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你缠在这位姑娘身旁,老子非扭断你的狗头不可。”说着左
手握住他辫根,右手将他辫子在手掌绕了两转,深深吸了一
口气,胸口登时鼓了起来,手臂手背上肌肉凸起,一声猛喝,
双臂用力向外一分,拍的一声响,辫子从中断绝。
众侍卫见到他如此神力,登时采声雷动。多隆膂力本强,
又练了一身外家硬功。双膀实有千斤之力。幸好他左手握住
了辫根,否则郑克塽这根辫子是假的,轻轻一拉,便揭露了
他不遵朝令、有不臣之心的大罪。
多隆抛下半截辫子,五根鼓槌儿般的大手指扠在郑克塽
颈中,跟着左手扠住他的后颈,双手渐渐收紧,郑克塽的脸
渐渐胀红,到后来连舌头也伸了出来,眼见便要窒息而死。十
余名侍卫各抽兵刃,团团围在二人身周,不让阿珂过来相救。
韦小宝叫道:“钱也还了,还想杀人吗?”一冲而前,砰
的一拳,打在一名侍卫小腹之上。那侍卫“啊哟”一声,一
个筋斗摔出,大叫大嚷,手足乱伸,说什么也爬不起身来。韦
小宝双拳一招“双龙抢珠”,向多隆打去。多隆两只手正扠在
郑克塽颈中,难以招架,登时中拳。这招“双龙抢珠”本是
打向敌人太阳穴,但多隆身材高大,韦小宝却生得矮小,两
个拳头都打在他膂下。多隆假装大怒,骂道:“死小鬼,老子
扠死了你!”放开郑克塽,和韦小宝斗了起来。
韦小宝使开从海大富与澄观处学来的武功,身法灵活,一
招一式,倒也巧妙美观。多隆出拳有风,尽往他身旁数寸之
处打去,突然斗得兴发,飞腿猛踢,喀喇一声,将韦小宝身
旁的一株枣树踢断了。众侍卫大声喝采。
阿珂见多隆如此神威,生恐韦小宝给他打死了,叫道:
“师弟,莫打了,咱们回去。”韦小宝大喜:“她关心起我来了,
小娘皮倒也不是全没良心。”
多隆又是一脚,将地下一块斗大石头踢得飞了起来,掉
下城头。韦小宝出招越来越快,拍的一掌,正中对方肚皮,多
隆“啊啊”大叫,双腿一弯,坐倒在地,叫道:“老子不服,
再来打过!”一跃而起,双臂直上直下的急打过来。韦小宝侧
身闪避,多隆一拳打上城墙,登时打下三块大青砖来。尘土
飞扬之中,韦小宝飞起右脚,脚尖还没碰到他身子,多隆大
叫一声,从城墙上溜了下去,掉在城墙脚下,动也不动了。
韦小宝大吃一惊,生怕真的摔死了他,俯首下望。多隆
抬头一笑,霎了霎眼,摇手示意不妨,随即伏倒。韦小宝这
才放心。众侍卫都惊惶不已,纷纷奔下城头。
韦小宝一拉阿珂,低声道:“快走!快走!”三人一溜烟
的奔回客店。
回到客店之中,九难见阿珂神色有异,气喘不已,问道:
“遇上了什么事?”阿珂道:“有十多个鞑子官兵跟郑公子为难,
幸亏……幸亏师弟打倒了官兵的头脑。”九难道:“给我在客
店里安安静静的耽着,别到处乱走,惹事生非。”阿珂低头答
应,过了一会总是记挂着郑克塽的伤势,到他房中去看望,只
见众伴当已给他敷上伤药,已睡着了。
韦小宝见她从郑克塽房里出来,又是有气,又有些懊恼:
“刚才怎不叫他们当真割了这小子的两只耳朵?”又想:“这妞
儿一心一意,总是记挂着这臭小子。我就算把小子耳朵割了、
眼睛戳瞎了,看来她还是把他当作心肝宝贝。”饶是他机警多
智,遇上了这等男女情爱之事,却也是一筹莫展了。
注:回目中“棘门此外尽儿戏”一句,原为汉文帝称赞
