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得甚么无礼。”殷无福道:“是,那是姑爷的宽宏大量,人
所不及。我们三人可按捺不住,料理了这三个镖客,取来了
三家镖局的镖旗。”
张翠山吃了一惊,心想祁天彪等三人都是一方镖局中的
豪杰,江湖上成名已久,虽然算不得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脚
色,但各有各的绝艺。何以岳父手下三个家人,便如此轻描
淡写的说将他们料理了?但若说殷无福瞎吹,他们明明取来
了这三杆镖旗,别说明取,便是暗偷,可也不易啊。难道他
们在客店中使甚么薰香迷药,做翻了那三个总镖头?问道:
“这三杆镖旗是怎生取来的?”
殷无福道:“当时二弟无禄出面叫阵,约他们到襄阳南门
较量,我们三人对他们三个。言明若是他们输了,便留下镖
旗,自断一臂,终身不许踏入湖北省一步。”张翠山愈听愈奇,
愈是不敢小觑了眼前这两个家人,问道:“后来怎样?”殷无
福道:“后来也没甚么,他们便留下镖旗,自己砍断了左臂,
说终身不踏进湖北省一步。”
张翠山暗暗心惊:“这些天鹰教的人物,行事竟如此狠
辣。”不禁皱起了眉头。殷无禄道:“倘若姑爷嫌小人下手太
轻,我们便追上去,将三人宰了。”张翠山忙道:“不轻!不
轻!已重得很。”殷无禄道:“我们心想这次来给姑爷送礼,乃
是天大的喜事,倘若伤了人命,似乎不吉。”张翠山道:“不
错,你们想得很周到。你刚才说共有三人前来,还有一位呢?”
殷无福道:“还有个兄弟殷无寿。我们赶走了三个镖客之后,
怕那神枪谭老头终于得到了讯息,不知好歹,还要来罗唣姑
爷,是以殷无寿便上开封府去。无寿叫小人代他向姑爷磕头
请安。”说着便爬下来磕头。
张翠山还了一揖,道:“不敢当。”心想那神枪震八方谭
瑞来威名赫赫,成名已垂四十年,殷无寿为自己而闹上开封
府去,不论哪一方有了损伤,都是大大的不妥,说道:“那神
枪震八方谭老英雄我久仰其名,是个正人君子,两位快些赶
赴开封,叫无寿大哥不必再跟谭老英雄说话了。倘若双方说
僵了动手,只怕不妙。”
殷无禄淡淡一笑,道:“姑爷不必担心,那姓谭的老家伙
不敢跟三弟动手的。三弟叫他不许多管闲事,他会乖乖的听
话。”张翠山道:“是么?”暗想神枪震八方谭瑞来岂是好惹的
人物,他自己或许老了,可是开封府神枪谭家一家,武功高
强的弟子少说也有一二十人,哪能怕了你殷无寿一人?殷无
福瞧出张翠山有不信之意,说道:“那谭老头儿二十年前是无
寿的手下败将,并有重大的把柄落在我们手中。姑爷望安。”
说着二人行礼作别。
张翠山拿着那三面小旗,踌躇了半晌。他本想命二人打
听无忌的下落,但想跟外人提起此事,自己也还罢了,却不
免损及二哥的威名,于是慢慢踱回卧房。
殷素素斜倚在床,翻阅礼单,好生感激父母待己的亲情,
想起无忌此时不知如何,又是忧心如焚,见丈夫走进房来,脸
上神色不定,忙问:“怎么啦?”
张翠山道:“那无福、无禄、无寿三人,却是甚么来历?”
