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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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 第16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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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自旁窜到,举手挡开了卫璧这一掌。看他轻描淡写的随手
一格,卫璧竟然立足不定,急退数步,眼见便要坐倒在地,那
身穿蓝袍之人身法快极,纵过去在他肩后一扶,卫璧这才立
定。
朱九真叫道:“爹!”武青婴叫道:“朱伯父!”卫璧喘了
口气,才道:“舅舅!”
这人正是朱九真之父朱长龄。卫璧受伤断臂,事情不小,
灵獒营的狗仆飞报主人,朱长龄匆匆赶到,见到三人已在围
攻张无忌。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待见卫璧猛下杀手,这才
出手救了张无忌一命。
朱长龄横眼瞪着女儿和卫武二人,满脸怒火,突然反手

拍的一掌,打了女儿一个耳光,大声喝道:“好,好!朱家的
子孙越来越长进了。我生了这样的乖女儿,将来还有脸去见
祖宗于地下么?”
朱九真自幼即得父母宠爱,连较重的呵责也没一句,今
日在人前竟被父亲重重的打了一个耳光,一时眼前天旋地转,
不知所云,隔了一会,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朱长龄喝道:“住声,不许哭!”声音中充满威严,声音
之响,只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朱九真心下害怕,当即住
声。
朱长龄道:“我朱家世代相传,以侠义自命,你高祖子柳
公辅佐一灯大师,在大理国官居宰相,后来助守襄阳,名扬
天下,那是何等的英雄?那知子孙不肖,到了我朱长龄手里,
竟会有这样的女儿,三个大人围攻一个小孩,还想伤他性命。
你说羞也不羞,羞也不羞?”他虽是呵责女儿,但这些话卫璧
和武青婴听在耳里,句句犹如刀刺,均觉无地自容。
张无忌浑身剧痛,几欲晕倒,咬紧牙齿拚命支撑,才勉
强站立,心中却仍明白,听了朱长龄这番言语,好生佩服,暗
想:“是非分明,那才是真正的侠义中人。”只见朱长龄气得
面皮焦黄,全身发颤,不住地呼呼喘气,卫璧等三人眼望地
下,不敢和他目光相对。
张无忌见朱九真半边粉脸肿起好高,显见她父亲这一掌
打得着实不轻,见她又羞又怕的可怜神态,想哭却不敢哭,只
是用牙齿咬着下唇,便道:“老爷,这不关小姐的事。”他话
一出口,不禁吓了一跳,原来自己说话嘶哑,几不成声,自
是咽喉处受了卫璧重击之故。

朱长龄道:“这位小兄弟拳脚不成章法,显然从未好好的
拜师学过武艺,全凭一股刚勇之气,拚死抵抗,这就更加令
人相敬了。你们三个却如此欺侮一个不会武功之人,平日师
长父母的教诲,可还有半句记在心中吗?”他这一顿疾言厉色
的斥责,竟对卫璧和武青婴也丝毫不留情面。张无忌听着,反
觉惶悚不安。
朱长龄又问起张无忌何以来到庄中,怎地身穿童仆衣衫,
一面问,一面叫人取了伤药和接骨膏来给他和卫璧治伤,朱
九真明知父亲定要着恼,但不敢隐瞒,只得将张无忌如何收
藏小猴、如何给群犬咬伤、自己如何救他来山庄的情由说了。
朱长龄越听眉头越皱,听女儿述说完毕,厉声喝道:“这
位张兄弟义救小猴,大有仁侠心肠,你居然拿他当做厮仆。日
后传扬出去,江湖上好汉人人要说我‘惊天一笔’朱长龄是
个不仁不义之徒。你养这些恶狗,我只当你为了玩儿,那也
罢了,那知胆大妄为,竟然纵犬伤人?今日不打死你这丫头,
我朱长龄还有颜面厕身于武林么?”
朱九真见父亲动了真怒,双膝一屈,跪在地下,说道:
“爹爹,孩儿再也不敢了。”朱长龄兀自狂怒不休,卫璧和武
青婴齐跪下求恳。
张无忌道:“老爷……”朱长龄忙道:“小兄弟,你怎可
叫我老爷?我痴长你几岁,最多称我一声前辈,也就是了。”
张无忌道:“是,是。朱前辈。这件事须也怪不得小姐,她确
是并非有意的。”
朱长龄道:“你瞧,人家小小年纪,竟是这等胸襟怀抱,
你们三个怎及得上人家?大年初一,武姑娘又是客人,我原