周亚夫语,指其军令森严,其他将军所不及,原诗咏吴三桂
残暴虐民而治军有方。“棘门”即“戟门”,亦可指宫门,本
书借用以喻众御前侍卫出宫胡闹。
第二十八回未免情多丝宛转
为谁辛苦窍玲珑
韦小宝当晚睡到半夜,忽听得窗上有声轻敲,迷迷糊糊
的坐起身来,只听窗外有人低声道:“韦恩公,是我。”
他一凝神,辨明是吴立身的声音,忙走近窗边,低声道:
“是吴二叔么?”吴立身道:“不敢,是我。”韦小宝轻轻打开
窗子,吴立身跃入房内,抱住了他,甚是欢喜,低声道:“恩
公,我日日思念你,想不到能在这里相会。”转身关上窗子,
拉韦小宝并肩坐在炕上,说道:“在河间府大会里,我向贵会
里的朋友打听你的消息,他们却不肯说。”
韦小宝笑道:“他们倒不是见外,有意不肯说。实在我来
参加‘杀龟大会’,是乔装改扮了的,会中众兄弟也都不知。”
吴立身这才释然,道:“原来如此。今日撞到鞑子官兵,
又蒙恩公解围,否则的话,只怕我们小公爷要遭不测。小公
爷要我多多拜上恩公,实是深感大德。”
韦小宝道:“大家是好朋友,何必客气。吴二叔,你这么
恩公长、恩公短的,听来着实别扭,倘若你当我是朋友,这
称呼今后还是免了。”
吴立身道:“好,我不叫你恩公,你也别叫我二叔。咱俩
今后兄弟称呼。我大着几岁,就叫你一声兄弟罢。”韦小宝笑
道:“妙极,你那个刘一舟师侄,岂不是要叫我师叔了?”吴
立身微觉尴尬,说道:“这家伙没出息,咱们别理他。兄弟,
你要上哪里去?”
韦小宝道:“这事说来话长。二哥,做兄弟的已对了一头
亲事。”
吴立身道:“恭喜,恭喜,却不知是谁家姑娘?”随即想
到:“莫非就是方怡?他找到方姑娘和小郡主了?”满脸都是
喜色。
韦小宝道:“我这老婆姓陈,不过有一件事,好生惭愧。”
吴立身问道:“怎么?”韦小宝道:“我这老婆却另有个相好,
姓郑,这小子人品极不规矩。想勾搭我的老婆,倒还是小事,
他却向鞑子官兵告密。今日那些官兵来跟小公爷为难,就是
他出的主意。”
吴立身大怒,道:“这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却又不知为了
什么?”
韦小宝道:“你道这小子是谁?他便是台湾延平郡王的第
二儿子。他说延平郡王统领大军,你们沐王府却已败落,无
权无势,什么何足道哉?”吴立身怒道:“我们沐王爷是大明
开国功臣,世镇云南,怎是他台湾郑家新进之可比?”韦小宝
道:“可不是吗?这小子说道:是谁杀了吴三桂,在天下英雄
之前大大露脸;你们在云南是地头蛇,要杀吴三桂,比他们
台湾郑家要方便百倍。他跟我来商量,说要把沐家的人先除
去了。我说我们天地会跟沐王府早有赌赛,瞧谁先干掉吴三
桂。英雄好汉,赢要赢得光彩,输要输得漂亮,哪有暗中算
计对方之理?这小子不服气,便另生诡计。幸亏鞑子官兵不
认得小公爷,我骗他们说认错人了,你们才得脱身。”吴立身
连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妈的,这小子不是人。”
韦小宝道:“二哥,这小子非教训他一顿不可。瞧在延平
郡王的面上,我们也不能杀了他。最好你去打他一顿,兄弟
便挺身出来相劝,跟你动手。你故意让我几招,假装败退,不
知肯不肯?”吴立身道:“兄弟是为我们出气,哪有不肯之理?
