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当真遇上敌人,半点也不管用。我只是奇怪,怎地鞑子
皇太后传授给鞑子小皇帝的武功,却也是假的。”韦小宝道:
“老婊子不是小皇帝的亲娘,而且……而且老婊子不是好人,
是个大大的坏人。”心想老婊子害死小皇帝的母亲等等情由,
牵连太过重大,对师父也不能说,何况此事跟师父毫不相干。
陈近南点点头,跟着又查问海大富的为人和行事,只觉
这老太监的所作所为之中,充满了诡秘。韦小宝说了一些,突
然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陈近南温言问道:“小宝,怎
么啦?”韦小宝抽抽噎噎的将海大富在汤中暗下毒药的事说
了,最后泣道:“师父,我这毒是解不了的啦。我死之后,青
木堂的兄弟们可不能再用老法子。”陈近南问道:“什么老法
子?”韦小宝道:“鳌拜害死尹香主,我杀了鳌拜,大伙儿就
叫我做青木堂香主。海老乌龟害死韦香主,老婊子杀了海老
乌龟。大伙儿可不能请老婊子来做青木堂香主。”
陈近南哈哈一笑,细心搭他脉搏,又详询他小腹疼痛的
情状,伸指在他小腹四周穴道上或轻或重的按捺,沉吟半晌,
说道:“不用怕!海大富的毒药,或许世上当真无药可解,但
我可用内力将毒逼了出来。”韦小宝大喜,连说:“多谢师父!”
陈近南领他到卧室之中,命他躺在床上,左手按在他胸
口“膻中穴”,右手按住他背脊“大椎穴”。过得片刻,韦小
宝只觉两股热气缓缓向下游走,全身说不出的舒服,迷迷糊
糊的就睡着了。
睡梦之中,突觉腹中说不出的疼痛,“啊哟”一声,醒了
过来,叫道:“师父,我……我要拉屎!”陈近南带他到茅房
门口。韦小宝刚解开裤子,稀屎便已直喷,但觉腥臭难当,口
中跟着大呕。
韦小宝回到卧室,双腿酸软,几难站直。陈近南微笑道:
“好啦,你中的毒已去了十之八九,余下来的已不打紧。我这
里有十二粒解毒灵丹,你分十二天服下,余毒就可驱除干净。”
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韦小宝。韦小宝接了,好生感
激,说道:“师父,这药丸你自己还有没有?你都给了我,要
是你自己中毒……”陈近南微微一笑,说道:“人家想下我的
毒,也没这么容易。”
眼见天色已晚,陈近南命人开出饭来,和韦小宝同食。韦
小宝见只有四碗寻常菜肴,心想:“师父是大英雄,却吃得这
等马虎。”他既知身上剧毒已解,心怀大畅,吃饭和替师父装
饭之时,脸上笑咪咪地,甚是欢喜。
饭罢,韦小宝又替师父斟了茶。陈近南喝了几口,说道:
“小宝,盼你做个好孩子。我一有空闲,便到京城来传你武艺。”
韦小宝应道:“是。”陈近南道:“好,你这就回皇宫去罢。鞑
子狡猾得紧,你虽也聪明,毕竟年纪小,要事事小心。”
韦小宝道:“师父,我在宫里很气闷,什么时候才可以跟
着你行走江湖?”
陈近南凝视他脸,道:“你且忍耐几年,为本会立几件大
功。等得……等得再过几年,你声音变了,胡子也长出来时,
不能再冒充太监,那时再出宫来。”
韦小宝心想:“我在宫里做好事还是做坏事,你们谁也不
知,想废去我的香主,可没有那么容易。将来我年纪大了,武
功练好了,或许你们便不废了。”想到此处,便开心起来,说
道:“是,是。师父,我去啦。”
陈近南站起身来,拉着他手,说道:“小宝,鞑子气候已
成,这反清复明的大事,是艰难得很的。你在皇宫之中,时
时刻刻会遇到凶险,你年纪这样小,又没学到什么真实本领,
我实在好生放心不下。不过咱们既入了天地会,这身子就不
是自己的了,只要于反清复明大业有利,就算明知是火坑,也
只好跳下去。只可惜……只可惜你不能时时在我身边,我可
好好教你。但盼将来你能多跟我一些时候。现下会中兄弟们
敬重于你,只不过瞧在我的份上,但我总不能照应你一辈子。
将来人家敬重你,还是瞧你不起,一切全凭你自己。”
韦小宝道:“是。我丢自己的脸不打紧,师父的脸可丢不
起。”陈近南摇头道:“你自己丢脸,那也不成啊。”韦小宝应
道:“是,是。那么我丢小桂子的脸好了。小桂子是鞑子太监,
咱们丢小桂子的脸,就是丢鞑子的脸,那就是反清复明。”
陈近南长叹一声,实不知如何教导才是。
韦小宝进宫回到自己屋里,将索额图交来几十张、一共
四十六万六千五百两的银票反复细看,心下大乐。原来索额
图为了讨好他,本来答应四十五万两银子,后来变卖鳌拜家
产,得价较预计为多,又加了一万多两。他看了多时,收起
银票,取出陈近南的那本武功册子,照着所传秘诀,盘膝而
