊恩优礼,振古所无。”
韦小宝听了师爷的解说,不住点头,说道:“皇上待这反
贼的确不错,半分没吹牛皮。像我韦小宝,对皇上忠心耿耿,
也不过封个伯爵,要封到亲王,路还差着一大截呢。”
那师爷继续诵读:
“讵意吴三桂性类穷奇,中怀狙诈,宠极生骄,阴图不轨,
于本年七月内,自请搬移。朕以吴三桂出于诚心,且念及年
齿衰迈,师徒远戍已久,遂允所请,令其休息。乃饬所司安
插周至,务使得所,又特遣大臣往宣谕朕怀。朕之待吴三桂,
可谓体隆情至,蔑以加矣。近览川湖总督蔡毓荣等奏:吴三
桂径行反叛,背累朝豢养之恩,逞一旦鸱张之势,播行凶逆,
涂炭生灵,理法难容,人神共愤。”
韦小宝听一句解说,赞一句:“皇上宽宏大量,没骂吴三
桂的奶奶,还算很客气的。”
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以及李力世等在侧旁
听,均想:“圣旨中只说皇帝待他好到不能再好,斥责吴三桂
忘恩负义,不提半句满汉之分,也不提他如何杀害明朝王室,
可十分高明,好让天下都觉吴三桂造反是大大的不该。”
那师爷继续读下去,敕旨中劝谕地方官民不可附逆,就
算已误从贼党,只要悔罪归诚,也必不究既往,亲族在各省
做官居住,一概不予株连,不必疑虑。诏书中又道:
“其有能擒吴三桂投献军前者,即以其爵爵之;有能诛缚
其下渠魁,以及兵马城池归命自效者,论功从优取录,朕不
食言。”
韦小宝听那师爷解说:“皇上答应,只要谁能抓到吴三桂
献到军前,皇上就封他为平西亲王。”不由得心痒难搔,回顾
李力世等人,说道:“咱们去把吴三桂抓了来,弄他个平西亲
王做做,倒也开胃得很。”众人齐声称是。张勇等武将均想:
“吴三桂兵多将广,要抓到他谈何容易?”李力世等心想:“我
们要杀吴三桂,是为了他倾覆汉人江山,难道真是为鞑子皇
帝出力?但如韦香主做了平西亲王,在云南带兵,再来造反,
倒也不错。”
韦小宝听完诏书,下令立即启程,要尽快赶回北京,讨
差出征,以免给人赶在头里,先把吴三桂抓到了,抢去了平
西亲王的封爵。
这一日来到香河,离京已近,韦小宝吩咐张勇率领大队,
就地等候,严密看守钦犯毛东珠,自己带同双儿和天地会群
雄,押了吴之荣,折向西南,去庄家大屋,要亲自交给庄家
三少奶,以报答她相赠双儿这么个好丫头的厚意。
傍晚时分,来到一处镇上,离庄家大屋尚有二十余里,一
行人到一家饭店打尖。这时各人已换了便服,将吴之荣点了
哑穴和身上几个穴道,却不绑缚,以免骇人耳目。众人围坐
在两张板桌之旁。无人愿和吴之荣同桌,双儿怕他逃走,独
自和他坐了一桌,严加监视。
饭菜送上,各人正吃间,十几个官兵走进店来,为首一
人是名守备,店外马嘶声不绝,两名兵士自行打水饲马。一
名把总大声喝,吩咐赶快杀鸡做饭,说道有紧急公事,要
赶去京里报讯。掌柜的诺诺连声,催促店伴侍候官老爷,亲
自替那守备揩抹桌椅。
一批官兵刚坐定,镇口传来一阵车轮马蹄声,在店前停
车下马,几个人走进店来。当先二人是精壮大汉。第三人却
是个痨病鬼模样的中年汉子,又矮又瘦,两颊深陷,颧骨高
耸,脸色蜡黄,没半分血色,隐隐现出黑气,走得几步便咳
嗽一声。他身后一个老翁、一个老妇并肩而行,看来都已年
过八旬。那老翁也是身材瘦小,但精神矍铄,一部白须飘在
胸口,满脸红光。那老妇比那老翁略高,腰板挺直,双目炯
炯有神。最后两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少妇。瞧这七人的打扮,那
病汉衣着华贵,是个富家员外,两男两女是仆役、仆妇。翁
媪二人身穿青布衣衫,质料甚粗,但十分干净,瞧不出是什
么身份。
那老妇道:“张妈,倒碗热水,侍候少爷服药。”一名仆
妇应了,从提篮中取出一只瓷碗,提起店中铜壶,在碗中倒
满了热水,荡了几荡倾去,再倒了半碗水,放在病汉面前。那
