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实有出入。
冯锡范等三人一听,都吃了一惊。郑克塽问道:“什么?”
冯锡范摇了摇头,手上丝毫不缓。韦小宝又吱吱吱的叫了三
下。郑克塽怕鬼,吓得打了个寒战。
突见棺材盖一开,一团白色粉末飞了出来,三人登时眼
睛刺痛,呛个不住。原来尸体入殓,棺材中必放大量石灰,当
日马彦超曾购置了装入,此刻韦小宝抓起一大把,撒了出来。
冯锡范情知决非鬼魅,急跃而前,闭住了眼睛,俯身向
棺材中挺剑刺落。
突的一声,剑尖刺入棺材盖,正待拔剑再刺,突觉右边
胸口一痛,知是中了暗算,急忙纵身跃起,后心重重撞在墙
上。他武功了得,左手按住胸前伤口,右手将一柄剑使得风
雨不透,护住身前。
韦小宝在棺材中“隔板刺人”,一刺得手,握着匕首跳了
出来,只见冯锡范、郑克塽和陈近南三人都紧闭双目,将刀
剑乱挥乱舞,见冯锡范虽然胸口中剑,却非致命之伤,要待
欺近前去再加上一剑,但冯郑二人刀剑舞得甚紧,实不敢贸
然上前。此刻时机紧迫,待得他二人抹去了眼中石灰,睁眼
见物,那就糟了,一时徨无策,只得左手抓起石灰,一见
冯锡范或郑克塽伸手去抹眼睛,便一把石灰撤将过去。撒石
灰原是他另一项拿手绝招。
只掷得几下,冯锡范觉到石灰掷来的方位,一招“渴马
奔泉”,挺剑直刺过来。韦小宝大骇,急忙坐倒,噗的一声,
那剑插入了棺材之中。韦小宝连爬带滚,逃出门外。冯锡范
提剑在棺中连连劈刺,还道敌人仍然在内。以他武功修为,韦
小宝狼狈万状的进出,本可立时察觉,只是陡然间眼不见物,
胸口受伤,一时心神大乱,又知陈近南武功卓绝,不在自己
之下,强敌在侧,实是凶险无比,惶急间全没想到陈近南也
已眼不见物,只盼杀了暗算之人,立即逃出。他在棺材中刺
得数下,都刺了个空,随即一招“千岩竞秀”,剑花点点,护
住身周,听得左边并无兵刃劈风之声,当下向左跃去,肩头
在墙上一撞,靠墙而立。
这么一阵全力施为,胸前伤口中更是鲜血迸流。他微一
睁眼,石灰粉末立时入眼,剧痛难当,生怕眼睛就此瞎了,不
敢再睁,背靠墙壁,一步步移动,心想只须挨墙移步,便能
找到门户所在,一出门外,地势空旷,就易于脱险了。
韦小宝站在门口,见他移动身子,已猜知他心意,只待
他摸到门口时刺他一剑,但想此人武功太高,就算刺中,他
临死时回手一剑,自己小命不免危危乎哉,于是将匕首轻轻
插入门框约莫两寸,见冯锡范离门已不过两尺,突然尖声叫
道:“我在这……”一个“里”字还没出口,冯锡范出招快极,
一剑斩落,当的一声响,长剑碰到匕首,断为两截,半截断
剑跳将上来,在他额头上一斩,这才跌落。
韦小宝早已躲到了土屋之侧,心中怦怦乱跳。只听得冯
锡范大声吼叫,疾冲而出。
韦小宝回到门口,但见陈近南和郑克塽仍在挥舞刀剑。强
敌既去,他对这郑家二公子可丝毫不放在心上,叫道:“师父,
那‘一剑无血’已给我斩得全身是血,逃之夭夭了。你请出
来罢。”陈近南一怔,问道:“谁?”韦小宝道:“是弟子小宝。”
陈近南大喜,横剑当胸,不再舞动。
韦小宝叫道:“张大哥、李二哥、王三哥,你们都来了,
很好,很好。这姓郑的臭小子还不放下兵器投降,你们一齐
上去,把他乱刀分尸了罢!”