如此最好,也免得跟台湾郑家破面,多惹纠纷。”韦小宝道:
“那个头脸有伤、跟兄弟在一起的小子,便是他了。”吴立身
道:“是。他郑家又怎么了?沐王府今天虽然落难,却也不是
好欺侮的。”
韦小宝道:“可不是吗?”随即问起那天在庄家大屋“见
鬼”之事。他日间虽见到徐天川,但当时不便问,一直记挂
着这件事。
吴立身脸有惭色,不住摇头,说道:“兄弟,你今日叫我
一声二哥,我这做哥哥的实在好生惭愧。那日我们被那批装
神弄鬼的家伙使邪法制住了,岂知这批家伙给人引出屋去,拿
了起来。几个女子刚过来放了我们,却又有一批鬼家伙攻进
屋来,把章老三他们救了去。”
韦小宝点点头,心道:“那是神龙教的,庄三少奶她们抵
敌不住。”
吴立身摇头道:“那时我和徐老爷子穴道刚解开,手脚还
不大灵便,黑暗之中胡里胡涂的乱斗一场,大伙儿都失散了。
到第二天早上才聚在一起,可是兄弟你、小郡主、方姑娘三
个,却说什么也找不到,我们又去那间鬼屋找寻。屋里只有
一个老太婆,也不知是真聋还是假聋,缠了半天,问不出半
点所以然来。徐老爷子和我都不死心,明探暗访,直搞了大
半个月,唉,半点头绪也没有。好兄弟,今天见到你,真是
开心。小郡主和方姑娘去了哪里?你可有点讯息吗?我们小
王爷记挂着妹子,老是不开心。”
韦小宝含糊以应:“我也挺记挂着她两个。方姑娘聪明伶
俐,小郡主却是个老实头,早些跟他哥哥见面就好啦。”心想:
“原来你们没给神龙教捉去,没给逼服了毒药来做奸细,那好
得很。”他知吴立身性子爽直,不会说谎,倘若这番话是刘一
舟说的,就未必可信。
吴立身道:“兄弟,你好好保重,做哥哥的去了。”说着
站起,颇为依依不舍,拉着他手,又道:“兄弟,天下好姑娘
有的是,你那夫人倘若对你不住,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韦
小宝长叹一声,黯然无语。这声叹息倒是货真价实。吴立身
推开窗子,跳了出去。
次日韦小宝随着九难和阿珂出城向北,郑克塽带了伴当,
仍是同行。九难问他:“郑公子,你要去哪里?”郑克塽道:
“我要回台湾,送师太一程,这就分手了。”
行出二十余里,忽听得马蹄声急,一行人从后赶了上来。
奔到近处,只见来人是一群乡农,手中拿了锄头、铁扒之属,
当先一人叫道:“是这小子,就是他了。”韦小宝一看,这人
正是吴立身。
一伙人绕过大车,拦在当路。吴立身指着郑克塽骂道:
“贼小子,昨晚你在张家庄干的好事!猫儿偷了食,就想溜之
大吉吗?”郑克塽怒道:“什么张家庄、李家庄?你有没生眼
睛,胡说八道。”吴立身叫道:“好啊,李家庄的姑娘原来也
给你骗的,你自己认招了。他妈的,贼小子!一晚上接连诱
骗了两个闺女,当真大胆无耻。”
郑府伴当齐声喝道:“这位是我们公子爷,莫认错了人,
胡言乱语。”
吴立身拉过一个乡下姑娘,指着郑克塽道:“是不是他?
