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快给她止血。”那女子道:“你……你走开,小郡主,我
……我伤在胸口。”韦小宝见她血流得极多,怕她伤重而死,
不敢再逗,转过了头,说道:“伤口流血,有什么好看?你道
是西洋镜、万花筒么?小郡主,你有没有伤药?”小郡主道:
“我没有啊。”韦小宝道:“臭小娘身边有没有?”那女子道:
“没有!你……你才是臭小娘。”
只听得衣衫簌簌之声,小郡主解开那女子衣衫,忽然惊
叫:“啊哟!怎……怎么办?”韦小宝回过头来,见那女子右
乳之下有个两寸来长的伤口,鲜血兀自流个不住。小郡主手
足无措,哭道:“你……你……快救我师姊……”那女子又惊
又羞,颤声道:“别……别让他看。”韦小宝道:“呸,我才不
希罕看呢。”眼见她血流不止,也不禁惊慌,四顾室中,要找
些棉花布片给她塞住伤口,一瞥眼,见到药钵中大半钵“莲
蓉豆泥蜜糖珍珠糊”,喜道:“我这灵丹妙药,很能止血。”捞
起一大把,抹在她伤口上。
这蜜糊粘性甚重,粘住了伤口,血便止了。韦小宝将钵
中的蜜糊都敷上了她伤口,自己手指上也都是蜜糊,见她椒
乳颤动,这小顽童恶作剧之念难以克制,顺手反手,便都抹
在她乳房上。那女子又羞又怒,叫道:“小……小郡主,快……
快给我杀了他。”小郡主解释:“师姊,他给你治伤呢!”
那女子气得险些晕去,苦于动弹不得。韦小宝道:“你快
点了她的穴道,不许她乱说乱动,否则流血不止,性命交关。”
小郡主应道:“是!”点了那女子小腹、胁下、腿上几处穴道,
说道:“师姊,你别乱动!”这时她自己断腿处也是痛得不可
开交,眼眶中泪水不住滚来滚去。韦小宝道:“你也躺着别动。”
记得幼时在扬州与小流氓打架,有人跌断手臂,跌打医生用
夹板将断臂夹住,敷以草药,当下拔出匕首,割下两条凳脚,
夹在她断腿之侧,牢牢用绳子缚紧,心想:“这伤药却到哪里
找去?”
一凝思间,已有了主意,向小郡主道:“你们躺在床上,
千万不可出声。”放下帐子,吹熄了烛火,拔闩出门。小郡主
惊问:“你……你到哪里去?”韦小宝道:“去拿药治你的腿。”
小郡主道:“你快些回来。”韦小宝道:“是了。”听小郡主说
话的语气,竟将自己当作了大靠山,不禁大是得意。他反手
带上了门,一想不妥,又推门进去,上了门闩,从窗中跃出,
关上了窗子。这样一来,宫中除了太后、皇上,谁也不敢擅
自进他屋子。
他走得十几步,只觉后腰际隐隐作痛,心想:“皇太后这
老婊子下毒手打我,在宫中再耽下去,老子迟早老命难保,还
是尽早溜之大吉的为妙。”
他向有火光处走去,却是几名侍卫正在巡逻,一见到他,
抢着迎了上来。韦小宝问道:“宫里侍卫兄弟们有多少人受
伤?”一人道:“回公公:有七八人重伤,十四五人轻伤。”韦
小宝道:“在哪里治伤,带我去瞧瞧。”众侍卫齐道:“公公关
心侍卫兄弟,大伙儿没一个不感激。”便有两名侍卫领路,带
着韦小宝到众侍卫驻守的宿卫值班房。
二十来名受伤的侍卫躺在厅上,四名太医正忙着给众人
治伤。
韦小宝上前慰问,不住夸奖众人,为了保护皇上,奋不
顾身,英勇杀敌,一一询问伤者姓名。众侍卫登时精神大振,
似乎伤口也不怎么痛了。韦小宝问道:“这些反贼到底是哪一
路的?是鳌拜那厮的手下吗?”一名侍卫道:“似乎是汉人。却
不知捉到了活口没有?”
