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峨嵋诸女的卧室,给你七师叔撞见,一路追了你下来,致
有石冈比武、以侄弑叔之事。那为的是甚么?还不是为了这
位温柔美貌的周姑娘?事情已经做下来了,一不做,二不休,
马入夹道,还能回头么?我瞧你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可惜
啊可惜!”
宋青书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怒道:“陈友谅,你花言巧
语,逼迫于我。那一晚我给莫七叔追上了,敌他不过,我败
坏武当派门风,死在他的手下,也就一了百了,谁要你出手
相助?我是中了你的诡计,以致身败名裂,难以自拔。”
陈友谅笑道:“很好,很好!莫声谷背上所中这一掌‘震
天铁掌’,是你打的,还是我陈友谅打的?那是你武当派的功
夫罢?我可不会。那晚我出手救你性命,又保你名声,倒是
我干错了?宋兄弟,你我相交一场,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你
弑叔之事,我自当守口如瓶,决不泄露片言只字,山远水长,
咱们后会有期。”
宋青书颤声问道:“陈……陈大哥,你……你要如何对付
我?”言语中充满疑虑之意。陈友谅笑道:“要如何对付你?甚
么也没有。我给你瞧一样物事,这是甚么?”
张无忌和赵敏躲在岩石之后,都想探头上来张望一下,瞧
陈友谅取了甚么东西出来,但终于强自忍住。
只听宋青书“啊”的一声惊呼,颤声道:“这……这是峨
嵋派掌门的铁指环,那是周姑娘之物啊,你……你从何处得
来?”
张无忌心下也是一凛,暗想:“我和芷若分手之时,明明
见她戴着那枚掌门铁指环,如何会落入陈友谅手中?多半是
他假造的膺物,用来骗人。”
但听陈友谅轻轻一笑,说道:“你瞧仔细了,这是真的还
是假的。”隔了片刻,宋青书道:“我在西域向灭绝师太讨教
武功,见过她手上这枚指环,看来倒是真的。”只听得当的一
声响,金铁相撞,陈友谅道:“若是假造的膺物,这一剑该将
它断为两半了。你瞧瞧,指环内‘留贻襄女’这四个字,不
会是假的罢?这是峨嵋派祖师郭襄女侠的遗物玄铁指环。”宋
青书道:“陈大哥,你……你从何处得来?周姑娘她……她呢?”
陈友谅又是一笑,说道:“掌钵龙头,咱们走罢,丐帮中
从此没了这人。”脚步声响,两人转身便行。
宋青书叫道:“陈大哥,你回来。周姑娘是落入你手中了
么?她此刻是死是活?”
陈友谅走了回来,微笑道:“不错,周姑娘是在我手中,
这般美貌的佳人,世上男子汉没一个见了不动心的。我至今
未有家室,要是我向帮主求恳,将周姑娘配我为妻,谅来帮
主也必允准。”宋青书喉头咕哝了一声,似乎塞住了说不出话
来。
陈友谅又道:“本来嘛,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宋兄弟为了
这位周姑娘,闯下了天大的祸事,陈友谅岂能为美色而坏了
兄弟间义气?但你既成了叛帮的罪人,咱们恩断义绝,甚么
也谈不上了,是不是?”宋青书又咕哝了几声。
张无忌眼角一瞥宋远桥,只见他脸颊上两道泪水正流将
下来,显是心中悲痛已极。
忽听得宋青书道:“陈大哥,龙头大哥,是我做兄弟的一
时胡涂,请你两位原宥,我这里给你们赔罪啦。”
陈友谅哈哈大笑,说道:“是啊,是啊,那才是咱们的好
