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着!”已在武青婴的脸上划了一条血痕。武青婴一声惊
呼,向后便倒,其实她受伤甚轻,但她爱惜容貌,只觉脸上
刺痛,便已心惊胆战。
武烈左手挥掌向那村女按去。那村女斜身闪避,叮当一
响,手中长剑和卫璧的长剑相交。就在此时,武烈右手食指
颤动,已点中了她左腿外侧的“伏兔”、“风市”两穴。那村
女轻哼一声,立足不定,倒在张无忌身上,但觉全身暖洋洋
地,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便是想抬一根手指,也宛似有千
斤之重。
武青婴举起长剑,恨恨的道:“丑丫头,我却不让你痛痛
快快的死,只斩断你两手两腿,让你在这里喂狼。”挥剑便向
那村女的右臂砍落。武烈道:“且慢!”伸手在女儿手腕上一
带,将她这一剑引开了,对那村女道:“你说出指使你的人来,
便给你一个痛快的。否则的话,哼哼!我瞧你断了四肢,在
雪地里滚来滚去,也不大好受罢。”
那村女微笑道:“你既定要我说,我也无法再瞒了。朱九
真姑娘要嫁给一个男子,另外一个美貌姑娘也要嫁这人,那
个美貌姑娘便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要我去杀了朱九真。这件
事我本要严守秘密……”她还待说下去,武青婴已气得花容
失色,手腕直送,挺剑往那村女心窝刺去。
那村女鉴貌辨色,早猜到了武青婴和卫璧、朱九真三人
之间尴尬情形。她如此激怒武青婴,正是要她爽爽快快的将
自己一剑刺死,但见青光闪动,长剑已到心口。
突然之间,一物无声无息的飞来,在剑上一撞。呼的一
声响,长剑飞了出去,直飞出十余丈外方才落地。黑暗中谁
也没看清楚武青婴的兵刃如何脱手,但这剑以如此劲道飞出,
便是要她自己用力投掷,也决计无法做到,显然那村女已到
了强援。
六人一惊之下,都退了几步,回头察看。四下里地势开
阔,并无山石丛林可以藏身,一眼望出去半个人影也无,六
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武烈低声问道:“青儿,怎么啦?”武
青婴道:“似乎是甚么极厉害的暗器,将我的剑震飞了。”武
烈游目四顾,确是不见有人,哼了一声,道:“便是这丫头弄
鬼。”心中暗暗奇怪:“她明明已中了我的一阳指,怎地尚能
有能力震飞青儿长剑?这丫头的武功当真邪门。”踏步上前,
举掌往那村女左肩拍去。这一掌运劲雄猛,要拍碎她的肩骨,
使她武功全失,再由女儿来称心摆弄。
眼看那村女便要肩骨粉碎,蓦地里她左掌翻将上来,双
掌相交,武烈胸口一热,但觉对方的掌力犹似狂风怒潮般涌
至,实是势不可当,“啊”的一声大叫,身子已然飞起,砰的
一响,摔了出去。总算他武功了得,背脊一着地立即跃起,但
胸腹间热血翻涌,头晕眼花,身子刚站直,待欲调匀气息,晃
了一晃,终于又俯身跌倒。
卫璧和武青婴大惊,急忙抢上扶起。忽听得何太冲道:
“让他多躺一会!”武青婴回过头来,怒道:“你说甚么?”心
想:“爹爹受了敌人暗算,你却幸灾乐祸,反来讥嘲。”何太
冲道:“气血翻涌,静卧从容。”卫璧登时省悟,道:“是!”轻
轻将师父放回地下。
何太冲和班淑娴对望一眼,大为诧异,他们都和那村女
动过手,觉得她招术精妙,果有过人之处,然内力却是平平,
可是适才和武烈对这一掌,明明是以世所罕有的内功将他震
倒,委实令人大惑不解。
那村女心中,却更是诧异万分。她被武烈点倒后,倒在
张无忌怀中动弹不得,眼看武青婴挥剑刺来,突然飞来一物,
震开长剑,跟着忽有一股火炭般的热气透入自己两腿,在
“伏兔”和“风市”两穴上一冲,登时将被封的穴道解开了。
她全身一震,低头看时,只见张无忌双手握住自己两脚足踝,
热气源源不绝的从“悬钟穴”中涌入体内。这当儿变化快极,
未及细思,武烈的一掌已拍下来。她随手抵御,本是拚着手
腕折断,胜于肩骨被他拍得粉碎,哪知双掌相交之下,武烈
竟给自己一掌击出丈许。她一愕之下,心道:“难道这丑八怪
乡巴佬,竟是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大高手?”
