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讯,我已死也瞑目。谢逊身上血债如山,死得再惨也是应
该,还说甚么纵横江湖?”
金花婆婆笑道:“明教护教法王,杀几个人又算甚么?谢
三哥,你的屠龙刀借我一用罢。”谢逊摇头不答。金花婆婆又
道:“此处形迹已露,你也不能再住。我另行觅个隐僻所在,
送你去小住数月。待我持屠龙刀去胜了峨嵋派的大敌,决尽
全力为你探访张公子的下落。凭我的本事,要将张公子带到
你面前,该不是甚么难事。”谢逊又摇了摇头。
金花婆婆道:“谢三哥,你还记得‘四大法王,紫白金
青’这八个字么?想当年咱们在阳教主手下,鹰王殷二哥,蝠
王韦四哥,再加你我二人,横行天下,有谁能挡?今日虎老
雄心在,你能让紫衫老妹子任由人欺,不加援手么?”
张无忌大吃一惊:“听她这话,莫非她竟是本教四大法王
之首的紫衫龙王?天下焉有这等奇事?她怎么连韦蝠王也叫
‘四哥’?”
只听谢逊喟然道:“这些旧事,还提他作甚?老了,大家
都老了!”
金花婆婆道:“谢三哥,我老眼未花,难道看不出二十年
来你武功大进?你何必谦虚?咱们在这世上也没多少时候好
活了,依我说啊,明教四大法王乘着没死,该当联手江湖,再
轰轰烈烈的干一番事业。”谢逊叹道:“殷二哥和韦四弟,这
时候未必还活着。尤其是韦四弟,他身上寒毒难除,只怕已
然不在人世了。”金花婆婆笑道:“这个你可错了。我老实跟
你说,白眉鹰王和青翼蝠王,眼下都在光明顶上。”谢逊奇道:
“他们又回光明顶?那干甚么?”金花婆婆道:“这是阿离亲眼
所见。阿离便是殷二哥的亲孙女,她得罪了父亲,她父亲要
杀她。第一次是我救了她,第二次是韦四哥所救。韦四哥带
上光明顶去,中途又给我悄悄偷了出来。阿离,你将六大门
派如何围攻光明顶,跟谢公公说说。”
殷离于是将在西域所见之事简略的说了一遍,只是她未
上光明顶就给金花婆婆携回,以后光明顶的一干事故就全然
不知。
谢逊越听越是焦急,连问:“后来怎样?后来怎样?”终
于怒道:“韩夫人,你虽因婚姻之事和众兄弟不和,但本教有
难,你怎能袖手旁观?阳教主是你义父,他当年如何待你,你
全不放在心上了?你瞧殷二哥和韦四弟、五散人和五行旗,不
是同赴光明顶出力么?”
金花婆婆冷冷的道:“我取不到屠龙刀,终究是峨嵋派那
灭绝老尼手下的败将,便到光明顶上,也无面目再跟她动手,
去了还不是白饶?”