韦小宝询问众侍卫和刺客格斗的情形,眼中留神观看太
医用药。众侍卫有的受了刀枪外伤,有的受了拳掌内伤,又
或是断骨挫伤。韦小宝道:“这些伤药,我身边都得备上一些,
倘若宫中侍卫兄弟们受了伤,来不及召请太医,我好先给大
伙儿治治。哼,这些刺客穷凶极恶,天大的胆子,今天没一
网打尽,难保以后不会再来。”
几名侍卫都道:“桂公公体恤侍卫兄弟,真想得周到。”
韦小宝说道:“刚才我受三名刺客围攻,我杀了一名,另
外两个家伙逃走了,可是我后腰也给刺客重重打了一掌,这
时兀自疼痛。”心道:“老婊子来行刺老子,难道不是刺客?老
子这一次可没说谎。”四名太医一听,忙放下众侍卫,一齐过
来,解开他袍子察看,果见后腰有老大一块乌青,忙调药给
他外敷内服。
韦小宝叫太医将各种伤药都包上一大包,揣在怀里,问
明了外敷内服的用法,再取了两块敷伤用的夹板,又夸奖一
阵,慰问一阵,这才离去。
他见识幼稚,说的话乱七八糟,殊不得体,夸奖慰问之
中,夹着不少市井粗口。众侍卫虽然出身宗室贵族,但大都
是粗鲁武人,对于“奶奶,十八代祖宗”原就不如何看重,本
来给刺客打伤,自觉艺不如人,待见皇上最宠幸的桂公公也
因与刺客格斗而受伤,沮丧之余,忽蒙桂公公夸奖,那等于
是皇上传旨嘉勉,就算给他大骂一顿,心中也着实受用,何
况是赞得天花乱坠?这一番当真心花怒放,恨不得身上伤口
再加长加阔几寸。
韦小宝回到自己屋子,先在窗外侧耳倾听,房中并无声
息,低声道:“小郡主,是我回来了。”他生怕贸然爬进窗去,
给那女子砍上一刀,刺上一剑,怀中那几大包伤药可得自己
先用了。小郡主喜道:“嗯,我等了你好久啦。”韦小宝爬入
房中,关上窗,点亮蜡烛,揭开帐子,见两个少女并头而卧。
那女子与他目光一触,立即闭上了眼。小郡主却睁着一双明
亮澄彻的眼睛,目光中露出欣慰之意。
韦小宝道:“小郡主,我给你敷伤药。”小郡主道:“不,
先治我师姊。请你将伤药给我,我替她敷。”韦小宝道:“什
么你啊我的,叫也不叫一声。”小郡主涩然一笑,问道:“你
到底叫什么名字?我听他们叫你桂公公。”韦小宝道:“桂公
公,是他们叫的,你叫我什么?”小郡主微微闭眼,低声道:
“我心里……心里可以叫你好……好哥哥,嘴上老是叫着,这
可不……不……好。”韦小宝道:“好,咱们通融一下,有人
在旁的时候,我叫你小郡主,你叫我桂大哥。没有人时,我
叫你好妹子,你叫我好哥哥。”
小郡主还没答应,那女子睁眼道:“小郡主,肉麻死啦,
他讨你便宜,别听他的。”
韦小宝道:“哼,又不是要你叫,你多管什么闲事?你就
叫我好哥哥,我还不要呢。”小郡主问道:“那你要她叫你什
么?”韦小宝道:“除非要她叫我好老公,亲亲老公。”那女子
脸上一红,随即现出鄙夷之色,说道:“你想做人家老公,来
世投胎啦。”小郡主道:“好啦,好啦,你两个又不是前世冤
家,怎地见面就吵?桂大哥,请你给我伤药。”韦小宝道:
“我先给你敷药。”揭开被子,卷起小郡主裤管,拆开用作夹
板的凳脚,将跌打伤药敷在小腿折骨之处,然后将取来的夹
板夹住伤腿,紧紧缚住。小郡主连声道谢,甚是诚恳。
韦小宝道:“我老婆叫什么名字?”小郡主一怔,道:“你
老婆?”见韦小宝向那女子一努嘴,微笑道:“你就爱说笑,我
师姊姓方,名叫……”那女子急道:“别跟他说。”韦小宝听
到她姓方,登时想起沐王府中“刘白方苏”四大家将来,便
道:“她姓方,我当然知道。什么圣手居士苏冈,白氏双木白
寒松、白寒枫,都是我的亲戚。”
小郡主和那女子听得他说到苏冈与白氏兄弟的名字,都
大为惊奇。小郡主道:“怎……怎么他们都是你的亲戚?”韦
小宝道:“刘白方苏,四大家将,咱们自然是亲戚。”小郡主
更加诧异,道:“真想不到。”那女子道:“小郡主,别信他胡
说。这小孩儿坏得很。他不是我亲戚,有了这种亲戚才倒霉
呢。”
韦小宝哈哈大笑,将伤药交给小郡主,俯嘴在她耳边低
声道:“好妹子,你悄悄的跟我说,她叫什么名字。”但两个
少女并枕而卧,韦小宝说得虽轻,还是给那女子听见了,她
急道:“别说。”韦小宝笑道:“不说也可以,那我就要亲你一
个嘴。先在这边脸上香一香,再在那边香一香,然后亲一个
嘴。你到底爱亲嘴呢,还是爱说名字?我猜你一定爱亲嘴。”
烛光下见那女子容色艳丽,衣衫单薄,鼻中闻到淡淡的一阵
阵女儿体香,心中大乐,说道:“原来你果然是香的,这可要
好好的香上一香了。”
那女子无法动弹,给这惫懒小子气得鼻孔生烟,幸好他
年纪幼小,适才听了众侍卫的言语,又知他是个太监,只不
过口头上顽皮胡闹,不会有什么真正非礼之行,倒也并不如
何惊惶,见他将嘴巴凑过来真要亲嘴,忙道:“好,好,说给
这小鬼听罢!”
小郡主笑了笑,说道:“我师姊姓方,单名一个‘怡’字,
‘心’字旁一个‘台’字的‘怡’。”韦小宝根本不知道“怡”
字怎生写法,点了点头,道:“嗯,这名字马马虎虎,也不算
很好。小郡主,你又叫什么名字?”小郡主道:“我叫沐剑屏,
是屏风的屏,不是浮萍的萍。”韦小宝自不知这两个字有什么
区别,说道:“这名字比较好些,不过也不是第一流的。”方
怡道:“你的名字一定是第一流的了,尊姓大名,却又不知如
何好法?”
韦小宝一怔,心想:“我的真姓名不能说,小桂子这名字
似乎也没什么精采。”便道:“我姓吾,在宫里做太监,大家
叫我‘吾老公’。”方怡冷笑道:“吾老公,吾老公,这名字倒
挺……”说到这里,登时醒觉,原来上了他的大当,呸的一
声,道:“瞎说!”
小郡主沐剑屏道:“你又骗人,我听得他们叫你桂公公,
不是姓吾。”韦小宝道:“男人就叫我桂公公,女人都叫我吾
老公。”方怡道:“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韦小宝微微一惊,
问道:“你怎么知道?”方怡道:“我知道你姓胡,名说,字八
道!”