兄弟呢。我拍胸膛给你担保,只须你去将这蒙汗药带到武当
山上,悄悄下在各人的茶水之中,你令尊大人性命决然无忧,
美佳人周芷若必成你的妻房。咱们不过要挟制张三丰张真人
和武当诸侠,逼迫张无忌听奉号令。倘若害死了张真人和令
尊,张无忌只有来找丐帮报仇,对咱们又有甚么好处?”宋青
书道:“这话不错。”陈友谅又道:“等到丐帮箝制住明教,驱
除鞑子,得了天下,咱们帮主登了龙位,你我都是开国功臣,
封妻荫子,那不必说了,连令尊大人都要沾你的光呢。”宋青
书苦笑道:“我爹爹淡泊名利,我只盼他老人家不杀我,便已
心满意足了。”
陈友谅笑道:“除非令尊是神仙,能知过去未来,否则怎
能知道其中的过节?宋兄弟,你的脚摔伤了么?来,咱们共
乘一骑,到前面镇上再买脚力。”
宋青书道:“我走得匆忙,小腿在冰块上撞了一下,也真
倒霉,刚好撞正了‘筑宾穴’,天下事真有这般巧法。”他当
时只顶到掌钵龙头和陈友谅在后追赶,万没想到前面岩后竟
会有人暗算,只道是自己不小心,刚好将穴道撞正了冰块尖
角。
陈友谅笑道:“这哪里是倒霉?这是宋兄弟艳福齐天,命
中该有佳人为妻。若非这么一撞,咱们追你不上,你执迷不
悟起来,自己固然闹得身败名裂,也坏了咱们大事。从此这
位香喷喷、娇滴滴的周姑娘跟陈友谅一世,那不是彩凤随鸦,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么?”
宋青书“哼”了一声,道:“陈大哥,不是做兄弟的不识
好歹,信不过你……”陈友谅不等他说完,插口道:“你要见
一见周姑娘,是不是?那容易之至。此刻帮主和众位长老都
在卢龙,周姑娘也随大伙在一起。咱们同到卢龙去相会便是。
等武当山的大事一了,做哥哥的立时给你办喜事,叫你称心
如愿,一辈子感激陈友谅大哥,哈哈,哈哈!”
宋青书道:“好,那么咱们便上卢龙去。陈大哥,周姑娘
怎地会……会跟着本帮?”
陈友谅笑道:“那是龙头大哥的功劳了。那日掌棒龙头和
掌钵龙头在酒楼上喝酒,见有三个面生人装作本帮弟子,混
在其中,后来命人一查,其中一位竟然是那位千娇百媚的周
姑娘。掌钵龙头便派人去将她请了来。你放心,周姑娘平安
大吉,毫发不伤。”
张无忌暗暗叫苦:“原来那日在酒接之上,毕竟还是让他
们瞧了出来。倘若义父并非失明,他老人家定能瞧出其中蹊
跷。唉,我和芷若却始终不觉。但不知义父也平安否?”
可是陈友谅说话中,却一句不提谢逊,只听他道:“周姑
娘和你成了亲,峨嵋、武当两派都要听丐帮号令,再加上明
教,声势何等浩大?只须打垮蒙古人,这花花江山吗,嘿嘿,
可要换个主儿啦。”他说这几句话时志得意满,不但似乎丐帮
已得了天下,而且他陈友谅已然身登大宝,稳坐龙庭。掌钵
龙头和宋青书都跟着他嘿、嘿嘿的干笑数声。
陈友谅道:“咱们走罢。宋兄弟,莫七侠是死在这附近的,
他藏尸的山洞似乎离此不远,是不是?你逃到这里,忽然马
失前蹄,难道是莫七侠阴魂显圣么?哈哈,哈哈!”宋青书不
再答话。三人走向马旁,上马而去。
张无忌待三人去远,忙替宋远桥等四人解开穴道,拜伏
在地,连连磕头,说道:“师伯、师叔,侄儿身处嫌疑之地,
难以自辩,多有得罪,请师伯师叔重重责罚。”
宋远桥一声长叹,双目含泪,仰天不语。
俞莲舟忙扶起张无忌,说道:“先前我们都错怪了你,是
我们的不是。咱们亲如骨肉,这一切不必多说了。真想不到
青书……唉,若非咱们亲耳听见,又有谁能够相信?”