不该生气,可是这件事实在太不应该,那是黑道中卑鄙小人
的行径,岂是我辈侠义道的所作所为?既是小兄弟代为说情,
你们都起来罢。”卫璧等三人含羞带愧,站了起来。
朱长龄向喂养群犬的狗仆喝道:“那些恶犬呢?都放出
来。”狗仆答应了,放出群犬。
朱九真见父亲脸色不善,不知他是何用意,低声叫道:
“爹。”朱长龄冷笑道:“你养了这些恶犬来伤人,好啊,你叫
恶犬来咬我啊。”朱九真哭道:“爹,女儿知错了。”
朱长龄哼了一声,走入恶犬群中,拍拍拍拍四声响过,四
条巨狼般的恶犬已头骨碎裂,尸横就地。旁人吓得呆了,都
说不出话来。朱长龄拳打足踢、掌劈指戳,但见他身形飘动,
一个蓝影在狗场上绕了一圈,三十余条猛犬已全被击毙,别
说噬咬抗击,连逃窜几步也来不及。他一举击毙群犬,固因
群犬未得朱九真号令,给攻了个出其不意,但他出手如风似
电,掌力更是凌厉之极。卫璧、武青婴、张无忌只看得挢舌
不下。
朱长龄将张无忌横抱在臂弯之中,送到自己房中养伤。不
久朱夫人和朱九真一齐过来照料汤药。张无忌被群犬咬伤后
失血过多,身子本已衰弱,这一次受伤不轻,又昏迷了数日,
稍待清醒,便自己开了张疗伤调养的药方,命人煮药服食,这
才好得快了。朱长龄见他用药如神,更是惊喜交集。
在这二十余日的养伤期间,朱九真常自伴在张无忌床边,
唱歌猜谜、讲故事说笑,像大姊姊服侍生病的弟弟一般,细
心体贴,无微不至。
张无忌伤愈起床,朱九真每日仍有大半天和他在一起。她

跟父亲学武之时,对张无忌也毫不避忌,总是叫他在一旁观
看。朱长龄曾两次露出口风,有收他为徒之意,愿将一身武
功相传,但见他并不接口,此后也就不再提了,但待他极尽
亲厚,与自己家人弟子丝毫无异。朱家武功与书法有关,朱
九真每日都须习字,也要张无忌伴她一起学书。张无忌自从
离冰火岛来到中土后,一直颠沛流离、忧伤困苦,那里有过
这等安乐快活的日子?
转眼到了二月中旬,这日张无忌和朱九真在小书房中相
对临帖。丫鬟小凤进来禀报:“小姐,姚二爷从中原回来了。”
朱九真大喜,掷笔叫道:“好啊,我等了他大半年啦,到
这时候才来。”牵着张无忌的手,说道:“无忌弟,咱们瞧瞧
去,不知姚二叔有没给我买齐了东西。”
两人携手走向大厅。张无忌问道:“姚二叔是谁?”朱九
真道:“他是我爹爹的结义兄弟,叫做千里追风姚清泉。去年
我爹爹请他到中原去送礼,我托他到杭州买胭脂水粉和绸缎,
到苏州买绣花的针线和图样,又要买湖笔徽墨、碑帖书籍,不
知他买齐了没有。”跟着解说,朱家庄僻处西域昆仑山中,精
致些的物事数千里内都无买处。昆仑山和中土相隔万里,来
回一次动辄两三年,有人前赴中原,朱九真自要托他购买大
批用品了。
两人走进厅门,只听得一阵呜咽哭泣之声,不禁都吃了
一惊,进得厅来,更是惊诧,只见朱长龄和一个身材高瘦的
中年汉子都跪在地下,相拥而泣。那汉子身穿白色丧服,腰
上系了一根草绳。朱九真走近身去,叫道:“姚二叔!”朱长

