级。我从小太监升到首领太监,足足熬了十三年时光。”
韦小宝心想:“这几日我就要走啦。你教了我不少武功,
我却毒瞎了你一双眼睛,未免有点对你不住,本该将那几部
经书偷了来给你,偏偏又偷不到。”海老公道:“你今日立了
这场大功,此后出入上书房更加容易……”韦小宝道:“是啊,
要借那《四十二章经》是更加容易了。公公,你眼睛不大方
便,却要这部经书有什么用?”海老公幽幽的道:“是啊,我
眼睛瞎了,看不到经书,你……你却可读给我听啊,你一辈
子陪着我,就……就一辈子读这《四十二章经》给我听
……”说着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韦小宝见了他弯腰大咳的模样,不由得起了怜悯之意:
“这老……老头儿真是古怪。”本来在心里一直叫他“老乌
龟”的,这时却有些不忍。
这一晚海老公始终咳嗽不停,韦小宝便在睡梦之中,也
不时听到他的咳声。
次日韦小宝到上书房去侍候,只见书房外的守卫全已换
了新人。
康熙来到书房,康亲王杰书和索额图进来启奏,说道会
同王公大臣,已查明鳌拜大罪一共三十款。康熙颇感意外,道:
“三十款?有这么多?”康亲王道:“鳌拜罪孽深重,原不止这
三十款,只是奴才们秉承皇上圣意,从宽究治。”康熙道:
“这就是了,哪三十款?”
康亲王取出一张白纸,念道:“鳌拜欺君擅权,罪一。引
用奸党,罪二。结党议政,罪三。聚货养奸,罪四。巧饰供
词,罪五。擅起马尔赛等先帝不用之人,罪六。擅杀苏克萨
哈等,罪七。擅杀苏纳海等,罪八。偏护本旗,将地更换,罪
九。轻慢圣母,罪十。”他一条条的读下去,直读到第三十条
大罪是:“以人之坟墓,有碍伊家风水,勒令迁移。”
康熙道:“原来鳌拜这厮做下了这许多坏事,你们拟了什
么刑罚?”康亲王道:“鳌拜罪大恶极,本当凌迟处死,臣等
体念皇上圣意宽仁,拟革职斩决。其同党必隆、班布尔善、阿
思哈等一体斩决。”康熙沉吟道:“鳌拜虽然罪重,但他是顾
命大臣,效力年久,可免其一死,革职拘禁,永不释放,抄
没他的家产。所有同党,可照你们所议,一体斩决。”
注:据《清史稿·圣祖本纪》:康熙八年,“上久悉鳌拜
专横乱政,特虑其多力难制,乃选侍卫拜唐阿年少有力者,为
扑击之戏。是日鳌拜入见,即令侍卫等掊而絷之,于是有善
扑营之制,以近臣领之。庚申,王大臣议鳌拜狱上,列陈大
罪三十,请族诛。诏曰:‘鳌拜愚悖无知,诚合夷族。特念效
力年久,迭立战功,贷其死,籍没,拘禁。’”
康亲王和索额图跪下磕头,说道:“圣上宽仁,古之明君
也所不及。”
这日众大臣在康熙跟前,忙的便是处置鳌拜及其同党之
事。众大臣向康熙详奏镶黄旗和正白旗如何争执,韦小宝也
听不大懂,只约略知道鳌拜是镶黄旗的旗主,苏克萨哈是正
白旗的旗主,两旗为了争夺良田美地,势成水火。苏克萨哈
给鳌拜害死后,正白旗所属的很多财产田地为镶黄旗所并,现
下正白旗众大臣求皇帝发还原主。
康熙道:“你们自去秉公议定,交来给我看。镶黄旗是上
三旗之一,鳌拜虽然有罪,不能让全旗受到牵累。咱们什么
事都得公公道道。”众大臣磕头道:“皇上圣明,镶黄旗全旗
人众均沐圣恩。”康熙点了点头,道:“下去罢,索额图留下,
我另有吩咐。”
待众大臣退出,康熙对索额图道:“苏克萨哈给鳌拜害死
之后,他家产都给鳌拜占去了罢?”索额图道:“苏克萨哈的
田地财产,是没入了内库的。不过鳌拜当时曾亲自领人到苏
克萨哈家里搜查,金银珠宝等物,都饱入了鳌拜私囊。”康熙
道:“我也料到如此。你到鳌拜家中瞧瞧,查明家产,本来是
苏克萨哈的财物,都发还给他子孙。”
索额图道:“皇上圣恩浩荡。”他见康熙没再什么话说,便
慢慢退向书房门口。
康熙道:“皇太后吩咐,她老人家爱念佛经,听说正白旗
和镶黄旗两旗旗主手中,都有一部《四十二章经》……”韦
小宝听到《四十二章经》五字,不由得全身为之一震。只听
康熙续道:“这两部佛经,都是用绸套子套着的,正白旗的用
白绸套子,镶黄旗的是黄绸镶红边套子。太后她老人家说,要
瞧瞧这两部经书,是不是跟宫里的佛经相同,你到鳌拜家中
清查财物,顺便就查一查。”
索额图道:“是,是,奴才这就去办。”他知皇上年幼,对
太后又极孝顺,朝政大事,只要太后吩咐一句,皇上无有不
听,皇太后交下来的事,比之皇上自己要办的更为重要,查
两部佛经,那是轻而易举,自当给办得又妥又当又迅速。
康熙道:“小桂子,你跟着前去。查到了佛经,两人一起
