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中了蛊毒。这算是苗人的三大蛊毒之一,是么?”
石万嗔点头道:“不错。小丫头知道的事倒也不少。”
他从野人山来到中原,得知无嗔大师已死,便迁怒于他
的门人,要尽杀之而后快。不料慕容景岳为人极无骨气,一
给石万嗔制住便即哀求饶命,并说师父遗下一部《药王神
篇》,落入小师妹之手,愿意拜他为师,引导他去夺取。石万
嗔虽恨无嗔大师切骨,但心中对他实是大为敬畏,听说他有
遗著,料想其中于使毒的功夫学问,必有无数宝贵之极的法
门,当下便收了慕容景岳为徒。其后又听从他的挑拨,杀了
姜铁山父子,收录薛鹊。石万嗔和慕容景岳、姜铁山、薛鹊
三人都动了手,见他三人武功固是平平,使毒的本领也和他
们师父相差极远,听说程灵素只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更
是毫没放在心上,料想只要见到了,还不手到擒来?
在掌门人大会中着了她的道儿,石万嗔仍未服输,只恨
双目受了“断肠草”的损伤,眼力不济,因而没瞧出“赤蝎
粉”和“三蜈五蟆”烟来,但胡斐在会中所显露的武功,却
令他颇为忌惮。他暗暗跟随在后,当胡斐和程灵素赴陶然亭
之约时,师徒三人便躲入药王庙的后院。他三人的主旨是在
夺取《药王神篇》,见红花会群雄人多势众,一直隐藏在后院,
不敢现身。直至胡程二人送别群雄,又在溪畔饮食休息,他
三人才藏身在马春花房中,只待胡程二人进房,准拟一击得
手。那知程灵素极是精乖,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警觉。
这时听程灵素提到“碧蚕毒蛊”,心下才大是吃惊:“想
不到这小丫头如此了得,她同门的师兄师姊,可远远不及了。”
当下全神戒备,已无丝毫轻敌之念。
程灵素又道:“碧蚕毒蛊的虫卵粉末放在任何物件器皿之
上,均是无色无臭,旁人决计不易察觉。只不过毒粉不经血
肉之躯,毒性不烈,有法可解,须经血肉沾传,方得致命。世
上事难两全,毒粉一着人体,却有一层隐隐碧绿之色。石前
辈在马姑娘的尸身置毒,若是只放在她衫上,倒是不易瞧得
出来,但为了做到尽善尽美,却连她脸上和手上都放置了。”
胡斐听到这里,这才明白,原来这走方郎中用心如此阴
险,竟在马春花的尸身放置剧毒,自己和程灵素势必搬动她
的尸体,自须中毒无疑,忍不住骂道:“好恶贼,只怕你害人
反而害己。”
石万嗔虎撑一摇,呛啷啷一阵响声过去,说道:“小丫头
真是有点眼力,识得我的‘碧蚕毒蛊’。汉人之中,除我之外,
你是绝无仅有的第二人了,很好,有见识,有本事。你师兄
师姊那里及得上你?”
程灵素道:“前辈谬赞。晚辈所不明白的是,先师遗著
《药王神篇》中说道,‘碧蚕毒蛊’放在人体之上,若要不显
碧绿颜色,原不为难,却不知石前辈何以舍此法而不用?”
石万嗔双眉一扬,说道:“当真胡说八道,苗人中便是放
蛊的祖师,也无此法。你师父从未去过苗疆,知道什么?”程
灵素道:“前辈既如此说,晚辈原是不能不信,但先师遗著之
中,确是传下一法。却不知是前辈对呢,还是先师对。”石万
嗔道:“是什么法子,你倒说来听听。”程灵素道:“晚辈说了,
前辈定然不信。是对是错,一试便知。”石万嗔道:“如何试
法?”程灵素道:“前辈取出‘碧蚕毒蛊’,下在人手之上,晚
辈以先师之法取药混入,且瞧有无碧绿颜色。”
石万嗔一生钻研毒药,听说有此妙法,将信将疑之余,确
是亟欲一知真伪,便道:“放在谁的手上作试?”程灵素道:
“自是由前辈指定。”
石万嗔心想:“要下在你的手上,你当然不肯。下在那气
势虎虎的少年手上,那也不用提起。”微一沉吟,向慕容景岳
道:“伸左手出来!”慕容景岳跳起身来,叫道:“这……这……
师父,别上这丫头的当!”石万嗔沉着脸道:“伸左手出来!”