老妇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塞,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拿
到病汉口边。病汉张开嘴巴,那老妇将药丸放在他舌上,拿
起水碗喂着他吞了药丸。病汉服药后喘气不已,连声咳嗽。
老翁、老妇凝视着病汉,神色间又是关注,又是担忧,见
他喘气稍缓,停了咳嗽,两人都长长吁了口气。病汉皱眉道:
“爹,妈,你们老是瞧着我干么?我又死不了。”老翁哼了一
声,转开了头。老妇笑道:“说什么死啊活啊的,我孩儿长命
百岁。”
韦小宝心想:“这家伙就算吃了玉皇大帝的灵丹,也活不
了几天啦。原来这老头儿、老婆子是他爹娘,这痨病鬼定是
从小给宠坏了,爹娘多瞧他几眼,便发脾气。”
那老妇道:“张妈、孙妈,你们先去热了少爷的参汤,再
做饭菜。”两名仆妇答应了,各提一只提篮,走向后堂。
官兵队中那守备向掌柜打听去北京的路程。掌柜道:“众
位老爷今日再赶二三十里路,到前面镇上住店。明儿一早动
身,午后准能赶到京城。”那守备道:“我们要连夜赶路,住
什么店?掌柜的,打从今儿起一年内,包你生意大旺,得多
备些好酒好菜,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那掌柜笑道:“老爷
说得好。小店生意向来平常,像今天这样的生意,一个月中
难得有几天,那是众位老爷和客官照顾。哪能天天有这么多
贵人光临呢?”
那守备笑道:“掌柜的,我教你一个乖。吴三桂造反,已
打到了湖南,我们是赶到京里去呈送军文书的。这一场大仗
打下来,少说也得打他三年五载。禀报军情的天天要打从这
里经过,你这财是有得发了。”掌柜连声道谢,心里叫苦不迭:
“你们总爷的生意有什么好做?大吃大喝下来,大方的随意赏
几个小钱,凶恶的打人骂人之后,一拍屁股就走。别说三年
五载,就只一年半载,我也得上吊了。”
韦小宝和李力世等听说吴三桂已打到了湖南,都是一惊:
“这厮来得好快。”钱老本低声道:“我去问问?”韦小宝点点
头。
钱老本走到那守备身前,满脸堆笑,抱拳道:“刚才听得
这位将军大人说,吴三桂已打到了湖南。小人的家眷在长沙,
很是挂念,不知那边打得怎样了?长沙可不要紧吗?”
那守备听他叫自己为“将军大人”,心下欢喜,说道:
“长沙要不要紧,倒不知道。吴三桂派了他手下大将马宝,从
贵州进攻湖南,沅州是失陷了,总兵崔世禄被俘。吴三桂部
下的张国柱、龚应麟、夏国相正分头东进。另一名大将王屏
藩去攻四川,听说兵势很盛。川湘一带的百姓都在逃难了。”
钱老本满脸忧色,说道:“这……这可不大妙。不过大清
兵很厉害,吴三桂不见得能赢罢?”那守备道:“本来大家都
这么说,但沅州这一仗打下来,昊三桂的兵马挺不易抵挡,唉,
局面很是难说。”钱老本拱手称谢,回归座上。天地会群雄有
的心想:“别让吴三桂这大汉奸做成了皇帝。”有的心想:“最
好吴三桂打到北京,跟满清鞑子斗个两败俱伤。”
众官兵匆匆吃过酒饭。那守备站起身来,说道:“掌柜的,
我给你报了个好消息,这顿酒饭,你请了客罢。”掌柜哈腰陪
笑,道:“是,是。当得,当得。众位大人慢走。”那守备笑
道:“慢走?那可得坐下来再吃一顿了。”掌柜神色尴尬,只
有苦笑。
那守备走向门口,经过老翁、老妇、和病汉的桌边时,那
病汉突然一伸左手,抓住了他胸口,说道:“你去北京送什么
公文?拿出来瞧瞧。”那守备身材粗壮,但给他一抓之下,登
时蹲了下来,身子矮了半截,怒喝:“他妈的,你干什么?”胀
红了脸用力挣扎,却半分动弹不得。那病汉右手嗤的一声,撕
开守备胸口衣襟,掉出一只大封套来。那病汉左手轻轻一推,
那守备直摔出去,撞翻了两张桌子,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碗
碟碎了一地。
众官兵大叫:“反了,反了!”纷纷挺枪拔刀,向那病汉