郑克塽大吃一惊,哪知他是虚张声势,叫道:“师父,师
父!”不听冯锡范回答,微一迟疑,便即抛下了手中单刀。韦
小宝喝道:“跪下!郑克塽双膝一曲,跪倒在地。
韦小宝哈哈大笑,拾起单刀,将刀尖轻轻抵住郑克塽咽
喉,喝道:“站起来,向右,上前三步,爬上去,钻进去!”
韦小宝叫一句,郑克塽便战战兢兢的遵命而行,爬入了
棺材。韦小宝哈哈大笑,抢上前去,推上了棺材盖,拿起那
包经书负在背上,说道:“师父,咱们快洗眼去。”拉着陈近
南的手,走出土屋。
走得七八步,只见马彦超倒在花坛之旁,韦小宝吃了一
惊,上前相扶。马彦超道:“救总舵主要紧,属下只是给封了
穴道,没甚干系。”陈近南俯下身来,在他背心和腰里推拿了
几下,穴道登时解了。马彦超道:“总舵主眼睛怎样?”陈近
南皱眉道:“石灰。”马彦超道:“得用菜油来洗去,不能用水。”
挽住他手臂快步而行。
韦小宝道:“我马上就来。”回进土屋,提起斧头,将七
八枚棺材钉都钉入棺材盖中,说道:“郑公子,你躺着休息几
天。算你运气,欠我的一万两银子,一笔勾销,也就不用还
了。”大笑一阵,走回大厅。
只见马彦超已用菜油替陈近南洗去眼中石灰,又敷好了
他身上伤口。厅上风际中、钱老本、玄贞道人等躺满了一地,
陈近南正在给各人解穴。
原来冯锡范陡然来袭,他武功既高,又攻了众人个措手
不及。风际中等并非聚在一起,闻声出来应战,给他逐一点
倒。众人都是恼怒已极,只是在总舵主面前,不便破口大骂。
马彦超说了韦小宝使诡计重创冯锡范的情形,众人登时兴高
采烈,都说这厮如此奸恶,只盼石灰便此弄瞎了他双眼。
陈近南双目红肿,泪水仍不断渗出,脸色郑重,说道:
“钱兄弟、马兄弟,你们去洗了郑二公子眼中石灰,请他到这
里来。”钱马二人答应了。
韦小宝突然“啊”的一声,假装晕倒,双目紧闭。陈近
南左手一伸,拉住了他手臂,问道:“怎样?”韦小宝道:“我
……我刚才……吓……吓得厉害,生怕他们害死了师父……
这会儿……这会儿手脚都没了力气……”陈近南抱着他放在
椅上,道:“你休息一会。”
原来韦小宝自知用石灰撒人眼睛,实是下三滥的行径,当
年茅十八曾为此打了他一顿,虽然群雄大赞他机智,但想他
们是我属下,自然要拍马屁,师父是大英雄、大豪杰,比之
茅十八又高出十倍,定要重责,索性晕在前头,叫他下不了
手,当真要打,落手也好轻些。
钱马二人匆匆奔回大厅,说道:“总舵主,没见到郑二公
子,想是他已经走了。”陈近南皱眉道:“走了?不在棺材里
么?”钱马二人面面相觑,土屋中棺材倒是有一口,但郑二公
子怎么会在其中?
陈近南道:“咱们去瞧礁。”领着众人走向土屋。韦小宝
大急,只得跟在后面,双手揉擦屁股,心道:“屁股啊屁股,
师父听到我将那臭小子赶入了棺材,你老兄难免要多挨几板
了,真正对不住之至。”
来到土屋之中,只见满地都是石灰和鲜血,果然不见郑
克塽的人影。陈近南明明听得韦小宝逼着郑克塽爬入棺材,这
时棺材盖却钉上了,疑心大起,问道:“小宝,你将二公子钉
入了棺材里么?”韦小宝见师父面色不善,赖道:“我没有。说
不定他怕师父杀他,自己钉上了。”陈近南喝道:“胡说!快
打开来,别闷死了他。快,快!”