慕容景岳见师父的神色大是严峻,原是不敢抗拒,但想
那“碧蚕毒蛊”何等厉害,稍一沾身,便算师父给解药治愈,
不致送命,可是这一番受罪,却也定然难当无比。他一只左
手伸出尺许,立即又颤抖着缩了回去。石万嗔冷笑道:“好吧,
你不从师命,那也由你。”慕容量岳听到“不从师命”四字,
脸色更是苍白,原来他拜师时曾立下重誓,若是违背师命,甘
受惩处。他们这种人每日里和毒药毒物为伍,“惩处”两字说
来轻描淡写,其实中间所包含的惨酷残忍之处,令人一想到
便会不寒而栗。
他正待伸手出去,薛鹊忽道:“师父,我来试好了。”坦
然伸出了左手。石万嗔道:“偏不要你!瞧他男子汉大丈夫,
有没这个种。”
慕容景岳道:“我又不是害怕。我只想这小师妹诡计多端,
定是不安好心,犯不着上她的当。”程灵素点头道:“大师哥
果然厉害得紧。从前跟着先师的时候,先师每件事要受你的
气,眼下拜了个新师父,仍然是徒儿强过了师父。”
石万嗔明知她这番话是挑拨离间,但还是冷冷地向慕容
景岳横了一眼。慕容景岳给他这一眼瞧得心中发毛,只得将
左手伸了出来。
石万嗔从怀中取出一只黄金小盒,轻轻揭开,盒中有三
条通体碧绿的小蚕,蠕蠕而动。他用一只黄金小匙在盒中挑
了些绿粉,放在慕容景岳掌心。慕容景岳一条左臂颤抖得更
加厉害,脸上充满又怕又怒、又惊又恨的神色,面颊肌肉不
住跳动,眼光中流露出野兽般的光芒,似乎要择人而噬。
胡斐心想:“二妹这一着棋,不管如何,总是在他们师徒
之间伏了深仇大恨。这慕容景岳日后一有机会,定要向他师
父报复今日之仇。”
只见那些绿粉一放上掌心,片刻间便透入肌肤,无影无
踪,但掌心中隐隐留着一层青气,似乎揉捏过青草、树叶一
般。
石万嗔道:“小妞儿,且瞧你的,有什么法子叫他掌心不
显青绿之色。”
程灵素不去理他,却转头向胡斐道:“大哥,那日在洞庭
湖畔白马寺我和你初次相见,曾和你约法三章,你可还记得
么?”胡斐道:“记得。”心想:“那日她叫我不可说话,不可
跟人动武,不可离开她三步之外,可是这三件事,我一件也
没做到。”程灵素道:“记得就好了,今日你仍当依着这三件
事做,千万不能再忘了。”胡斐点了点头。
程灵素道:“石前辈,你身边定有鹤顶红和孔雀胆吧?这
两种药物和‘碧蚕毒蛊’既相克而又相辅。你若不信,请看
先师的遗著。”说着翻开那本黄纸小册,送到石万嗔眼前。
石万嗔一看,只见果然有一行字写着道:“鹤顶红、孔雀
胆二物,和碧蚕卵混用,无色无臭,唯见效较缓。”他想再看
下去,程灵素却将书合上了。
石万嗔心想:“无嗔贼秃果是博学,这一下须得一试真伪,
倘若所言不错,那么这本《药王神篇》也非假书了。”他毕生
钻研毒药。近二十年来更是废寝忘食,以求胜过师兄,实已
迹近疯狂的地步,此时见到这本残旧的黄纸抄本,便是天下
所有的珍宝聚在一起,亦无如此珍贵。他天性原是十分残忍
凉薄,和慕容景岳相互利用,本就并无什么师徒之情,又想
这番在他掌心试置“碧蚕毒蛊”之后,他日后一有机会,定
会反噬,当下全不计及三种剧毒的药物放在一起,事后如何