坐,练了起来。他点收银票,看到票子上银号、票号的朱印
时神采奕奕,一翻到武功图谱,登时兴味索然,何况书中的
注解一百个字中也识不上一个,练不到小半个时辰,便觉神
昏眼倦,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次日醒来后,在书房中侍候完了皇帝,回到屋里,又再
练功,过不多时又竟入睡。原来陈近南这一门功夫入门极是
不易,非有极大毅力,难以打通第一关。韦小宝聪明机警,却
便是少了这一份毅力,第一个坐式一练,便觉艰难无比,昏
昏欲睡。一觉醒转,已是半夜,心想:“师父叫我练功,可是
他的功夫乏味之极。但如偷懒不练罢,下次见到师父,他一
查之下,我功夫半点也没长进,一定老大不高兴。说不定便
将我的青木堂香主给废了。”起身再拿那册子来看,依法打坐
修习,过不多时双眼又是沉重之极,忍不住要睡,心想:“他
们打定了主意,要过河拆桥,我这座桥是青石板大桥也罢,是
烂木头独木桥也罢,他们总是要拆的,我练不练功夫,也不
相干。”既找到了不练功夫的借口,心下大宽,倒头呼呼大睡。
他既不须再练武功,此后的日子便过得甚是逍遥自在,十
二粒药丸服完,小腹上的疼痛已无影无踪。日间只在上书房
中侍候康熙几个时辰,空下来便跟温氏兄弟等掷骰子赌钱。他
此刻是身有数十万两银子家财的大富豪,掷骰子原已不用再
作弊行骗,但羊牯当前,不骗上几下,心中可有说不出的不
痛快,温氏兄弟、平威、老吴等人欠他的赌债自然越积越多。
好在韦小宝不讨赌债,而海大富又已不在人世,温氏兄弟等
虽债台高筑,却也不怎样担心。
至于尚膳监的事务,自有手下太监料理,每逢初二、十
六,管事太监便送四百两银子到韦小宝屋子里来。这时索额
图早已替他将几万两银子分送宫中嫔妃和有权势的太监、侍
卫,韦小宝嘴头上既来得,康熙又正对他十分宠幸,这几个
月中,在宫中众口交誉,人人见了他都笑颜相迎。
秋尽冬来,天气日冷一日,这天韦小宝从上书房中下来,
忽然想起:“师父吩咐,倘若有事,便去天桥找卖膏药的徐老
头联络。虽然没什么事,也不妨去跟他对答一下,什么‘地
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倒
也有趣。喂,你这张膏药要三两黄金、三两白银,太贵啦,太
贵啦!五两黄金、五两白银卖不卖?哈哈,哈哈!”
他走出宫门,在大街上转了几转,见一家茶馆中有个说
书先生在说书,便踱进去泡了壶茶坐下。说书先生说的正是
《英烈传》,说到朱元璋和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如何周颠抱
了朱元璋换船、如何陈友谅战船上一炮轰来,将朱元璋原来
的坐船轰得粉碎。这些情节韦小宝早已听得烂熟,那说书的
穿插也不甚佳,但他一坐下来,便听了大半个时辰,东逛西
混,直到天黑,这天竟没到天桥去。
第二天,第三天也始终没去。每晚临睡,心里总说,明
天该去瞧瞧那徐老头儿了,可是第二天不是去掷骰子赌钱,便
是去听说书,要不然到街市之中乱花银子。这些日子在皇宫
里逍遥快乐,做太监比做天地会的什么香主、臭主要适意得
多,自知这念头十分没出息,也不敢多想,偶尔念及,便自
己安慰:“反正我又没事,去找徐老头儿干么?泄漏了机密,
送了我小命不打紧,反而连累了天地会的大事。”
如此又过月余,韦小宝这一日又在茶馆中听《英烈传》。
茶博士见他是宫中太监,给的赏钱又多,总是给他留下最好
的座头,泡的是上好香茶。韦小宝这些日子来给人奉承惯了,
对茶博士的恭谨巴结虽不怎么希罕,听在耳里却也着实受用。
坛上说书说的是大将军徐达挂帅出征,将鞑子兵赶往蒙吉。京
师之地,茶馆里听书的旗人甚多,说书先生不敢公然提
“鞑”二字,只说是元兵元将,但也说得口沫横飞,精神十足。
韦小宝正听得出神,忽有一人说道:“借光!”在他的茶
桌边坐下。韦小宝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那人轻声说道:
“小人有张上好膏药,想卖与公公,公公请看。”韦小宝一转
头,只见桌上放着一张膏药,一半青,一半红,他心中一动,
问道:“这是什么膏药?”
那人道:“这是除清恶毒、令双目复明的膏药。”压低了
声音,道:“有个名目,叫作‘去清复明膏药’。”
韦小宝看那人时,见他三十来岁年纪,英气勃勃,并不
是师父所说的那个徐老头,心下起疑,问道:“这张膏药要卖
多少银子?”那人道:“三两白银,三两黄金。”韦小宝道:
“五两白银、五两黄金卖不卖?”那人说道:“那不是太贵了吗?”