钱老本和马彦超拿起斧头凿子,忙将棺材钉子起下,掀
开棺材盖,里面果真躺着一人。
陈近南叫道:“二公子!”将那人扶着坐起。
众人一见,都是“啊”的一声惊呼。陈近南手一松,退
了两步,那人又倒入棺材。
众人齐声叫道:“是关夫子!”在这一刹那间,众人已看
清棺材中那人乃是关安基。
陈近南抢上又再扶起,只见关安基双目圆睁,已然毙命,
但身子尚自温暖,却是死去未久。众人又惊又悲,风际中、玄
贞道人等跃出墙外察看,已找不到敌人踪迹。
陈近南解开关安基衣衫,只见他胸口上印着一个血红的
手印,失声叫道:“冯锡范!”
玄贞道人怒道:“确是冯锡范!这红砂掌是他昆仑派的独
门武功。这恶贼重伤之余,片刻间便去而复回,当真……他
妈的,他要救郑二公子那也罢了,怎地却害死了关二哥?”众
人纷纷怒骂。关安基的舅子贾老六更是呼天抢地的大哭。陈
近南黯然不语。
众人回到大厅。钱老本道:“总舵主,二公子与大公子争
位,那是众所周知的。咱们天地会向来秉公行事,大公子居
长,自然拥大公子。二公子早就把你当作了眼中钉,这次更
受了冯锡范的挑拨,想乘机除了你。今日大伙儿更得罪了二
公子,这么一来,只怕王爷也要信他们的谗言了。总舵主此
后不能再回台湾去了。”
陈近南叹了口气,说道:“国姓爷待我恩义深重,我粉身
碎骨,难以报答。王爷向来英明,又对我礼敬有加,王爷决
不是戕害忠良之人。”玄贞道人道:“常言道:疏不间亲。二
公子咬定我们天地会不服台湾号令,在中原已是如此,到得
台湾,更有什么分辩的余地?他郑家共有八位公子,大家争
权夺位,咱们天地会用不着牵涉在内。总舵主,咱们秦桧固
然不做,却也不做岳飞。”钱老本道:“总舵主忠心耿耿,一
生为郑家效力,却险些儿给二公子害死,这口气无论如何咽
不下。”陈近南又叹了口气,说道:“大丈夫行事无愧于天地,
旁人要说短长,也只好由他。只是万万料想不到,竟会有此
变故。刚才若不是小宝机智,大伙儿都已死于非命了……唉,
可惜关二哥……”
韦小宝听师父并不追究撒石灰、钉棺材之事,登时宽心,
生怕他只是一时想不起,须得立即岔开话头,说道:“咱们这
么一闹,只怕左邻右舍都知道了,要是报知官府,只怕……
只怕……须得赶快搬家。”陈近南道:“正是。我心神不定,竟
没想到此节。”
当下众人匆匆在花园中掘地埋葬了关安基的尸身,洒泪
跪拜,携了随身物件,便即分批离去。天地会群雄在京中时
时搬迁,换个一住所乃是家常便饭。韦小宝生怕师父考问武
功,乘机辞别,回去皇宫。
他来到自己住处,闩上房门,将六部经书逐一拆开,果
见每部经书封皮的夹缝中,都有许多羊皮碎片。他取出碎片,
将书画缝起还原,缝不到半部,便觉厌烦,心想:“双儿如在
这里就好了,她此刻多半还在少林寺外等我。我给九难师父
捉了去,这好丫头一定担心得要命,得派人去叫她来。”又缝
了几针,眼睛已不大睁得开,藏好经书便睡。
次日一早去上书房侍候听旨。康熙说道:“明日便有朝旨,
派你送建宁公主去云南,赐婚给那姓吴的小王八蛋。”韦小宝
道:“是。只可惜没服侍得皇上几天,又要远离。”
康熙低声道:“太后跟我说了一件大事,这次你去云南,