龄放声大哭,叫道:“真儿,真儿!咱们的大恩人张五爷,张
……张五爷……他……他……已死了!”朱九真惊道:“那怎
么会?张恩公……失踪了十年,不是已安然归来么?”
姚清泉呜咽着道:“咱们住得偏僻,讯息不灵,原来张恩
公在四年多以前,便已和夫人一齐自刎身亡。我还没上武当
山,在陕西途中就已听到消息。上山后见到宋大侠和俞二侠,
才知实情,唉……”
张无忌越听越惊,到后来更无疑惑,他们所说的“大恩
人张五爷”,自是自己的生父张翠山,眼见朱长龄和姚清泉哭
得悲伤,朱九真也是泫然落泪,忍不住便要上前吐露自己的
身分,但转念一想:“我一直不说自己身世,这时说明真相,
朱伯父和真姊多半不信,定要疑我冒充沽恩,不免给他们瞧
得小了。”
过不多时,只听得院内哭声大作,朱夫人扶着丫鬟,走
出厅来,连连向姚清泉追问。姚清泉悲愤之下,也忘了向义
嫂见礼,当即述说张翠山自刎身亡的经过。张无忌虽然强忍,
不致号哭出声,但泪珠已滚滚而下。大厅上人人均在哭泣流
泪,谁也没留心到他。
朱长龄突然手起一掌,喀喇喇一声响,将身边一张八仙
桌打塌了半边,说道:“二弟,你明明白白说给我听,上武当
山逼死恩公恩嫂的,到底是哪些人?”姚清泉道:“我一得到
讯息,本来早该回来急报大哥,但想须得查明仇人的姓名要
紧。原来上武当山逼死恩公的,自少林派三大神僧以下,人
数着实不少,小弟暗中到处打听,这才耽搁了日子。”当下将
少林、崆峒、峨嵋各派、海沙、巨鲸、神拳、巫山等帮会中,

凡是曾上武当山去勒逼张翠山的,诸如空闻方丈、空智大师、
何太冲、静玄师太、关能等等的名字都说了出来。
朱长龄慨然道:“二弟,这些人都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
的好手,咱们本来是一个也惹不起的。可是张五爷待我们恩
重如山,咱们便是粉身碎骨,也得给他报此深仇。”
姚清泉拭泪道:“大哥说得是,咱哥儿俩的性命,都是张
五爷救的,反正已多活了这十多年,再交还给张五爷,也就
是了。小弟最感抱憾的,是没能见到张五爷的公子,否则也
可转达大哥之意,最好是能请他到这儿来,大伙儿尽其所有,
好好的侍奉他一辈子。”
朱夫人絮絮询问这位张公子的详情。姚清泉只道他受了
重伤,不知在何处医治,似乎今年还只有八九岁年纪,料想
张三丰张真人定要传以绝世武功,将来可能出任武当派的掌
门人。朱长龄夫妇跪下拜谢天地,庆幸张门有后。
姚清泉道:“大哥叫我带去送给张恩公的千年人参王、天
山雪莲、玉狮镇纸、乌金匕首等等这些物事,小弟都留在武
当山上,请宋大侠转交给张公子。”朱长龄道:“这样最好,这
样最好。”转头向女儿道:“我家如何身受大恩,你可跟张兄
弟说一说。”
朱九真携着张无忌的手,走到父亲书房,指着墙上一幅
大中堂给他看。那中堂右端题着七字:“张公翠山恩德图”。
张无忌从未到过朱长龄的书房,此时见到父亲的名讳,已
是泪眼模糊,只见图中所绘是一处旷野,一个少年英俊的武
士,左手持银钩、右手挥铁笔,正和五个凶悍的敌人恶斗。张
无忌知道这人便是自己父亲了,虽然面貌并不肖似,但依稀