你认清楚些。”韦小宝见这乡下姑娘浓眉大眼,颧骨高耸,牙
齿凸出,身上倒穿得花花绿绿,头上包着块花布,料想是吴
立身花钱去雇了来的,心下暗暗好笑。
那乡下姑娘粗声粗气的道:“是他,是他,一点儿不错。
他昨天晚上到了我屋子里,一把抱住了我,呜呜,这……。可
丑死人啦,啊唷,呜呜,啊,妈呀……”说着号啕大哭。
另一个乡农大声喝道:“你欺侮我妹子,叫老子做你的便
宜大舅子。他妈的,老子跟你拚命。”正是吴立身的弟子敖彪。
韦小宝细看沐王府人众,有五六人曾经会过,刘一舟却不在
其内,料来吴立身曾先行挑过,并无跟自己心有嫌隙之人在
内,以免败露了机关。
阿珂见那乡下姑娘如此丑陋,不信郑克塽会跟她有何苟
且之事,只是她力证其事,这些乡下人又跟他无冤无仇,想
来也不会故意诬赖,不由得将信将疑。韦小宝皱眉道:“郑公
子也未免太风流了,去妓院中玩耍那也罢了,怎地去……去
……去……唉,这乡下姑娘这样难看,师姊,我想他们一定
认错了人。”阿珂道:“对,准是认错了。”
吴立身对那乡姑道:“快说,快说,怕什么丑?他……这
小贼给了你什么东西?”
那乡姑从怀里取出一只一百两的大银元宝,说道:“他给
我这个,叫我听他的话。他说他是台湾来的,他爹爹是什么
王爷,家里有金山银山,还有……还有……”
阿珂“啊”的一声尖叫,心想这乡下姑娘无知无识,怎
会捏造,自然是郑克塽真的说过了,不由得心下一阵气苦。郑
府众伴当也都信以为真,均想凭这乡下姑娘,身边也不会有
这大元宝,纷纷喝道:“让开,让开!你拿了元宝还吵些什么?
别拦了大爷们的道路。”
敖彪叫道:“不成,我妹子给你强奸了,叫她以后如何嫁
人?你非娶了她不可。你快快跟我回去,和她拜堂成亲,带
她回台湾,拜见你爹娘。我妹子是好人家女儿,又不是低三
下四的贱人,难道是要了你银子卖身吗?他说这一百两银子
是干什么的?”最后这句话是对着那乡姑而问。那乡姑道:
“他说……他说这是什么聘礼,又说要叫人来做媒,娶我做老
婆,带我去王府做什么一品夫人。”敖彪道:“这就是了。妹
夫啊,我跟你说,你不跟我妹子成亲,想要这样一走了之,可
没那么容易,快跟你大舅子回去。”
郑克塽怒极,心想这次来到中原,尽遇到不顺遂之事,连
这些乡下人也莫名其妙的找上我来,提起马鞭,拍的一声,便
向敖彪头上击落。敖彪大叫:“啊哟!”双手抱头,倒撞下马,
蜷缩成一团,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众乡人大叫:“打死人
啦,打死人啦!”
那乡姑跳下马来,抱住敖彪身子,放声大哭,哭声既粗
且哑,直似杀猪。
郑克塽一惊,眼下身在异乡,自己又是清廷欲得之而甘
心的人物,闹出了人命案子,那可大大的不便,当即喝道:
“大伙儿冲!”一提马缰,便欲纵马奔逃。
突然一个乡下人纵身而起,从半空中向他扑将下来。郑
克塽左手反手一拳,向他胸膛打去。那人抓住他的手腕一扭,
喀的一声,手肘脱臼。那人落在他身后马鞍上,右手伸到他
胁下,扳住了他头颈,正是擒拿手法中一招“斜批逆鳞”,那
人手法干净利落,嘴里大呼大叫:“阿三,阿狗,快来帮忙,
我……我……我给他打得好痛,啊唷喂,这小子打死我啦!打
死我啦!”郑克塽全身酸麻,已然动弹不得。
郑府众伴当拔出兵刃,抢攻上来。沐王府这次出来人数
虽然不多,却个个身手不弱,举起锄头铁扒,一阵乱打,将
本已受伤的众伴当赶开。
那乡下人抱住郑克塽,滚下马来,大叫大嚷:“阿花哪,
快来捉住你老公,别让他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