殷素素和丈夫成婚虽已十年,但知他对天鹰教心中不喜,
因此于自己家事和教中诸般情由一直不跟他谈起,张翠山亦
从来不问。这时她听丈夫问及,才道:“这三人在二十多年前
本是横行西南一带的大盗,后来受许多高手的围攻,眼看无
幸,适逢我爹爹路过,见他们死战不屈,很有骨气,便伸手
救了他们。这三人并不同姓,自然也不是兄弟。他们感激我
爹爹救命之恩,便立下重誓,终身替他为奴,抛弃了从前的
姓名,改名为殷无福、殷无禄、殷无寿。我从小对他们很是
客气,也不敢真以奴仆相待。我爹爹说,讲到武功和从前的
名望,武林中许多大名鼎鼎的人物也未必及得上他们三人。”
张翠山点头道:“原来如此。”于是将他三个断人左臂、夺
人镖旗之事说了。殷素素皱眉道:“他三人原是一番好意,却
没想到名门正派的弟子行事跟他们邪教大不相同。五哥,这
件事又跟你添上了麻烦,我……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叹了口
气,说道:“待寻到无忌,我们还是回冰火岛去罢。”忽听得
殷梨亭在门外叫道:“五哥,快来大笔一挥,写几幅寿联儿。”
又笑道:“五嫂,你别怪我拉了五哥去,谁教他叫作‘铁划银
钩’呢?”
当日下午,六个师兄弟分别督率火工道人、众道童在紫
霄宫四处打扫布置,厅堂上都贴了张翠山所书的寿联,前前
后后,一片喜气。
次日清晨,宋远桥等换上了新缝的布袍,正要去携扶俞
岱岩,七人同向师父拜寿,一名道童进来,呈上一张名帖。宋
远桥接了过来。张松溪眼快,见帖上写道:“昆仑后学何太冲
率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寿比南山。”惊道:“昆仑掌门人亲自
给师父拜寿来啦。他几时到中原来的?”莫声谷问道:“何夫
人有没有来?”何太冲的夫人班淑娴是他师姊,听说武功不在
昆仑掌门之下。张松溪道:“名帖上没写何夫人。”宋远桥道:
“这位客人非同小可,该当请师父亲自迎接。”忙去禀明张三
丰。
张三丰道:“听说铁琴先生罕来中土,亏他知道老道的生
日。”当下率领六名弟子,迎了出去。只见铁琴先生何太冲年
纪也不甚老,身穿黄衫,神情甚是飘逸,气象冲和,俨然是
名门正派的一代宗主。他身后站着八名男女弟子,西华子和
卫四娘也在其内。
何太冲向张三丰行礼致贺。张三丰连声道谢,拱手行礼。
宋远桥等六人跪下磕头,何太冲也跪拜还礼,说道:“武当六
侠名震寰宇,这般大礼如何克当?”
张三丰刚将何太冲师徒迎进大厅,宾主坐定献茶,一名
小道童又持了一张名帖进来,交给了宋远桥,却是崆峒五老
齐至。当世武林之中,少林、武当名头最响,昆仑、峨嵋次
之,崆峒派又次之。崆峒五老论到辈分地位,不过和宋远桥
平起平坐。但张三丰甚是谦冲,站起身来,说道:“崆峒五老
到来,何兄请稍坐,老道出去迎接宾客。”
何太冲心想:“崆峒五老这等人物,派个弟子出去迎接一
下也就是了。”
少时崆峒五老带了弟子进来。接着神拳门、海沙派、巨
鲸帮、巫山派,许多门派帮会的首脑人物陆续来到山上拜寿。
宋远桥等事先只想本门师徒共尽一日之欢,没料到竟来了这
许多宾客,六名弟子分别接待,却哪里忙得过来?张三丰一
生最厌烦的便是这些繁文缛节,每逢七十岁、八十岁、九十
岁的整寿,总是叮嘱弟子不可惊动外人,岂知在这百岁寿辰,
竟然武林中贵宾云集。到得后来,紫霄宫中连给客人坐的椅
子也不够了。宋远桥只得派人去捧些圆石,密密的放在厅上。
各派掌门、各帮的帮主等尚有座位,门人徒众只好坐在石上。
斟茶的茶碗分派完了,只得用饭碗、菜碗奉茶。
张松溪一拉张翠山,走到厢房。张松溪道:“五弟,你瞧
出甚么来没有?”张翠山道:“他们相互约好了的,大家见面
之时,显是成竹在胸。虽然有些人假作惊异,实则是欲盖弥
彰。”张松溪道:“不错,他们并非诚心来给师父拜寿。”张翠
山道:“拜寿为名,问罪是实。”张松溪道:“不是兴师问罪。
龙门镖局的命案,决计请不动铁琴先生何太冲出马。”张翠山
道:“嗯,这些人全是为了金毛狮王谢逊。”
张松溪冷笑道:“他们可把武当门人瞧得忒也小了。纵使
他们倚多为胜,难道武当门下弟子竟会出卖朋友?五弟,那
谢逊便算十恶不赦的奸徒,既是你的义兄,决不能从你口中
吐露他的行踪。”张翠山道:“四哥说的是。咱们怎么办?”张
松溪微一沉吟,道:“大家小心些便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武当七侠大风大浪见得惯了,岂能怕得了他们?”