韦小宝道:“不贵不贵,只要当真去得清毒。复得了明,便给
你做牛做马,也是不贵。”那人将膏药向韦小宝身前一推,低
声道:“公公,请借一步说话。”说着站起身来,走出茶馆。
韦小宝将二百文钱丢在桌上,取了膏药,走了出去。那
人候在茶馆之外,向东便走,转入一条胡同,站定了脚,说
道:“地振高冈,一派溪水千古秀。”韦小宝道:“门朝大海,
三河合水万年流。”不等他问,先行问道:“阁下在红花亭畔
住哪一堂?”那人道:“兄弟是青木堂。”韦小宝道:“堂上烧
几炷香?”那人道:“三炷香!”韦小宝点了点头,心想:“你
比我的职位可低了两级。”那人叉手躬身,低声道:“哥哥是
青木堂烧五炷香的韦香主?”韦小宝道:“正是。”心想:“你
年纪比我大得多,却叫我哥哥,当真要叫得好听,怎么又不
叫爷爷,阿叔?”
那人道:“兄弟姓高,名叫彦超,是韦香主的下属,久仰
香主的英名,今日得见,实是大幸。”韦小宝心中一喜,笑道:
“高大哥好说,大家是自己人,何必客气。”
高彦超道:“本堂有一位姓徐的徐大哥,向在天桥卖药,
今日给人打得重伤,特来报知韦香主。”韦小宝吃了一惊,说
道:“我连日宫中有事,没去会他。他怎么受了伤,是给谁打
的?”高彦超道:“此处不便详告,请韦香主跟我来。”韦小宝
点了点头。
高彦超大步而行,韦小宝远远跟着。
过了七八条街,来到一条小街,高彦超走进一家药店。韦
小宝见招牌上写着五个字,自然一个也不识,也不用细看,料
想是药店的名字,便跟着进去。
柜台内坐着一个肥肥胖胖的掌柜,高彦超走上前去,在
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那胖掌柜连声应道:“是,是!”站起
身来,向韦小宝点了点头,道:“客官要买上好药材,请进来
罢!”引着韦小宝和高彦超走进内室,反手带上了门,俯身掀
开一块地板,露出一个洞来,有石级通将下去。
韦小宝见地道中黑黝黝地,心下惊疑不定:“这两人真是
天地会的兄弟吗?只怕有点儿靠不住。下面若是宰杀韦小宝
的屠房,岂不糟糕?”但高彦超跟在身后,其势已无可退缩,
只得跟着那掌柜走入地道。
幸好地道极短,只走得十来步,那掌柜便推开了一扇板
门,门中透出灯光。韦小宝走进门内,见是一间十来尺见方
的小室,室中却坐了五人,另有一人躺在一张矮榻之上。待
得再加上三人,几乎已无转身余地,幸好那胖掌柜随即退出。
高彦超道:“众位兄弟,韦香主驾到!”
室中五人齐声欢呼,站起来躬身行礼,地窖太小,各人
挤成一团。韦小宝抱拳还礼。见其中一人是个道人,那是曾
经会过的,道号玄贞,记得他曾开玩笑,叫关安基跟他妻子
“十足真金”离婚,另有一个姓樊,也是见过的。韦小宝见到
熟人,当即宽心。
高彦超指着卧在矮榻上那人,说道:“徐大哥身受重伤,
不能起来见礼。”
韦小宝道:“好说,好说!”走近身去,只见榻上那人一
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双目紧闭,呼吸微弱,白
须上点点斑斑都是血渍,问道:“不知是谁打伤了徐大哥?是
……是鞑子的魔爪子吗?”
高彦超摇头道:“不是,是云南沐王府的人。”
韦小宝一惊,道:“云南沐王府?他们……他们跟咱们是
一路的,是不是?”
高彦超缓缓摇头,说道:“启禀香主大哥:徐大哥今朝支
撑着回到这里回春堂药店来,断断续续的说道,下手打伤他
的,是沐王府的两个年轻人,都是姓白……”韦小宝道:“姓
白?那不是沐王府四大家将的后人吗?”高彦超道:“多半是
的。大概就是白寒松、白寒枫兄弟,叫做什么‘白氏双木”的。”
韦小宝喃喃道:“两根烂木头,有什么了不起啦。”高彦超道:
“听徐大哥说,他们为了争执拥唐拥桂,越说越僵,终于动起
手来。徐大哥双拳难敌四手,身受重伤。”韦小宝道:“两个
打一个,不是英雄好汉。什么糖啊桂的,莫非……莫非
……”心想什么“拥桂”,莫非为了拥护我小桂子,但觉得不
大像,缩住了不说。
高彦超道:“沐王府是桂王手下,咱们天地会是当年唐王
天子手下。徐大哥定是跟他们争名份,以致言语失和。”韦小
宝还是不懂,问道:“什么桂王手下,唐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