两人相对默然。过了一会,谢逊问途:“你当日如何得知
我的所在,何以始终不肯明言?是武当派的人说的么?”金花
婆婆道:“武当派的人怎么知道?张翠山夫妇受诸派勒逼,宁
可自刎,也不肯吐露你藏身之所,武当门下自然不知。好,今
日我甚么也不必瞒你,我在西域撞到一个名叫武烈的人,他
是当年大理段家传人武三通的子孙,阴错阳差,我听他和女
儿说话,给我捉摸到了破绽,用酷刑逼他说了出来。”谢逊沉
默半晌,才道:“这个姓武的见过我那无忌孩儿,是不是?想
是他骗着小孩儿家,探听到了秘密。”
张无忌听到此处,心下惭愧无已,想起当年自己在朱家
庄受欺,朱长龄、朱九真父女以诡计套得自己吐露真情,倘
若义父竟尔因此落入奸人手中,自己可真是万死莫赎了。义
父虽然眼盲,推测这件事却便似亲见一般。
只听谢逊又道:“六大派围攻明教,岂同小可,我教到底
怎样?”金花婆婆道:“明教兴衰存亡,早跟老婆子没半点相
干。当年光明顶上,大伙儿一齐跟我为难的事,你是全忘了,
老婆子却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只有阳教主和你谢三哥对我是
好的,我可也没忘记。”谢逊道:“唉,私怨事小,护教事大。
韩夫人,你胸襟未免太狭。”金花婆婆怒道:“你是男子汉大
丈夫,我却是气量窄小的妇道人家。当年我破门出教,立誓
和明教再不相干。若非如此,那胡青牛怎能将我当作外人?他
为何定要我重归明教,才肯为银叶先生疗毒?胡青牛是我所
杀,紫衫龙王早已犯了明教的大戒。我跟明教还能有甚么干
系?”谢逊摇了摇头,道:“韩夫人,我明白你的心事。你想
借我屠龙刀去,口说是对付峨嵋派,实则是去对付杨逍、范
遥。你念念不忘的,只是想进光明顶的秘道。那我更加不能
相借。”
金花婆婆咳嗽数声,道:“谢三哥,当年你我的武功,高
下如何?”谢逊道:“四大法王,各有所长。”金花婆婆道:
“今日你坏了一对招子,再跟老婆子相比呢?”
谢逊昂然道:“你要恃强夺刀,是不是?谢逊有屠龙刀在
手,抵得过坏了一对招子。”他嘘了一口长气,向前踏了一步,
一对失了明的眸子对准了金花婆婆,神威凛凛。
殷离瞧得害怕,向后退了几步。金花婆婆却佝偻着身子,
撑着拐杖,偶尔发出一两声咳嗽,看来谢逊只须一伸手,便
能将她一刀斩为两段,但她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全没将谢逊
放在眼里。张无忌曾见过她数度出手,真是快速绝伦,比之
韦一笑,另有一分难以言说的诡秘怪异,如鬼如魅,似精似
怪。此刻她和谢逊相对而立,一个是剑拔弩张,蓄势待发,一
个却似成竹在胸,好整以暇。张无忌心想她排名尚在我外公、
义父和韦蝠王之上,武功自然十分厉害,不禁为谢逊暗暗担
心。
但听得四下里疾风呼啸,隐隐传来海中波涛之声,于凶
险的情势之中,更增一番凄怆悲凉之意。两人相向而立,相
距不过丈许,谁也不先动手。
过了良久,谢逊忽道:“韩夫人,今日你定要迫我动手,
违了我们四法王昔日结义的誓言,谢逊好生难受。”金花婆婆
道:“谢三哥,你向来心肠软,我当时真没料到,武林中那许
多成名的英雄豪杰,都是你一手所杀。”谢逊叹道:“我心伤
父母妻儿之仇,甚么也不顾了。我生平最不应该之事,乃是
连发一十三招七伤拳,击毙了少林派的空见神僧。”
金花婆婆凛然一惊,道:“空见神僧当真是你打死的么?
你甚么时候练成了这等厉害武功?”她本来自信足可对付得了
谢逊,此刻始有惧意。
谢逊道:“你不用害怕。空见神僧只挨打不还手,他要以
广大无边的佛法,渡化我这邪魔外道。”金花婆婆哼了一声,
道:“这才是了,老婆子及不上空见神僧,你一十三拳打死空
见,不用九拳十拳,便能料理了老婆子啦。”
谢逊退了一步,声调忽变柔和,说道:“韩夫人,从前在
光明顶上你待我委实不错。那日我做哥哥的生病,内子偏又
产后虚弱,不能起床。你照料我一月有余,尽心竭力,我始
终铭感于心。”拍了拍身上的灰布棉袍。又道:“我在海外以
兽皮为衣,你给我缝这身衣衫,里里外外,无不合身,足见
光明顶结义之情尚在。你去罢!从此而后,咱们也不必再会
面了。我只求你传个讯息出去,要我那无忌孩儿到此岛来和
我一会,做哥哥的足感大德。”
金花婆婆凄然一笑,说道:“你倒还记得从前这些情谊。
不瞒你说,自从银叶大哥一死,我早将世情瞧得淡了,只是
尚有几桩怨仇未了,我不能就此撒手而死,相从银叶大哥于
地下。谢三哥,光明顶上那些人物,任他武功了得,机谋过
人,你妹子都没瞧在眼里,便只对你谢三哥另眼相看。你可
知道其中的缘由么?”