可从他眉目之间看到自己的影子。地下躺着两人,一个是朱
长龄,另一个便是姚清泉,还有两人却已身首异处。左下角
绘着一个青年妇人,满脸惧色,正是朱夫人,她手中抱着一
个女婴。张无忌凝目细看,见女婴嘴边有一颗小黑痣,那自
是朱九真了。这幅中堂纸色已变淡黄,为时至少已在十年以
上。
朱九真指着图画,向他解释。原来其时朱九真初生不久,
朱长龄为了躲避强仇,携眷西行,但途中还是给对手追上了。
两名师弟为敌人所杀,他和姚清泉也被打倒。敌人正要痛下
毒手,适逢张翠山路过,仗义出手,将敌人击退,救了他一
家的性命。依时日推算,那自是张翠山在赴冰火岛前所为。
朱九真说了这件事后,神色黯然,说道:“我们住得隐僻,
张恩公从海外归来的讯息,直至去年方才得知。爹爹曾立誓
不再踏入中原一步,于是忙请姚二叔携带贵重礼物,前去武
当山拜见,哪知道……”说到这里,一名书童进来请她赴灵
堂行礼。
朱九真匆匆回房,换了一套素净衣衫,和张无忌同到后
堂。只见堂上已摆列两个灵位,素烛高烧,一块灵牌上写着
“恩公张大侠讳翠山之灵位”,另一块写着“张夫人殷氏之灵
位”。朱长龄夫妇和姚清泉跪拜在地,哭泣甚哀。张无忌跟着
朱九真一同跪拜。
朱长龄抚着他头,哽咽道:“小兄弟,很好,很好。这位
张大侠慷慨磊落,实是当世无双的奇男子,你虽跟他不相识,
无亲无故,但拜他一拜,也是应该的。”
当此情境,张无忌更不能自认便是这位“张恩公”的儿

子,心想:“那姚二叔传闻有误,说我不过八九岁年纪,此时
我便明说,他们也一定不信。”
忽听姚清泉道:“大哥,那位谢爷……”朱长龄咳嗽一声,
向他使个眼色,姚清泉登时会意,说道:“那些谢仪该怎么办?
要不要替恩公发丧?”朱长龄道:“你瞧着办罢!”
张无忌心想:“你明明说的是‘谢爷’,怎地忽然改为
‘谢仪’?谢爷,谢爷?难道说的是我的义父么?”
这一晚他想起亡父亡母,以及在极北寒岛苦度余生的义
父,思潮起伏,又怎睡得安稳?
次晨起身,听得脚步细碎,鼻中闻到一阵幽香,见朱九
真端着洗脸水走进房来。张无忌一惊,道:“真姊,怎………
怎么你给我……”朱九真道:“佣仆和丫鬟都走干净了,我服
侍你一下又打甚么紧?”张无忌更是惊奇,问道:“为……为
甚么都走了?”
朱九真道:“我爹爹昨晚叫他们走的,每人都发了一笔银
子,要他们回自己家去,因为在这儿危险不过。”她顿了一顿,
说道:“你洗脸后,爹爹有话跟你说。”
张无忌胡乱洗了脸。朱九真给他梳了头,两人一同来到
朱长龄书房。这所大宅子中本来有七八十名婢仆,这时突然
冷冷清清的一个也不见了。
朱长龄见二人进来,说道:“张兄弟,我敬重你的仁侠心
肠,英雄气概,本想留你在舍下住个十年八载,可是眼下突
起变故,逼得和你分手,张兄弟千万莫怪。”说着托过一只盘
子,盘中放着十二锭黄金,十二锭白银,又有一柄防身的短

剑,说道:“这是愚夫妇和小女的一点微意,请张兄弟收下,
老夫若能留得下这条性命,日后当再相会……”说到这里,声
音呜咽,喉头塞住了,再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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