韦小宝哈哈一笑,见方怡说了这一会子话,呼吸又急促
起来,便道:“好妹子,你给她敷药罢,别痛死了她。我吾老
公就这只这么一个老婆,这个老婆一死,第二个可娶不起了。”
沐剑屏道:“师姊说你胡说八道,果然不错。”放下帐子,
揭开被给方怡敷药,问道:“桂大哥,你先前敷的止血药怎么
办?”韦小宝道:“血止住了没有?”沐剑屏道:“止住了。”原
来蜜糖一物颇具止血之效,粘性又强,粘住了伤口,竟然不
再流血,至于莲蓉、豆泥等物虽无药效,但堆在伤口之上,也
有阻血外流之功。
韦小宝大喜,道:“我这灵丹妙药,灵得胜过菩萨的仙丹,
你这可相信了罢。其中许多珍珠粉末,涂在她的胸口,将来
伤愈之后,她胸脯好看得不得了,有羞花闭月之貌,只可惜
只有我儿子才瞧得见。”沐剑屏嗤的一笑,道:“你真说得有
趣。怎么只有你儿子才……”韦小宝道:“她喂我儿子吃奶,
我儿子自然瞧见了。”方怡呸的一声。
沐剑屏睁着圆圆的双眼,却不明白,方师姊为什么会喂
他的儿子吃奶。
韦小宝道:“把这些止血灵药轻轻抹下,再敷上伤药。”沐
剑屏答应道:“嗷!”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有人走近,一人朗声说道:“桂公
公,你睡了没有?”韦小宝道:“睡了,是哪一位?有事明天
再说罢!”门外那人道:“下官瑞栋。”
韦小宝吃了一惊,道:“啊!是瑞副总管驾到,不知有……
有什么事?”
瑞栋是御前侍卫的副总管,韦小宝平时和众侍卫闲谈,各
人都赞这位瑞副总管武功甚是了得,仅次于御前侍卫总管多
隆,是侍卫队中一位极了不起的人物。他近年来常在外公干,
韦小宝却没见过。
瑞栋道:“下官有件急事,想跟公公商议。惊吵了桂公公
安睡。”韦小宝沉思:“他半夜三更的,来干什么?定是知道
我屋里藏了刺客,前来搜查,那可如何是好?我如不开门,看
来他会硬闯。这两个小娘又都受了伤,逃也来不及了。只好
随机应变,骗了他出去。”瑞栋又道:“这件事干系重大,否
则也不敢来打扰公公的清梦了。”
韦小宝道:“好,我来开门。”钻头入帐,低声道:“千万
别作声。”
走到外房,带上了门,硬起头皮打开大门。只见门外站
着一条大汉,身材魁梧,自己头顶还不及到他项颈。瑞栋拱
手道:“打扰了,公公勿怪。”
韦小宝道:“好说,好说。”仰头看他的脸色。只见他脸
上既无笑容,亦无怒色,不知他心意如何,问道:“瑞副总管
有什么要紧事?”却不请他进屋。瑞栋道:“适才奉太后懿旨,
说今晚有刺客闯宫犯驾,大逆不道,命我向桂公公查问明白。”
韦小宝一听到“太后懿旨”四字,便知大事不妙,说道:
“是啊!我也正要向你查问个明白呢。刚才我去向皇上请安,
皇上说道:‘瑞栋这奴才可大胆得很了,他一回到宫中,哼哼
……’”
瑞栋大吃一惊,忙问:“皇上还说什么?”
韦小宝和他胡言乱语,原是拖延时刻,想法脱身逃走,见
一句话便诱得他上钩,便道:“皇上吩咐我天明之后,立刻向
众侍卫打听,到底瑞栋这奴才勾引刺客入宫,是受了谁的指
使,有什么阴谋,同党还有哪些人?”
瑞栋更是吃惊,颤声说道:“皇……皇上怎么说……说是
我勾引刺客入宫?是哪个奸徒向皇上瞎说?这……这不是天
大的冤枉么?”
韦小宝道:“皇上吩咐我悄悄查明,又说:‘瑞栋这奴才
听到了风声,必定会来杀你,你可得小心了。’我说:‘皇上
万安,谅瑞栋这奴才便有天大的胆子,也决不敢在宫中行凶
杀人。’皇上道:‘哼,那可未必。这奴才竟敢勾引刺客入宫,
要不利于我,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瑞栋急道:“你……你胡说!我没勾引刺客入宫,皇上……
皇上不会胡乱冤枉好人。今晚我亲手打死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