俞岱岩虽然残废,但他们说起来还是“武当七侠”,而七
兄弟之后,还有一位武学修为震铄古今、冠绝当时的师父张
三丰在。只是两人均想师父已百岁高龄,虽然眼前遇到了重
大难关,但众兄弟仍当自行料理,固然不能让师父出手,也
不能让他老人家操心。张松溪口中这么安慰师弟,内心却知
今日之事大是棘手,如何得保师门令誉,实非容易。
大厅之上,宋远桥、俞莲舟、殷梨亭三人陪着宾客说些
客套闲话。他三人也早瞧出这些客人来势不对,心中各自嘀
咕。
正说话间,小道童又进来报道:“峨嵋门下弟子静玄师太,
率同五位师弟妹,来向师祖拜寿。”宋远桥和俞莲舟一齐微笑,
望着殷梨亭。这时莫声谷正从外边陪着八九位客人进厅,张
松溪、张翠山刚从内堂转出,听到峨嵋弟子到来,也都向着
殷梨亭微笑。殷梨亭满脸通红,神态忸怩。张翠山拉着他手,
笑道:“来来来,咱两个去迎接贵宾。”
两人迎出门去。只见那静玄师太已有四十来岁年纪,身
材高大,神态威猛,虽是女子,却比寻常男子还高半个头。她
身后五个师弟妹中一个是三十来岁的瘦男子,两个是尼姑,其
中静虚师太张翠山已在海上舟中会过。另外两个都是二十来
岁的姑娘,只见一个抿嘴微笑,另一个肤色雪白、长挑身材
的美貌女郎低头弄着衣角,那自是殷梨亭的未过门妻子、金
鞭纪家的纪晓芙姑娘了。
张翠山上前见礼道劳,陪着六人入内。殷梨亭极是腼腆,
一眼也不敢向纪晓芙瞧去,行到廊下,见众人均在前面,忍
不住向纪晓芙望去。这时纪晓芙低着头刚好也斜了他一眼,两
人目光相触。纪晓芙的师妹贝锦仪大声咳嗽了一声。两人羞
得满面通红,一齐转头。贝锦仪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声道:
“师姊,这位殷师哥比你还会害臊。”突然之间,纪晓芙身子
颤抖了几下,脸色惨白,眼眶中泪珠莹然。
张松溪一直在盘算敌我情势,见峨嵋六弟子到来,稍稍
宽心,暗想:“纪姑娘是六弟未过门的妻子,待会儿若是说僵
了动手,峨嵋派或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各路宾客络绎而至,转眼已是正午。紫霄宫中绝无预备,
哪能开甚么筵席?火工道人只能每人送一大碗白米饭,饭上
铺些青菜豆腐。武当七弟子连声道歉。但见众人一面扒饭,一
面不停的向厅门外张望,似乎在等甚么人。
宋远桥等细看各人,见各派掌门、各帮帮主大都自重,身
上未带兵刃,但门人部属有很多腰间胀鼓鼓地,显是暗藏兵
器,只峨嵋、昆仑、崆峒三派的弟子才全部空手。宋远桥等
都心下不忿:“你们既说来跟师父祝寿,却又为何暗藏兵刃?”