宋远桥抽出长剑,说道:“原来七弟撞见青书这小畜生
……这小畜生……私窥峨嵋女侠寝居,这才追下来清理门户。
三位师弟,无忌孩儿,咱们这便追赶前去,让我亲手宰了这
畜生。”说着展开轻功,疾向宋青书追了下去。
张松溪叫道:“大哥请回,一切从长计议。”宋远桥浑不
理会,只是提剑飞奔。
张无忌发足追赶,几个起落,已拦在宋远桥身前,躬身
道:“大师伯,四师伯有话跟你说。宋大哥一时受人之愚,日
后自必自悟,大师伯要责罚于他,也不忙在一时。”
宋远桥哽咽道:“七弟……七弟……做哥哥的对你不起。”
霎时间想起当年张翠山为了对不起俞岱岩而自杀,此刻才深
深体会到当时五弟的心情,回过长剑,便往自己脖子抹去。
张无忌大惊,施展挪移乾坤手法,夹手将他长剑夺过,但
剑尖终于在他项颈上一带,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时俞莲舟等也已追到。张松溪劝道:“大哥,青书做出
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武当门中人人容他不得。但清理门户
事小,兴复江山事大,咱们可不能因小失大。”宋远桥圆睁双
眼,怒道:“你……你说清理门户之事还小了?我……我生下
这等忤逆儿子……”张松溪道:“听那陈友谅之言,丐帮还想
假手青书,谋害我等恩师,挟制武林诸大门派,图谋江山。恩
师的安危是本门第一大事,天下武林和苍生的祸福,更是第
一等的大事。青书这孩儿多行不义,迟早必遭报应。咱们还
是商量大事要紧。”宋远桥听他言之有理,恨恨的还剑入鞘,
说道:“我方寸已乱,便听四弟说罢。”殷梨亭取出金创药来,
替他包扎颈中伤处。
张松溪道:“丐帮既谋对恩师不利,此刻恩师尚自毫不知
情,咱们须得连日连夜赶回武当。这陈友谅虽说要假手于青
书,但此等奸徒诡计百出,说不定提早下手,咱们眼前第一
要务是维护恩师金躯。恩师年事已高,若再有假少林僧报讯
之事,我辈做弟子的万死莫赎。”说着向站在远处的赵敏瞪了
一眼,对她派人谋害张三丰之事犹有余愤。
宋远桥背上出了一阵冷汗,颤声道:“不错,不错。我急
于追杀逆子,竟将恩师的安危置于脑后,真是该死,轻重倒
置,实是气得胡涂了。”连叫:“快走,快走!”
张松溪向张无忌道:“无忌,搭救周姑娘之事,便由你去
办。事完之后,盼来武当一叙。”张无忌道:“遵奉师伯吩咐。”
张松溪低声道:“这赵姑娘豺狼之性,你可要千万小心。宋青
书是前车之鉴,好男儿大丈夫,决不可为美色所误。”张无忌
红着脸点了点头。
当下武当四侠和张无忌将莫声谷的尸身葬在大石之后,
五人跪拜后痛哭了一场。宋远桥等四人先行离去。
赵敏慢慢走到张无忌身前,说道:“你四师伯叫你小心,
别受我这妖女迷惑,宋青书是前车之鉴,是也不是?”张无忌
脸上一红,忸怩道:“你怎知道?你有顺风耳么?”赵敏哼了
一声,道:“我说啊,宋大侠他们事后追想,定然不怪宋青书
枭獍心,反而会怪周姊姊红颜祸水,毁了一位武当少侠。”张
无忌心想说不定会得如此,但口中却道:“宋师伯他们都是明
理君子,焉能胡乱怪人?”
赵敏冷笑道:“越是自以为是君子的,越会胡乱怪人。”她
顿了一顿,笑道:“快去救你的周姑娘罢,别要落在宋青书手
里,你可糟糕了。”
张无忌又是脸一红,道:“我为甚么糟糕?”