谢逊抬头向天,沉思半晌,摇头道:“谢逊庸庸碌碌,不
值得贤妹看重。”
金花婆婆走上几步,抚着一块大石,缓缓坐下,说道:
“昔年光明顶上,只有阳教主和你谢三哥,我才瞧着顺眼。做
妹子的嫁了银叶先生,唯有你们二人,没怪我所托非人。”谢
逊也坐了下来,说道:“韩大哥虽非本教中人,却也英雄了得。
众兄弟力持异议,未免胸襟窄了。唉,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不
知众兄弟都无恙否?”金花婆婆道:“谢三哥,你身在海外,心
悬中土,念念不忘旧日兄弟。人生数十年转眼即过,何必老
是想着旁人?”
两人此时相距已不过数尺,呼吸可闻,谢逊听得金花婆
婆每说几句话便咳嗽一声,说道:“那年你在碧水寒潭中冻伤
了肺,缠绵至今,总是不能痊愈么?”
金花婆婆道:“每到天寒,便咳得厉害些。嗯,咳了几十
年,早也惯啦。谢三哥,我听你气息不匀,是否练那七伤拳
时伤了内脏?须得多多保重才是。”
谢逊道:“多谢贤妹关怀。”忽然抬起头来,向殷离道:
“阿离,你过来。”殷离走到他身前,叫了声:“谢公公!”谢
逊道:“你使出全力,戳我一指。”殷离愕然道:“我不敢。”谢
逊笑道:“你的千蛛万毒手伤不了我,尽管使劲便了。我只是
试试你的功力。”殷离仍道:“孩儿不敢。”又道:“谢公公,你
既和婆婆是当年结义的好友,能有甚么事说不开?大家不用
争这把刀子了罢。”谢逊凄然一笑,说道:“你戳我一指试试。”
殷离无奈,取出手帕,包住右手食指,一指戳在谢逊肩
头,蓦地里“啊哟”一声大叫,向后摔了出去,飞出一丈有
余,腾的一响,坐在地下,便似全身骨骼根根都已寸断。
金花婆婆不动声色,缓缓的道:“谢三哥,你好毒的心思,
生怕我多了个帮手,先行出手翦除。”谢逊不答,沉思半晌,
道:“这孩儿心肠很好,她戳我这指只使了二三成力,手指上
又包了手帕,不运千蛛毒气伤我。很好,很好。若非如此,千
蛛毒气返攻心脏,她此刻已然没命了。”
张无忌听了这几句话,背上出了一阵冷汗,心想义父明
明说是试试殷离的功力,倘若她果真全力一试,这时岂非已
然毙命?明教中人向来心狠手辣,以我义父之贤,也在所不
免。他却不知谢逊和金花婆婆相交有年,明白对方心意,几
句家常话一说完,便是绝不容情的恶斗,金花婆婆多了殷离
一个帮手,于他大大不利,是以要用计先行除去。
谢逊道:“阿离,你为甚么一片善心待我?”殷离道:“你
……你是他义父,又是……又是为他而来。在这世界上,只
有你跟我两人,心中还记着他。”谢逊“啊”了一声,道:
“没想到你对我无忌孩儿这么好,我倒险些儿伤了你的性命。
你附耳过来。”殷离挣扎着爬起,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谢逊将
口唇凑在她耳边,说道:“我传你一套内功心法,这是我在冰
火岛上参悟而得,可说是集我毕生武功之大成。”不等殷离答
话,便将那心法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殷离一时自难明白,只
用心暗记。谢逊怕她记不住,又说了两遍,问道:“记住了么?”