又看各人所送的寿礼,大都是从山下镇上临时买的一些
寿桃寿面之类,仓卒间随便置办,不但跟张三丰这位武学大
宗师的身分不合,也不符各派宗主、各派首脑的气势。
只有峨嵋派送的才是真正重礼,十六色珍贵玉器之外,另
有一件大红锦缎道袍,用金线绣着一百个各不相同的“寿”字,
花的功夫甚是不小。静玄师太向张三丰言道:“这是峨嵋门下
十个女弟子合力绣成的。”张三丰心下甚喜,笑道:“峨嵋女
侠拳剑功夫天下知名,今日却来给老道绣了这件寿袍,那真
是贵重之极了。”
张松溪眼瞧各人神气,寻思:“不知他们还在等甚么强援?
偏生师父不喜热闹,武当派的至交好友事先一位也没邀请,否
则也不致落得这般众寡悬殊、孤立无援。”他想,师父交游遍
于天下,七兄弟又行侠仗义、广结善缘,若是事先有备,自
可邀得数十位高手前来同庆寿诞。
俞莲舟在张松溪身边悄声道:“咱们本想过了师父寿诞之
后,发出英雄帖,在武昌黄鹤楼头开英雄大宴,不料一着之
失,全盘受制。”他心中早已盘算定当,在英雄大宴之中,由
张翠山说明不能出卖朋友的苦衷。凡在江湖上行走之人,对
这个“义”字都看得极重,张翠山只须坦诚相告,谁也不能
硬逼他做不义之徒。便有人不肯罢休,英雄宴中自有不少和
武当派交好的高手,当真须得以武相见,也决不致落了下风。
哪料到对方已算到此着,竟以祝寿为名,先自约齐人手,涌
上山来,攻了武当派措手不及。
张松溪低声道:“事已至此,只有拚力死战。”武当七侠
中以张松溪最为足智多谋,遇上难题,他往往能忽出奇计,转
危为安。俞莲舟心下黯然:“连四弟也束手无策,看来今日武
当六弟子要血溅山头了。”若是以一敌一,来客之中只怕谁也
不是武当六侠的对手,可是此刻山上之势,不但是二十对一,
且是三四十对一的局面。
张松溪扯了扯俞莲舟衣角,两人走到厅后。张松溪道:
“待会说僵之后,若能用言语挤住了他们,单打独斗,以六阵
定输赢,咱们自是立于不败之地,可是他们有备而来,定然
想到此节,决不会答允只斗六阵便算,势必是个群殴的局面。”
俞莲舟点头道:“咱们第一是要救出三弟,决不能让他再落入
人手,更受折辱,这件事归你办。五弟妹身子恐怕未曾大好,
你叫五弟全力照顾她,应敌御侮之事,由我们四人多尽些力。”
张松溪点头道:“好,便是这样。”微一沉吟,道:“或有
一策,可以行险侥幸。”俞莲舟喜道:“行险侥幸,那也说不
得了。四弟有何妙计?”张松溪道:“咱们各人认定一个对手,
对方一动手,咱们一个服侍一个,一招之内便擒在手中。教
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强来。”俞莲舟踌躇道:“若不能一招便
即擒住,旁人必定上来相助。要一招得手,只怕……”张松
溪道:“大难当头,出手狠些也说不得了。使‘虎爪绝户手’!”
俞莲舟打了个突,说道:“‘虎爪绝户手’?今日是师父大喜
的日子,使这门杀手,太狠毒了罢?”
原来武当派有一门极厉害的擒拿手法,叫作“虎爪手”。
俞莲舟学会之后,总嫌其一拿之下,对方若是武功高强,仍
能强运内劲挣脱,不