就可乘机办一办。”韦小宝应了。康熙道:“太后说道,那恶
婢假冒太后,原来有个重大阴谋,她想查知我们满洲龙脉的
所在,要设法破了。”
韦小宝冲口而出:“这老婊子罪大恶极!”急忙伸手按住
嘴巴,自知在皇帝面前骂这等粗话,未免太过不敬。岂知康
熙丝毫不以为意,跟着道:“对!这老婊子当真不是东西。太
后忍辱忍苦,宁死不说,才令老婊子奸计不逞。上天保佑,太
后所以得保平安至今,却也全仗了不肯吐露这个大秘密。”
韦小宝早已知道,却道:“皇上,这个天大的秘密,你最
好别跟我说。多一人知道,多一分泄漏的危险。”康熙赞道:
“你越来越长进啦,懂得诸事须当谨慎。不过你跟我办事以来,
从来没泄漏过什么。倘若连你都信不过,我是没人可以信得
过的了。”韦小宝周身数百根骨头,每根骨头登时都轻了几两
几钱,跪下磕头,说道:“皇上如此信得过,奴才就是把自己
舌头割了,也不敢泄漏半句皇上交代的话。”
康熙点点头,说道:“我大清龙脉的秘密,原来藏在八部
四十二章经之中。”
韦小宝假作惊异,连声道:“咦,奇怪,有这等事?这可
万万想不到!”
康熙续道:“当年摄政王爷进关之后,将八部经书分赐八
旗旗主。八旗之中,正黄、正白、镶黄上三旗的兵马是天子
自将,但田地财物,仍分属三旗旗主管领。正黄旗的经书,父
皇一直放在身边,带了去五台山,后来命你拿回来赐给我。镶
白旗旗主因事获罪,镶白旗的经书没入宫中,父皇赐了给端
敬皇后。”韦小宝心道:“老皇爷宠爱端敬皇后,最好的东西
自然要赐给她。要是换作我,八部经书一古脑儿没入宫中,全
都赐了给她。”
康熙续道:“老婊子害死端敬皇后,自然也就占了她的经
书。鳌拜是镶黄旗旗主。那日派你去抄鳌拜的家,老婊子要
你找两部经书,一部便是镶黄旗的,另一部是正白旗的。”韦
小宝道:“是。早知老婊子这样坏,奴才便回禀老婊子说找不
到,将经书悄悄献给皇上。”康熙笑道:“那时咱们既不知老
婊子是假太后,又不知这四十二章经中有这等重大干系,你
如这样胡闹,我非……非打你屁股不可。”韦小宝道:“是,是。”
心道:“打打屁股就算了吗?那你也甭客气啦!”问道:“另外
那部正白旗的,不知鳌拜是哪里来的?”
康熙道:“他害死了正白旗旗主苏克萨哈,将家产、财物,
连经书一起占了去。哼,这逆贼死有余辜。”韦小宝道:“是。
这样一来,老婊子手里有了三部经书啦。”
康熙道:“岂止三部?她又派御前侍卫副总管瑞栋,去跟
镶红旗旗主和察博为难。当时我不知什么缘故,和察博这家
伙一向跟鳌拜勾结,我也不去理会。现下想来,自然是去取
他的赐经。瑞栋又莫名其妙的失了踪,定是给老婊子杀了灭
口。”
韦小宝忙道:“是,是。皇上料事如神。”心道:“你认定
瑞栋是给老婊子杀的,我又赞过你料事如神,那就已敲钉转
脚。日后你就算知道瑞栋是我杀的,也已不能转口,再来向
我查问了。否则的话,你就承认自己不是料事如神。身为皇
上,岂可料事不如神而如鬼?”
康熙道:“如果我所料不错……”韦小宝忙道:“决计不
错。”康熙道:“……老婊子手中已有了四部经书。可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