何太冲心存忌惮,不愿和她比拚掌力,拔剑出鞘,说道:
“我领教领教姑娘的剑法。”那村女笑道:“我没剑啊!”卫璧
道:“好,我借给你!”提起长剑,剑尖对准那村女胸口,用
力掷出。那村女伸手一抄,接在手里,笑道:“你武功太差,
刺我不死!”何太冲是一派掌门,不肯占小辈的便宜,说道:
“你进招罢,我让你三招再还手!”那村女长剑刺出,径取中
宫。何太冲怒哼一声,低声道:“小辈无礼!”举剑便封。
却听得喀喇一响,双剑一齐震断。何太冲脸色大变,身
形晃处,已自退开半丈。那村女暗叫:“可惜,可惜!”原来
张无忌将九阳神功传到她体内,但她不会发挥神功的威力,结
果双剑齐断,若能运力攻敌,那么折断的只是对手兵刃,她
手中长剑却可完好无恙。
班淑娴大奇,低声道:“怎么啦?”何太冲手臂兀自酸麻,
苦笑道:“邪门!”班淑娴拔出长剑,寒着脸道:“我再领教。”
那村女双手一摊,意示无剑可用。班淑娴指着掉在十余丈之
外武青婴的那把长剑,喝道:“去捡来使!”那村女不敢离开
张无忌之手,只得扬一扬手中半截断剑,笑道:“就是这把断
剑,也可以了!”
班淑娴大怒,心道:“死丫头如此托大,轻视于我。”她
却不似何太冲般要处处保持前辈高人身分,长剑回处,疾刺
那村女的头颈。那村女举断剑挡架,班淑娴剑法轻灵之极、早
已改削她的左肩。那村女忙翻剑相护。班淑娴又斜刺她右胁,
接连八剑,势若飘风,始终不与那村女的断剑相碰,只是发
挥自己剑法所长,不令对方有施展内力之机。
那村女左支右绌,登时迭遇凶险。她的剑法本来就远不
及班淑娴,再加上手中只有半截断剑,双足又不敢移动,变
成了只守不攻。又拆数招,班淑娴剑尖闪处,嗤的一声,在
那村女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昆仑派剑法一剑得手,不容敌
人更有半分喘息之机,随势着着进逼,那村女“啊”的一声,
肩头又中了一剑。那村女叫道:“喂,你再不帮我,眼睁睁瞧
着我给人杀了么?”班淑娴退后两步,横剑当胸,四下一看,
却不见有人,当下长剑颤动,剑尖上抖出朵朵寒梅,又向那
村女攻去。
那村女疾舞断剑,连挡三剑,对方剑招来得奇快,她却
也挡得迅捷无伦,这当儿眼明手快,当真是招招间不容发。班
淑娴赞道:“死丫头,手下倒快!”那村女不肯吃亏,回骂道:
“死婆娘,你手下也不慢啊。”但班淑娴是剑术上的大名家,数
十年的修为,口中说话,手下丝毫没有闲着。那村女终究不
过十七八岁年纪,虽然得遇名师,但岂能学得到班淑娴好整
以暇的风范?这一说话微微分心,但觉手腕上一疼,半截断
剑已然脱手飞出。那村女“啊”的一声惊呼,班淑娴第二剑
已刺向她的胁下。
丁敏君一直在旁袖手观战,这时看出便宜,不及拔剑,一
招“推窗望月”,双掌便向那村女背上击去,同时武青婴也纵
身而起,飞腿直踢那村女右腰。那村女只吓得一颗心几欲从
腔子中跳了出来,但觉全身炙热,如堕火窖,随手伸指在班