扑去。病汉带来的两名仆役抬拳踢腿,当着的便摔了出去。顷
刻之间,众兵丁躺了一地。
那病汉撕开封套,取出公文来看。那守备吓得魂不附体,
颤声大叫:“这是呈给皇上的奏章,你……你胆敢撕毁公文,
这……这……这不是造反了吗?”那病汉看了公文,说道:“湖南巡抚请鞑子皇帝加派援兵去打平西王,哼,就算派一百
万兵去,还不是……咳咳……还不是给平西王扫荡得干干净
净。”一面说话,一面将公文团成一团,捏入掌心,几句话说
完,摊开手掌一扬,无数纸片便如蝴蝶般随风飞舞,四散飘
扬。
天地会群雄见了这等内力,人人变色,均想:“听他语气,
竟似是吴三桂手下的。”
那守备挣扎着爬起,拔出腰刀,道:“你毁了公文,老子
反正也活不成了,跟你拚了!”提刀跃前,猛力向病汉头顶劈
下。那病汉仍是坐着,右手伸出,在守备小腹上微微一推,似乎要他别来滋扰。那守备举起了刀的手臂忽然慢慢垂将下来,
跟着身子软倒,坐在地下,张大了口,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了。被打倒了的兵丁有的已爬起身来,站得远远地,有气没
力的喝几句,谁也不敢过来相救长官。
一名仆妇捧了一碗热汤出来,轻轻放在病汉之前,说道:
“少爷,请用参汤。”
老翁、老妇二人对适才这一场大闹便如全没瞧见,毫不
理会,只是留神着儿子的神色。
徐天川低声道:“这几人挺邪门,咱们走罢。”高彦超去
付了饭钱-一行径自出门。只见那老妇端着参汤,轻轻吹去
热气,将碗就到病汉嘴边,喂他喝汤。
韦小宝等走出镇甸,这才纷纷议论那病汉是什么路道。徐
天川道:“这人撕烂那武官的衣衫,功力这等厉害,当真……
当真少见。”玄贞道人道:“他在那武官肚子上这么一推,似
乎稀松平常,可是要闪避挡格,却真不容易。风兄弟,你说
该当如何?”风际中道:“不该走近他身边三尺。”群雄一想,
都觉有理,对这一推,不论闪避还是挡格,至少在他三尺之
外方能办到,既已欺得这么近,再也避不开、挡不住了。
徐天川忽道:“我抓他手腕……”一句话没说完,便摇了
摇头,知道以对方内劲之强,就算抓住了他手腕,他手掌一
翻一扭,自己指骨、腕骨难保不断。
众人明知这病汉是吴三桂一党,但眼见他行凶伤人,竟
然谁也不敢出手阻拦,虽然被害的是鞑子军官,终究不是众
人平素的侠义豪杰行径,心有愧意,不免兴致索然,谈得一
会,便均住口。行出数里,忽听得背后马蹄声响,两骑马急
驰而来。当地已是通向庄家大屋的小道,不能两骑并行。群
雄正没好气,虽听蹄声甚急,除了风际中和双儿勒马道旁之
外,余人谁也不肯让道。
转眼间两乘马已驰到身后,群雄一齐回头,只见马上乘
者竟是那病汉的两名男仆。一名仆人叫道:“我家少爷请各位
等一等,有话向各位请问。”这句话虽非无礼,但目中无人之
意却再也明白不过。群雄一听,尽皆有气。玄贞道人喝道:
“我们有事在身,没功夫等。大家素不相识,有什么好问?”那
仆人道:“是我家少爷吩咐的,各位还是等一等的好,免得大
家不便。”言语中更是充满了威吓。
钱老本道:“你家主人,是吴三桂手下的吗?”那仆人道:
“呸!我家主人何等身份,怎能是平西王的手下?”群雄均想:
“他不说吴三桂而称平西王,定是跟吴贼有些渊源。”便在此
时,车轮声响,一辆大车从来路驰至。那仆人道:“我家主人
来了。”勒转马头,迎了上去。群雄此时倘若纵马便行,倒似
是怕了那病汉,当下一齐驻马等候。
大车驰到近处,一名仆妇驾车,另一名仆妇掀起车帷,只
见那病汉坐在正中,他父母坐在其后。那病汉向群雄瞪了一
眼,问道:“你们为什么点了这人的穴道?”说着向吴之荣一
指,又问:“你们是什么人?要上哪里去?”声音尖锐,语气
十分倨傲。
玄贞道人说道:“尊驾高姓大名?咱们素不相识,河水不
犯井水,干么来多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