三十三箫长琴短衣流黄
张无忌去牵了坐骑,和赵敏并骑直奔关内。心想义父如
确是落入丐帮之手,丐帮要以他来挟制明教,眼前当不致对
他有所伤害,只是屈辱难免;但芷若冰清玉洁,遇上了陈友
谅之险毒、宋青书之无耻,若遇逼迫,惟有一死。言念及此,
恨不得插翅飞到卢龙。但赵敏身上有伤,却又决计不能无眠
无休的赶路。
当晚两人在一家小客店中宿歇。张无忌躺在炕上,越想
越是担心,走到赵敏窗外,但听她呼吸调匀,正自香梦沉酣。
他到柜台上取过笔砚,撕下一页帐簿,草草留书,说道事在
紧急,决意连夜赶路,事成之后,当谋良晤,嘱她小心养伤,
缓缓而归。将那页帐簿用石砚压在桌上,跃出窗外,向南疾
奔而去。
次晨购买马匹,一路不住换马,连日连夜的赶路,不数
日间已到了卢龙。但如此快追,中途并未遇上陈友谅和宋青
书,想是他晚上赶路之时,陈宋二人和掌钵龙头正在客店之
中睡觉,是以错过。
卢龙是河北重镇,唐代为节度使驻节之地,经宋金之际
数度用兵,大受摧破,元气迄自未复,但仍是人烟稠密。张
无忌走遍卢龙大街小巷、茶楼酒馆,说也奇怪,竟一个乞儿
也遇不到,他心下反喜:“如此一个大城,街上竟无化子,此
事大非寻常。陈友谅说丐帮在此聚会,当非虚言,想是城中
大大小小的化子都参见帮主去了。只须寻访到他们聚会之所,
便能探听到义父和芷若是否真被丐帮擒去。”他在城中庙宇、
祠堂、废园、旷场到处察看,找不到端倪,又到近郊各处村
庄踏勘,仍是不见任何异状。
到得傍晚,他越寻越是焦躁,不由得思念起赵敏的好处
来:“若是她在身旁,我决不致这般束手无策。”只得到一家
客店中去借宿,用过晚饭后小睡片刻,挨到二更时分,飞身
上屋,且看四下里有何动静。
游目四顾,一片宁静,更无半点江湖人物聚会迹象,正
烦恼间,忽见东南角上一座高楼上兀自亮着火光,心想:“此
家若非官宦,便是富绅,和丐帮自拉扯不上半点干系……”念
头尚未转完,遥遥似乎望见人影一闪,有人从楼窗中跃了出
来,只是相隔甚远,看不清楚,心道:“莫非有绿林豪客到这
大户人家去做案?左右无事,便去瞧瞧。”
当下展开轻功,奔到了那巨宅之旁,纵身翻过围墙,只
听得有人说道:“陈长老也忒煞多事,明明言定正月初八大伙
在老河口聚集,却又急足快报,传下讯来,要咱们在此等候。
他又不是帮主,说甚么便得怎么,当真岂有此理。”声音洪亮,
语带气愤,说的却显然是丐帮中事。张无忌一听之下,心中
大喜。
声音从大厅中传出,张无忌悄悄掩近,只听丐帮帮主史
火龙的声音说道:“陈长老是挺了不起的,那个他奶奶的金毛
狮王谢逊,江湖上这许多人寻觅了二十多年,谁也抓不到一
根狮毛的屁影子来闻闻,陈长老却将他手到擒来,别说本帮
无人可及,武林之中,又有哪一人能够办到……”张无忌又
惊又喜,心想义父下落已知,丐帮中并无如何了不起的高手,
相救义父当非难事,凑眼到长窗缝边,向里张望。
只见史火龙居中而坐,传功、执法二长老、掌棒龙头及
三名八袋长老坐在下首,另有一个衣饰华丽的中年胖子,衣
饰形貌活脱是个富绅,背上却也负着六只布袋。张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