化解,右手食指的指甲一弹,便有一阵殷红色的薄雾散入慕
容景岳掌心,跟着中指的指甲一弹,又有一青黑色薄雾散入
他掌心。
程灵素见他不必从怀中探取药瓶,指甲轻弹,随手便能
将所需毒药放出,手脚之灵便快捷,尚在先师和自己之上,不
自禁暗暗惊佩,凝神看他身上,心念一动,已瞧出其中玄妙。
原来他一条腰带缝成一格格的小格,匝腰一周,不下七八十
格,每一格中各藏药粉。他练得熟了,手掌一伸,指甲中已
挑了所需的药粉。练到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真不知花
了多少功夫,如此一举手便弹出毒粉,对方怎能防备躲避?
那鹤顶红和孔雀胆两种药粉这般散入慕容景岳的掌心,
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那容他有缩手余地?慕容景岳本已立
下心意,决不容这两种剧毒的毒物再沾自己肌肤,拚着和石
万嗔破脸,也要抗拒,眼见他对自己如此狠毒,宁可向小师
妹屈服,师兄妹三人联手,也胜于此后受他无穷无尽的折磨。
那知石万嗔下毒的手法快如电闪,慕容景岳念头尚未转完,两
般剧毒已沾掌心。
但见一红一青的薄雾片刻间便即渗入肌肤,手掌心原有
那层隐隐的青绿之色,果然登时不见,已跟平常的肌肤毫无
分别。
石万嗔欢叫一声:“好!”伸手便往程灵素手中的《药王
神篇》抓来。程灵素竟不退缩,只是微微一笑。石万嗔五根
手指将和书皮相碰,突然想起:“这丫头是那贼秃的关门弟子,
书上怎能没有机关?”急忙缩手,心中暗骂:“老石啊老石,你
若敢小觑了这丫头,便有十条性命,也要送在她手里了。”
慕容景岳掌心一阵麻一阵痒,这阵麻痒直传入心里,便
似有千万只蚂蚊同时在咬啮心脏一般,颤声叫道:“小师妹快
取解药给我。”
程灵素奇道:“咦,大师哥,你怎会忘了先师的叮嘱?本
门中人不能放蛊,又有九种没解药的毒药决计不能使用。”慕
容景岳一听此言,背上登时出了一阵冷汗,说道:“鹤顶红,
孔……孔……雀胆属于九大禁药,你……你怎地用在我身上?
这不是违背先师的训诲么?”
程灵素冷冷地道:“大师哥居然还记得先师,居然还记得
不可违背先师的训诲,当真是大出小妹的意料之外了。那碧
蚕毒蛊是我放在你身上的么?鹤顶红和孔雀胆,是我放在你
身上的么?先师谆谆嘱咐咱们,便是遇上生死关头,也决不
可使用不能解救的毒药,这是本门的第一大戒。石前辈和大
师哥、三师姊都已脱离本门,这些戒条,自然不必遵守。小
妹可不敢忘记啊。”
慕容景岳伸右手抓紧左手的脉门,阻止毒气上行,满头
冷汗,已是说不出话来。薛鹊右手一翻,伸短刀在慕容景岳
左手心中割了两个交差的十字,图使毒性随血外流,明知这
法子解救不得,却也可使毒性稍减,一面说道:“小师妹,师
父的遗著上怎么说?他老人家既传下了这三种毒物共使的法
子,定然也有解救之道。”
程灵素道:“薛三姊口中的‘师父’,是指哪一位?是小
妹的师父无嗔大师呢,还是你们贤夫妇的师父石前辈?”