淑娴的长剑上一弹,便在此时,背心中掌,腰间被踢。却听
得“啊哟”“哎唷”两声惨叫,丁敏君和武青婴一齐向后摔出,
班淑娴手中也只剩下半截断剑。
原来张无忌见情势危急,霎时间将全身真气急速送入那
村女的体内。他所修习的九阳神功已有三四成功力,威力当
真不小,于是班淑娴的长剑、丁敏君的双手腕骨、武青婴的
右足趾骨,一一分别折断。何太冲、武烈、卫璧三人目瞪口
呆,一时都怔住了。
班淑娴将半截断剑往地下一抛,恨恨的道:“走罢,丢人
现眼还不够?”向丈夫怒目而视,一肚皮怨气,尽数要发泄在
他身上。何太冲道:“是!”两人并肩奔出,片刻之间,已奔
得老远,昆仑派轻功之佳妙,确是武林一绝。至于班淑娴回
家如何整治何太冲出气,是罚跪顶剑,或是另有昆仑派怪招,
自非外人所知。
卫璧一手扶着师父,一手扶了师妹,慢慢走开。他三人
极怕那村女乘胜追击,可是又不能如何太冲夫妇这般飞驰远
去,每一步中都担着一份心事。
丁敏君双手腕骨断折,腿足却是无伤,咬紧牙关,独自
离去。
那村女得意之极哈哈大笑,说道:“丑八怪!你……”突
然间一口气接不上来,晕了过去。原来张无忌眼见六个对头
分别离去,当即缩手,放脱她的足踝。充塞在那村女体内的
一股九阳真气蓦地泄去,她便如全身虚脱,四肢百骸再无分
毫力气。张无忌一惊之下,便即领会,双手拇指轻轻按住她
眉头尽处的“丝竹空穴”,微运神功,那村女这才慢慢醒转。
她睁开眼来,见自己躺在张无忌的怀里,他正笑嘻嘻的
望着自己,不觉大羞,急跃而起,似笑非笑的向他瞪了一会,
突然伸手抓住他左耳用力一扭,骂道:“丑八怪,你骗人!你
有一身厉害武功,怎不跟我说?”张无忌痛叫:“哎哟!你干
甚么?”那村女哈哈笑道:“谁叫你骗人?”张无忌道:“我几
时骗你了,你没跟我说你会武功,我也没跟你说我会武功。”
那村女道:“好,便饶了你这一遭。适才多承你助我一臂之力,
将功折罪,我也不来追究了。你的腿能走路了吗?”张无忌道:
“还不能。”
那村女叹道:“总算好心有好报,若不是我记挂着你,要
再来瞧你一次,你也不能救我。”顿了一顿,又道:“早知你
本事比我强得多,我也不用替你去杀朱九真那鬼丫头了。”
张无忌脸一沉,道:“我本来没叫你去杀她啊。”那村女
道:“啊哟,啊哟!原来你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美丽的姑娘,
倒是我不好,害了你的意中人。”张无忌道:“朱姑娘不是我
的意中人,她再美丽,也不跟我相干。”那村女奇道:“咦!这
可奇了,那么她害得你这样惨,我杀了她给你出气,难道不
好吗?”
张无忌淡淡的道:“害过我的人很多,要一个个都去杀了
出气,也杀不尽这许多。何况,有些人存心害我,其实他们
也是很可怜的。好比朱姑娘,她整日价提心吊胆,生怕她表
哥不和她好,担心他娶了武姑娘为妻。像她这样,做人又有
甚么快活?”