拿回来。”
韦小宝大喜,忙答应了,心想海老公要自己偷《四十二
章经》,说了大半年,到底是怎么样的经书,连影子的边儿也
没见过,这次是奉圣旨取经,自然手到拿来,最好鳌拜家里
共有三部,混水摸鱼的吞没一部,拿了去给海老公,好让他
大大的高兴一场。
索额图眼见小桂子是皇上跟前十分得宠的小太监,这次
救驾擒奸,立有大功,心想取两部佛经,又不是什么大不了
的事,用不着派遣此人,心念一转,便已明白:“是了,皇上
要给他些好处。鳌拜当权多年,家中的金银财宝自是不计其
数。皇上派我去抄他的家,那是最大的肥缺。这件事我毫无
功劳,为什么要挑我发财?皇上叫小桂子陪我去,取佛经为
名,监视是实。抄鳌拜的家,这小太监是正使,我索某人是
副使。这中间的过节倘若弄错了,那就有大大不便。”
索额图的父亲索尼,是康熙初立时的四名顾命大臣之首。
索尼死后,索额图升为吏部侍郎,其时鳌拜专横,索额图不
敢与抗,辞去吏部侍郎之职,改充一等侍卫。康熙知他和鳌
拜素来不合,因此这次特加重用。
两人来到宫门外,索额图的随从牵了马侍候着。索额图
道:“桂公公,你先上马罢!”心想这小太监只怕不会骑马,倒
要照料着他些,别摔坏了他。哪知韦小宝在宫中学了几个月
武功,虽然并无多大真正长进,手脚却已十分轻捷,又幸好
当年茅十八教过他上马之法,这次便不致再来一个“张果老
倒骑驴,韦小宝倒骑马”,轻轻纵上马背,竟然骑得甚稳。
两人到得鳌拜府中,鳌拜家中上下人众早已尽数逮去,府
门前后军士严密把守。索额图对韦小宝道:“桂公公,你瞧着
什么好玩的物事,尽管拿好了。皇上派你来取佛经,乃是酬
你的大功,不管拿什么,皇上都不会问的。”
韦小宝见鳌拜府中到处尽是珠宝珍玩,直瞧得眼也花了,
只觉每件东西都是好的,扬州丽春院中那些器玩陈设与之相
比,那可天差地远了。初时什么东西都想拿,但瞧瞧这件很
好玩,那件也挺有趣,不知拿哪一件才是,又想这几日就要
出宫溜走,东西拿得多了,携带不便,只有拣几件特别宝贵
的物事才是道理。
索额图的属吏开始查点物品,一件件的记在单上。韦小
宝拿起一件珠宝一看,写单的书吏便在单上将这件珠宝一笔
划去,表示鳌拜府中从无此物。待韦小宝摇了摇头,放下珠
宝,那书吏才又添入清单之中。
二人一路查点进去,忽有一名官吏快步走了出来,向索
额图和韦小宝请了个安,说道:“启禀二位大人,在鳌拜卧房
中发现了一个藏宝库,卑职不敢擅开,请二位移驾查点。”
索额图喜道:“有藏宝库吗?那定是有些古怪物事。”又
问:“那两部经书查到了没有?”那官吏道:“屋里一本书也没
有,只有几十本帐簿。卑职等正在用心搜查。”
索额图携着韦小宝的手,走进鳌拜卧室。只见地下铺着
虎皮豹皮,墙上挂满弓矢刀剑,不脱满洲武士的粗犷本色。那
藏宝库是地下所挖的一个大洞,上用铁板掩盖,铁板之上又
盖以虎皮,这时虎皮和铁板都已掀开,两名卫士守在洞旁。索
额图道:“都搬出来瞧瞧。”
两名卫士跳下洞去,将洞里所藏的物件递上来。两名书
吏接住了,小心翼翼的放在旁边一张豹皮上。
索额图笑道:“鳌拜最好的宝物,一定都藏在这洞里。桂
公公,你便在这里挑心爱的物事,包管错不了。”
韦小宝笑道:“不用客气,你自己也挑罢。”刚说完了这
句话,突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只见一名卫士递上一只
白玉大匣,匣上刻有五个大字,填了朱砂,前面三字正是
“四十二”。韦小宝急忙接过,打开玉匣盖子,里面是薄薄一
本书,书函是白色绸子,封皮上写着同样的五字,问道:“索
大人,这便是《四十二章经》罢?我识得‘四十二’,却不识
‘章经’。”索额图喜道:“是,是。是《四十二章经》。”韦小
宝道:“这‘章经’两字,难认得很,其实也不必花心思去记,
只消五个字在一起,上面三个是‘四十二’,下面两字非‘章
经’不可。”索额图心道:“那也未必。”含笑道:“正是。”
接着那侍卫又递上一只玉匣,匣里有书,书函果是黄绸
所制,镶以红绸边。两部书函都已甚为陈旧。但宝库里已无
第三只匣子,韦小宝心下微感失望。
索额图喜道:“桂公公,咱哥儿俩办妥了这件事,皇太后
一喜欢,定有重赏。”韦小宝道:“那是什么佛经,倒要见识
见识。”说着便去开那书函。索额图心中一动,笑道:“桂公
公,我说一句话,你可别生气。”
韦小宝自幼在妓院之中给人呼来喝去,“小畜生,小乌