薛鹊听她辞锋咄咄逼人,心中怒极毒骂,但丈夫的性命
危在顷刻,此时有求于她,口头只得屈服,说道:“是愚夫妇
该死,还望小师妹念在昔日同门之情,瞧在先师无嗔大师的
面上,高抬贵手,救他一命。”
程灵素翻开《药王神篇》,指着两行字道:“师姊请看,此
事须怪不得我。”
薛鹊顺着她手指看去,只见册上写道:“碧蚕毒蛊和鹤顶
红、孔雀胆混用,剧毒入心,无法可治,戒之戒之。”薛鹊大
怒,转头向石万嗔道:“师父,这书上明明写着这三种毒药混
用,无药可治,你却如何在景岳身上试用?”她虽口称“师
父”,但说话的神情已是声色俱厉。
《药王神篇》上达两行字,石万嗔其实并未瞧见,但即使
看到了,他也决不致因此而稍有顾忌,这时听薛鹊厉声责问,
如何肯自承不知,丢这个大脸?只道:“将那书给我瞧瞧,看
其中还有什么古怪?”
薛鹊怒极,心知再有犹豫,丈夫性命不保,短刀一挥,将
慕容景岳的一条手臂齐肩斩断。要知那三种毒药厉害无比,虽
自掌心渗入,但这时毒性上行,单是割去手掌已然无用,幸
好三药混用,发作较慢,同时他掌心并无伤口,毒药并非流
入血脉,割去一条手臂,暂时保住了性命,否则早已毒发身
亡。
薛鹊是无嗔大师之徒,自有她一套止血疗伤的本领,片
刻间包扎好了慕容景岳的伤口,手法极是干净利落。
程灵素道:“大师哥,三师姊,非是我有意陷害于你。你
两位背叛师门,改拜师父的仇人为师,原已罪不容诛,加之
害死二师哥父子二人,当真天人共愤。眼下本门传人,只有
小妹一人,两位叛师的罪行,若不是小妹手加惩戒,难道任
由师父一世英名,身后反而栽在他仇人和徒儿的手中?二师
哥父子惨遭横死,若不是小妹出来主持公道,难道任由他二
人永远含冤九泉?”
她身形瘦弱,年纪幼小,但这番话侃侃而言,说来凛然
生威。
胡斐听得暗暗点头,心想:“这两人卑鄙狠毒,早该杀了。”
只听她又道:“大师哥一臂虽去,毒气已然攻心,一月之内,
仍当毒发不治。两位已叛出本门,遭人毒手,本与小妹无关,
只是瞧在先师的份上,这里有三粒‘生生造化丹’,是师父以
数年心血制炼而成,小妹代先师赐你,每一粒可延师兄三年
寿命。师兄服食之后,盼你记着先师的恩德,还请拊心自问:
到底是你原来的师父待你好,还是新拜的师父待你好?”说着
从怀中取出三粒红色药丸,托在手里。
薛鹊正要伸手接过,石万嗔冷笑道:“手臂都已砍断,还
怕什么毒气攻心?这三粒‘死死索命丹’一服下肚,那才是
毒气攻心呢。”
程灵素道:“两位若是相信新师父的话,那么这三粒丹药
原是用不着了。”说罢便要收入怀中。慕容景岳急道:“不!小
师妹,请你给我。”薛鹊道:“多谢小师妹,从今而后,我二
人改过自新,重做好人。”低头走到程灵素身前,取过三枚丹
药,突然身形一晃,怒喝:“石万嗔,你好毒的……”一句话
未说完,俯身摔倒在地。
程灵素和胡斐都是大吃一惊,没见石万嗔有何动弹,怎
地已下了毒手?程灵素弯下腰来,翻过薛鹊身子,要看她如
何被害,是否有救,刚将她身子扳转,突然右手手腕一紧,已
被薛鹊抓住。程灵素知道不好,左手待要往她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