那村女怒道:“你是讥刺我么?”张无忌一呆,没想到说
着朱九真时,无意中触犯了眼前这位姑娘之忌,忙道:“不,
不。我是说各人有各人的不幸。别人对不起你,你就去杀了
他,那很不好。”那村女笑道:“你学武功如果不是为了杀人,
那学来做甚么?”张无忌沉吟道:“学好了武功,坏人如来加
害,我们便可抵挡了。”
那村女道:“佩服,佩服!原来你是个正人君子,大大的
好人!”
张无忌呆呆的瞧着她,总觉对这位姑娘的举止神情,自
己感到说不出的亲切,说不出的熟悉。那村女下颚一扬,问
道:“你瞧甚么?”张无忌道:“我妈妈常笑我爸爸是滥好人,
软心肠的书生。她说话时的口吻模样,就像你这时候一样。”
那村女脸上一红,斥道:“呸!又来占我便宜,说我像你
妈妈,你自己就像你爸爸了!”她虽出言斥责,眼光中却孕含
笑意。
张无忌急道:“老天爷在上,我若有心占你便宜,教我天
诛地灭。”那村女道:“口头上占一句便宜,也没甚么大不了,
又用得着赌咒发誓?”
刚说到此处,忽听得东北角上有人清啸一声,啸声明亮
悠长,是女子的声音。跟着近处有人作啸相应,正是尚未走
远的丁敏君。她随即停步不走。
那村女脸色微变,低声道:“峨嵋派又有人来了。”
十七青翼出没一笑飏
张无忌和那村女向东北方眺望,这时天已黎明,只见一
个绿色人形在雪地里轻飘飘的走来,行近十余丈,看清楚是
个身穿葱绿衣衫的女子。她和丁敏君说了几句话,向张无忌
和那村女看了一眼,便即走了过来。她衣衫飘动,身法轻盈,
出步甚小,但顷刻间便到了离两人四五丈处。只见她清丽秀
雅,容色极美,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张无忌颇为诧异,暗想
听她啸声,看她身法,料想必比丁敏君年长得多,哪知她似
乎比自己还小了几岁。
只见这女郎腰间悬着一柄短剑,却不拔取兵刃,空手走
近。丁敏君出声警告:“周师妹,这鬼丫头功夫邪门得紧。”那
女郎点点头,斯斯文文的说道:“请问两位尊姓大名?因何伤
我师姊?”
自她走近之后,张无忌一直觉得她好生面熟,待得听到
她说话,登时想起:“原来她便是在汉水中的船家小女孩周芷
若姑娘。太师父携她上武当山去,如何却投入了峨嵋门下?”
胸口一热,便想探问张三丰的近况,但转念想道:“张无忌已
然死了,我这时是乡巴佬、丑八怪、曾阿牛。只要我少有不
忍,日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祸患。我决不能泄露自己身分,以
免害及义父,使爹妈白白的冤死于九泉之下。”
那村女冷冷一笑,说道:“令师姊一招‘推窗望月’,双
掌击我背心,自己折了手腕,难道也怪得我么?你倒问问令
师姊,我可有向她发过一招半式?”
周芷若转眼瞧着丁敏君,意存询问。丁敏君怒道:“你带
这两人去见师父,请她老人家发落便是。”周芷若道:“倘若
这两位并未存心得罪师姐,以小妹之见,不如一笑而罢,化
敌为友。”丁敏君大怒,喝道:“甚么?你反而相助外人?”
张无忌眼见丁敏君这副神色,想起那一年晚上彭莹玉和
尚在林中受人围攻,纪晓芙因而和丁敏君翻脸,今日旧事重
演,丁敏君又来逼迫这个小师妹,不禁暗暗为周芷若担心。
可是周芷若对丁敏君却极是尊敬,躬身道:“小妹听由师
姐吩咐,不敢有违。”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