龟”的骂不停口。自从得到康熙的眷顾,宫中不论什么人见
到他,都是恭谨异常。他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平生哪里
受过这样的尊敬?眼见索额图在鳌拜府中威风八面,文武官
员见到了,尽皆战战兢兢,可是这人对自己却如此客气,不
由得大为受用,对他更是十分好感,说道:“索大人有什么吩
咐,尽管说好了。”
索额图笑道:“吩咐是不敢当,不过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桂公公,这两部经书,是皇太后和皇上指明要的,鳌拜又放
在藏宝库中,可见非同寻常。到底为什么这样要紧,咱们可
不明白了。我也真想打开来瞧瞧,就只怕其中记着什么重大
干系的文字,皇太后不喜欢咱们做奴才的见到,这个……这
个……嘻嘻……”
韦小宝经他一提,立时省悟,暗吃一惊,忙将经书放还
桌上,说道:“是极,是极!索大人,多承你指点。我不懂这
中间的道理,险些惹了大祸。”
索额图笑道:“桂公公说哪里话来?皇上差咱哥儿俩一起
办事,你的事就是我的,哪里还分什么彼此?我如不当桂公
公是自己人,这番话也不敢随便出口了。”
韦小宝道:“你是朝中大官,我……我只是个小……小太
监,怎么能跟你当自己人?”
索额图向屋中众官挥了挥手,道:“你们到外边侍候。”众
官员躬身道:“是,是!”都退了出去。
索额图拉着韦小宝的手,说道:“桂公公,千万别说这样
的话,你如瞧得起我索某,咱二人今日就拜了把子,结为兄
弟如何?”这两句话说得甚是恳切。
韦小宝吃了一惊,道:“我……我跟你结拜?怎……怎配
得上啊?”
索额图道:“桂兄弟,你再说这种话,那分明是损我了。
不知什么缘故,我跟你一见就十分投缘。咱哥儿俩就到佛堂
之中去结拜了,以后就当真犹如亲兄弟一般,你和我谁也别
说出去,只要不让别人知道,又打什么紧了?”紧紧握着韦小
宝的手,眼光中满是热切之色。
原来索额图极是热中,眼见鳌拜已倒,朝中掌权大臣要
尽行更换,这次皇上对自己神态甚善,看来指日就能高升。在
朝中为官,若要得宠,自须明白皇帝的脾气心情,这小太监
朝夕和皇帝在一起,只要他能在御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便
已受益无穷。就算不说好话,只要将皇帝喜欢什么,讨厌什
么,想干什么事,平时多多透露,自己办起事来自然事半功
倍,正中皇帝的下怀。他生长在官宦之家,父亲索尼是顾命
大臣之首,素知“揣摩上意”是做大官的唯一诀窍,而最难
的也就是这一件。眼前正有一个良机,只要能将这个小太监
好好笼络住了,日后飞黄腾达,封侯拜相,均非难事,是以
灵机一动,要和他结拜。
韦小宝虽然机伶,毕竟于朝政官场中这一套半点不懂,只
道这个大官当真是喜欢自己,不由暗自得意,说道:“这个……
这个,我可真是想不到。”索额图拉着他手,道:“来,来,来!
咱哥儿俩到佛堂去。”
满洲人崇信佛教,文武大臣府中均有佛堂。两人来到佛
堂之中。索额图点着了香,拉韦小宝一同在佛像前跪下,拜
了几拜,说道:“弟子索额图,今日与……与……与……”转
头道:“桂兄弟,你大号叫什么?一直没请教,真是荒唐。”韦
小宝道:“我叫小桂子。”索额图微笑道:“你尊姓是桂,是不
是?大号不知怎么称呼?”韦小宝道:“我……我……我叫桂
小宝。”索额图笑道:“好名字,好名字。你原是人中之宝!”
韦小宝心想:“在扬州时,人家都叫我‘小宝这小乌龟’,小
宝这名字,又有甚么好了?”
只听索额图道:“弟子索额图,今日和桂小宝桂兄弟义结
金兰,此后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
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弟子倘若不顾义气,天诛地灭,永世无
出头之日。”说着又磕下头去,拜罢,说道:“兄弟,你也拜
佛立誓罢!”
韦小宝心道:“你年纪比我大得多了,如果我当真跟你同
年同月同日死,那可太也吃亏了。”一转念间,已有了主意,
心想:“我反正不是桂小宝,胡说一通,怕什么了?”于是在
佛像前磕了头,朗声道:“弟子桂小宝,一向来是在皇帝宫里
做小太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