殷离道:“都记得了。”谢逊道:“你修习五年之后,当有小成。
你可知我传你功夫的用意么?”殷离突然哭了出来,说道:
“我……我知道。可是……可是我不能。”
谢逊厉声道:“你知道甚么?为甚么不能?”说着左掌蓄
势待发,只要殷离一句话答得不对,立时便毙她于掌下。殷
离双手掩面,说道:“我知道你要我去寻找无忌,将这功夫转
授于他。我知道你要我练成上乘武功之后,保护无忌,令他
不受世上坏人的侵害,可是……可是……”她说了两个“可
是”,放声大哭。
谢逊站起身来,喝道:“可是甚么?是我那无忌孩儿已然
遭遇不测么?”殷离扑在他的怀里,抽抽噎噎的哭道:“他……
他早在六年之前,在西域……在西域堕入山谷而死。”谢逊身
子一晃,颤声道:“这话……这话……当真?”殷离哭道:“是
真的。那武烈父女亲眼见到他丧命的。我在他二人身上先后
点了七次千蛛万毒手,又七次救他们活命,这等煎熬之下,他
们……他们不能再说假话。”
当殷离述说张无忌死讯之初,金花婆婆本待阻止,但转
念一想,谢逊一听到义子身亡,定然心神大乱,拚斗时虽然
多了三分狠劲,却也少了三分谨慎,更易陷入自己所布的钢
针阵中,当下只是在旁微微冷笑,并不答话。
谢逊仰天大啸,两颊旁泪珠滚滚而下。张无忌见义父和
表妹为自己这等哀伤,再也忍耐不住,便欲挺身而出相认,忽
听得金花婆婆道:“谢三哥,你那位义儿张公子既已殒命,你
守着这口屠龙宝刀又有何用?不如便借了于我罢。”
谢逊嘶哑着嗓子道:“你瞒得我好苦。要取宝刀,先取了
我这条性命。”轻轻将殷离推在一旁,嘶的一声,将长袍前襟
撕下,向金花婆婆掷了过去,这叫作“割袍断义”。
张无忌心想:“我该当此时上前,说明真相,免他二人无
谓的伤了义气。”便在此时,忽听得左侧远处长草中传来几下
轻微的呼吸之声。相距既远,呼吸声又极轻,若非张无忌耳
音极灵,再也听不出来,他心念一动:“原来金花婆婆暗中尚
伏下帮手?我倒不可贸然现身。”但听得刀风呼呼,谢逊已和
金花婆婆交上了手。
只见谢逊使开宝刀,有如一条黑龙在他身周盘旋游走,忽
快忽慢,变化若神。金花婆婆忌惮宝刀锋利,远远在他身旁
兜着圈子。谢逊有时卖个破绽,金花婆婆毫不畏惧的欺身直
进,待他回刀相砍,随即极巧妙的避了开去。二人于对方武
功素所熟知,料得不能在一二百招内便分高下。谢逊倚仗宝
刀之利,金花婆婆则欺他盲不见物,二人均在自己所长的这
一点上寻求取胜之道,反而将招数内力置之一旁。
忽听得飕飕两声,黄光闪功,金花婆婆发出两朵金花。谢
逊屠龙刀一转,两朵金花都粘在刀上。原来金花以纯钢打成,
外镀黄金,铸造屠龙刀的玄铁却具极强磁性,遇铁即吸。这
金花乃金花婆婆仗以成名的暗器,施放时变幻多端,谢逊即
令双目健好,也须全力闪避挡格,不料这屠龙刀正是所有暗
器的克星。金花婆婆倏左倏右连发八朵金花,每一朵均粘在
屠龙刀上。此时月暗星稀,夜色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